歐國文
[關鍵詞]《新青年》,發行量,批判性思維,史料實證
[中圖分類號]G63[文獻標識碼]B[文章編號]0457—6241(2017)05—0063—03
對于一線的中學歷史教師來說,如何盡可能地利用好手中的教材來實現教學目標,有思考的價值。然而,人教版高中歷史必修三《新文化運動與馬克思主義的傳播》一課呈現的有關《新青年》雜志的介紹資料尚有存疑之處。筆者認為這有可能是編撰者為了理順教材的相關內容,而為學生構建的一種“想當然”的“因果邏輯”,因此有必要厘清。
一、《新青年》1917年的發行量
我們先來看教材的介紹:
1917年《新青年》每期發行量達到一萬六千多份。讀者稱它為青年界的“良師益友”,說:“青年得此,如清夜聞鐘,如當頭一棒。”
用“每期”和“達到”等詞來說明《新青年》在1917年的發行量,教材編撰者顯然想表達《新青年》在1917年的受歡迎程度。而“良師益友”“如清夜聞鐘,如當頭一棒”等語句則顯然是想說明《新青年》在當時青年群體中的地位和影響。值得注意的是,教材編撰者將這一對《新青年》介紹的補充資料安排在了“《新青年》的誕生”這一內容之中。如此安排應該是為了論證“《新青年》成為新文化運動的主要陣地”這一觀點。可見,歷史敘述中的“因果邏輯”在這一內容的安排中發揮了明顯的作用。對中學生來說,這似乎是理所當然就可以接受的,對老師而言,亦是極方便而又有說服力的資料補充。
但是,這樣的安排恰恰給師生留下了一個陷阱:為什么僅給讀者呈現了《新青年》在1917年的發行量,而忽略了1915年和1916年的發行量?要知道,人教版教材和配套的教師教學用書都表達了一個十分重要的觀點:新文化運動興起的標志是1915年《青年雜志》的創辦。既然《青年雜志》的創辦被看做是新文化運動興起的標志,那么,《青年雜志》以及改名后的《新青年》的發行量理應得到重視。顯然,教材中的表述會讓學生想當然地認為,《青年雜志》創辦之后即是“暢銷品”。而一線教師如若不細加搜集材料,亦容易不由分說地引導學生遠離歷史的真相。
問題是,《青年雜志》在創辦之初的1915年,以及改名為《新青年》的1916年的發行量到底如何?以及這樣的發行量之下,是否足以說明其作為新文化運動興起的標志?同時,若《新青年》在1915年和1916年,甚至在1917年的發行都極為不暢,又該如何跟學生解釋這一與教材觀點看起來相悖的結論?
學術界有關這一問題的研究表明,《新青年》在1917年的發行量并不像人教版所呈現的那樣,而是另有說法。王奇生教授在比照相關史料之后指出:“1917年8月,《新青年》出完第3卷后,因發行不廣,銷路不暢,群益書社感到實在難以為繼,一度中止出版。后經陳獨秀極力交涉,書社到年底才勉強應允續刊。”“承印(《新青年》——筆者注)的上海群益書社每期付編輯費和稿費200元。以當時商務印書館的例規,在不支付編輯費的情況下,至少需銷數2000本以上,出版商才有可能賺錢。”可見,假若《新青年》在1917年的發行量果真能夠達到每期16000多份,那么,群益書社肯定能夠獲得不菲的利潤,又如何可能“因發行不廣,銷路不暢……一度中止出版”?
至于《新青年》在1915年和1916年的發行量,王奇生在查閱《胡適往來書信選》和《吳虞日記》中發現的數據很值得注意:“據吳虞稱,1916年底《新青年》初到成都時只賣了5份;3個月后,銷數超過30份。”總之,這大體上可以說明:《青年雜志》以及改名后的《新青年》在1915年至1917的發行量并不很樂觀,尤其難以達到1917年的每期16000多份。章清甚至用“經營慘淡”來形容《新青年》在早期的發行。
二、《新青年》之于新文化運動
教材中呈現《新青年》在1917年“可觀”的發行量,應該是和教材編撰者的歷史敘述邏輯相關,主要是想說明《新青年》的受歡迎程度,及其對當時廣大青年知識分子影響之大。
從有關研究成果來看,《新青年》在社會抑或是在思想界所掀起的影響有一個由小至大,最終成為引領一個時期風潮的過程。
“《新青年》并非一創辦就名揚天下,景從如流……早期《新青年》是一個名副其實的以青年為擬想讀者的普通雜志。”即使在隨陳獨秀北遷北大,作者群新增了章士釗、蔡元培、錢玄同等資深學者的情況下,《新青年》仍舊沒有擺脫“普通刊物”的面貌。尤其是,1917年8月,群益書社終因《新青年》發行不廣而中止其出版。
至于《新青年》何時真正成長為一本具有全國性影響的雜志,王奇生指出:“1919年初春的這場‘新舊之爭,使《新青年》及其同人聲名大震。雜志的最高印數達到一萬五六千份……1919年5月,《新青年》決定重印前5卷。這無疑是《新青年》銷路大開的一個重要表征,也是《新青年》真正成為‘名刊的重要標志之一。”
教材編寫反映的另外一個問題是,教材編撰者真正要說明的,當是新文化運動在特定歷史時期所造成的深遠影響,從而突出其歷史地位和意義。
有關新文化運動的影響,教材在74頁有這樣的敘述:“新文化運動猛烈地沖擊了封建思想的統治地位,使人們的思想,尤其是青年人的思想得到空前的解放;中國知識分子在運動中受到一次民主與科學的洗禮,也為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傳播創造了有利條件。”解讀教材有關“新文化運動的影響”這一敘述,重點是抓住“思想解放”和“民主與科學的洗禮”這兩個關鍵詞。
關于“思想解放”,就不得不提1917年新文化運動大力提倡的文學革命。從新文化運動之后逐漸高漲的發展態勢來看,文學革命確實是新文化運動中極為關鍵的一步。文學作為思想傳播的工具,以更貼近大眾的形式和內容啟迪國民思想確實是至關重要的。早期《新青年》所刊載的文章基本上都還是文言文,這就將其自身的讀者群限定為有一定“智識”的知識分子,如此,便難以實現其喚醒更廣大無“智識”之國民的目標。1917年,胡適和陳獨秀先后在《新青年》上發表了《文學改良芻議》和《文學革命論》,這被認為是舉起了文學革命的大旗。不過,這并沒有立即在思想界引起軒然大波,直到1918年3月錢玄同與劉半農上演“雙簧戲”,以及由此引發蔡元培和林琴南的“林蔡之爭”,文學革命才真正為媒體、思想界所關注,《新青年》亦因此開始聲名大噪。
值得注意的是,從創刊到終刊,《新青年》刊載專門討論“民主”的文章只有3篇,而討論科學的也不過五六篇(《新青年》總計發表各類文章1529篇)。根據這樣的數據,又該怎么說明“中國知識分子在運動當中受到一次民主與科學的洗禮”呢?胡適在1923年說過:“這三十年來,有一個名詞在國內幾乎做到了無上尊嚴的地位;無論懂與不懂的人,無論守舊和維新的人,都不敢公然對他表示輕視或戲侮的態度。那個名詞就是‘科學。”“民主”亦是如此。可見,“民主與科學”當是晚清以來經國人的反復倡導,至五四時期已然成為思想界中的主流話語。陳獨秀在1919年《新青年》上發表的《本志罪案之答辯書》中便極力表達這么一種觀點:《新青年》是擁護民主與科學的,誰非難“本志”,便是反對民主與科學。如此看來,陳獨秀在《新青年》上高擎“民主”與“科學”兩面旗幟,為新文化運動爭取到了主流話語權的同時,也使得后世史家在評價新文化運動時自覺或不自覺地將其影響之一歸結為“中國知識分子在運動當中受到一次民主與科學的洗禮”。
三、實際教學中的處理
綜上所述,人教版教材所呈現的《新青年》1917年的發行量,在實際的教學過程中需要謹慎處理。
首先,應先明確相關歷史真相,讓學生明白,《新青年》并非創辦之初便名揚天下。然后,教師接著提問:如果教材告訴我們的數據可靠,那么是什么原因使得《新青年》的發行量在1917年發生井噴似的增長?學生在閱讀教材之后,依據教材中“1917年,胡適和陳獨秀先后在《新青年》上發表了《文學改良芻議》和《文學革命論》”等內容,可以得出“文學革命,尤其是白話文代替文言文的做法有利于《新青年》在普通民眾中傳閱”這一結論。在這里,教師并不能因為相關學術研究成果與這一答案不完全相符而否定學生,而是要肯定學生這一回答的合理性。
緊接著,向學生呈現有關《新青年》在1917年所遇到的尷尬:因為發行不廣和銷量不暢,《新青年》在1917年8月中止出版。如此一來,將會給學生造成極大的沖擊,并質疑教材。顯然,幫助學生產生質疑精神是這一環節設計所需要的預期結果。
于是,教師接著便可以補充有關《新青年》在1919年銷量大增以及重印前五卷的相關材料,讓學生思考1919年《新青年》聲名大震所帶來的影響是什么。如此一來,既可以讓學生明確《新青年》的社會影響,又可以讓學生更深刻理解《新青年》雜志所刊載的內容在當時的中國是必要和急需的,并且自覺地聯系五四運動的相關內容。
經過上述的設計,就可以在學生腦海里形成較為清晰的印象:一方面,《新青年》成為一本引領時代的名刊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經歷了相當曲折的歷程(這樣學生更能深刻理解當時的社會情狀);另一方面,《新青年》在1919年銷量大增,意味著經過《新青年》的艱苦努力,新文化運動得以形成規模,并產生重大的社會影響。同時,在這一設計中,教師亦可以有效培養學生的批判性思維和論從史出、史料實證等歷史學科素養。
總的說來,教師在實際的教學過程中需要特別注意教材的細節性問題,并研讀相關的學術成果,增加實際教學過程中的深度。教材的編撰者有其特有的思維邏輯,但是并不排除有些看起來合情合理,卻是“想當然”的邏輯。對這類問題,教師大可以利用來培養學生的批判性思維。充分利用好教材呈現的每一個細節,中學的歷史課堂也可以具備相當的深度。
【責任編輯:李婷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