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光輝
摘 要:共享發展作為必須牢固樹立的新發展理念之一,也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它追求的是一種全民共享、全面共享并且通過共建共享、漸進共享來達至的理想狀態。社會主義協商民主作為人民民主的重要形式,不僅契合共享發展的根本價值訴求,而且也內蘊著“共享”的演進邏輯,即它強調通過“共享”權力從而“共享”發展成果。與此同時,協商民主的運行有助于實現“公平正義”的共享,并為實現共享發展進程中矛盾的化解提供重要支撐。
關鍵詞:共享發展;協商民主;公平正義;漸進共享;精準脫貧
中圖分類號:D610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7408(2017)06-0017-06
引言
在黨中央提出的“必須牢固樹立的創新、協調、綠色、開放、共享”的新發展理念中,如果說創新、協調、綠色、開放是工具性理念的話,那么,共享就是一種目的性的理念,而且還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眾所周知,在我國,共享的理念自古以來就是人民的一個美好理想,同時也是馬克思主義的一個基本目標。早在1955年,毛澤東同志在談到社會主義改造時也指出共同富裕是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所在,“現在我們實行這么一種制度,這么一種計劃,是可以一年一年走向更富更強的,一年一年可以看到更富更強些。而這個富,是共同的富,這個強,是共同的強,大家都有份。”[1]495鄧小平同志也多次強調“社會主義最大的優越性就是共同富裕,這是體現社會主義本質的一個東西”。[2]364這里的“共同的富,共同的強”或者“共同富裕”實質上體現的都是共享發展的理念。
可以說,“共享發展”這種理念是對新中國成立以來特別是改革開放近40年來我國發展經驗的深刻總結,它反映出我們黨對我國經濟社會發展規律的新認識。同其他幾個理念一樣,它是發展行動的先導,是管全局、管根本、管方向、管長遠的東西,是發展思路、發展方向、發展著力點的集中體現,必將為“十三五”乃至更長時期我國發展指明思路、方向和著力點。從當前學術界關于共享發展理念研究的現狀看,已經取得不少的成果,主要包括關于共享發展的重要價值和意義研究,關于共享發展的內涵、層次和路徑研究,關于共享發展的實現障礙或困境研究等。然而,客觀地說,從政治學的角度思考和研究共享發展的成果十分匱乏,根據筆者的梳理,主要有馬光選(2015)從制度供給的角度研究了共享發展的問題,并且提到“政治扶貧”和公眾參與決策的內容,[3]郭建(2016)等研究了“民主型共享” 也即“通過大力發展社會主義實然民主,為共享的實現提供政治保障”。[4]曾盛聰(2016)認為,“共享發展理念正通過頂層設計與系列制度安排轉化成為當代中國政府治理的實踐理性與行動遵循,具有很強的導向意義。”[5]馬唯杰(2016)研究了“共享發展”的政治戰略即人民性等。[6]而我們知道,“共享理念實質就是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7]而“政治問題,從根本上說,是同人民群眾的關系問題,是對人民群眾的態度問題”,[8]257“人民立場是中國共產黨的根本政治立場”,[9]因此,很有必要從政治的角度來審視共享發展,強化共享發展的政治學研究。鑒此,本文擬從發展社會主義協商民主的角度來深入思考和研究共享發展,從而拓展共享發展的研究視角,為創新共享發展的實現路徑提供參鑒。
一、根本價值:協商民主與共享發展具有高度契合性
之所以首先探討協商民主與共享發展在根本價值上的高度契合性,這是因為我們把協商民主與共享發展結合起來進行研究,“不在于用民主的手段解決民生問題(這是第二步要討論的問題——筆者注),而在于民主建設中也能充分貫徹以人為本的精神和原則,從而使民主建設和民生建設都共同建立在以人為本的基礎上,并由此產生相互促進作用。”[10]116進一步來說,這里的“以人為本”的精神和原則在協商民主與共享發展中又具體體現為什么樣的根本價值訴求呢?
共享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那么,這一發展理念的根本價值訴求是什么呢?關于這個問題,習近平同志在闡述共享發展的科學內涵時指出,“一是共享是全民共享。這是就共享的覆蓋面而言的。共享發展是人人享有、各得其所,不是少數人共享、一部分人共享”;“二是共享是全面共享。這是就共享的內容而言的。共享發展就要共享國家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生態各方面建設成果,全面保障人民在各方面的合法權益”;“三是共享是共建共享。這是就共享的實現途徑而言的。共建才能共享,共建的過程也是共享的過程。要充分發揚民主,廣泛匯聚民智,最大激發民力,形成人人參與、人人盡力、人人都有成就感的生動局面。”[7]如果綜合共享發展的這幾個方面的內涵,不難發現,“共享理念實質就是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換句話來說,共享發展的根本價值訴求指向的是“人的發展”,并且,它指向的不是人的某一方面的發展,而是“人的全面發展”。而這恰恰也是社會主義的根本價值訴求。馬克思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中就明確指出,未來的社會實際上就是這樣的一個社會,“代替那存在著階級和階級對立的資產階級舊社會的,將是這樣一個聯合體,在那里,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這種“自由發展”還意味著要把人作為一種工具性和目的性的統一,馬克思就指出,“每個人只有作為另一個人的手段,才能達到自己的目的;每個人只有作為自我目的(自為的存在),才能成為另一個人的手段(為他的存在);每個人是手段的同時又是目的,而且只有成為手段,才能達到自己的目的,只有把自己當作自我目的,才能成為手段。”[11]198共享發展理念的提出恰恰是對傳統的發展方式的反思和超越——傳統的發展方式存在的最大問題其實是誤解了經濟增長的意義,把經濟增長作為目的而把人作為工具,實際上人不僅是工具,更是目的。正如斯蒂格利茨和阿瑪蒂亞·森指出的,“我們的經濟遭到批評之一就是混淆了目的和手段——金融部門是讓經濟更加富有成效的手段,而它本身并非目的”,而“太多時候,我們混淆了目的和手段”。[12]15誤解了經濟增長的目的,就會把經濟增長當作發展的全部,而忽略人的教育、衛生以及社會保障更寬廣的領域。因而,這也就不難理解現實生活中的困擾了:“為什么世界第二的GDP規模沒有給中國人帶來經濟強國的感覺”[13],進一步來說,我們不能僅僅“從發展的有效性來維護和保障人民的根本利益,而要從發展的共享性來維護和保障人民的根本利益”。[10]117
社會主義協商民主,正如有的學者所指出的,對于當代中國來說,它“是中華人民共和國與生俱來的民主形式……內在于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政治生命之中”,[10]124-125是我國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特有形式和獨特優勢,是黨的群眾路線在政治領域的重要體現。可以說,群眾路線本身的特點和價值取向從根本上也就塑造了社會主義協商民主的形態和價值取向。群眾路線是黨的根本工作路線和生命線。在哲學上,如果說群眾路線算是一種在實踐中的方法論的話,那么,這種方法論的世界觀或價值取向其實就是群眾觀點。群眾觀點,在劉少奇看來,可以凝練地概括為“一切為了人民群眾的觀點,一切向人民群眾負責的觀點,相信群眾自己解放自己的觀點,向人民群眾學習的觀點,這一切,就是我們的群眾觀點,就是人民群眾的先進部隊對人民群眾的觀點”。“我們同志有了這些觀點,有了堅固的明確的這些群眾觀點,才能有明確的工作中的群眾路線,才能實行正確的領導。”[14]354這些群眾觀點,簡單地來說,就是“一切為了人民群眾”和“一切依靠人民群眾”。“一切為了人民群眾”是把“人民群眾”作為最高目的,“一切依靠人民群眾”——隱含的邏輯是人民群眾中蘊藏著無窮的智慧——是把人民群眾作為實現自己解放的工具。不難看出,群眾觀點實際上與馬克思的人的“工具性與目的性相統一”的理論是一致的。這種一致性也就意味著社會主義協商民主與共享發展在根本價值訴求上是完全契合的。具體來說,社會主義協商民主強調的是“凡是涉及群眾切身利益的重大決策都要聽取群眾的意見”。這樣的一種民主形態,它本身“對于人類發展有其內在價值”,[15]51是人的自由全面發展不可或缺的內容。與此同時,協商民主也有助于拓展人的自由,從而促進人的自由全面發展。正如阿瑪蒂亞·森所言,“政治自由和參與構成人類發展的一部分,就其自身性質而言,它們本身就是發展的目標,同時也是促進人類發展的手段。”[16]42
二、基本目標:“共享”是社會主義協商民主的內在追求
如上所述,共享發展和協商民主在根本價值訴求上都肯定“人的目的性和工具性相統一”,二者具有深刻的內在契合關系,不僅如此,“共享”本身就是人民民主的目標追求,正如林尚立先生所指出的,“中國共產黨為人民民主逐步確立了三個基本價值:平等、共享和正義。這構成今天中國人民民主的價值基礎。”[10]62進一步來說,既然社會主義協商民主是人民民主的特有形式或者說與生俱來的形式,那么,“共享”自然也應該是社會主義協商民主的內在追求。
社會主義協商民主運行的基本前提是實現政治平等。政治平等與民主之間存在著密切的內在關系,關于這一點,美國著名的民主理論大師達爾就明確指出,“在人類有記載的歷史中,成年人有權在政治上被平等對待這個訴求,已經被許多人廣泛地看作是不證自明的真理”,而18世紀以來的民主理念與信仰的傳播,已經差不多將這個訴求“變成一個常識了”,[17]1也可以說,“政治平等的存在是民主的一個基本前提”。[17]Ⅵ這是因為在他看來,在最低程度上,理想的民主至少需要具備的條件或特征中,都離不開政治平等,諸如平等而有效的參與機會、平等的投票權、平等而有效的知曉相關政策及其可能的結果以及平等基礎上的參與控制最后議程的權利等。[17]6新中國的成立宣告中國人民站起來了、人民成為國家的主人,這也意味著人民實現了政治平等并且有了堅實而可靠的政治保障。作為謀劃新中國各項建設的指導性文獻《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共同綱領》在總綱中曾指出,“中國人民由被壓迫的地位變成為新社會新國家的主人”。這種主人地位不僅表現為人民有了平等的公民權利,而且男女性別實現平等,“婦女在政治的、經濟的、文化教育的、社會的生活各方面,均有與男子平等的權利”;各民族也一律平等,“境內各民族,均有平等的權利和義務”等。這些政治平等的規定,其實提供了一種協商的“公民身份”和“基本資格”,成為社會主義協商民主運行的基礎和前提。
而政治平等又內在地要求社會主義協商民主追求“共享”的目標。這里的“共享”,一方面是對國家權力的共享,其規范的表述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切權力屬于人民”,“人民依照法律規定,通過各種途徑和形式,管理國家事務,管理經濟和文化事業,管理社會事務。”如果再聚焦到社會主義協商民主本身,不難發現,社會主義協商民主主張的就是“有事好商量,眾人的事情由眾人商量,找到全社會意愿和要求的最大公約數。”[18]具體來說,“涉及全國各族人民利益的事情,要在全體人民和全社會中廣泛商量;涉及一個地方人民群眾利益的事情,要在這個地方的人民群眾中廣泛商量;涉及一部分群眾利益、特定群眾利益的事情,要在這部分群眾中廣泛商量;涉及基層群眾利益的事情,要在基層群眾中廣泛商量。”[18]需要指出的是,“協商民主是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人民內部各方面圍繞改革發展穩定重大問題和涉及群眾切身利益的實際問題,在決策之前和決策實施之中開展廣泛協商,努力形成共識的重要民主形式。”[19]而協商的渠道,包括政黨協商、政府協商、政協協商,還有人大協商、人民團體協商、基層協商,社會組織協商等。不難看出,這個廣泛、多層、制度化的“商量”的過程,與各種代議民主相比,就是一種充分的“共享權力”的過程,這也是社會主義協商民主的顯著特點。正如巴伯在談到協商民主(巴伯把它稱為“強勢民主”)所指出的,“如果所有人民都能夠在某一時間參與分享某些統治的責任,那么強勢民主就會實現它的抱負。”[20]311相反,僅僅“‘由投票箱構成的抽象民主并不能實現真正的政治平等”,“由普選權所反映的公民之間的平等只是形式上的,它掩蓋了政治權力實際上不平等分配的事實。”[21]36也即沒有真正共享權力。另一方面,社會主義協商民主所追求的“共享”不僅僅是“共享權力”這種政治權利,還包括“共享國家的進步與發展”,[10]65其規范的表述是“共享國家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生態各方面建設成果”,即全面共享。之所以強調共享權力之外的更廣泛的領域,就在于“如果沒有實質性的經濟平等,政治權力的平等是不可能的”。因此,“那些理論上的民主主義者,忽視了財富和地位重大的不平等導致了教育、權力和對環境的控制方面的不平等的事實,這一事實對于任何真正的民主體系而言都是非常致命的,不管是在政治領域還是任何其他領域。”[21]36這一點,與西方的邏輯不同,比如“美國政府傾向于把免于國家權力專斷的自由看作是最為重要的人權,而相應地并不很看重經濟、社會與文化諸權利在人權事業中的重要性”。[22]2中國不僅重視人民的政治權利,也尤其重視人民的經濟、社會、文化等其他權利,比如《中國的減貧行動與人權進步》就指出,“中國的減貧行動是中國人權事業進步的最顯著標志”,并且“中國的減貧行動更加扎實有效,為世界減貧事業作出了重大貢獻,創造了世界人權發展新奇跡”。[23]可見,協商民主對“共享”目標的追求,使得人民從“政治權利”的平等拓展到“具體利益”的平等即“共享發展(成果)”。當然,如果說“共享權力”是社會主義協商民主自身的內在追求的話,那么,“共享發展”就成為社會主義協商民主這種內在要求的延續,前者為后者的實現創造條件。
三、應然功能:協商民主為公平正義的“共享”創造條件
社會主義協商民主把“共享”作為其基本目標,不僅強調“共享權力”,而且還追求“共享發展”。應當指出的是,從應然功能來看,“共享權力”有助于為科學合理的“共享發展”創造條件。質言之,共享發展并不意味著“絕對平均主義”地去分享發展成果,而要求“公平正義”地去分享發展成果,使“共享從整體延伸到個人”,[10]69實現人的自由全面發展。正如有的研究者指出的,“共享不只是理想,而有實實在在的內容。這就是以推進社會公平正義為前提。”[24]這是因為“‘共享狀態顯然不是平均主義,它一定是整體協調性與個體差異性協調統一的結果,因而,其內在的精神和原則必須是正義,即公平正義”。[10]67
對于公平正義的內涵,學者的探討可謂汗牛充棟,羅爾斯的“無知之幕”和“最大最小原則”、諾奇克的“應得”理論、德沃金的“機會均等”理論、阿瑪蒂亞·森的“基本能力”理論都是著名的代表。亞里士多德指出,“按照一般的認識,正義是某些事物的‘平等(均等)觀念。”[25]151-152進而言之,如何才是“平等”的或“均等”的觀念呢?在他看來,這是十分難以把握的,因為“個人各照自己的利益進行論斷,而大多數的人如果要他們判決有關自身的案件時,實際上都是不良的判官”, “正義的(合法的)分配以應該付出恰當價值的事物授予相應的收受人。”[26]139這一點他在《尼各馬可倫理學》中表述為按合適的比例進行分配或把握一種“適度”,他說“既然平等的事是一種適度,公正的事也就是一種適度。然而平等又至少是兩個東西之間的平等。所以,公正必定是適度的、平等的(并且與某些事物相關的)。作為適度,它涉及兩個極端(過多與過少);作為平等,它涉及兩份事物;作為公正,它涉及某些特定的人。所以,公正至少包括四個項目。相關于公正的人是兩個,相關的事物是兩份。而且這兩個人之間以及這兩份事物之間,要有相同的平等。因為,兩個人相互是怎樣的比例,兩份事物之間就要有怎樣的比例。如果兩個人不平等,他們不會要分享平等的份額。只有當平等的人占有或分得不平等的份額,或不平等的人占有或分得平等的份額時,才會發生爭吵和抱怨”。[27]134-135正是從這個意義上,有研究者指出,“共享與公平正義互為依托、相輔相成。沒有共享,談不上公平正義,沒有公平正義更不可能共享。”[24]習近平同志也曾提到過這個問題,他指出,“實現社會公平正義是由多種因素決定的,最主要的還是經濟社會發展水平。在不同發展水平上,在不同歷史時期,不同思想認識的人,不同階層的人,對社會公平正義的認識和訴求也會不同。我們講促進社會公平正義,就要從最廣大人民根本利益出發……必須緊緊抓住經濟建設這個中心,推動經濟持續健康發展,進一步把‘蛋糕做大……同時還要把‘蛋糕分好。”[28]553可見,公平正義歸根到底是人民的具體利益問題,是如何把“蛋糕”分好的問題,是如何實現利益的公正分配問題。
如果說共享發展實際上是一種“公平正義”的“共享”,它反映的是利益分配的公平正義,那么,如何才能保證利益分配的公平正義呢?從宏觀上來說,“在現代社會中,公共權力扮演了非常重要的分配角色,社會已經不是面對要不要政府的問題,而是如何讓政府的決策更好地反映民意、伸張社會價值的問題。在這個背景下,任何現有分配正義理論都無法單獨勝任公共分配的指導任務,現實中的分配最終只能留給政治過程來決定。”[29]可見,這里的公共權力主要指的是國家權力。但是,國家權力不一定與社會利益(人民的利益)完全重合,甚至有時候“又避免不了私利化”,甚至“利用公共權力來服務官僚部門和官員自身的利益,形成部門利益和官員私利,公共理性變成了自利理性”。[30]這就很難保證權力對利益的公平正義分配了。而如果發展社會主義協商民主,讓人民共享權力,則有助于遏制國家權力異化和公共理性的喪失,也有助于永葆權力的公共性,實現利益公平正義分配。其內在邏輯可以簡單概括為:通過共享權力實現共享發展。那么,協商民主何以能通過共享權力來共享發展呢?其核心與關鍵就是影響政府決策,因為權力對稀缺資源進行分配實際上是通過公共決策來實現的。習近平就指出,“推進協商民主,有利于完善人民有序政治參與、密切黨同人民群眾的血肉聯系、促進決策科學化民主化。”[31]82具體來說,要實現共享發展,“努力使全體人民在學有所教、勞有所得、病有所醫、老有所養、住有所居上持續取得新進展”。[28]553就要求“政府當然應當調整發展戰略,使之更加重視可持續性和公平性”。進一步說,“要確保新的發展戰略得以通過并實施,創造一種制度上的環境非常重要,在這種環境中,國家政策不傾向于任何一種持殊利益。要實現這一目標,所有社會集團都必須獲得充分的機會參與決策過程”。這樣,“如果能夠允許社會廣泛參與,決策機制將會創造一種能夠最有力地抵制來自強權的壓力的環境。當所有人的聲音在權力的走廊里都能被聽到的時候,政府就會更加負責,更加透明。其制定的政策可能就很少會發生突然而急劇的變化。”[15]82且政策的實施自然也就更能體現人民的利益與意志,從而實現共享發展。阿瑪蒂亞·森也論證了這樣的邏輯,在他看來,公平正義的分配“應該經由政治過程的討論和決策來定義”,[29]而“政治和公民權利,特別是那些與保障公開的討論、辯論、批評以及持有不同意見有關的權利,對于產生知情的、反映民意的政策選擇過程,具有中心意義。”換言之,“人民表達并論證他們的要求(包括經濟需要方面的要求)以引起政治上的關注”,就有助于增強決策的科學化、合理化以及可接受性,[16]152-154充分反映人民的意愿,使發展成果合理公正地為人們所共享,促進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周光輝先生考察中國的現實也得出了同樣的結論,他說,“我國的社會不公,是政治領域利益表達不平衡造成的”,因此,“實現社會不同群體利益表達平衡則是實現社會公平正義的內在要求”。[32]這些其實就都揭示了協商民主之于公平正義地共享發展成果的意義和作用。
四、動態過程:協商民主為破解共享發展中的矛盾提供支撐
協商民主雖然可以為公平正義的共享發展創造條件,但這并不意味著在實現共享發展進程中就不會遇到矛盾和問題,恰恰相反,要“承認矛盾的普遍性、客觀性”,從而“把認識和化解矛盾作為打開工作局面的突破口”。進一步來說,“對待矛盾的正確態度,應該是直面矛盾,并運用矛盾相輔相成的特性,在解決矛盾的過程中推動事物發展。”[33]
一是漸進實現共享發展過程中的矛盾化解。習近平同志指出,“共享是漸進共享。這是就共享發展的推進進程而言的。一口吃不成胖子,共享發展必將有一個從低級到高級、從不均衡到均衡的過程,即使達到很高的水平也會有差別。”[7]這是因為一方面,我們黨帶領人民用幾十年時間走過了西方發達國家幾百年的路,創造了堪稱奇跡的成就,實現了中國人民從站起來到富起來、強起來的偉大飛躍。另一方面,“我國仍處于并將長期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基本國情沒有變,人民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會生產之間的矛盾這一社會主要矛盾沒有變,我國是世界上最大發展中國家的國際地位沒有變。”[9]不可能一步到位就實現很高水平的“共享發展”。在這個過程中,必然會產生一些矛盾。特別是,西方國家是用了兩三百年來化解矛盾,而我們的矛盾則是急劇釋放的,因而可能會對社會產生很大的沖擊力,危及社會政治穩定。再加上人們的期望值也在不斷提高,并伴有焦躁、焦慮以及不患寡而患不均的心態,更是加劇了這個矛盾,使矛盾趨于復雜。正如趙鼎新先生所指出的,“目前在中國,除少數社會階層外,大多數人均認為自己和自己所在的階層為社會付出甚多,遠遠大于其收益。”[34]195在這樣的形勢和背景下,必須引入協商民主,通過協商民主的發展來化解共享發展進程中的這些矛盾。那么,協商民主是如何來化解這樣的矛盾呢?一是通過提供一種通暢的利益訴求表達渠道,充當了社會沖突緩解的安全閥。任何矛盾沖突的爆發總有一個過程,它總是在矛盾不斷累積到一定程度而最終爆發的。協商民主通過提供通暢的公眾參與的制度化渠道來及時化解矛盾,避免可能出現的矛盾累積或者矛盾存量,在過程中把可能爆發的沖突消滅在萌芽狀態中。二是通過培育理性、成熟的公民來化解矛盾沖突。這是因為“個人參與越是深入,他們就越具有參與能力”,[35]39他們就越有政治效能感而“享有各種機會成為一個有教養的公民”,[35]103他們也就越傾向于采取理性、寬容的方式去解決沖突而不是相反。此外,協商民主提供了人民群眾之間充分協商、交流和競爭的平臺,通過“這種交流和競爭使人們對自己以及其他社會群體的利益有了更深的理解”,更深的理解會增強人們的“政治現實感”,推動“利益表達的多元化和理性化”,[34]194-195從而化解可能產生的矛盾沖突。
二是有效實施精準脫貧工程中的矛盾化解。關于扶貧與共享發展的關系,習近平同志在2015年的中央扶貧工作會議上已經作出了精煉的概括,他指出,“消除貧困、改善民生、逐步實現共同富裕,是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是我們黨的重要使命。”換句話來說,有效實施精準扶貧、精準脫貧工程不僅是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也是實現共享發展的要求。而要提高脫貧攻堅的成效,就“要打牢精準扶貧基礎,通過建檔立卡,摸清貧困人口底數,做實做細,實現動態調整”。也即“要解決好‘扶持誰的問題,確保把真正的貧困人口弄清楚,把貧困人口、貧困程度、致貧原因等搞清楚,以便做到因戶施策、因人施策”。[36]要解決好“幫扶誰”的問題,尤其是把真正的貧困人口以及他們的貧困程度和致貧原因等弄清楚,這就需要政府貫徹群眾路線,深入到群眾去,傾聽群眾的疾苦和訴求,在與群眾的不斷溝通互動中不斷把情況摸透,把問題研究清楚,找到問題癥結,并對癥下藥,才能順利實現脫貧攻堅的目標。顯然,協商民主作為黨的群眾路線在政治領域的反映,它為政府與群眾之間的通暢的、經常的和深入的溝通互動提供了制度化的渠道。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協商民主作為一種重要的民主形式,在精準扶貧、精準脫貧過程中,能夠發揮很多其他的民主形式無法擁有的優勢。例如“甘肅農婦殺四子案”中折射出來的扶貧問題,根據現有的報道,“2013年定低保資格時,由村里組成了一個評定小組,挨家走訪后,根據家庭情況決定低保戶。當時評定小組到楊家,‘看到家里房子很差,看著確實困難,就定了他家為低保戶”。但是,到了2014年,評定低保戶的政策改變了。新政策需要全村集體提名、商議并經公示無異議后,再上報鄉鎮,經鄉鎮審核公示后確定名單。根據村主任的介紹,那就是“在由村民代表、村支部、村委會和村監委會召開商議低保資格的會議時,30多名參會者關于低保資格的提議中沒有楊改蘭家,因此,這一次就取消了他家的低保資格”。進而,在同年開展的精準扶貧建檔立卡行動中,楊家同樣沒有進入精準扶貧建檔立卡戶之列。此外,還有不少建檔立卡的是由“村民集體評選推出”。[37]顯然,這里2013年的挨家挨戶走訪并定低保資格,就體現出協商民主的意味,因為它有一個與群眾接觸互動從而了解群眾實際情況的過程。而新政策實施之后對低保資格的確定就不是一種“協商”了,而是“選舉”(由代表提議,或者由村民評選推出,其實就是投票選舉的過程)。然而,“選舉”往往遵循的是“少數服從多數原則”,它必然會帶來如何兼顧少數人利益的問題。尤其是涉及到扶貧,更是關系到群眾尤其是貧困戶的切身利益,由“投票選舉”來賦予或者剝奪貧困戶的利益,就顯得方式方法流于簡單化了。這一點,康樂縣政府新聞辦公室后來發布的通報恰恰也印證了這一點,通報總結的重要教訓之一就是“對扶貧政策的落實不完全到位”。也就是“基層在貧困戶識別和退出過程中有簡單化操作的問題,僅用收入作為衡量標準、用村民投票方式決定是否享受低保,沒有綜合考慮楊家的實際情況,方法簡單粗糙,缺少對楊家有針對性的幫扶措施”。[38]作為對這種“投票”方法的超越,協商民主重視細致的溝通交流,無疑可以為有效實施精準脫貧工程中的矛盾的化解提供支撐。
三是政績考核評價體系完善過程中的矛盾化解。關于我們的政績考核評價體系,習近平在2013年6月的全國組織工作會議上曾強調指出,“再也不能簡單以國內生產總值增長率來論英雄了。”之后他又在多個場合多次重申了這種理念。2013年11月,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通過的決定也明確指出,“完善發展成果考核評價體系,糾正單純以經濟增長速度評定政績的偏向。”2013年12月,中央組織部印發的《關于改進地方黨政領導班子和領導干部政績考核工作的通知》則在強調“選人用人不能簡單以地區生產總值及增長率論英雄”的理念的同時,還對如何貫徹這種理念作出了具體部署。2014年8月中央政治局會議通過的《深化黨的建設制度改革實施方案》再次指出,干部人事制度改革重點要解決的三個問題的首要問題是“解決‘唯票、唯分、唯GDP、唯年齡取人問題”。這其實也說明我們現行的政績考核評價體系在一定意義上就是“簡單以GDP增長率論英雄”的。這樣的政績考核評價體系固然對于推動經濟增長、為實現共享發展提供經濟基礎發揮了極其重要的作用。然而,也產生了諸多消極影響,那就是地方各級政府圍繞經濟增長而競爭,并把經濟增長當作目的而相對忽略了諸如民生、環保等發展的更廣泛的領域和維度,忽略了人作為目的性一面,從而也就影響和制約了共享發展的實現。其中的邏輯,也正如有的研究者指出的那樣,“地方官員會把大部分由政府直接或間接控制的資金和資源投入到能夠刺激經濟增長和財稅增長的項目上,如基礎設施的建設、開發區建設、城市改造和對企業的各項支持。而教育、醫療和廉租房方面的投資周期長,見效慢,只會影響長期的經濟增長,對于官員有限任期內的經濟績效貢獻不大,而且還占用稀缺的投資資源,所以地方官員不愿意投入,導致政府在教育、醫療、社會保障和經濟適用房方面的投資嚴重不足。”[39]116而實際上,為了實現分配正義和共享發展,“政府政策應該放棄對效率的單一追求,轉而同時推進多項價值”,也即在“平等和效率的取舍問題上,兩者完全可以攜手并進”。那么,如何才能做到“攜手并進”呢?姚洋認為,“公眾討論必不可少”或者說“公眾討論的結果就會是建設性的”。[29]這里強調的其實就是協商民主的作用和價值。協商民主的發展就意味著把群眾參與的影響力納入到政績考核評價體系中去,從而規制政府的行為,使政府獲得為人民充分共享發展成果而不懈奮斗的動力。進一步來說,如果群眾參與在政績考核評價體系中的影響力增加,也就意味著把人民群眾的滿意等方面將作為評價干部政績的重要參考,而人民群眾在諸如社會和諧、社會公平正義、民生改善狀況以及環境質量等方面的期待,也將不斷塑造出更加科學、合理、完善的政績考核評價體系,從而促進共享發展。還要看到,權力濫用是影響共享發展的重要障礙,正如有的研究者指出的,“阻礙‘共享實現的最大阻力,一是來自分配制度中按資分配邏輯的存在,二是來自于權力失去監督而導致的權力腐敗。因此,實現‘共享,就必須要通過大力發展社會主義實然民主,對資本和權力加以節制。”[4]面對地方政府因“GDP崇拜”的驅動而濫用權力的情況時有發生,大力發展協商民主,讓廣大人民群眾參與和影響決策過程,無疑有助于對權力的濫用進行限制,從而推動和保證共享發展的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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