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戀花·答李淑一》VS《江城子·記夢》

翟小鵬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C 文章編號：1672-1578（2017）07-0291-01

蝶戀花·答李淑一

毛澤東

一九五七年五月十一日

我失驕楊君失柳，楊柳輕飏直上重霄九。問訊吳剛何所有，吳剛捧出桂花酒。

寂寞嫦娥舒廣袖，萬里長空且為忠魂舞。忽報人間曾伏虎，淚飛頓作傾盆雨。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

蘇軾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毛澤東是現當代的偉大領袖和詩人，蘇軾是古代詞圣和唐宋八大家之一。同屬詩歌國度里豪放派的翹楚，但在悼念亡妻詞中的境界風格卻大不相同。

1 楊開慧VS王弗

楊開慧是現代革命中的偉大女性，出生書香門第，是父親楊昌濟的貼心小棉襖和掌上明珠，也是毛澤東的小師妹。她美麗聰慧、溫婉柔和、追求革命理想。毛、楊二人雖未青梅竹馬，但在后來的學習、生活中漸生情愫，共同的志趣理想讓二人的心越貼越緊，最后二人攜手走上生活與革命的道路。相對毛澤東而言：楊開慧是嬌妻、賢內助，同時也是同志、革命伴侶。二人的結合不僅是世俗眼中的天造地設、金玉良緣，更多的是情投意合、伉儷相得。這一段美滿姻緣本應該天荒地老、海枯石爛。但因革命形勢急轉直下，在白色恐怖中，楊開慧于1930年被湖南反動軍閥何鍵殺害，年僅29歲。最讓人唏噓感動的是臨刑時也堅決不與毛澤東脫離夫妻關系而換來生的希望，讓無數須眉為之折腰。人生得這一知己足矣！可敬可嘆！

蘇軾前妻王弗是在古代閨閣中成長的大家閨秀，是蘇軾同鄉王方之女。她聰明沉靜，謙遜質樸、知書達禮，婚后，伴隨蘇軾左右，終日不去。當時的蘇軾可謂青年俊杰，二人結合是古代典型的門當戶對、佳人才子，讓人傾慕艷羨。王弗對蘇軾關懷備至，二人情深意濃，恩愛有加，更難得的是她能通過觀察思考幫助蘇軾識別真朋友或虛偽郎。當時的蘇軾金榜題名，志得意滿、紅袖添香。可惜好景不長，王弗在二十七歲時就離開了人世。去世時，蘇軾同樣不在身邊，十年的摯愛化成后半生的綿綿長恨，可悲可泣！

2 《蝶戀花》意境VS《江城子》意境

上闕部分：楊開慧烈士犧牲二十七年后，身為國家領袖的毛澤東應戰友柳直荀烈士遺孀李淑一索詞贈送《蝶戀花》。開篇以無限思念、驕傲自豪之情溢于詞首。一反古代對女性常用的“嬌”字，而用“驕楊”贊譽；而蘇詞開篇“十年生死兩茫茫”，悲痛懷念之情攝人心魄、淚從中來。毛詞中妻子楊開慧一個弱女子為革命、為國家、為愛情舍身取義、殺身成仁，作為丈夫、作為領袖對伴侶、對同志的英雄壯舉深切懷念、無限崇敬，并為之驕傲贊美。而蘇軾身為封建士大夫在王弗去世后，宦海沉浮，辛苦輾轉，從中對爾虞我詐的炎涼世態有了更深刻的體會與認識，更加思念當初與妻子的那份純真、那份刻骨銘心。毛詞在由現實起承后，用諧意雙關將“楊柳”忠魂送上九重霄，感動上蒼、感動吳剛。吳剛捧出醇冽的桂花酒歡迎烈士們的到來。詞的上闕部分巧妙地由實入虛，由現實主義轉為浪漫之風，將現實境況、常人心態宕開，而與神話傳說相結合，一反平常悼亡詞中凄凄慘慘戚戚的情感。而為讀者呈現了楊花柳絮輕輕飄揚，直上九重霄，祥云朵朵、仙人蒞臨、烈士輕訊、美酒相贈的浪漫、壯美畫卷，恩愛之情、自豪之情充盈全詞。而蘇詞的上闕部分則繼續哀婉沉郁之風，雖然自己不曾刻意想起，但時刻也不能忘記。看似矛盾、看似無情，其實那份情感早已深入骨髓并時時發酵。遙隔千里，不能到妻子的墳頭上傾述，傾述自己怎樣凄涼、孤獨地走過沒有對方的日子。即使能沖破陰陽阻隔再相見，也可能不認識塵霜滿面，歲月刻下無限蒼傷的那一個曾經的“我”。悲情延續、如泣如訴，沉郁頓挫、綿綿不已。

下闕部分：毛詞順承浪漫主義風格，充滿豐富想象。“應悔偷靈藥”的嫦娥仙子都為烈士們的到來而忘記了寂寞。以萬里長空為舞臺，舒展廣袖而翩翩起舞。剎那間，鸞鳥鳳凰，仙人如麻、鼓瑟吹笙、仙樂飄飄，好一派祥和至美的神仙會場面。詞寫到這里好像已沒有了悲痛，也沒有了牽掛，只有仙人同樂。高山仰止，英雄天然。而蘇詞下闕也順承上闕意境：晝有所思、夜有所夢。又夢見了妻子，夢見在以前的小軒窗邊梳妝打扮，一切都是那樣的親切，一切都是那樣的熟悉。只是恍恍惚惚，冥冥之中，不再如記憶中那樣鮮活明亮。所以相顧之時、默默無語，唯有淚如泉涌、柔腸寸斷。蘇詞以悲思為線發展，記憶與淚水交織，虛實結合、虛實相生、思念不盡、悲痛無止。毛詞最后筆鋒轉合，由虛入實，“忽報”人間消息“伏虎”，烈士生平革命宏愿終于實現。禁不住激動地淚灑長空，化作傾盆大雨播灑人間。“雖九死尤未悔”的理想信念，堅貞不渝的革命情操升華定格在上天最高處。誰能不為之動容折服？誰又能不為之驕傲自豪！全詞獨樹一幟、虛實結合、渾然天成、氣貫長虹，堪稱現實主義與浪漫主義結合之典范。蘇詞最后一句“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亡妻長眠地底，長眠短松岡下，凄冷的月光灑滿孤墳。而自己又顛沛流離于千里之外，無處憑吊，寄托哀思。這是何等的凄苦難言，何等的痛徹心扉，寸斷肝腸。詞尾遙承開頭“十年生死兩茫茫”之意，首尾相接、虛實交織、情景融合，感情得到充分的發展、強化，堪稱悼亡詞之魁首！

3 《蝶戀花》藝術風格VS《江城子》藝術風格

毛澤東是偉大的領袖和詩人，其詞始終高揚著革命的浪漫主義與革命的理想主義。期間通過豐富的想象將神話傳說信手拈來融入詞中，由實入虛、由虛轉實、手法靈活、搖曳多姿，給人以天衣無縫與匠心獨運之感。因為是贈詞，可能不想再勾起戰友遺孀心中那抹難以忘卻的悲痛與思念，偉人細膩的情感與豪邁的詞風相得益彰，更加凸顯偉人的偉大。蘇軾是宋代豪放詞派的代表詞人，其《江城子·記夢》應屬蘇軾婉約詞中的一朵奇葩。語言平實、透過虛實結合（現實與記夢），以及敘述、描寫、起興等多種表現手法來表達對亡妻深婉而摯著的思念之情。整首詞文筆細膩綿密、凄清幽獨、黯然銷魂，讀來讓人蕩氣回腸、回味無窮。更加凸顯蘇詞詞風的多樣性與靈活性，不愧為中國偉大詞圣！

總體來說：兩首詞風格雖異，但內容形式卻各有千秋，實乃詩詞大家典范之作。在詩歌的國度里，在詩詞的長河中，隨著時間的流轉會愈發光彩奪目、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