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令是一位非常有想象力和創造力的藝術家。他的雕塑作品總是把動物和人置于一種關系之中,這種關系通過狂亂的人和肥碩的動物之間的曖昧或緊張的關系得以實現,他借此把這種狂歡、運動、力量和欲望的表象推向了極致,既表達了一種世俗的快樂,一種世俗的幽默,一種世俗的好玩,又再現了消費社會中人的物欲膨脹和人的欲望的無止境狀態,進而諷刺了欲望與金錢、肉體和權力相關的游戲系統。在《幸福生活》和《英勇奮斗》等作品中,他緊緊抓住肥碩豐滿的人和狂野、運動的動物的瞬間,肥碩狂野的豬、兇猛的狗和性感漂亮的美人魚與控制它們的人組成了作品的張力。然而,問題的關鍵點并不只在于這種關系,而更重要的在于他把這些動物處理成人的欲望的戀物對象,并向我們直接發出了這樣的反問,什么是欲望?欲望從何而來?顯然,藝術家通過雕塑語言的夸張和變形提示性地回答了這一問題,人的欲望無非是在占有與交換中試圖獲得享樂性的利益。他從草根立場出發,秉持社會公正意識,以憤世嫉俗和黑色幽默的態度表達了對非理性的欲望、虛榮、權力和暴力的蔑視和批判。陳文令的雕塑不只是把現實主義作為唯一的創作方法,而是在現實主義的基礎上將民間圖像、流行文化圖像和歷史圖像加以糅合,以簡潔、樸實、率真、夸張的手法將雕塑語言處理成具有荒誕、諷刺、幽默的黑色喜劇。
20 0 8年,陳文令的新作品再次邁向一個高度,他大膽而冒險地向那種易于固定化的個人藝術風格發起挑戰,將藝術的內涵和外延進一步深化和延伸,既能從微觀角度出發剖析人與社會的關系,又能直接借用或融入了技術、現成品、物體、裝置的要素,從而形成了新的藝術語言。與此同時,陳文令的自我挑戰也折射出對中國當代藝術中盛行的作品重復和復制的批評。那么,陳文令在新作中又如何體現出新的意圖呢?我們可以從他作品圖像中感受到觀念的轉變—他從那種詩化世界中又重返世俗現實,因為他能從復雜而動感的現實中領悟到藝術語言的力度和深度,藝術不僅反映出藝術家的自我創造、自我展現和自我實現的過程,而且藝術的審美活動起到對人的“療傷”作用。也就是說,藝術不僅要體現藝術家形式語言的表現張力,而且還要反映出藝術的社會干預意義,即對社會現實的解析與批判性。
在作品《物神》中,陳文令把人與豬混而為一,營造出一種非豬非人的模糊面孔,這種語言應被看作是中國當代藝術的“后波普”個案,他的作品在藝術表面上看起來是一種流行文化,實際上其中的理念關鍵強調的是“最重要的崇拜對象不是精神而是物質”。這種物質性則借用了豬的形象,豬在中國社會中被看作是財富和欲望的象征物,并以社會批判的姿態強化了日常生活中的中國社會問題—反諷了中國進入瘋狂的物質消費時代的特征。對人類來說,豬是一種沒有腦子的只是吃的動物,而這個動物又成為被人類吃的對象。在這樣的意義上,他的這種“后波普”語言,試圖借用一種民俗性的語言替代資本主義式的流行文化。因此,陳文令的《物神》既是對科學基因的寓言,也是對無度的物欲社會的諷喻和批判。
在另一件作品《失重》中,陳文令把身體看作是像山一般的難以屹立的巨大軀體中包裹著無限的欲望,不穩重的下滑的身體預示了物的無限擴張,并導致了靈與肉的失衡以及精神與物質的失控。它是對身體內在本質的質疑,是什么導致身體的欲望?是什么造成身體失衡?又是什么支配或控制著身體?
陳文令的作品《豐胸豬》則是從現實語境出發,創造出了一個怪異的藝術表征,既表現了科技進步對身體帶來的美感,同時也隱喻了它對人的身體造成的一定傷害,進而把這種現象延伸和聯系到中國現實—整個社會到處充滿著物化的過程,并暗示了中國現代化發展中的透支和隱痛。
在《中國幻想》中,陳文令將閩南風水球、茶藝、民俗文化和新媒體藝術融為一體,創造出了一個集裝置、雕塑、新媒體、行為等組成的跨學科意義的娛樂性和反諷性的作品,這種源自民間和民俗的藝術原動力建構起了一種新的當代藝術語言,具有很多啟發意義,民俗或民間藝術在當代藝術中能否有被轉譯的作用?事實上,陳文令通過不斷的藝術實驗充分證明了開創一個新的藝術的可能性。
黃篤
著名評論家,策展人,四川美術學院教授
2 00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