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中忱
一
《探索丁玲:日本女性研究者論集》一書即將出版,本書的四位作者——秋山洋子、江上幸子、前山加奈子、田畑佐和子—是丁玲研究界知名的“四人幫”。她們從何時得有這一稱號,究竟是自稱還是他稱?我都一無所知,也從沒有向她們求問過。
這是一個親密融洽的自由學術組合,她們的年齡卻頗有參差。田畑出生于一九三八年,在四人中最為年長,一九六○年畢業于東京外國語大學中國語學科,隨后進入東京都立大學研究生院研究中國現代文學,而恰在此年五月,竹內好為抗議日本眾議院強行通過新的日美安保法案辭去了都立大學文學部教授,田畑因此無緣在竹內好門下受教。秋山和前山分別比田畑小四歲和五歲,都是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初期開始讀大學,并且都選擇了中國語言文學專業。秋山后來回顧說:“那時中日尚未建交,學習中文及中國文學的學生尚屬少數,但與對中國不僅缺乏理解也不甚關心的普通日本民眾不同,多數選修中文的學生都極為關注中國革命及中國的社會主義建設。而與他們同時代,因《太陽照在桑干河上》而獲得斯大林文學獎的丁玲,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學中國文學的學生眼里,是能夠代表中國文學的令人炫目的存在。”
秋山看似淡淡的敘述里,其實牽連著重要的歷史事件。首先應該注意的是“中日尚未建交”,而鑄成這一事實的則是“二戰”后形成的世界冷戰格局。其次,同樣值得注意的是,即使在此種狀況下,在日本國內仍有“關注中國革命及中國的社會主義建設”的人們,田畑、秋山、前山等選擇中國文學為專業的學生即在其中。從一定意義上,可以說她們的選擇意味著對國家權力主導的冷戰意識形態的有意悖逆,這是促使她們關注丁玲這位作家的深層動因。
但自一九五七年在中國發生的“丁玲批判”使她們陷入困境,田畑由此受到的沖擊最為激烈,因為她在大學時代恰好經歷了丁玲作為“革命中國”的代表作家從耀眼位置上被打落下來。盡管田畑以丁玲為題寫完了碩士論文,但此后她便長時期“斷念了丁玲和中國文學的研究”,可見幻滅與創痛之深。秋山和前山讀大學時,“丁玲批判”已經成為既定事實,也許沒有像田畑那樣感受到精神挫傷,但也沒有像前輩學人竹內實、高畠穰、丸山升等人那樣,直面“丁玲批判”這一事件,冷靜分析批判言論的暴力性,或以扎實的考證追問由這些暴力性言論構造出來的“事實”(如所謂的“丁玲轉向”問題)之真相,并進而思考中國革命的復雜與曲折(有關這幾位學者就“丁玲批判”所做的考察和分析,小林二男的《丁玲在日本》一文做了比較詳細的評述);從田畑和秋山后來的追述隱約可以感受到,作為年輕的女性學生,她們不僅僅是因為思考力尚不足以應對如此沉重而宏大的問題而選擇了對之保持緘默,或者感情用事地由此疏遠了中國文學,實際上她們是以更為迂回的方式,探索著接近“中國文學”和理解中國的新途徑。正因為如此,大約過了十多年之后,丁玲和她的文學才因為另外的契機重新進入她們的研究視野。
二
據列在本書第一篇的秋山洋子的文章《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日美的女性運動與丁玲》所言,這契機首先來自在美國等經濟發達國家和地區興起的“第二次婦女解放運動”。該運動之早期發端可追溯到十九世紀女性要求參政權、爭取和男性平等社會地位的運動,“二戰”以后則逐漸發展為全面批判男權主導的社會所造成的性別等級差異的思想潮流。但秋山等人之所以對來自美國的女性主義(Feminism)運動產生共鳴,則主要源自自身的生活處境。如秋山所描述的那樣,作為知識女性不能學有所用,只能在家里做主婦,這使她深感苦惱,而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所謂“經濟高度增長”的日本,這其實是很多女性普遍遭遇的困境。秋山等人的“女性主義”意識是從自身的人生境況里生發出來的,所以她們的觀察和論述也就總是帶著濃厚的個人經驗印記,并以此區別于那些漂浮在理論層面進行概念操作的女性主義論者。在這樣的脈絡里,丁玲及其作品重新進入她們的視野,亦可以說是她們青年時代“中國文學經驗”的復蘇。
秋山洋子說:一九七四年在同人雜志上和譯文《“三八”節有感》同時發表的短文《關于丁玲》,“是我在女性主義文學批評上的最初嘗試”。田畑則認為:此文“具有重要的先驅意義”,顯示了秋山的“先見之明”(參見田畑佐和子:《秋山洋子さんを悼む》)。如果說日本的丁玲研究乃至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存在一個“女性主義”的轉向,那么,秋山的《關于丁玲》則是一個令人矚目的標志。收在本書的各篇論文,無疑也都屬于同一譜系。與前輩學人相比,本書的作者們似乎無意繼續圍繞著前輩學者所提起的政治與文學、革命與知識分子等傳統命題進行討論,而更希望以女性主義的視點探索解釋丁玲及其作品的另外途徑。
前山加奈子的論文《新生活的新棘刺》明言“政治與文學掛鉤”“把文藝只是作為一個政治組織的宣傳工具來加以評價的時代已經成為過去時”,強調“今后需要的是超越(這一)框架來尋求作者真髓的工作”。在該文中,前山全面梳理了《在醫院中時》發表以來直至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不同時期的各種評論之后,認為即使是對小說持肯定意見的評價,也過多聚焦于如何描寫抗日根據地這一環境,而忽略了主人公陸萍作為丁玲作品中“一個嶄新出世的女性”之特點。在前山看來,如果改換一個視點,“更單純地從女性的社會地位來把握問題的時候,就會給讀者予以一個新型而又積極的課題,就是陸萍的‘解放度”。也就是說,在前山看來,應該從女性解放的意義上考察陸萍的“解放度”,才會認識到陸萍在丁玲小說的女性形象譜系上的創新性。而值得注意的是,前山文章的結尾處還言及丁玲借助小說提出來的“組織者的現實和變革者所應有的素質”問題,認為丁玲所設定的理想狀態是“革命組織集體內的人同時應有組織者以及變革者的素質”,但在“現實中幾乎只有前者”,甚至忘記了后者,這是比物質和經濟匱乏更嚴重的劣化環境的因素,而《在醫院中時》恰是在這一意義上描寫了根據地的“惡劣環境”。應該注意,這段分析表明,前山的論文并未完全貫徹她自己預設的“更單純地從女性的社會地位來把握問題”。
那么,前山是否同時也在尋求并不“單純”限定在“女性”的復線視點?她沒有就此予以清晰說明。而在《美琳與瑪麗的女性主義》一文,她的女性主義意識似乎反而變得更為鮮明強烈,她把關注點特別投注到丁玲小說《一九三○年春上海》的兩個女性人物美琳和瑪麗身上,尤其是對后者。前山注意到丁玲對這個青年女性“自由享樂”的行為和心理所做的“細膩又熱情”的描寫,既“不冷淡,也不帶攻擊性”,她讀出了作者對這個人物的欣賞和理解,并由此提問:難道丁玲“只是為了讓站在‘革命立場的望微(小說中的男主角—引者注)選擇‘革命還是戀愛,才讓她登場嗎”?前山給出的回答是否定的,她認為瑪麗在小說中是個豐滿且具有獨立存在意義的形象,表現了接近“革命”周邊的“摩登女郎”對自我生活道路的探索。參證丁玲小說文本,可以說前山的分析相當有說服力,她不僅從“摩登女郎”譜系對瑪麗形象提出了新解讀,也矯正了長期被援引的“革命+戀愛”分析模式的盲見。
三
女性主義的問題意識,使本書作者的觀察視點集中于丁玲的女性身份和她作品中的女性人物,由此而關注到很多被先行研究所忽略的問題。田畑佐和子關注的重心多在于丁玲本人的人生際遇,她曾奮力完成丁玲晚年的兩部回憶錄《魍魎世界》《風雪人生》的日文翻譯(日譯本題目為《丁玲自伝 中國革命を生きた女性作家の回想》),并將之稱為“當代中國最重要的女性主義作品之一”。田畑還把目光投注于丁玲的母親余曼貞,不畏煩難地解讀《丁母回憶錄》,在梳理丁母前半生的求學、從教活動基礎上,分析了這位“實踐的女性主義者”的思想和行為特征。無論是從認識丁玲的生長環境,還是了解近代知識女性尋求自立和解放道路,《丁母回憶錄》都是值得重視的文本,但在田畑以前似乎還沒有人如此認真地探究過。
秋山洋子善于在多重線索中解讀丁玲的文本,從中讀出一般人們所不易注意到的內涵。收入本書的《〈風雨中憶蕭紅〉我感》一文,通過考察兩位女作家在現實生活中的一段交集,敏銳地注意到蕭紅對她們相識之事的“只字未提”和丁玲在回憶文章里的言而未盡。按照近年的學界風習,這本來是揣度人心幽微的絕好材料,“八卦”兩位女作家隱私和糾葛的絕好話題,但秋山沒有做如此世俗的推測。她說:“隨著反復閱讀《風雨中憶蕭紅》,開始感到,如果蕭紅忍受不了與丁玲相處是事實,那原因并不在性格差異上,而是因為各自的苦惱都很深刻。”在此脈絡上,秋山分析了丁玲所懷抱的“苦惱”,并從丁玲的“苦惱”文字里讀出了對蕭紅以及對“那些在風雨封鎖的時代,壯志未酬身先亡的伙伴們”的“愛和同伴意識”。秋山對歐美的女性主義理論一向是很關注的,但她對丁玲的文本分析卻不以某種理論為前提,而是以同為女性的感受予以體貼的理解,設身處地,飽含同情。秋山把《風雨中憶蕭紅》和魯迅的名篇《紀念劉和珍君》相提并論,認為是“丁玲作品中最為優秀的一篇”,而在我看來,她的《〈風雨中憶蕭紅〉我感》也完全可稱為研究丁玲的論文中“最為優秀的一篇”。
江上幸子的丁玲研究更帶有學院派色彩,更注意把丁玲及其作品放到原初的歷史語境里考察。而因為這個“原初的歷史語境”并非現成的存在而需要重新構建,所以,她以一個歷史學家的態度,廣泛查尋史料,從老舊報刊到原始檔案,認真梳理,細心辨析,在此基礎上努力復原丁玲所處的時代,這甚至使得她有些論文在“背景”與“文本”之間不能保持平衡,有時讓人感覺是因過于偏重前者而忽略了后者。
但這在江上或許本就是有意為之,僅在收入本書的論文里,就有兩篇在題目上標明是“背景討論”和“背景研究”。而她在有關丁玲的“背景”研究上,確實有很多重要的突破。如《對現代的希求與抗拒》一文從丁玲小說《夢珂》里的“人體模特事件”著眼,由此虛構事件作為切入點,通過對現代中國“人體畫”出現歷史的爬梳,分析了從事西洋畫的女性畫家尋求自立的艱辛和“參與了現代男性精英們構筑這種新性別結構的過程”而陷入的尷尬。在此背景下,江上認為小說《夢珂》所設置的女主人公“單槍匹馬帶領人體模特出走”的行為,“可以說也帶有丁玲本人對中國初期的‘現代美術及其性別結構懷抱抗拒的象征意義”,實為具有洞見的觀察。《從〈中國婦女〉看抗戰時期中國共產黨的婦女運動及其方針轉變》同樣是一篇力作。江上以在延安出版的《中國婦女》(中共中央婦女委員會主辦,一九三九年六月至一九四一年三月)為線索,經過仔細研讀,認為以往的中共婦女運動史敘述過度貶低抗戰初期至延安整風之前的婦女運動,過高評價一九四三年中共中央委員會《關于各抗日根據地目前婦女工作方針的決定》,亦即一般所稱《四三年決定》,需要進行重新的審視和評估,并以《中國婦女》上的文章為依據,指出:“整風前的婦女運動當然存有許多問題,但在著重抗戰與邊區建設的同時,亦進行多元化的活動以解放婦女,在此獲得了相當的成果。”江上的這一研究可謂是對“整風史觀”所遮蔽的歷史面相的積極恢復,其意義遠遠超出文學研究,同時也為理解丁玲的寫作提供了新的觀察視點。她所舉出的“劉少奇講話”還表明,《三八節有感》的風波其實余音很長,并不像通常所理解的那樣在丁玲寫出《田保霖》(一九四四年六月)等文章得到毛澤東贊揚后就畫了句號。江上提起的這一史料,對于理解“延安整風”乃至抗戰勝利以后丁玲的處境提供了值得注意的線索。據我的有限見聞,迄今為止似乎還沒有被其他的丁玲研究者充分注意到。
江上的丁玲研究因為對“背景”的特別關注而體現出了宏闊的歷史視野,從一定意義上不妨說,江上是想借助丁玲這一窗口,或通過丁玲這一個案,去觀察現代中國的歷史,特別是她所關心的“現代中國性別秩序”的形成史。這一觀察視點使江上的丁玲研究呈現出明顯的個性特色。在江上所描述的“現代中國性別秩序”的形成史上,丁玲處于“反抗”和“受壓”的位置,江上從丁玲寫作的文本及其個人的跌宕起伏經歷,讀出了對以男性為中心的“現代中國性別秩序”的質疑、疑懼和反抗;由于江上談論的范圍主要集中于丁玲的早期作品和延安時期作品,而對后者,又著重通過文學文本分析作者亦即丁玲本人的思想和心路歷程,所以,這也使其有關“性別秩序”的分析主要限定在了知識女性。作為一個研究者,把自己的研究限定在一定的視點和范圍之內,這本是很自然的,但當我閱讀江上這些新見迭出的論文時,有時仍不免會想:僅僅從性別的視點討論丁玲,是否會把丁玲豐富的人生經歷和文學寫作簡略化?過于偏重作為作家的丁玲和她筆下的知識女性,是否會忽略丁玲對底層勞動女性解放事業的長久關切和苦苦探索?
由此我想到田畑佐和子的《丁玲會見記》。在四位作者中,唯有田畑和丁玲見過面,并且如前所述,是在她們受到歐美女性主義思潮的啟發,決意參與一場新的女性解放運動時,從丁玲的作品中獲得了共鳴和激勵,然后和歷盡劫難之后突然復出的丁玲相遇的。田畑在《會見記》里毫不掩飾地描述了自己在見到丁玲之前的激動、興奮和期待,也坦率地寫到會見后的深深失望,她說:“其實這次見面,我也想跟丁玲談談現在世界盛行的新的‘女性解放運動,要告訴她這運動的思想和活動內容,以及我們怎樣‘再發現或‘再評價她過去文章中表現的‘女性主義。可惜,這個愿望落空了。”
田畑緣何感到失望呢?從《會見記》的描述看,首先是她感到丁玲對她興致勃勃談論的“美國女人的勇敢的解放運動”不感興趣,并且意識到這不僅僅是語言溝通不暢所致。在另外的一篇文章里,田畑則把這明確歸因為丁玲的“封閉”。其次,田畑也頗困惑于丁玲對女性話題的有意排拒,不能理解她為何那樣決然地說:“我沒有做過婦女工作,也沒有搞過婦女運動。”第三,田畑的失望似乎還源自她不能理解丁玲和北大荒勞動女性的關系以及丁玲熱心投入的“家屬工作”的意義。田畑寫道,她曾設想過以“丁玲的最新小說《杜晚香》”作為話題來和丁玲討論“女性問題”,盡管她“不以為我們‘核家族(小家庭)中的婦女問題和北大荒農場的婦女問題能畫一個等號”,但她仍然“相信全世界婦女問題有很大且根本的共同點”。不過,通讀《會見記》,卻未見她們提起《杜晚香》這一話題,這是否因為作為現代都市里的知識女性田畑,終于未能從《杜晚香》中找到感同身受的“共同點”?僅從《會見記》的文本無法得知其詳,但在另外的文章里,田畑確曾表示:“《杜晚香》因循原有的‘人民文學樣式,顯得陳舊。”
以田畑的溫婉和謙虛,她當然不會以“新派”或“前衛”自居而去傲視前輩,在我看來,上述引文里她對丁玲及其作品所做的“封閉”和“陳舊”的判斷,應該不是她內心里認定為最妥帖的評價,我更愿意將之理解為一種“解釋的焦慮”。自認為“新女性主義者”的田畑,和她所認定的“女性主義先驅者”丁玲,在跨越了漫長的歷史時空之后相逢于一室,兩人親切地交談,田畑努力想把丁玲納入自己所設定的“女性主義”脈絡,但被視為“先驅者”的丁玲卻固執地不肯“就范”,兩人的話題和視線如交叉的小徑,時而交會時而錯過。這情景實在令人感慨萬端,在一定意義上可以說,其實是丁玲豐富的人生實踐和文學寫作實踐,讓田畑和她的同人們的“新女性主義”論述遭遇了挑戰和考驗。田畑的《丁玲會見記》發表之初,因其最早報道了丁玲復出的消息而引人注意,現在看來,也許是其中所描繪的兩人的談話情景更耐人尋味,尤其是其中那些交錯而過的話題,如果繼續探究,肯定還可引發很多值得討論的內容。
四
本書的四位作者,作為中國文學的研究家和翻譯家,經常出現于有關現代中國文學和現代中國女性的研討會上,和中國學者交流親密無間,相互都不在意各自所屬的民族國家的身份。但收入本書的論文,并不能僅僅從現代中國文學研究的單一脈絡上理解,由于作者置身于當下日本,她們的學術寫作,同時也是對日本社會、歷史、思想和文化狀況或隱或顯的回應,這在本書所收有關戰爭與性暴力的論文中表現得最為直接和明顯。
如同秋山洋子介紹的那樣,她們之所以關注戰爭與性暴力的主題,實為有感于在日本侵略戰爭的歷史被有意無意遺忘的現實狀況,而秋山提到的“女性國際戰犯法庭”主要組織者松井耶依(一九三四至二○○二),是值得特別記住的人物。松井耶依曾任職于《朝日新聞》,作為一個有良知的新聞記者和女性社會活動家,她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曾發起組織“亞洲女性之會”,在八十年代曾調查報道侵華戰爭及“二戰”時期的日本軍隊強征“慰安婦”的暴行;二○○二年十二月,松井耶依和多國女性NGO(非政府組織)一起,在東京設立“女性國際戰犯法庭”,以“模擬審判”的方式,追究戰爭時期性暴力犯罪的責任。毋庸贅述,東京“女性國際戰犯法庭”開設之時,粉飾和改篡侵略戰爭歷史的勢力已經相當龐大。我們不難理解為什么秋山會認為松井耶依等人的舉動“具有劃時代的意義”,為什么秋山、江上等人會那樣關注丁玲文學中以女性在戰爭中遭受暴力侵害為主題的作品。不過,對本書作者們和松井耶依的聯系并不能狹隘理解,從秋山和江上對石田米子等人所做黃土高原上日軍性暴力問題調查的推介和引用,可以看到“新女性主義者”之間更為廣泛的連帶和呼應。
本書的作者們努力通過重讀丁玲的作品,喚醒有關戰爭與女性受害的記憶,抗拒權勢者們刻意制造的歷史遺忘,從而也激活了長久潛存于丁玲文本之中未被察知的意涵。秋山的《再讀〈我在霞村的時候〉》《日本文學中的“貞貞”》、江上的《“講述”戰爭中性受害的“恥辱”》《日軍婦女暴行和戰時中國婦女雜志》,可謂其中的代表之作。這幾篇論文,既以縝密的史料考察和精辟的文本解讀見長,又毫不掩飾鮮明的現實政治針對性,這幾種因素相互交織纏繞所形成的論述特色,此處暫不細論。我覺得還應該指出的是,學者的嚴謹求真精神和“新女性主義”的政治關懷,也是她們研究和寫作的根本動力,促使她們全身心地投入。
(《探索丁玲:日本女性研究者論集》,臺北人間出版社二○一七年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