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勝應
一
為新書記接風的午餐準備在村兩委會的技能培訓室。一鍋尖椒辣子雞,一鍋毛血旺,一鍋水煮肉片,一盤尖椒肥鍋肉,一盤虎皮青椒,一盤青椒肉絲,外加一鍋麻辣水煮魚。馬躍華特別交代,除了往死里辣,還得去鎮上酒廠備點最烈的包谷燒。張大偉來高岡村足兩月,已經摸熟了馬躍華的脾氣。對方在搞鴻門宴。暗地里為來赴宴的人祈禱。
馬躍華是高岡村的村主任,村支部書記王靜上個月出車禍過世了。書記的位置空缺了出來。他想,等了五年,總該自己上了。一個月來,馬躍華處處聽到村民們的恭喜聲,甚至還有熟悉的人,公然叫他馬書記。雖然表面上他變臉呵斥,制止大家,說馬書記不是他們叫出來的,而是上頭組織封的。他制止,村民們更加鬧騰得歡。大家都認為,這次馬躍華是木板上釘釘子,已是定局。誰料,三天前,鎮政府傳來信息。縣上將派人來村任職。馬躍華心情很不好。逢人也沒有以前那樣顯得親熱了。誰要是有事找他,他會毫不猶豫地拒絕,說,急什么急,又不是死人的事,等新書記來了再說。誰要是不開眼,還在這時候說,不是你當書記么?絕對會被他當場罵開。一天下來,幾乎全村人都知道,馬躍華又失望了。當然,有些人歡喜,也有些人會憂傷。反正,地球照樣轉,日子照常過。馬躍華的反應,在村民眼中,猶如湖中落入一粒小小的石頭,濺起一點點微瀾,很快就陷入了平靜。
其實,按照規定,是不可以搞這樣的接待。但規定是死的,人是活的。俗話說,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不僅馬躍華這樣搞,其他村也照常這樣。只是把陣地從縣城或者鎮上,轉移到了家里,或者村委會。高岡村近年來做得比較好,不但招引了一家市級龍頭公司,還有好幾個小公司落戶。加上國道212線穿村而過,距離縣城和市區都較近,地理區位優勢很明顯。在新農村建設大潮中,高岡村首當其沖,成了全市首批示范點之一。雖然建設新農村矛盾大,任務重,但甜頭也不少。以前村上的大小事務,一直都是王靜一個人把持,馬躍華和會計王小蒙看在眼里,嫉妒在心里。也許是王靜吃獨食吃得太多了,太狠了,連老天爺都看不慣了,這才收了他的命。作為同事,革命戰友,也作為同村,一起長大的伙伴,馬躍華對王靜的離開,還是有些悲傷。但在利益面前,他的悲傷顯得很蒼白。他更為王靜的離開而高興,因為他看到了希望。誰料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讓他的希望成空。他心里能夠好受嗎?但新來的書記是組織部從縣公安局選派,聽說還是辦公室主任。馬躍華心里不滿,也不敢和對方直接對著干。干部下派,即代表著下來鍍金,干不了多長時間就會回去。回去后,他一個大局的辦公室主任,再屁,也會去其他單位當個副職領導。如果自己做得過火了,難保以后不被對方秋后算賬。但不給對方找點麻煩,這也不是馬躍華的性格。他甚至想,你就算是縣上下來的,又怎樣。我不配合你,給你使絆子,到時候你還不是不得不求我。一旦求我,村上的大小事務就有可能是自己說了算。所以,王小蒙私底下,勸阻馬躍華,不要那樣搞,這樣不好。他直接把王小蒙臭罵了一頓,王小蒙也只得表示沉默。
電話吩咐好張大偉后,馬躍華便點了一根煙出了門。這段時間村上分房雖然得到了解決,但也有個別村民借機鬧事。他已經不止一次被鎮上叫去縣上,或者市里接人了。他已經被點名批評多次。再出現越級上訪的問題,他這個村主任也就別想干了。以前有王靜在前面頂著,他覺得上訪不上訪無所謂,甚至有時候還希望,支持村民們去上訪。但王靜走后,他就著急了。所以,這個月來,他沒少在安慰村民們上下功夫。雖然大家都當面點頭,說不再去上訪,但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就像王靜,才四十五歲,大好年華,說沒就沒了。何況,這些素質低下,見錢眼開,唯利是圖的村民,早已被金錢迷惑了思想,說出的話,不可全信。就像馬躍華自己,什么時候說話算數過?馬躍華當村主任之前,他肯定不那么了解大家,但在村主任這個位置,干了整整五年。他要是摸不透村民們的性格,就等于白干了。作為村干部,不僅僅要知道村民們想什么,圖什么,也要知道大家怕什么,受制于什么。
馬躍華來到村委會的時候,王小蒙正好也趕到。馬主任,今天不是你值班啊?自從啟動新農村建設以來,為了化解矛盾,助推新農村建設。鎮政府要求村上四職干部要輪流值班。今天剛好王小蒙當值。見馬躍華到這兒來,便忍不住問了問。咋的?我不值班就不能夠來了?見馬躍華說話有些不好聽,王小蒙理解他的心情。笑了笑道,瞧你說的。不僅是我希望你天天在這,全村老百姓都希望你長期坐陣。馬躍華冷哼一聲道,老子又不是牛,更不是活菩薩。說完轉身鉆進了辦公室。王小蒙隨即快步跟了過去。馬躍華斜靠在辦公桌前的皮椅子上,摸出一根煙點了起來。王小蒙放下手中的小黑皮包,跑去飲水機倒水。給馬躍華和自己各倒了一杯后,王小蒙一屁股坐在了馬躍華對面的椅子上。端起杯子,水燙,王小蒙用嘴唇淺淺地點了下,選擇放下。他這才說,我已經打探清楚了。馬躍華身子突然直起來,有些急切道,真的搞清楚了?是的。我也沒有想到,竟然是管窺來我們村當書記。管窺?你認識?豈止認識,我和他還有一點點小矛盾。矛盾?是這樣的,管窺是占田鄉人。比我大一歲。和我是高中同學。那時候經常欺負我。我氣不過和他打了一架。就你這小胳膊小腿的還和人打架?是被對方收拾吧!還是你火眼金睛。雖然那是年輕時候的事,過去了就過去了,但有機會整一下他,我當然不會錯過。我聽和他熟悉的同學說,管窺平時吃得清淡,偶爾喝點啤酒。我們可以抓住他怕酒的弱點,好好灌他。你這個主意不錯,我喜歡。馬躍華高興地深吸了一口煙,慢慢地吐起煙圈來。
不過,我們還是得小心點。那家伙會記仇,我們這樣整他,萬一被他看出來了,會對我們不利。我剛才路上遇到張大偉出去買菜,聽他說,你整了一桌超級辣菜。這個我也贊成。作為四川人,哪個不會吃辣?但是我建議,還是增加一些我們村上有特色的蔬菜,讓他看不出我們在故意整他。他就算吃了暗虧,也只能夠怪他自己。馬躍華眉頭皺了皺道,你的考慮很周全。你叫張大偉添兩三個蔬菜,再弄一個青菜湯,這樣就更完美了。王小蒙這才放下懸起的心。他和管窺是同學不假,但卻并沒有什么矛盾。見馬躍華存心想讓管窺難堪,王小蒙也不知道該如何阻止,便想了這樣一個計策。這也是他知道是管窺來之后才臨時改變主意的。如果來的人不是管窺,他才懶得去做這些事,又不是他王小蒙得罪,秋后算賬也找不到他頭上。
二
屁股還沒有坐熱,馬躍華就接到了副鎮長李建軍的電話,叫他十點鐘以前去趟鎮政府。新書記來村上報到前,黨委政府會組織召開一次短會。馬躍華問,是他一個人去,還是其他幾個村干部同路。李建軍說,你一個人來就行了。反正就是個形式,走走過場。你把人帶回去之后,再給他們介紹。這種短會馬躍華參加過不少。大多是黨委書記,或者鎮長,要么是分管組織的副書記,又或者是駐村領導,把任命書給村上,簡單講幾句話而已。任命書,其實就是一份當地黨委政府印發的文件。向上報送縣委組織部和下派干部原單位,向下則下達到所任職村及任職本人手中。李建軍是高崗村的駐村領導,三年前就開始指導高岡村的建設。同時,鎮黨委政府還給高岡村下派了一名駐村干部,民政所所長青峰。李建軍和青峰喜歡喝酒,打牌。大家相處十分融洽,關系維護得不錯。
馬躍華像往常一樣,末了問一句,領導還有什么要吩咐的?李建軍笑著道,你那點小心思我懂,不要做過火。遲早你會坐上那個位置。不在乎一朝一夕,要講黨性,顧全大局。馬躍華說,我向領導保證,絕對不玩什么花樣。說完嘿嘿笑道,我安排了午餐,到時候還請領導光臨。李建軍呵斥道,什么時候了,還敢亂吃亂喝。你想讓我卷鋪蓋回家種地?馬躍華輕聲道,怎么可能違反規定呢?這不是今天村上要搞技能培訓,恰好是培訓炒菜嗎?我想請領導去作現場指導。這還差不多,到時候再考慮。說完,叮囑馬躍華道,記得給青峰那小子打個電話。馬躍華拿起電話馬上給青峰打了過去。青峰正在思考,中午是去食堂,還是回家吃飯。聽說有飯局,便滿口答應。掛了電話,馬躍華嘀咕,狗日的,拿腔拿調,我還以為你真的不來呢。哪有狗改得了吃屎的道理?
說的是十點鐘,馬躍華九點就趕到了鎮政府。今天是星期五,不逢場,來辦事的村民較少。有的辦公室門打開,卻不見人工作。馬躍華知道,這些家伙又串門聊天去了。他揣在口袋里的煙又可節約幾支。馬躍華見平時和自己關系較好的幾個人不在,便直接去了李建軍的辦公室。李建軍正和別人聊天。聊天對象是一個年輕女子,前年考到隔壁鄰村的大學生村官王美麗,現抽來鎮黨政辦做事。馬躍華有時候需要復印一些東西,或者打印一個報告等,經常麻煩對方。女子雖然年輕,但不自傲,做事很認真,很得領導們的歡心。馬躍華對她的印象也很好,知道自己很多時候還得依靠到對方,便主動道,美麗,幾日不見,變得更漂亮了。王美麗扭頭笑道,馬主任,就會拿人家開玩笑。不開玩笑,這怎么是開玩笑?我說的真話。李建軍笑罵道,得了,油嘴滑舌的。王美麗笑了笑沒有搭話,轉身對李建軍道,李鎮長,我回黨政辦了。看著王美麗的背影,馬躍華贊嘆,這女人不但勤快,而且姿色不錯,比村里那些留守女人強了不知多少倍。別看了,人都走了。李建軍佯怒道。你天天看,我就看一會兒,你也氣惱?胡說八道。坐。管書記馬上就要到了。
馬躍華坐在王美麗剛才坐的位置,翹起二郎腿,給李建軍扔了一支煙道,還不知道是來添麻煩的,還是來解決老百姓問題的。其實,我也想開了。如果真的上面要來人,還不如來個其他部門的人。你看妙泉村,來的是水務局的。剛來三天,就給村上帶來了水庫整治項目。水庫整治了,又整治渠道。項目一個接一個的。老百姓們得到的實惠不少。又如高山寨村,雖然山高路遠,但來的是交運局的。老百姓盼了幾十年的道路,三個月就完工了。又如——別又如了。你是真不懂還是揣著明白裝糊涂?你們村現在是市級新農村示范點,全縣有多少項目向你們村傾斜。你剛才說的這些職能部門,哪個部門沒有到你們村來推進工作。你們村的觀光大道,產業大道,渠系整治,田土治理等等,如果不是他們,你覺得會是現在這個樣子嗎?李建軍見馬躍華抱怨,便出言打斷。那也不該來個公安局的人啊。公安局的人能夠做什么?偵查?破案?馬躍華仰起頭向天花板用力吐了個煙圈,有些自嘲的味道。你懂個屁。新農村建設最重要的是什么,不是修建多少房子,也不是有多少產業,更不是修多少道路,而是和諧,和諧的關鍵是治安。新派來的書記,將會主抓你們村的治安工作。李建軍有些恨鐵不成鋼的味道。真有你說得那么玄乎?我怎么覺得,只要大家錢袋子鼓起來了,生活自然就和諧了。哪里來那么多彎道?你沒有聽說一句古話,有錢能使鬼推磨。越是有錢,內心越作祟。說不定為了錢,鬧出多少幺蛾子來。房子分了,你們村的鄉村旅游就要啟動,到時候來來往往的旅客絡繹不絕。會手藝,有經營頭腦的,肯定會抓住機會率先富裕起來。而一些無本事,又好吃懶做的,他們心里能夠平衡?難保不搞出一些違法事情。這些東西,不是靠處罰就能夠根治的,需要不斷地灌輸法制意識,讓他們自我約束。只要人人懂法,知法,守法,和諧自然就不遠了。如果自己約束自己,我看得等下一代。你駐我們村三年了。沒少組織大家學法。可有多少學進去的?偷雞摸狗,打架斗毆的事情不照常發生?就像那張老頭,政府關過吧。出來后還不是老樣子?你提到這事,我就來氣。如果不是你們天天叫大家學法,做什么懂法,知法,守法公民,也不會讓李家娃兒,有事沒事就越級上訪。馬躍華的嘮叨,讓李建軍一時半會兒搭不上話來。這兩個人太典型了。比如張老頭,整日在村里小偷小摸,又達不到量刑標準。去拘留所關幾天,很快就放出來了。出來了,反而變本加厲地偷,鬧得全村不得安寧。而李家小子更是折磨人。自從知道法律的重要性,整天盯住鎮上和村上的干部不放松,管他有無違法違紀,只要他覺得不符合規定,他就會上訪。自從李建軍入駐高岡村以來,至少去縣市各部門,接對方回來不下十次。有次如果不是發現得及時,那家伙差點就跑北京去了。讓人頭痛不已。見李建軍的神色,馬躍華調侃道,這下無話可說了吧。要說我們村矛盾那么大,就是你們寵出來的。
就在李建軍和馬躍華辯論激勵的時候,一個四十多歲的年輕人來到門邊敲了敲門。李鎮長在嗎?李建軍抬頭看去,忙起身道,我就是。年輕人笑道,我是管窺。李建軍笑著走過去,伸出雙手抓住管窺的右手,十分熱情地道,管主任,清水鎮熱烈歡迎你的到來。說完對還坐在椅子上的馬躍華道,馬主任,管書記到了,你還坐起?馬躍華這才起身過來道,管書記,我是高岡村村主任馬躍華。非常歡迎你來我們村下派。以后我們就是搭檔,是戰友。有什么事情,你盡管吩咐,我一定全力協助好。管窺笑道,以后還請馬主任多多關照。李建軍笑道,你們先熟悉下。我給書記打個電話匯報下。他特意交代,如果你來了,他親自主持開會。管窺忙道,就不打擾秦書記了,我直接去村上就行。李建軍擺擺手道,這哪成?該走的程序還是得走。再忙,開個短會的時間還是有的。李建軍打電話的檔口,馬躍華摸出一支香煙遞給管窺。管窺忙道,謝謝馬主任,我不抽煙。馬躍華白了白眼道,不抽煙?基層工作很復雜,一要會喝酒,二要會抽煙。還有第三要會誆人,馬躍華沒有說出來。管窺道,不抽煙喝酒,工作也能夠做得很好。馬躍華笑道,你不會是嫌我的煙差吧。這可是二十二元一包的玉溪煙了。管窺道,怎么能夠這樣想呢?再好的煙,也只會冒煙,難道還會抽出其他東西來?你的說法是對的,但當你面對老百姓的時候,你拒絕,他們就會這樣想。管窺沒有想到和馬躍華第一次見面,就被對方不溫不火地將了一軍。看來一些朋友說得不錯,這馬躍華確實是個難纏的角色。換個角度想,自己這次突然下來,占了對方的位置,他心里要是沒有怨言才反常。管窺笑道,我相信高岡村的老百姓會理解我的。馬躍華道,好吧,我再勸你,就好像我不理解你似的。
三
李建軍打電話給黨委書記秦明匯報管窺來報到的事。結果秦明說他回城辦事了,叫他聯系組織副書記趙大海。趙大海在縣城開會,壓根兒趕不回來。李建軍心里有些抱怨。早上秦明信誓旦旦說得好好的。本來趙大海參加的會議應該由秦明去。秦明說他要親自主持管窺的報到會,誰知道半途溜了。臨時找其他人,怎么找?沒有具體工作任務,能夠走的都走了。李建軍非常尷尬,但這樣的事情經歷得多了。他掛了電話回到辦公室,向管窺解釋道,管書記,秦書記臨時被縣上叫去開會了。你的任命會,開不成了。你看,我們是?管窺本身就沒有開這個會的意思。他忙道,就不耽擱大家的時間了,我直接去村上。李建軍點了點頭道,行。
路上李建軍主動給管窺介紹高岡村的基本情況。馬躍華則一邊走一邊犯嘀咕。他剛才給管窺散煙,沒有散出去。說明管窺是一個很堅持自己想法的人。馬躍華不得不為中午的灌酒擔憂。如果管窺滴酒不沾,他還真無法強迫。看來只能夠把希望寄托在王小蒙的身上了。希望他能夠以老同學的身份,把這酒給灌下去。當然,除了王小蒙,他也把希望寄托在了李建軍的身上。只是李建軍是領導,他要是不配合,馬躍華也不能夠把對方怎么樣。無論是王小蒙,還是李建軍,只要管窺敢開口子,馬躍華就有辦法讓對方喝下去。
高岡村離鎮政府不怎么遠,十分鐘左右就到了。管窺沒有直接去村委會,而是提出去村上轉轉。馬躍華二人只得陪著管窺轉,并走一處給對方介紹一處。雖然高岡村人戶不多,但真的轉完,卻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夠完成的。在管窺看了村民集中居住的新房后,馬躍華開口了,管書記,你看現在也不早了,到飯點了。我們先吃飯,再來看。你看如何?李建軍也轉得煩惱了。這新房,從無到有,他不知道現場轉了多少遍,早已經沒有轉的心情。馬主任說得對,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再說了,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工作可以慢慢開展。我們先把飯吃了,再開個小會,聽聽村上同志的意見和建議。這樣你會發現,進入正軌快得多。
管窺道,吃飯就不必了。現在嚴格規定,不可以亂吃亂喝。何況,我這次不是下來檢查工作,而是來這里長期扎根。哪能工作沒有開展,就破了規定?李建軍笑道,管書記,你想得太嚴重了,我們就吃個工作餐,就在村委會吃。馬躍華忙道,管書記,我們可不是搞公款吃喝,這個午餐具體是這樣一回事。馬躍華便把技能培訓的情況簡單說了下。管窺一聽,眼睛一亮,道,還有這樣一回事?如果真是這樣,我還真得去嘗嘗。如果廚師不行,我們可以考慮換人。畢竟要讓老百姓真正地學到本事,就得有真本事的人來教。馬躍華見管窺感了興趣,懸起的心總算放了下來。至于管窺說的換廚師的事,他壓根兒就沒有聽進去。廚師是秦書記的表弟。你管窺無論是縣公安局的辦公室主任,還是高岡村的支部書記,都沒資格去換。
村委會的培訓室,是一個六十多平米的大廳。有簡易灶臺,中間擺了一張圓桌。青峰,王小蒙和村監委會主任趙錢三人早已經到了。張大偉接到馬躍華的電話,就開始動手炒青菜。王小蒙和趙錢則幫忙把鍋里炒好的菜端到餐桌上。管窺進入大廳,沒有看見村民,心里有些不高興,不過沒有表露。他問馬躍華,馬主任,你不是說村民們在學炒菜嗎?馬躍華笑道,今天聽說你要來,大家就散得早了些。管窺轉身問正在炒菜的張大偉,師傅,村民們對學炒菜的熱情高不高?張大偉一邊炒菜一邊解釋道,還可以。只要堅持兩個月 ,他們應該可以開個小餐館。管窺笑了笑,你這句話讓人踏實。管窺停住了和張大偉的對話,目光落在餐桌上。一看,餐桌上已經擺放了好幾道菜,每一道菜上面,都是火辣辣的辣椒。他眉頭不由自主皺了起來。他近幾年,因為喝酒傷了胃,醫生建議他忌諱辛辣,他就很少吃辣椒了。平時遇到酒宴,他要么喝得少,要么就是喝啤酒。看桌子上擺放著滿滿一塑料壺白酒,管窺知道,這頓午飯,不是享受,該是受罪了。第一次到村上,他多少還是該給一些面子。要不然,以后的工作,不好開展。
看見管窺盯著餐桌走神,馬躍華暗自高興,他主動介紹道,這是尖椒辣子雞,那是毛血旺,這是水煮肉片,那是尖椒肥鍋肉、麻辣水煮魚,還有一盤虎皮青椒,一盤青椒肉絲,外加幾個蔬菜,廚師正在做,我們邊吃邊等。管窺見馬躍華把自己往主座上請,忙道,那個位置我可不該坐。李鎮長坐才對。李建軍笑道,說那些。你不坐誰坐?今天你是主角,我們都是配角。馬躍華配合道,李鎮長說得對。管書記,你就別客套了。管窺搖頭道,那真不行。我就挨著李鎮長坐左邊,馬主任你坐李鎮長右邊。李建軍也不再糾纏誰坐主座的問題,他笑道,那我就坐了,真餓了。馬躍華則忙著打開酒壺給大家倒酒。管窺見狀,忙阻止道,下午還要和兩委的同志見面,酒就不喝了吧。馬躍華一邊倒酒一邊說,管書記。吃飯哪有不喝酒的道理?再說,今天是你來村上報到的日子,是件喜慶的大好事。沒有酒,沒有氣氛。再說了,李鎮長是我們的駐村領導,青所長是我們村的駐村干部。你不和他們喝幾杯,也說不過去。酒肯定要喝,只是看喝多喝少的問題。馬躍華話說完,桌子上的酒杯已經全部倒滿。李建軍看著管窺道,喝點吧。基層和機關不同。酒是一種工具。我當初也不喝酒,來清水鎮工作后,可以說,不喝酒反而覺得不舒坦了。見李建軍說得很認真,管窺再拒絕有點不禮貌。他雖然是縣公安局的辦公室主任,卻是一般的辦事人員。李建軍是有行政級別的人,是地道的領導。他也不好過分推辭。來之前,局里一個曾經下派過的副局長給管窺說過,在鄉下,喝酒抽煙也是工作。其實不僅僅在鄉下,就算在縣城,更高等級的省市,喝酒抽煙何嘗不是工作?現在想想,在這最基層的地方,喝酒抽煙要純粹得多。倘若在縣城以上,不但要喝酒抽煙,甚至還要洗腳,保健,甚至還有其他服務活動。抽煙喝酒和其他的想比,實在是再普通不過的事情。
不等菜上齊,馬躍華暗地里用腳踢了踢身邊的李建軍。二人在辦公室聊天的時候,馬躍華就給李建軍談好了,叫李建軍先給管窺單喝一杯。把喝酒的起點抬高一點,他們下面好跟著來。李建軍本不想這樣干,但看在馬躍華許諾的一條中華煙的分上,心動了。他端起酒杯對管窺道,兄弟,我代表清水鎮黨委政府歡迎你來高岡村擔任支部書記。以后我們就是一個戰壕里的戰友了。望通力合作,把高岡村建設得更美好。俗話說,酒滿心誠,老哥我就先干為敬。李建軍說完就仰頭干了啤酒杯里面的白酒。管窺本想阻止,沒有想到李建軍動作太快。他看了看杯子里的酒,只得咬牙喝。只感覺一股火辣辣的味兒,順著喉嚨往胃里鉆。他知道,這酒不下于六十度。但他也不害怕,這樣的高度酒他在公安局辦公室搞接待,喝過不少。他反而不喜歡瓶裝酒,無論五糧液,還是茅臺,因為那些酒容易喝到假的,他其實最喜歡喝的就是這種用糧食釀造的老白干,很純,絕對真實。
喝了杯子里的酒,管窺拿起筷子準備夾菜吃。馬躍華靈機一動,忙給管窺夾了一塊辣子雞,道,這雞不錯,你嘗嘗。管窺心想,喝白酒,吃辣椒,你這成心整人吧。但對方夾到碗里來了,桌子上那么多人看著,他不吃,有些叫人尷尬。只得吃了。吃進去才知道,這不是一般的辣,辣得他一陣反胃。連忙夾了幾片蔬菜葉,方才壓住胃部的躁動。管窺臉辣得通紅,笑罵道,這是什么狗屁辣椒,太辣了。馬躍華等人齊聲笑道,這可不是狗屁辣椒,是我們村自種的朝天椒。管窺道,事先也不見你們提個醒,想看我的笑話啊?馬躍華賠笑道,我們這不是沒有看成嗎?李建軍也笑了起來道,管兄弟不錯,要是我,估計得跑廁所去了。李建軍的話,又惹得大家開懷一笑。馬躍華借此機會,開始敬酒。管窺也不拒絕。他其實已經看出來了,這些家伙有些存心灌酒的味道。他自然不能夠一直被動,他得主動出擊。喝了馬躍華的酒,王小蒙剛起身準備敬酒。管窺即刻阻止道,王小蒙,我們是老同學,我們的酒可以暫時緩一緩,讓我先和領導喝。說完給李建軍來了兩杯,喝了個兄弟酒。李建軍頓時受不住了,他雖然喜歡喝酒,但酒量有限,更不擅長喝急酒。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自己挑的頭,要是不繼續下去,以后不就叫人看白了?李建軍喝了兩杯就開始天旋地轉了。管窺又找馬躍華喝。馬躍華頓時嚇住了,他的酒量充其量半斤,剛才已經和管窺喝了一杯,如果再喝兩杯,他肯定馬上就醉。馬躍華拒絕道,管書記,領導喝兩杯,我們只能夠喝一杯,我們不能夠和領導喝一樣多。李建軍不干了,為了一條中華煙,他虧大了,忙說,桌子上都是兄弟,沒有領導。喝。管窺也說,你的敬酒我喝了,你不喝我的,豈不是瞧不上兄弟我?見李建軍和管窺如此說,馬躍華想說不喝吧,肯定行不通,他只得喝了。剛喝完一杯,不想管窺放下酒杯,用筷子給馬躍華夾了一塊雞腿,道,來,吃一塊填填肚子。馬躍華忙推辭道,等會兒吃。管窺不干,他纏道,馬主任,剛才你給我夾的雞肉,兄弟我可是二話不說就吃了。兄弟給你夾一塊雞肉,你卻推三阻四的,這可不是當哥的作風喲。馬躍華心里開始罵娘了,嘴里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四
馬躍華一直睡了三天。第三天出門還有點頭昏目眩。那天中午試圖灌管窺的酒。結果他和李建軍都喝醉了。而管窺卻一點事都沒有。據王小蒙說,管窺的酒量大得驚人。到底有多大,他們摸不透。估計最少得兩斤多。馬躍華有些不信,他覺得可能是王小蒙夸大其詞。因為那天他暗示王小蒙喝,王小蒙竟然拒絕了,還說,萬一把管窺灌醉,喝出了事故。誰來承擔責任?結果昨天頭腦清醒些,馬躍華詢問王小蒙那天的情況。王小蒙又說,他后來和青峰,趙錢三人也和管窺喝。結果三人也沒有喝贏管窺。總之,他們三人喝到最后都不能再喝了。一方面是喝不過管窺,另一方面,還得留人照顧他和李鎮長。馬躍華想,真的那么能喝?他有些疑惑,便去了村委會。張大偉正在摘菜,今天是廚師培訓第三課,待會兒有幾個人要來參加培訓。身邊有張家嫂子和吳家媳婦在幫忙,馬躍華不能夠當著村民的面提那天中午的事。
大偉,你出來下。馬躍華站在門外,沖張大偉招手。馬躍華的聲音,讓屋內三人都聽見了。張家嫂子和馬躍華年紀差不多,她笑著說,村主任,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還要出去說?馬躍華呵斥道,去,摘你的菜。
馬哥,什么事?張大偉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走了出來。
馬躍華把張大偉帶到附近一個角落,低聲問,那天喝酒的事,你可還記得?
你說的是管書記來的那天?
就是。我聽王小蒙說,管書記走的時候還是清醒的,我們幾個人卻全部醉了?
表面上看是這樣的,實際上,管書記也喝多了。張大偉說。他沒敢把管書記沒有喝醉的事說出來。那天離場的時候,管窺特別交代。如果有人問他喝多沒有,就說喝多了。
你沒有騙我吧?馬躍華故意問。聽張大偉說管窺也喝醉了,他內心稍微平衡一些。若張大偉說沒有喝醉,他會覺得自己好失敗,那么多人沒有喝過一個人。
我騙你做什么。你們走后,管書記就去了廁所。我擔心他出事,就跟了過去。他在廁所吐得昏天暗地的。后來他打了一個朋友的電話,朋友來接他回去的。
是這樣的啊。他這兩天來過村里嗎?
來過了。還說要在村上搞一個警務室,地點就在村衛生站旁邊那個空房間。估計這兩天就會搬辦公用品過來。
什么,我怎么一點信息都沒有得到?馬躍華脫口而出。說完,覺得不妥,管窺不和他通氣,外人要是得知了,豈不會有碎言碎語。馬躍華連忙解釋道,都怪我這些天臥床不起,喝酒誤事,喝酒誤事啊。管書記才來,我這個村主任竟然沒有及時配合。我太失職了!還不知道管書記怪不怪我呢,我得去看看。你去忙吧。
馬躍華和張大偉分開,心里有些不高興。把雙手背在身后,腦袋里想著警務室的事。他分析,管窺搞這個警務室是什么意思?難道真的和李建軍說的那樣,管窺下來的目的就是抓好村上的治安建設?作為村上的支部書記,主抓治安建設,似乎有點說不過去。目前村上的新農村建設雖然漸近尾聲,需要做的卻還有很多,比如房前屋后菜地,綠化,特別是停車場和一些景點的打造,這些才是最迫切的。管窺怎么能夠搞那警務室?真的出事了,一個電話打去,派出所不出幾分鐘就到了,何必呢?這不是浪費資源?對,別的村上可能沒有資金,但高岡村因為建設的緣故,有幾萬元辦公經費。這管窺不會是打那幾萬塊錢的主意吧?警務室建設,肯定得購買設備。桌子,電腦,椅子,一整套買下來,幾萬塊不就沒有了?不行,我得趕緊去看看。
馬主任。馬躍華剛轉到村衛生站門口,就被一個從幼兒園鉆出來的人給叫住了。馬躍華一看,這不是李樹成嗎?說起李樹成馬躍華就頭痛。這家伙雖然已經四十歲了,還不務正業,成天游手好閑,經常像個尾巴一樣盯著村上的干部不放。只要覺得村干部摻和村上的任何事,他就覺得村干部不干凈。不是去鎮上上訪,就是去縣上信訪局,或者縣上的其他部門。上訪的次數多了,縣鄉都煩了。他干脆跑去市上。市上煩了,他就跑去省上。沒把人折騰夠不罷休似的。最近這小子比較安分。他安分是因為他不知哪根筋想轉了,突然想進村監委會。最好是叫趙錢滾蛋,他去當那個監委會主任。為了這個目的,李樹成不再上訪了,對馬躍華也言聽計從,非常討好。
今天看見李樹成,馬躍華突然覺得有些親切。為何會有這樣的感覺?因為馬躍華突然有了個主意,利用李樹成搞點事情出來,讓管窺的警務室做不成功。樹成老弟啊,幾日不見,精神百倍啊。是不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見馬躍華和自己如此說話,這還是第一次,李樹成心里大為受用。以前馬躍華見到他,總說,李樹成,這次你又想玩什么花樣。我可沒空陪你玩,該干嘛就干嘛去。哪像現在,如此客氣。李樹成有點受寵若驚。
馬主任,我這不是看見你,就來了精神么?
我是你的興奮劑不成?少胡說八道。不過,我聽著高興。馬躍華笑著說。說完看著李樹成很認真地問,你真的想進監委會?
當然想啊,非常想。馬哥叫我往東,我絕對不奔西。李樹成一聽馬躍華的話,頓時覺得機會來了。他以為自己長時間討好馬躍華總算有了成效。他相信,人心都是肉長的。你成天圍著對方轉,他不會感動,就會厭煩。從馬躍華的情況來看,他不是厭煩自己,而是被自己的行為感動了,自己的好日子就要來到了。于是李樹成馬上把主任改為哥,顯得兩人關系更密切。
你聽說村上要建警務室了么?
聽說了。新來的管書記說,建警務室,不但可以調解村上的糾紛,還可以維護村上的安定。很多村民都在議論這事。
大家都在議論?是贊成,還是反對?
贊成的人比較多,嗤之以鼻的也不少。
你覺得是好,還是不好?
我覺得?李樹成瞄了馬躍華一眼,心思轉動著。馬躍華原本以為自己可以當書記了,結果竹籃打水一場空,肯定對新來的書記有怨恨。他這樣問我,肯定是在考驗我。李樹成笑道,我怎么可能贊成?我的底細你又不是不知道。
是啊,警務室不是說建就建的,還需要很多設備。這設備不得村上掏錢么?我也很反對建這個警務室。但我是村主任,有些話不好直說。我想拜托你一件事。馬躍華總算把話題轉移到自己想要吩咐對方去做的事情上面來了。
馬哥,你盡管吩咐。如果你不想警務室建成,我保證讓他建不成。
李樹成早已經摸透馬躍華的想法了。
這話可不是我說的。我就是問了問你的意見。
馬躍華見李樹成懂了自己的意思,心里暗自高興,但臉上正色道,你知道我的意思,該怎么做就去做。但不要把我的意思告訴他人。
李樹成笑道,馬哥什么都沒有說。是我自己這樣想的。
你想進監委會的事,我會慎重考慮的。
馬躍華知道,想要馬兒跑,得給馬兒喂草。特別是像李樹成這種老奸巨猾的人,看不到甜頭,他是不會真的去行動。當面給李樹成表態,這算是給了他很大的暗示。
李樹成離開后,馬躍華見村衛生站隔壁的房間是關著的,門上倒是掛了一個牌子,高岡村警務室。鑰匙是王小蒙在管,馬躍華想進去也不成。隔著窗戶看了看,里面曾經擺放的幾張爛桌子已經被人移走了,房間內也被人收拾得干干凈凈。看來警務室就在這幾天就會弄好。馬躍華有些不快,轉身正準備離開,對面一輛小貨車駛了過來。車廂里堆滿了物品,是暗紅色的桌椅。小貨車停在衛生站門前。管窺從副座上跳了下來,看見站在警務室門前的馬躍華,便高興地招呼,馬主任,來搭把手。
看到這些半舊的桌椅,馬躍華有些奇怪。忍住疑惑,和管窺,外加送貨司機、張大偉,四人合力把東西搬完,擺放整齊。空蕩蕩的房間頓時充實起來。管窺看了看,搖頭感嘆說,還是缺個電腦。馬躍華見司機和張大偉走了,這才詢問,管書記,這些東西?這些東西明顯是舊貨。和馬躍華想的有些出入。
這些都是我們單位換下來的辦公桌椅,閑置在倉庫也沒有價值。我請示了局領導,領導見我想在村上搞個警務室,二話不說就叫我拉走。廢物再利用。看看,怎么樣?是不是很不錯?管窺還沉浸在喜悅當中,忍不住自我贊嘆了幾聲。
原來是他通過關系弄來的。馬躍華內心稍微舒服。他還真擔心管窺借機盯住村上那辦公經費。既然不是花錢弄來的,馬躍華當然高興。這些東西他平時想都想不到。看來縣上有關系,還是有點辦法的。這些東西雖然舊,但也不差。擺在這里還是很像那么回事。拿出去和別的村一比,沒得說,別的村只有羨慕的份兒了。
心里面認為和表面上展現出來的不同。馬躍華對管窺說,管書記,警務室搞起來是沒有錯,但有價值嗎?你想,村里倘若真有什么事,只需一個電話就打到派出所去了。派出所離我們村那么近,開車就幾分鐘,誰愿意跑到這兒來報案。何況,就算報案了,我們也沒有權力和能力幫助大家解決問題啊,最終還不是會轉到派出所?
管窺笑道,馬主任,這你就不懂了。警務室的功效很多,你以后會慢慢知道。管窺不想和馬躍華多解釋。馬躍華暗自不爽,心道,不就是從公安局下來的人么,牛什么牛?
看著布置妥當的辦公室,馬躍華道,管書記,要不我們打個賭怎么樣?
可以啊?你說,打什么賭?管窺知道,馬躍華除了想灌醉自己,讓自己丟臉外,肯定還會給自己使不少絆子。這不,見自己搞了警務室,他肯定內心不快了。
我們就打賭,警務室建起來,三天內,有沒有村民來報案。如有,算你贏了;如沒有,算我輸了。馬躍華信誓旦旦地說,憑借他對高岡村的了解,這警務室要是能夠那么快讓大家入心,顯然不可能。
管窺道,沒有問題。答應后,管窺拉了把椅子坐下說,要不這樣,這三天我們兩個就在這里值班,誰也不離開。要不然,有人來報案,你不在,不認怎么辦?
成,就這樣定了。
五
從警務室出來,馬躍華直接給李樹成打了個電話。李樹成正在和幾個婦女打麻將。見是馬躍華的電話,馬上離開牌桌子偷偷接了。
李樹成,你現在在哪兒?馬躍華見李樹成一會兒才接電話,心里不高興。
馬主任,我在翠花家這邊打麻將呢。有什么吩咐?李樹成剛打了一圈,一把牌都沒有胡,輸了幾十塊,他心里不樂意被馬躍華叫去做其他事,便不再叫馬躍華做哥,而是像以往那樣稱呼對方主任。
你來我家吧。我找你有點急事。
聽馬躍華說是急事,李樹成再不情愿,也只得離開。從翠花家到馬躍華家,兩三分鐘就到了。李樹成到馬躍華家的時候,馬躍華自己都還沒有到。李樹成又不好意思電話催,心里抱怨著等在院子外面。馬躍華來的時候,李樹成都抽完兩支煙了。見到馬躍華,李樹成剛點燃的第三支煙,毫不猶豫地扔了。
馬主任,誰把你招惹了?臉色那么差。
還能夠有誰,除了管窺,你覺得在高岡村哪個敢惹我?
馬躍華氣呼呼地說著,掏出鑰匙打開院門。推開去,滿院子的母雞咯咯叫著散開。李樹成跟了進去,兩人坐在堂屋的老式舊沙發上。馬躍華摸出香煙給李樹成扔了一支,這才道,上午我交代你的事辦得怎樣了?
李樹成不好意思道,我還沒有想好呢。
想個屁,等你想好了,黃花菜都涼了。何況,現在不用想了。管書記把警務室的東西都拉來了,我們想阻止都來不及了。
李樹成眼睛一亮,高興地道,馬主任,此話差矣,就是東西拉來了,我才好下手。
你的意思?馬躍成似乎有點明白李樹成的想法了。
等到了晚上,我叫幾個兄弟伙,趁夜色,把東西全部弄走。沒有東西,警務室還能夠叫警務室么?
你這招狠,但卻不行。這是犯法的事,萬一東窗事發,你小子就不是罰款的小事了,會坐牢的。何況,我剛和管書記打賭,三天內全村人無人去警務室報案。你要是做那偷雞摸狗的事,不正好給人報案的借口?這不是在幫我,而是在害我。
還有這樣的事?那可能要壞事。我剛才和翠花她們打牌,大家都在議論警務室的事。她們都在說,等警務室建好了,要去報案呢。
她們報案,報什么案?
還能夠有什么案?不就是張老頭嗎?你也知道,他近年來,沒少在村里偷偷摸摸,早已經惹了眾怒。
看來得阻止她們。要不這樣吧,你抓緊時間,給每家每戶傳個口信,告訴大家,警務室還沒有建好。馬躍華知道,除了這個辦法,再也沒有什么辦法,可以阻止大家去警務室報案。只有讓大家把報案的時間延遲,只要過了三天,管窺就無話可說了。只是,自己贏了好像沒有什么好處啊?馬躍華這才想起,打賭是打了,可是忘記許諾輸贏的籌碼了。如果自己這時候再去提這事,就顯得有些小人之為了。算了。沒有好處就沒有好處。至少自己贏了,說話就可以硬氣。
馬哥,全村上下百多戶人家,十個社組,我這挨家挨戶通知下去,得跑好長時間呢。李樹成摸了摸頭,顯得有些不大情愿。他把主任改為哥,又在打情感牌了。剛才和翠花等人打牌,他輸了幾十塊,現在又要幫馬躍華跑腿,不拿點好處,他就虧大了。
行了,給你一百塊錢。馬躍華從身上摸出一張新版的百元大鈔。李樹成美滋滋地接了過去。把錢放在口袋,說了聲,我馬上去通知,立即開溜了。剛跑出院子,李樹成又折了回來。馬躍華道,怎么?嫌少了?
李樹成道,馬哥,我會按照你的意思,一家不差地通知下去,可是,我通知了,還是有人去報案,這可不能算在我頭上。
好。你盡管去通知就行。
李樹成有了馬躍華的這句話,放心不少。便挨家挨戶通知去了。通知的過程中,發現有的人根本就不知道有警務室這事。比如張家老頭,聽說村上建了警務室,反而說,有這事?我改天去看看。又有人說,我都看見辦公桌椅都擺好了,怎么可能還得等幾天。李樹成,你是故意的吧?平時沒有見你這樣積極過。你這舉動太反常了。是收了誰的好處吧?李樹成暗自感嘆,誰說老百姓都是老實巴交的?像他這樣聰明的人很多。李樹成見對方如此說,便理直氣壯道,廢什么話,這是馬主任的意思。你要是想吃低保,就得按照馬主任的意思去做。有什么事,三天后再說。忙了好大半天,到下午,李樹成才通知完。剛通知完,村委會停了幾天的廣播突然響了。一個人的講話聲傳了出來:各位父老鄉親,現在是村廣播時間。
李樹成一屁股坐在田埂上。村廣播大概說了下近期村上的建設情況,同時說了村里成立了警務室,大家有什么糾紛可以去警務室尋求調解。李樹成氣得半死,臭罵著,奶奶個熊。你要廣播,能夠早點么?如果早點,我就不用全部通知完啊!不僅僅是李樹成,在家里看電視的馬躍華,聽見廣播一播,當場氣得把遙控器往地上一扔,嘴里罵罵咧咧道,好你個管窺,竟然來這一招!明明我們在打賭,你竟然通過廣播喊,這分明是作弊。太不要臉了!一會兒冷靜下來,馬躍華仔細回憶上午和管窺打賭的事,突然記得,好像自己沒有要求對方不可以宣傳警務室的事。就好像兩人打賭,輸贏卻沒有籌碼是一樣的,吃虧也只得怪自己。
馬躍華不甘心就這樣輸掉。他摸出電話,編了一個短信,內容是吩咐大家三天內,不允許任何人去警務室報案。就算是去看稀奇也不允許。誰要是去,以后低保就不要享受了。發了短信,馬躍華還是擔心。他想到了張老頭。雖然這段時間,這個老家伙,沒有去亂偷亂摸,但誰能夠保證這兩天這老家伙不出點事呢?馬躍華覺得自己應該親自去給張老頭下緊箍咒,好好警告下對方。
張老頭全名叫張建。現年八十八歲,曾經參加過抗美援朝。只是抗美援朝回來后,父母死了,老婆帶著孩子遠嫁去了外地。他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這個事實,氣瘋癲了。不過,瘋癲了一段時間后,又恢復了正常。但從此,他就像變了個人,對什么都充滿了仇恨。年輕的時候還好,只是不愿意和大家接觸。大家相安無事。誰知進入老年后,他竟開始亂來,不是去這家偷雞,就是去那家偷菜。這些年來,全村沒有哪家不被他偷過,甚至包括馬躍華家和過世的王靜家。但一個無依無靠的老頭,大家雖然氣惱,也拿他沒轍。有次張建不知道是瘋癲發作了,還是故意,把村里陳德民家自留地的蔬菜用腳全部踩爛,惹得陳德民萬分惱怒,把他告到了鎮政府。鎮政府把這事轉到了派出所。派出所來人把張建帶走,第二天完好無損地回來了。陳德民不高興,來村委會大吵大鬧。王靜去問鎮上是怎么回事。鎮上答復,張建的行為還構不成刑事犯罪,只能夠教育。其實有另外一個意思沒有說出來,像張建這樣大年紀的人,當真送去監獄,說不定反而遂了張建的心愿。真讓對方老死在監獄,哪妥呢?便把人原封不動送了回來。張建回來后,村民們雖然不高興,但也只得接受事實。平時只得仔細看緊自家的東西。就算被偷了,也只好自認倒霉。
去找張建,馬躍華沒忘記帶點東西。雖然張建平時總給村上制造麻煩,但馬躍華卻非常同情這位老人,畢竟是參加過抗美援朝為國家和人民做過巨大貢獻的人哪!馬躍華路過村小賣部的時候,買了一條三十幾塊錢的煙,還買了一瓶二十來元的白酒。這些都是張建平時喜歡,卻又沒有錢買的東西。帶著煙酒上門,張建正一個人在院子里摸摸索索地砍桃樹枝椏。這些都是新農村建設,損壞的果樹。現在村上大多村民都用上了天然氣,已經少有人再燒柴禾了,張建便把這些村民們丟掉的果樹一棵一棵地弄回來。雖然速度慢,但時間長了,他也弄回來不少。
叔,在劈柴啊?馬躍華走進去,大聲叫喊著。張建因為耳朵被炮彈轟傷過,不大好使。和他交流,必須得把聲音提高好幾倍。正在彎腰忙活的張建,轉身過來,見是馬躍華,便道,是老三啊。馬躍華在家里排行第三。近一點的長輩,大多不叫馬躍華馬主任,都以老三稱呼。雖然張建和馬躍華不是親戚,但他年紀在那兒擺著的,他想怎么叫,馬躍華還真不能夠反駁。叔,這么多柴,得用到猴年馬月啊。你可別累壞了身體。馬躍華看著滿院子幾乎無法落腳的枝椏,勸慰著說。張建道,我倒是希望一輩子都用不完,但可能么?你帶著東西上門,是找我有什么事么?馬躍華提起白酒和煙道,好久沒有來看你了,順道來看看你。知道你嘴饞了,想陪你喝一杯。張建露出了難得的笑容。我沒有給你制造麻煩,你是來感謝我這個老頭的吧?馬躍華道,叔怎么能夠這樣說呢?來,我們坐一會兒。張建便帶著馬躍華去了堂屋。
拿著一個小杯喝了一杯,張建瞇起眼睛陶醉了一會兒,這才認真地盯著馬躍華問,說吧,到底有什么事?馬躍華說,還是叔火眼金星,什么事兒都瞞不過你。你剛才聽見村里的廣播了吧?聽見了,說村里搞了個警務室。對,就是警務室。是這樣的。我和新來的管書記打了個賭,他認為三天內村上會有人去警務室報案。我呢,則認為不可能。但是沒有想到那小子玩陰的,我剛離開,他就用廣播大肆通知。這小子做事太不地道了,我吃虧也無處訴。這不逼得我沒有辦法了嗎?我當時想,你贏了就贏了嘛,何苦玩這些手段呢。我氣不過,便叫李樹成挨家挨戶去通知大家,叫大家這幾天不去警務室摻和,讓管窺白費心機。張建道,上午李樹成來過,我還納悶是怎么回事呢。原來這其中是你們二人在打賭。只是,你來找我和這事有什么關系?叔,是這樣的,上午李樹成在翠花家打麻將,聽她們幾個在議論,說要去舉報你偷她們家東西的事。我聽了馬上就去阻止了,叔都已經不再做那樣的事了。何況幾只雞鴨,一些蔬菜,也不是什么大事,她們何必記恨在心呢?雖然說動了她們幾個,但我還是擔心,萬一叔,你忍不住又出去做這樣的事,讓她們生氣,這我就無法控制了。這不,順便來看看你,也讓你知曉其中的事兒。張建再次喝了一杯酒,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放心吧。我保證不給大家添亂。馬躍華見狀大為高興,陪著張建再喝了一杯,便告辭離開了。
六
第二天,八點整,馬躍華就去了村委會,到自己辦公室泡了一杯茶,這才慢悠悠地晃去了衛生站,見警務室門已經打開,便走了進去。原本以為是王小蒙來打開的,卻發現住在縣城的管窺早已經到了。見是管窺,馬躍華笑道,管書記,你太敬業了。管窺道,習慣早起了,反正是要來這里的,起來了就過來了。馬躍華道,我還以為你們上班遲到早退是正常習慣,想不到你還習慣早起。管窺道,那是別人誤傳的,像我們公安局,必須按時上下班,要是遲到早退,延誤了老百姓報案,就是對老百姓的生命財產不負責。對管窺這些冠冕堂皇的話,馬躍華并不上心,想,我又沒有親眼看見,鬼才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反正我是知道,村民們要去派出所報案,必須得九點過后。去早了,絕對見不到人影。
馬躍華找了個位置坐下后就在想,昨晚上自己短信通知了全村在家的所有人,也去了張老頭那兒親自交代,想必不會有人來報案了。倘若還是有人不開眼,想和自己明著干,自己也無法阻止。但想想,這些家伙哪個不是貪圖便宜的人。自己說得那么清楚,想必他們不會和自己過不去。馬躍華前后梳理了一下亂糟糟的思緒,覺得還是有把握讓大家三天內不來警務室。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眼看到了十點鐘,馬躍華暗自高興了。這個時間點,沒有人來,說明大家還是聽了他的話。若不然,真有人要來,早就來了。這個時候,雖然不是農忙季節,但地里到處都是活。何況,也有人去落戶的企業做工,沒有誰會在這個時候跑來這里浪費時間。馬躍華摸出香煙,看了看管窺道,管書記,真不抽?也不知道管窺在搗鼓什么,拿著一個黑色的筆記本在寫啊寫啊,偶爾還問一問馬躍華村里的情況,一直不閑下來。真不抽。管窺說,你以后也少抽點,抽煙有百害無一利。不僅傷害身體,還浪費錢。馬躍華道,這個道理人人都知道,可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啊。你不抽我正好節約一支。說完馬躍華點燃香煙,美滋滋地抽了起來。
馬躍華剛吐了第一個煙圈,門外就傳來了腳步聲。馬躍華內心一跳,祈禱著,來的人,應該是去衛生站的。平時經常有人因為感冒等情況,會選擇來衛生站拿藥。馬躍華越是這樣希望,希望就越落空。就像這次村支部書記的事,他不僅自己認為十拿九穩了,就連李建軍私底下也說,沒有什么問題,但誰知道,結果是這樣呢?那腳步聲很快就到了警務室門前。馬躍華一看見出現的人,頓時納悶了,怎么是張建這老頭?他沒事來這兒做什么?馬躍華相信,張建肯定不是來報案的。他家里一窮二白的,誰會去他家偷東西。再說了,他雖然得罪的人很多,但因為年紀大了,別人也不敢真和他找茬。這七老八十的人,身體也不咋樣,要是你惹得他出了事,后悔就來不及了。
叔,你怎么來這里?馬躍華忙起身迎了出去,希望能夠把情況問清楚,及時把人給打發走。真讓他進來了,讓管窺這家伙這問那問的,誰知道會問出些什么問題。張建不高興地道,怎么,這地方不可以來嗎?馬躍華忙賠笑道,叔,瞧你說的,我這不是擔心你行動不便嗎?有什么事,你直接和我說就行了。哪里用得著跑到村委會這邊來。這來回得耗費你多少精力?謝謝你的關心。我這次不是來找你的。剛才我去村委會辦公室,王小蒙告訴我,管書記在這兒辦公,我是來找管書記的。你只要告訴我,管書記在不在就行了。
大爺,我是管窺。你是找我吧?管窺放下手中的筆,起身朝張建招呼著。你就是新來的管書記?看起來很年輕嘛。張建邁過馬躍華,徑直走進了辦公室。大爺請坐,有什么事兒,你慢慢說。我給你倒杯水。管窺招呼張建坐在自己對面的空椅子上后,便轉身去飲水機上給張建倒了一杯白開水。張建也沒有客氣,接過白開水放在了桌子上,看著管窺道,我聽說村里成立了警務室,想來看看。同時,也想向管書記反映一些問題。站在一邊的馬躍華一聽,心里惱火了起來。他覺得自己對張建已經很仗義了,這老家伙怎么像個小人似的,昨天剛拿了自己的煙,喝了他的酒,今個兒就來搗亂了。你老有什么事,盡管說,我能夠解決的一定及時解決,如果不能夠解決的,會及時向上級反映。
張建并沒有及時說自己的事,他轉身看著有些發呆,臉色不大好的馬躍華道,老三,你搬個椅子也坐過來吧。我這事兒吧,你也來聽聽才好。馬躍華雖然很生氣,但在這個場合也不好發作。只得搬來椅子,坐在兩人中間。張建這才道,參加抗美援朝那會兒,我個子小,看起來就像個未成年。但我作戰勇敢,半年時間,我就從一個小兵成了一個班長,又過了半年我成了一個排長。自從成了排長后,我就開始沾沾自喜了。認為自己多少是個干部了,開始對自己士兵提出的意見和建議不樂意接受,更不愿意聽見他們有其他聲音。我逐漸剛愎自用,一言獨尊。最終,導致指揮失誤,讓全排的兄弟們戰死沙場。看著一個個倒下的兄弟,我才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可惜,世上沒有后悔藥吃,我最后帶著巨大的愧疚退伍回到老家。回到老家,才知道,家人以為我已經戰死沙場。父母因此悲傷過度,先后離世,愛人帶著孩子遠嫁他鄉。再加上,我心里裝滿著愧疚,雙重打擊,讓我陷入了瘋癲。所幸后來恢復了,若不然,我早就不知道死在什么地方了。恢復過來后,我就安心生活了下來。我相信我的戰友,我的親人們,也不希望我永遠活在悲傷和愧疚當中。幾十年下來,我才明白活著的含義。人來人間一趟不容易,不活出一點價值,就對不起我們的自己。我想,要是人生能夠重來一次,我一定不會再犯那樣的錯誤,讓自己的兄弟們一個個離我而去。說到這里,張建已是老淚縱橫。
管窺忙從桌子上抽了幾張紙遞給他,道,張叔,過去的事就過去了,你也不要再惦記了。這樣對你身體不好。馬躍華也道,叔,管書記說得對,你現在的主要任務就是好好活著。張建擦了擦眼淚,搖搖頭道,謝謝你們!和你們說了,我感覺心里好很多了。好了,不說這些事了。我這次來找管書記,是想自首。張建突然說出的兩個字,讓管窺和馬躍華愣住了。特別是馬躍華,心里嘀咕,我的叔啊,你到底想做啥?一會兒講故事,一會兒又自首,你自哪門子首?你的一點一滴,全村人都知道。張建道,我今天要把這幾年來在村里犯下的事兒全部交代出來。說到這里。張建對馬躍華道,老三,你找個本子記起來。馬躍華有些尷尬地看了看管窺。管窺道,張叔,你盡管說,記錄的事就我來做。馬躍華心里想,管窺,你怎么就不懂世故呢?記個屁啊記,這不是純粹浪費時間?但這話他不好說出來,只能夠任由兩人一個講,一個記。如果不是張建自己說,馬躍華還真不知道,這幾年來,張建在全村偷摸了多少東西。
一個多小時張建才把這些事說完。說完后,張建道,管書記我都交代清楚了,該怎么處置就怎么處置吧。我知道,這些年村上的人們對我有氣,都因為我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可憐孤寡老人而平息了。我知道他們是同情我,沒有刻意為難我,可是,他們不理解我的孤獨。我偷大家的東西,最開始是因為家里確實揭不開鍋,我被迫無奈下手。但是近年來,國家的政策越來越好,政府對我的幫助,已經可以讓我過得不錯了。但我還是會去偷,我是希望能夠引起大家的注意,無論是仇恨也好,還是同情也罷,我真的希望大家多關注到我,找上我。讓我不那么孤獨。可惜,沒有人能夠理解我。
管窺忙道,張叔,你以后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孤獨了。村上馬上要成立日間照料中心,到時候,村上的老人們可以集中在一個地方玩。馬躍華也馬上道,叔,管書記說的都是真的。日間照料中心,最遲下個月就會啟動。到時候,你可以和大家一起喝茶聊天,打牌,下象棋,還可以參加一些娛樂活動,保證不會覺得孤單的。
張建笑道,那可是大好事,也不知道我有沒有福氣等到。
管窺和馬躍華齊聲道,張叔,叔,你怎么能夠這樣說呢?你肯定會長命百歲的。
張建笑道,托你們的福了,謝謝你們!我看得出來,你們說的都是真心話。看到你們的心往一個地方想了,我很高興。我和你們說我的故事,其實就是想告訴你們,作為一個領導班子,你們必須心往一個地方想,力氣往一個地方擰,這樣才能夠給大家帶來福利,才能夠有助于全村的發展。張建說到這里看著管窺和馬躍華。管窺倒沒有什么,馬躍華馬上紅臉了,道,叔,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之前,做了不少錯事,我以后會改正的。馬躍華說完,又不好意思地對管窺道,管兄弟,我有啥做得不對的,你可不要介意。管窺笑道,不介意,也沒有什么啊。以后還得靠你多多支持。只要我們團結一心,我相信,我們高岡村會走出全縣,走出全市,走出全省,甚至走向全國。
七
張建到警務室自首的一事,功勞很大,竟然解開了馬躍華的心結。馬躍華和張建兩人都十分高興。只是,當天傍晚,高興的勁頭還沒有過去,就得到了噩耗。
噩耗是李樹成傳來的。原來馬躍華,改變了自己不滿的情緒后。內心突然多了很多要為村上父老鄉親多做有意義的事的想法。因為李樹成和張建家相隔較近,他便叫李樹成給張建送一點大米和一些肉過去,順便也給張建做一下晚飯。李樹成有些不樂意,馬躍華馬上說,這是你進入監委會的考驗,你不去就不要想進監委會。李樹成一聽,馬上就行動了。只是,等李樹成去了張建家,敲門半天沒有反應。看見平時都是關著的房門,今日卻是敞開的。李樹成想,難道出什么事了?他進屋一看,只見張建躺在床上,穿著嶄新的衣服,早已經過世多時了。當李樹成把這個信息告訴馬躍華的時候,馬躍華呆住了。馬躍華回神過來,及時告訴了管窺。管窺一聽,也是大驚。吩咐馬躍華,不要破壞現場,他帶人來看看。經過檢查,張建不是意外離世,而是自然死亡。看著張建穿著嶄新的衣服,面露微笑地躺在床上。管窺和馬躍華對視了一眼,他們想到了上午在警務室的事。看來張建已經知道自己要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