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今
摘 要: 《詩經》是我國最早的詩歌總集,具有很高的文學價值,同時也是觀察先秦社會的重要窗口,其中大量描寫女性外在美的詩篇,對女性的形體美、容貌美、儀表美都有所呈現。文章從外在美出發,分析先秦時期社會對女性外在美的取向,同時從社會環境角度分析審美標準的成因,除了非功利性的一面外,還存在實用主義的價值取向。
關鍵詞: 《詩經》 女性 審美觀念
一、引言
人類早在原始社會便有了審美意識,對美的追求貫穿人類發展史,而審美意識是建立在社會經濟基礎上的社會意識。女性美一直是人類審美活動的重要客體,尤其在先秦社會,女性逐漸離開生產活動退居家庭,女性美成為男性審視的美學享受,《詩經》中展現男女之美詩篇數量的不平衡正是二者地位差異的體現,似乎追求并展現美成為女性卸下繁重工作后的補充。
女性美很難用淺白的語言名狀,從古至今,修飾女性美的語句大多借助日常事物做比喻,《詩經》也不例外,但《詩經》采用的許多奇特喻體,反映了先秦社會特殊的審美情趣。
二、女性外在美在《詩經》中的表現
(一)形體美
一個時代的審美觀念與具體的社會生產力相關,《詩經》中的女性美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生產狀況,對于女性的審美評判首倡以“碩”為美。《衛風·碩人》開篇為“碩人其頎”。《說文解字》中解釋:“碩,頭大也。從頁石聲。”《爾雅·釋詁》云:“碩,大也。”《碩人》第三段以“碩人敖敖”開頭,其中“敖”通“贅”,按《玉篇》:“贅”,高大也。“碩人其頎”和“碩人敖敖”均說明莊姜形體高大健碩。《詩經》時代,女性以“碩”為美還可見于同期其他材料,《左傳·桓公元年》載:“宋華夫督見孔父之妻于路,目逆而送之,曰:‘美而艷。”“艷”,《說文·豐部》解釋為“好而長也”[1]。當然,先秦社會“碩”的審美標準不單適用于女性,按朱自清《古詩歌箋釋三種》云:“大人猶美人,古人‘碩、‘美二字,為贊美男女之統詞,故男亦稱美,女亦稱碩[2]。可見當時“碩”和“美”都用來形容男女而不加分辨,可能因為當時對概念的區分不夠細化,但是繁重的生產活動需要女性承擔一定的勞動任務,因此高大健碩成了女性美的重要標志。
(二)容貌美
女性在《詩經》中除了寫形體美外,另有眾多容貌美的詩句,有的直陳容貌之美,有的則從側面以花和玉喻人。
《衛風·碩人》第二段完整描寫了莊姜的容貌,因其細致的描寫、形象的比喻歷來為世人所稱道。清人姚際恒感嘆其篇為:“千古頌美人者無出其右,是為絕唱。”[3]
《衛風·碩人》:“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該段前五句以比喻手法勾勒莊姜的容貌,所用喻體極具時代特色。“手如柔荑”,即手指像茅草的嫩芽,以體現潔白纖長,在當時來說具有強烈的形象感。“膚如凝脂”,皮膚如凝固的油脂般潔白。“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瓠犀”即葫蘆籽,《爾雅·釋草》注引《詩》做“瓠棲”,棲即齊[4],詩人以整齊潔白的葫蘆籽喻牙齒,新穎奇特。更奇特的是以昆蟲喻美人。在“領如蝤蠐,螓首蛾眉”兩句中,出現了蝤蠐、螓及蛾。清人徐鼎在《毛詩名物圖說》中對這三種昆蟲作了詳細的論證:蝤蠐又名木蠹,身長、圓而內外潔白。因此,用蝤蠐潔白的顏色與細長的身形比喻脖子。“螓”是一種蟬,“螓首”即蟬一樣的寬額。“蛾”即蠶蛾,其觸角細長彎曲,因此“蛾眉”指細長彎曲的眉毛。后兩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被公認為點睛之筆,將莊姜微笑時的酒窩與眼神傳神地表現了出來。
《詩經》還常以花和玉喻美人。《周南·桃夭》中有“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夭夭”在《毛傳》中的解釋是:“其少壯也。”聞一多的《詩經通義》指出:“凡木出生則柔韌且易曲,故謂之夭。”全詩以盛開的桃花起興,借由桃樹枝繁葉茂來比喻剛出嫁的女子。以玉形容女子則有不同的說法,《毛傳》載:“德如玉也。”《鄭箋》載:“如玉者,取其堅而潔白。”朱熹的《詩集傳》載:“如玉者,美其色也。”用玉比喻女子膚色白皙,后逐漸用來比喻德行的美好。
(三)儀表美
《詩經》中描繪的女性美,除了身材高挑、容貌如花似玉外,還表現在服飾和發式的儀表美上。
在《鄭風·出其東門》中,丈夫雖見“有女如云、有女如荼”,卻都是“匪我思存”,他的愛人衣著素衣,綴以紅巾,清新脫俗。而貴族女子服飾則雍容華貴,如《鄘風·君子偕老》中描繪宣姜服飾,“象服是宜”、“玼兮玼兮,其之翟也”、“蒙彼縐絺,是紲袢也”。其中“象服”即王后之服,按《孔疏》載:“象鳥羽而畫之,故謂之象服也。”“玼兮玼兮,其之翟也”,“玼”在《毛傳》中曰:“鮮盛貌”,形容翟衣顏色鮮艷。“翟”在朱熹《詩集傳》中存:“翟衣,祭服。”“縐纟希”指細夏布,“紲袢”即內衣。可見當時貴族婦女服飾之盛,與平民女子的縞衣綦巾截然相反。
除了服飾外,發式美也是審美追求之一。發式在當時應該沒有統一的標準,因此《詩經》中對直發和卷發都有美的認知。如《小雅·都人士》中有“彼君子女,綢直如發”和“彼君子女,卷發如蠆”兩種不同的發型。“綢”,《說文》曰:“● ,發多也。”“綢直如發”指頭發稠密且直。“蠆”即蝎子之類,《鄭箋》曰:“螯蟲也,尾末揵然,似婦人發末曲上卷然。”用蝎子的尾鉤比喻自然卷發,可以推測先秦女子在發型上追求自然美。崇尚自然美的另一佐證在《鄘風·君子偕老》中“鬒發如云,不屑髢也”。“鬒”,《毛傳》曰:“黑發也。”“髢”指假發,“不屑髢也”就是不佩戴假發。可見在當時雖然已存在假發并起裝飾作用,但人們依然崇尚烏黑濃密的自然秀發。
三、《詩經》中女性外在美審美標準的成因分析
(一)以“碩”為美的社會需要
李澤厚在《美學四講》中說:美感包含著兩重性,“一方面是感性的、直觀的、非功利的,另一方面是超感性的、理性的具有功利性的”[5]。《詩經》中女子以“碩”為美,體現出當時的實用主義精神。《詩經》作品產生于大變革時期的農耕社會,男子已經居于生產活動的主體地位,女性參與的生產活動則集中于采集、蠶桑、紡織等領域,《詩經》涉及采集、紡織活動的詩有27首,可見女性的采集紡織活動在當時的物質生產活動中有著重要的地位。李霞在《詩經的農事生活》一文中談到《詩經》除了描述農夫農業種植活動之外,還涉及小農家庭女子的“女桑”、“女紅”等活動。周人穿衣問題主要通過桑蠶解決,故桑樹在當時是非常重要的經濟樹木[6]。然而先秦時期桑樹應該比如今的高大,佐證見于《左傳·僖公二十三年》,其中有“將行,謀于桑下。蠶妾在其上,以告姜氏”[7],重耳的從臣謀于桑下卻不知其上的蠶妾,可見其高大。由此可見,在需要與自然斗爭才得以生存的時代要求女子以“碩”為美,脫離了實用主義僅具有觀賞價值的美無法在生產力低下的先秦社會成為主流。
(二)以“碩”為美的生育需要
女子以“碩”為美還滿足了先秦人們祈求多子的愿望。先秦時期,人口稀少,對人口的需求,對族群延續的渴望都促成了對生育能力的崇拜。生育意味著家族人丁興旺,只有體態健碩的女子才能承擔起生育的重任。如《周南·螽斯》中,農業生產中的害蟲“螽斯”,即蝗蟲,因其強大的生育能力被用來祝賀家族人丁興旺。《唐風·椒聊》載:“椒聊之實,蕃衍盈升。彼其之子,碩大無朋。椒聊且,遠條且。”花椒樹因其碩大無朋、枝條遠揚而多子,在這種原始認知經驗的指導下,先民將“多子”與“碩大”聯系在一起,這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當時以“碩”為美的原因。后世人們常常祝愿新人的結合能夠為家族開枝散葉,可能也是先民這種樸素認知的遺留。
《詩經》中常見以花喻美人,從另一角度看,可能其目的在樹木開花之后便會結果,花團錦簇便能果實累累,借此表現對多子的祈求。因此,《詩經》中多見以鮮花比喻出嫁女子。“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家室”,何為宜其家室?大概作者希望出嫁的新娘能夠像桃花般為家族開枝散葉,多生貴子。
(三)“近去諸身,遠去諸物”的淳樸認知
人類對于客觀世界的認識常常以自身為起點。《詩經》中描寫女性美的句子多以動植物、昆蟲作喻,這和先秦社會農業生產是社會經濟的支柱有關,人們的生活與農業生產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使得農業生產的萬事萬物融入語言文化之中,因此他們吟唱詩歌時自然而然以動植物作喻。這種自然之美無法通過空洞的描述呈現,更何況在詞匯系統不發達的先秦時代,通過自然界熟悉的事物作喻,更能表現女性之美。“近去諸身,遠去諸物”的喻體選擇反映了古人崇尚自然的精神信仰及與自然息息相關的生活境況,同時也是審美兼具實用主義的一種表現。
綜上所述,《詩經》所描繪的先秦社會,對女性的審美標準與社會實際需求緊密相關,女性形體美的標準注重健壯高挑,以此滿足勞動生產和繁衍生息的需求,體現出實用主義的價值追求。同時,受到農業生產的影響,先秦人們在表現女性美的時候更多地使用自然事物比喻美人,因而《詩經》中的女性流露出素淡雅致的自然之美。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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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李霞.《詩經》的農事生活[D].成都:四川師范大學,2013.
[7]施向東,冉啟斌.古代漢語基礎[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2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