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南風窗W -萬瑪才旦
“我所有的作品都拿到了龍標”
N:《塔洛》做成黑白片,有報道說是因為資金的限制。事實上是這樣嗎?
W:跟資本沒關系,只是一個創作方法。我的幾部電影受資本的影響、限制都不大。偶爾也會遇到資本問題,比如2009年就要開拍電影《永恒的一天》,因為資金問題以及其他規劃,開機時間一推再推。現在一切就緒,接下來就要拍它。
其他一些作品都是小成本電影。都是朋友們做投資,他們也不以商業盈利為最終的目的,就是幫我完成心愿、完成表達。我拍電影這十多年里,投資方有民營公司、政府,主要都是來自北京。《塔洛》的投資方是北京的一個公司,以扶持比較小成本的偏文藝的電影為主。
N:像這樣扶持文藝電影的基金或者機會多嗎?
W:在劇本階段會有一些基金,但是不多。上世紀90年代要多一些,國外也有。可能那時中國的電影市場不是很好,國際上認為應該有一些針對第三世界國家的基金,像法國的南方基金等等。每年都有報劇本的階段,他們要評估劇本。
但是現在這樣的國際基金越來越少。很多國家覺得中國有錢了,不再需要這樣的基金了,所以都取消了。但是,國內沒有很好的這種基金體系,所以,拍這樣的片子現在拿到基金的機會很少。
N:《塔洛》以及你更多的電影作品,都有一個標簽是獨立電影。
W:有些電影節也會把它們納為獨立電影的范疇,這主要是怎么看待獨立電影。國外是把具有獨立表達的電影作品,稱作獨立電影;國內就是把沒有通過審查,或者就是以前的地下電影,稱為獨立電影。所以就是概念的不同,造成了這樣的混淆。
像我的電影基本上都是通過審查的,第一部的《靜靜的嘛尼石》到現在的《塔洛》都是有龍標的,但是也經常會在一些獨立電影節展映,然后獲獎。
所以,這個問題比較微妙,就看你怎么看待、如何界定獨立電影的概念。從前一個層面來講,它確實有一些作者自己的獨立表達,有個人感受在里面,它的資金也都是比較獨立的,所以在創作的時候也不會受到其他官方、或者資方的影響。
另一方面也不是純粹意義上的地下電影,它還是一個在正常的體制之內產生的電影。就比如說,我的第一部電影《靜靜的嘛呢石》在全國重點城市有放映,也在中央電視臺的電影頻道放映。龍標相當于作品的準生證,我所有的作品都拿到了龍標,只有有了它們,院線才可以發行,電影頻道才可以播放,網絡也可以播放。

漢語環境里的少數派也想要平臺
N:你的電影作品中,走院線渠道的好像不是特別多。你覺得是什么原因?
W:對。《靜靜的嘛呢石》有一個發行公司發過,只是在全國主要城市以及比較大、電影文化氣氛比較濃的城市做了發行。一方面題材有局限性,因為目前的題材就是一個小眾的、邊緣化的題材;然后,選擇的敘述角度和方式,也不是很大眾、娛樂的那種。另一方面跟選擇的電影語言的載體也有關系。比如說,現在電影市場就是漢語的電影,中國就是一個大的漢語環境,這是大眾的主流的傳播環境。所以,少數民族語言作為臺詞的電影,本身就有一個限制,語言上的限制。
N:除此以外呢?
W:就是平臺。國外有一些允許文化多元化的平臺。像紐約,有專門放映藝術電影的影院,歐洲也有很多藝術影院。在這些地方,你可以看到很多商業院線看不到的電影。但是中國就很少,幾乎所有的影院都在放商業片,基本沒有其他類型電影存在的空間。
這不是少數民族語言電影才會遇到的問題。漢族導演拍的偏文藝的漢語電影,也進不了主流渠道,即使進入,排片等機會也很少。
北京只有當代MOMA會放這樣的片子,但是其他城市就沒有了。其他城市會有一些民間的放映活動,或者是進大學等。沒有正式的平臺,文藝電影的發展就很難,而邊緣性的少數民族語言的發展就更艱難。
N:不走院線,怎么擴大影響力、又如何收回成本?
W:還是有些基本方法。比如說通過審查拿到龍標,就是基本的要求。通過龍標后,就有回收的預期,至少你能看到一部分。比如說電影頻道會收你的片子,還有海外發行。投資基本上能收回來,投資人也沒有希望有很大的利潤,基本上都能測算出能不能收回成本,實際上都可以的。
認為國際關注藏語電影其實是誤區
N:在整個國際上,藏族題材的電影作品還是關注度蠻高的。
W:這方面可能有一個誤區,大家就覺得藏族本身的原因,可能會受到更多的關注。其實這是很難的。我覺得這個跟在中國電影市場里面是一樣的,放大到國際市場,它還是以電影本身為主。
比如說一些電影節,它看中的是你作品的內容和聲音,而不是看你的題材。現在涉及不同民族,各種不同文化的電影作品真是太多了,所以單純靠一個題材想吸引眼球,希望有發行上的優勢,我覺得很難,基本上不可能。
很多電影節的標準肯定不是以題材為準,不會因為你是藏族題材就去選你。但是現在大家都有這樣的誤區,無論在藏區還是其他地方。
N:藏語語言本身對電影市場是一個局限,會不會嘗試其他語言的電影?
W:也會想。作為一個職業導演,這個肯定要想的。我以前也給電影頻道拍過漢語的電影,以后可能也會做。
語言不是主要的問題,完全漢語的也可以,主要是自己的興趣。有一些很爛的劇本不想拍,不能光為了掙錢。之前拍的漢語電影叫《喇叭褲飄蕩在1983》,是別人的一個小說,以在電視上播放為主。電影頻道每年有這樣的項目,就是為了滿足電影播出的需求,會做一批介于電影和電視之間的電影,叫電視電影。某種意義上來講,它不在電影市場的主流范圍之內。
尋找資源開發寶庫
N:作為第一代使用藏語拍電影的導演,你認為藏地內生的電影題材表達群體,現狀是怎樣的?
W:很好,正在欣欣向榮地發展,但還沒到劃分“代”的階段,因為沒有形成氣候,我們從人員到作品都沒有雄厚的積淀。中國第一代一直到第六代導演群體有明顯的劃分,按年齡或者畢業時間、院校,但是之后就很難再劃分了,很少有第七代導演的稱呼。我覺得藏族的電影,與這個劃分是相似的。
N:你曾經說過,由于電影市場投資環境和發行秩序的原因,藏族導演還是需要在北京等地獲得資源,然后去寶庫挖掘。
W:一方面是實話,一方面是鼓勵。鼓勵就是所謂的寶庫。現實的情況是,解放后藏區沒有一個制片廠。內蒙、新疆都有自己的制片廠,但是西藏或者其他藏區沒有自己的制片廠。其實哪怕有制片廠體系,一些地方上的電影工業也很難生存。所有的資源都集中到北京、上海這樣的城市,所以你要找到投資、資源、設備,在這個基礎上去開發寶庫。
N:怎么看待你在藏區以及對藏族年輕人的影響力?
W:可能跟電影本身的影響力有關系。這個行業在藏區是比較新的行業,大家對這個有些新奇,甚至抱有幻想。很多人認為,我的成功跟這個題材有關系。跟一些藏區孩子溝通,他就會說他將來也要像我一樣拍電影、當導演。我經常會收到一些郵件或者電話,有些小孩高中畢業就說,要直接到電影學院學習拍電影。學電影其實是需要很多基礎的,需要先天條件,需要積累,他們看到的只是表面,看不到后面的付出。有時候拍片子需要跟組,我就有意讓他們跟,他們跟完之后都表示,沒想到拍電影這么苦。
N:寫作和拍電影,你自己更享受哪個狀態?
W:我覺得寫作更放松一些,就是一個人的事情,只要你能耐得住寂寞,自己能把握就OK,寫不寫得出來都無所謂,跟畫畫或者其他藝術的創作方法相似。但是電影就是有很大投入的,很多人在一起,投入了一筆錢總期望有一個好的結果,所以總是有一定壓力。
N:從作家轉到導演,兩種不同的創作方式,背后的原因是什么?有沒有人說你寫得更好看?
W:文字的傳播畢竟是有限的,有一個閱讀的門檻,首先會識字會讀,哪怕你用漢語寫作,可能比藏語的讀者要多,但它還是有局限。而電影可以超越這些局限,超越受眾載體的限制;配上字幕,就可以發行任何國家版本,沒有一個文化上的門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