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魚 麗
江南蘋的畫緣往事
文/魚 麗

她曾為陳師曾的“槐堂女弟子”;她畫的花箋為魯迅、鄭振鐸編的《北平箋譜》所選用;她與民國名士吳靜庵先生伉儷情深;她是凌叔華、陸小曼的密友;她還是復制古畫高手……幾十年過去了,讓我們一起來回憶她的畫緣往事。
江南蘋(1902-1986)的人生是書香與風雅的延綿。她原籍浙江杭州,屬牛,于辛丑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出生于河南,按陽歷算,為一九〇二年一月八日。母親馮汝蘭在生她之前,曾做有一夢,夢里看見天上有彩色的祥云,然后生下她,故取名“采”。江南蘋有四個堂兄妹,分別叫江萬平、江一平、江百平、江兆平。名中都有“平”字,她的字號“南蘋”,與“平”同音,只是寫法不同。值得一提的是,她的一位堂兄江一平,先是入上海圣約翰大學,后轉復旦大學、東吳大學,成為律師界的翹楚精英。有兩件事情值得一說,一是一九二五年五卅運動中,他曾為愛國學生作辯護律師;二是一九四九年初,他曾被指定為日本侵略軍總司令岡村寧次的辯護律師。在國民黨撤離之際,他擁有一張去臺灣的飛機票,由南京去了臺灣,后病逝于臺北。在秋風秋雨愁煞人的年代里,他可算是簫劍冰心頗有奇氣,享有之盛名,多少年來回蕩不息。
江南蘋出生于書香世家,父親江煥宜,常年在外地私塾教書,母親馮汝蘭也是書香門第出生,會讀《康熙辭典》,還參加過養蠶傳習所。她少時在蘇州長大,十七歲去北京八寶甸胡同外祖馮家。八寶甸坐落在宣武門外永光寺西街,家里人很多,表兄弟姐妹多是北大畢業,也有國外留學回來的。她移居北京后不久,就拜陳半丁老師學畫花卉,同時兼任馮國璋后代家的門館教師。學畫不久,在某一次繪畫集會上,大畫家陳師曾看見江南蘋執筆作畫,是個可造之才,愿收她做入室弟子。從此“槐堂女弟子”便成為江南蘋難以磨滅的印記。在北京時,陳師曾鼓勵她掛筆單賣畫,可以教學生,江南蘋也就成為較早有潤例的女畫家。這也表明,她的愛書畫已不再是閨秀閑淑的自娛自遣的一種方式,而是作為個人藝術事業的追求,以鬻畫獲得經濟和人格獨立的選擇。
尤其讓人感興趣的是,她的一幅畫件《黃月季》竟透出一段中日翰墨緣。據鐘鳳的《南蘋八十自述》里記載:“一次,在日本開展覽會,內有我參加展出的畫件黃月季一幅,由日本名人購去,印成明信片發行。日本畫家用此明信片寄至北京向我志賀。老師們看到都非常高興。師曾吾師說日本畫家也常有集會,大家隨意作畫,師曾師也曾參加過,還曾攜歸一小冊,其上有日本畫家翠云、玉堂、秀畝、西崖、晨畝、天泉、春舉、玉邨。畫冊不盈握,非常精美,前有序言。”由此可見,陳師曾與日本畫家的交往,也讓年輕的江南蘋受益不少。從側面了解也知,陳師曾交往的日本畫家,皆為名家、大家,讓年輕的江南蘋獲益匪淺。小室翠云的山水、花鳥、人物、書法俱精,且花鳥有著南田遺韻。川合玉堂為物故日本畫家;池上秀畝的父親池上秀華以及祖父都是日本著名畫家,他本人也精進于畫業,且致力傳統日本畫之現代化,將西洋自然主義的寫實畫風融入日本畫之中;大村西崖為日本重要美術史家;柚木玉邨為文人畫家,精通繪畫詩文,完全學中國畫風,經常為人畫冊頁。天泉與春舉之名雖不特別彰顯,但也必是當時畫界活躍分子。
江南蘋所說的日本畫展,就是二十世紀二十年代美術史上很重要的中日繪畫聯合展覽。這種繪畫展覽,中日之間共舉辦了四次。第一次是一九二二年在北京、天津舉行,第二次展覽一九二二年五月在日本東京舉行;第三次展覽是一九二四年在北京、上海舉行;第四次展覽是一九二六年在東京大阪舉行。展覽的發起者不是日本,而是中國,中方組織成員有金城(拱北)、周肇祥、陳師曾等人,日本方面的成員有大村西崖、渡邊晨畝、小室翠云。而民國十一年(一九二二年)的這次,尤其值得一說。陳師曾在日本畫家荒木十畝、渡邊晨畝的盛情邀請下,攜自己與齊白石、江南蘋等人作品與金拱北一同前往日本東京參加中日聯合繪畫展覽會。齊白石的大寫意紅花墨葉、山水、花鳥也在這次展覽會上大放異彩,受到高度選揚和追捧,以至白石老先生曾特別撰詩深情地記載這件事。

八十四歲畫《黃月季》
一幅月季圖,讓江南蘋結緣日本畫界,這其中的因緣一定讓她深有感觸。在所有的花卉中,江南蘋結緣最深的是月季。月季品種眾多,江南蘋尤愛黃月季。也許是黃月季的花語,富有青春氣息,讓年輕的江南蘋格外喜愛吧。這也與老師陳師曾偏愛此花有關。陳師曾畫過黃月季,還畫過牡丹月季、芭蕉月季、竹子月季等圖。在陳師曾眼中,“唯有此花開不厭,一年長占四時春”。所以她鼓勵這位女弟子,以月季為畫。其實江南蘋的另一位老師陳半丁,也愛畫月季,他有一幅淳菁閣粉色底“折枝月季”畫箋,畫的是折枝月季。上面題云:“花開花落無間斷,一年常占四時春。”
善畫月季的江南蘋,在八十二歲高齡之際,又揮毫了一幅月季以慶賀上海文史館成立三十周年。同年,她還應女兒的要求,為她畫了一幅題為“長春”的黃月季,真讓人贊嘆不已。
北平也可算是江南蘋的福地。在北平,江南蘋有幾位閨閣密友,一位是凌叔華。凌叔華曾經寫有一篇《回憶一個畫會和幾個老畫家》,記載她和年輕的江南蘋,與陳師曾、陳半丁、姚茫父、王夢白、蕭泉、齊白石、金拱北、周養庵以及美國女畫家穆瑪麗等畫家聚會作畫的情形,吉光片羽,值得珍惜。還有一位是陸小曼。江南蘋曾寫有一篇回憶性質的文章《陸小曼小史》,講述她和陸小曼締交的翰墨因緣。她在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初于北平就與陸小曼相識,那時陸小曼不過二十來歲,比江南蘋小些,還未與徐志摩相識。兩人經常結伴參加聯誼會等組織活動,有時在某胡同七號,她們就以“七號”作代名詞,在那里吟詩作畫,抒情述懷;有時在北平的東城設立一家“一五一”公司,由女青年會家政烹飪人員主辦,她們為湊熱鬧,會去當義務營業員。只是好景不長,不久便給警察局以影響社會風化為名下令禁止。陸小曼后來為與王庚辦離婚手續,在離開北平之際,是江南蘋到車站為她送行,又陪在身邊極力安慰她。后來江南蘋與陸小曼在中國女子書畫會中也多相切磋繪事。
她與楊令茀兩人交誼也頗為深厚。楊令茀比她年長十歲,二十年代在北平的一次書畫雅集時相締交。后來兩人又在滬上相遇,楊令茀約她合作制造《紅樓夢》中大觀園的模型。她們便用十六只八仙桌作為模型底座,將火些匣糊以彩紙作為圍墻,園中怡紅院、瀟湘館、藕花榭、暖香塢、凸碧山莊等主要建筑和寶玉、黛玉、寶釵、晴雯、王熙鳳、賈母、平兒等人物,靡不畢具。屋內陳設及窗格門欄、屏障簾帷,都細磨精琢,極古雅之能事。前后共花了近一年時間,在次年夏季,于上海蓬萊市場展出。掌故名家鄭逸梅先生曾經參加過這次展出,并寫有文章記載此事。
江南蘋與夫婿吳靜庵是伉儷情深。吳靜庵(1887-1947),又名定,號寒匏。吳家原是書香門第,當時從事金融業。吳靜庵是當時“鎮江名士”、南社詩人吳庠(吳眉孫)的四弟,在舊京的文化圈里,吳氏兄弟是活躍人士。他們有一個社交文人圈,江南蘋為此也得益不少。吳靜庵一九二八年進入交通銀行,任襄理,于收藏方面頗有眼光,尤其熱愛與喜歡中國傳統文化方面的收藏。如他收藏的金石書畫作品,在東北期間,多次由交通銀行的同事兼好友的張賡伯拍攝后發表于東北的《大亞畫報》,這份報紙是《大亞公報》的副刊版,以圖文并茂的形式,刊載大量新聞攝影照片,在上海、天津、黑龍江、大連、遼陽、廈門等地還設有分社,在當時很有影響力。吳靜庵初在哈爾濱分行工作,后調至長春。江南蘋隨夫婿同行,她很喜歡長春的房子,那里室外有一個平臺可以放很多花盆,可以養花。這讓愛花的江南蘋極為歡喜。
一九二八年國民黨名義上統一全國,定都南京,全國金融中心也從北平南移至上海。一九三〇年春,吳靜庵調至上海四行儲蓄會工作(辦公地點為現南京路上的國際飯店),江南蘋隨夫婿開始在滬定居。到了上海后,江南蘋參加了何香凝主持的中國女子書畫會。她與畫界中的何香凝、陸小曼、李秋君、吳青霞、龐左玉、陳小翠、周錬霞、顧青瑤、馮文鳳均有繪事往來,互相探討畫藝,成為現代女性繪畫史上一道永不磨滅的絢麗風景。

江采芭蕉

江采梅花
吳靜庵、江南蘋夫婦起先同大伯、三伯都住在張家花園,除大伯家人多,住三上三下的石庫門,另兩家都是二上二下的石庫門。直到三十年代后期,才同三伯一家一起,搬到富民路,當時叫古拔路。古拔路是以當年法國將軍古拔命名,古柏公寓是上海灘知名的四行儲蓄會為職員建造的宿舍。它的設計者是中國最早留學美國、學習建筑工程學的著名建筑師莊俊,當年在上海名聲顯赫。后歷經滄桑,改名為現在的“古柏小區”。江南蘋一家在這里與當時書畫篆刻界的朋友交往很多。吳靜庵喜愛收藏,在北平時,就經常逛琉璃廠,買過很多小古董。他喜歡那些小的,拿在手里把玩的物件。他愛玩留聲機。吳靜庵對收藏古玩如此癡迷,有時候家里堆得太多,江南蘋會讓隔壁的小古玩店收走,誰知一轉眼,只見吳靜庵當成一件新寶貝,又買回來了,很開心的樣子,弄得江南蘋哭笑不得。
家中的書房畫室,文人氣息濃厚。柚木畫案兼書桌,畫櫥,書櫥,韻味十足,都藏有吳靜庵精致的設計心思。他原想在畫案一端,不做抽屜,做一雙門可開閉的長形櫥,用來方便存放一些大卷宣紙,可惜工匠沒能領會他的意圖,變成了中間一小櫥兩邊開架的格局。也許工匠覺得這樣更新穎,孰不知大卷宣紙都只能放到櫥頂。吳靜庵對文房器物的設計,均投注了一定的情感在里面。畫櫥抽屜的安排有大有小,有深有淺,既錯落有致,又方便儲存。典雅、優美的民國古典家具,穿透歲月之美,也折射出吳靜庵作為一位收藏家的智慧和品位、觀念意識以及審美情趣。家里還有一副上品圍棋,白子晶瑩細膩如凝脂,黑子對著陽光的一面看,會發現是墨綠色的。裝棋子的盒子更講究,是將多副湘妃竹扇骨一段一段截下來,然后拼做成盒子。這樣別致的設計,也是吳靜庵的功勞。
與如此有情有致的夫君相伴,江南蘋是有福的。只可惜,吳靜庵一九四七年就去世了,時年六十歲。那時,江南蘋也不過四十來歲,后來她和母親帶著女兒一起生活,始終住在“古柏公寓”。
新中國成立之后,江南蘋經過失業知識分子登記,走上了正式工作崗位。五十歲時,在文化局辦的干訓班里學習,學習期滿,被分派到上海圖書館少年兒童閱覽室工作。一九五四年調到上海博物館工作。江南蘋自從在上博工作后,特別安心,也特別高興,畫畫就是工作,這是她原先沒有想到過的。一九五八年七月十五日,她將陳師曾的一幅《墨竹》的手卷捐贈給上博。陳師曾的這幅手卷,用墨淋漓,氣勢不凡,堪稱精品。江南蘋三十余年一直珍藏在身邊,有時展卷欣賞,內心歡喜。為了日后流傳下去,她決定捐獻給國家。江南蘋還記得一事,在她入上博之后有一日,沈之瑜館長到北京參加關于博物館的會議,遇見了已是文化部副部長的鄭振鐸,帶來他的慰問口信。鄭振鐸不僅向江南蘋問好,囑她注意健康,好多做幾年工作;而且還記得三十年代,江南蘋為他補畫幾幀《十竹齋箋譜》的一段畫緣。鄭振鐸對江南蘋的關切之意,讓她感念不已。鄭振鐸與吳氏兄弟關系一直很好。一九四五年,鄭振鐸與吳眉孫、吳靜庵兄弟倆都曾參加由徐森玉召集的“清損會”,為召回中國甲午后遭日劫奪的文物而共事。鄭振鐸與江南蘋、吳靜庵夫婦也頗為相熟。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他與魯迅先生編《北平箋譜》時,曾選有江南蘋十幅花卉圖,這件事也讓江南蘋得以在畫史上留有一席之地。當年的藝苑情誼,鄭振鐸多年來一直未曾忘記,江南蘋每每想起,都很是感動。
江南蘋為人低調,不張揚,與人相處也性情溫和,容易打交道。她早年與齊白石、溥心畬等人經常雅集聚會,可稱之為畫友,與凌叔華、陸小曼也熟稔如姐妹,是閨蜜,又參加過何香凝組織的中國女子書畫會,與陳小翠、龐左玉、周錬霞等經常切蹉畫藝,可謂是畫壇藝苑的翹楚。新中國成立后,許多與她有相同經歷的女畫家,都選擇去了畫院,她卻只安心在上博工作,埋頭古畫的復制工作。在上博,她可以接觸許多以前無法看到的古代名畫原作。為此她還請徐孝穆刻了一方“眼高手低“的印章,以此自勉。在上博的文物修復復制工坊,江南蘋主要的工作就是從事專職古畫臨摹復制。她復制的多數是宋代繪畫,先后為上博復制了宋徽宗(趙佶)的《柳鴉蘆雁圖》、宋王銑的《煙江疊嶂圖》、宋李迪的《雪樹寒禽圖》、明文征明的《春深高樹圖》等二十余幅館藏珍品。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她六十一歲時,為了臨摹復制文征明的《春深高樹圖》,竭力擺脫自己豪放深沉的筆墨個性,追摹文征明端莊含蓄、蒼潤秀逸的筆墨特征,對照原件落墨、上色、做舊,花有七八個月的時間,終得《春深高樹圖》的形和神,同樣的尺幅,同樣的構圖,連同用筆的錯落,用墨的濃淡,印泥的顏色都復制得一模一樣,連歷經幾百年的氣候、環境變化而自然形成的舊有氣息,也惟妙惟肖。兩幅畫作的唯一區別,僅是在光照下,其中一幅在畫的下角多了一方隱約可見的“上海博物館復制”鐵線陽文印章。這幅復制作品,被上博原副館長李俊杰先生稱之為“以假亂真”的雙胞胎。


沈劍知的畫作
新中國成立之后,江南蘋畫畫多寫“江南蘋”的落款,偶爾也會用“江采”之名。老師陳師曾專為她篆刻的“槐堂女弟子”的印章,可惜在“文革”中失落,難以找回。上博的陳列部主任徐孝穆,是著名詩人柳亞子的外甥,也是江南刻竹高手,為江南蘋仿刻了“槐堂女弟子”的印章,之后,這方章就經常出現在江南蘋的畫作中。江南蘋“槐堂女弟子”的名號,借助這枚印章再次大放異彩。
今天,我們看到擺在畫櫥上的小鏡框內的,是江南蘋寫的“歡天喜地”。半個世紀前,是袁克文用蠅頭小楷寫在荷花瓣上的荷花詩。原來室內高懸的沈劍知書寫的“藻韻軒”匾額,也遭劫難。但卻可看到裱成鏡心的沈劍知畫的團扇。一幅是柳樹圖,一幅是山水圖,清淡幽遠,很有董其昌的畫風。沈劍知的字畫真的是有功夫,一手董字,一手董畫,吳湖帆都很佩服,對他評價非常高。為沈劍知寫回憶文章的,是他的學生、上博的著名專家鐘銀蘭。
我們還可看到一幅雅致的小對聯,那是藏書版本大家傅增湘所寫的對聯。上款:集張正見李太白律句裁為楹帖錄奉,南蘋夫人方家指正;下款:壬午九月傅增湘書于昆明湖上宿云薝。上聯:梅樹耿長虹芳鄰散輕雨;下聯:蘿月掛朝鏡松風鳴夜弦。經過歲月的流逝,這些作品竟成為劫后遺珍,尤顯寶貴。
畫柜上有一幀江南蘋老年的肖像,穿著寬和溫厚的背心,面容素凈柔和,清雅有致。江南蘋因年輕時在北平待過,因而會說一口的京片子,但她也會說上海話,帶有一點蘇州口音。
與吳靜庵相映成趣,江南蘋也是個有生活情趣之人。她到上博之后,白天工作,晚上也常畫畫。她的學生任永恭在市機關事務管理局工作,常要求她為接待外賓的大飯店作書畫布置,錦江飯店底層的翠竹廳的匾額就是她寫的。錦江飯店宴請內外賓時精致的菜單封面是她畫的山水花卉。她為上海大廈畫了一張很大的花卉圖,因為鑲在兩塊玻璃里,又不靠墻,從后面看,效果不理想。江南蘋就巧動心思,還親自爬上梯子,從后面按前面畫的樣子,再畫了一張反方向的花卉圖,正看反看都是一幅畫,真正是匠心巧具。
江南蘋的晚年生活分為幾個階段。一九六六年到一九七六年,江南蘋時已退休,又逢“文革”期間,故已經不繪畫了,只以烹飪、編織、做女紅等打發時間。江南蘋母親精于繡花,經過她的調教,江南蘋女孩子時即精于女紅,年輕時繡制的端午香囊,令人艷羨。“文革”結束后,從一九七六年至一九八六年,江南蘋又舒展丹青妙手,開始畫畫。多年的復制工作使她廣開眼界,她常常想到怎樣把古人的一些技法用到今日的繪畫中,融化在自己的創作里。為此,她作過一些嘗試,畫了為數不少的畫。并且在繪畫實踐中,悟出了一些道理:寫意花卉必需要有真實感,首先要仔細觀察,深刻體會,然后才能濡墨下筆。她曾用傳統的點雪技法畫過雪梅,注意樹干及花瓣上積雪的特點,效果較好。山水畫,她認為除去章法布局,一定要講究皴擦渲染。畫云要感到云會浮動,畫水要感到水聲潺潺。后來,江南蘋的身體景況不佳,但只要能畫,還是畫了不少畫的。若有相熟的人來討畫,她總是爽快地為之畫上一幅,比如有一位姓董的小伙子,江家有電燈、電鈴之類壞了,常會找他來修,他鄉下的父親要過生日,他來討一幅畫。江南蘋說:“畫一棵大松樹?”“好的。”江南蘋很快就畫好了一棵松樹,小董高高興興地拿著畫走了。
坐在大畫案的旁邊,想象著江南蘋曾在這里鋪紙作畫,揮毫自珍,是一種福分,也是一種緣分。清芬逸珠、永存畫史的女才人,晚年卻樸素無華。那份真樸簡謐,使人回味無窮。
走出“藻韻軒”,在古柏小區里逗留一會兒。有處“福民會館”,在春日的艷陽下挺拔,高大的柱子,門口有石獅蹲守,表明了它的氣度不凡。據說這處會館建于一九三一年左右,原來一直叫作“大禮堂”,二十世紀五十年代,這里被改建為附近小學的禮堂,六十年代以后,這里又被改為服裝廠以及服裝展廳等。如今的福民會館,部分已被街道買下,修舊如舊,有時也會舉辦展覽和活動。過去的生活,有著我們曾經失落的風雅。回想起江南蘋曾經在這里度過的那段古雅淳厚的時光,悵然之思不絕如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