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劍俠 李興睿
[摘要]本文通過第三期中國婦女社會地位調查的全國數據,分析了我國少數民族婦女與漢族婦女在互聯網接入和使用層面的差異,研究發現,我國少數民族婦女和漢族婦女之間存在著“接入”層面的“數字鴻溝”,體現為少數民族婦女在互聯網的使用率和使用時長上都顯著低于漢族婦女;但在“使用”層面,少數民族婦女和漢族婦女之間并未出現顯著差異,她們有著共同的互聯網使用偏好,能夠積極主動地利用互聯網促進自身發展。
[關鍵詞]少數民族;互聯網;使用偏好;數字鴻溝
中圖分類號:G957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4-9391(2017)04-0039-06
基金項目:西南民族大學2017年中央高?;究蒲袠I務費專項資金項目資助(項目編號2017SZYQN37)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馮劍俠(1981-),女,四川成都人,西南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講師、博士,研究方向:新聞傳播史論;李興睿(1984-),女,四川成都人,四川省婦聯婦女研究所助理研究員、碩士,研究方向:社會學。四川成都610041人類進入信息化社會以來,信息資源的獲取、控制和使用已經成為影響人們發展的重要因素。在諸種傳播媒介中,互聯網由于其所具有的海量存儲、傳播迅捷、互動性強等優勢,日益成為人們獲取信息資源的首選途徑,卡斯特所言“連接就意味著價值,而沒有與互聯網連接就很可能意味著被淘汰”已成為社會共識。然而,網絡并不是平的,由于階層、性別、代際、職業等差異,不同群體在互聯網技術的普及和使用層面出現程度不等的“數字鴻溝”(digital divide)。
在我國,“數字鴻溝”在國內更多地體現為城鄉和地區差異。盡管我國當前網民規模已達到710億,互聯網普及率達到517%,但城鎮互聯網普及率超過農村356個百分點,差距依然十分明顯。從地區來看,我國東、中、西部地區信息社會發展水平差距明顯,東部地區的信息社會指數比全國平均水平高2476%,比中、西部地區分別高40%和4651%。而中、西部地區信息社會指數比全國平均水平分別低1117%和1484%。這都有可能導致主要聚居在西部及邊疆地區的少數民族因為地域限制而陷入信息資源獲取不平等的先天劣勢之中。
那么,與漢族婦女相較,主要聚居在西部及邊疆地區的少數民族婦女在互聯網的接入和使用上是否存在著顯著的“數字鴻溝”?不同的城鄉、區域、年齡、受教育程度和職業分類會產生怎樣差異化的網絡使用行為?本文擬運用由全國婦聯和國家統計局聯合進行的第三期中國婦女社會地位調查的全國樣本數據進行統計分析,對這些問題做出初步探討。一、文獻回顧與研究方法本文所指的互聯網既包含通過電腦接入的傳統形式,也包括通過手機、平板電腦等移動端接入的移動互聯網。通過文獻檢索可發現,目前國內學界對我國少數民族互聯網接入及使用狀況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兩方面:一是對某一民族地區的小范圍調查,如李苓針對西部民族混居區城鄉之間網絡與手機等新媒體的使用情況所進行的調查、陳峻俊對鄂西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的調查、高衛華等人對湖北恩施的調查;二是對某一少數民族個體或群體手機/互聯網使用狀況的研究,如莊曉東對云南少數民族青少年互聯網使用情況的研究、金玉萍等人對新疆維吾爾族大學生的調查。
以上研究從不同角度對我國少數民族或民族地區的互聯網使用情況做出了分析,但主要是在對個別民族地區、個別少數民族以及少數民族中部分文化程度較高的群體所進行的小范圍調查,既沒有對少數民族互聯網接觸情況的大范圍、全方面的調查,也缺乏對少數民族內部由于民族類型、城鄉、性別、受教育程度以及職業分類等內部差異而產生的互聯網使用行為差異的比較分析。這是因為我國少數民族類型眾多、分布廣泛,要進行專門化的、大規模的調查實屬不易。
但通過對其他全國性調查數據的分析研究則可以彌補這一遺憾。由全國婦聯和國家統計局從1990年起每十年舉行一次的中國婦女社會地位調查是全國性的、覆蓋各民族各地區的大規模抽樣調查。在2010年的第三期中國婦女社會地位調查中,問卷設置了是否上網、每天上網時間以及通常上網做什么事情等問題,可以了解到人們的互聯網使用狀況。此次調查的全國婦女樣本總數為12942人,其中漢族婦女11010人,少數民族婦女1932人,覆蓋藏族、維族、蒙古族、回族等大小35個少數民族,是了解我國少數民族網絡接入和使用情況較為權威、客觀和準確的第一手數據,但目前尚未有人對此進行研究。本文擬通過對這些數據的統計分析來考察我國少數民族婦女互聯網接入和使用的基本情況,并與漢族婦女進行對比分析,使人們更深入了解少數民族婦女網絡資源利用的現狀,在此基礎上提出相應的對策建議,以提升互聯網對少數民族婦女生存和發展的積極影響。二、主要分析結果(一)少數民族婦女互聯網接入率偏低
網絡使用率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人們接入互聯網的狀況。調查顯示,少數民族婦女的互聯網使用率僅為176%,不但低于全國平均水平的316%,也比漢族婦女的互聯網使用率(30%)低了124個百分點,差異顯著。這是因為我國少數民族主要集中在中西部及邊疆地區,如廣西、云南、貴州、新疆4個省區的少數民族人口之和占全國少數民族人口的一半以上,加上遼寧、湖南、內蒙古、四川、河北、湖北、西藏、吉林、青海、甘肅、重慶和寧夏,以上16個省區的少數民族人口占全國少數民族人口的9132%。但這些省市無論是經濟發展水平、文化教育程度還是基礎網絡資源和寬帶服務接入程度都低于東部省份。
通過對網絡使用率和所在區域的交互分析,我們發現互聯網的接入和使用與區域經濟發展水平顯著相關,盡管西部地區的少數民族受訪者比例最高,占總體的682%,但在互聯網使用率上卻是最低,僅為158%,遠遠低于京津滬和東部地區(參見圖1)。
圖1少數民族受訪者區域分布及上網比例
由上圖可見,區域間的發展不平衡是造成少數民族上網比例總體偏低的首要因素,戶籍地在京津滬和東部8省的少數民族網絡使用率達到478%和313%,已經超過或接近全國平均水平。但從中部8省到西部12省,隨著聚居人口的大幅上升,少數民族中上網群體的比例卻大幅下降,最終呈現出一個巨大的“剪刀差”,這正是研究者和政策制定者應當注意并致力于縮小的。
城鄉差異也同樣導致了少數民族婦女上網群體的內部差異:城鎮少數民族婦女的互聯網使用率為358%,雖然比同在城鎮的漢族婦女低了107個百分點,但也超過了全國平均互聯網使用率。然而農村少數民族婦女的互聯網接入率僅為86%,僅比農村漢族婦女低25個百分點。這說明不論是漢族還是少數民族的婦女,只要身在農村,都面臨著與廣闊的互聯網世界“失聯”的窘境。
從年齡來看,少數民族中互聯網使用率最高的依然是年輕人,39歲以下年輕女性占到少數民族上網總體的78%,這一比例比漢族婦女高出10個百分點。
此外,與電視和廣播等傳統媒體不同,互聯網對使用者的知識文化水平和計算機操作技能有一定要求,因此受教育程度是影響互聯網接入率的重要因素。調查發現少數民族婦女的受教育水平普遍偏低,初中及以下文化程度占748%,而漢族婦女受訪者中初中及以下文化程度者僅60%,這也是造成少數民族婦女互聯網使用率相對更低的重要因素。
(二)少數民族婦女上網時間更短
研究表明,上網時間的長短與獲取網絡資源的內容和數量有關,比如在一小時以內,特別是半小時的上網者通常只能瀏覽網頁、快速處理網上工作和快餐式消化網上內容,而三小時以上的上網者則可以做很多事情,包括網絡社交、學習和娛樂等,所獲取的網絡信息更多一些。
調查顯示,與漢族上網群體相比,少數民族上網群體每天上網一小時以內的比例要高出45個百分點,但在每天上網三小時以上的比例要低42個百分點,這也就意味著少數民族網友“泡”在互聯網上的時間更短,更傾向于快速地消費互聯網。究其原因,仍然是與網絡使用的便捷程度、經濟成本等硬件環境有關,在經濟水平偏低的西部.少數民族上網時間在一小時以內的為528%,比京津滬的少數民族高18.7個百分點,而每天上網在三小時以上的西部少數民族網民僅有109%,比京津滬低7.3個百分點。
城鄉區別也會導致少數民族在網絡使用時長上出現顯著差異:城鎮上網群體中每天上網時長在一小時以內的為46%,而農村為642%,比農村低182個百分點;城鎮用戶每天上網三小時及以上者的比例為133%,比農村高出89個百分點。此外,職業分類也會造成少數民族內部上網時長的差異,表現為以腦力勞動為主的各類負責人、專業技術人員、辦事人員職業類型每天上網時間在3個小時及以上者明顯增多,而商業服務人員、農業勞動者、生產、運輸設備操作人員等體力勞動者上網在1小時以內者明顯增多(見圖2)。
圖2不同職業類型的少數民族上網時長對比(%)
(三)少數民族婦女網絡使用的行為偏好與漢族婦女沒有差異
除了互聯網使用率和上網時長兩項指標外,通過網絡來做什么同樣是了解少數民族群體互聯網使用差異的重要依據。在少數民族婦女上網群體中,上網最常做的事從高到低依次為瀏覽新聞資訊(844% )、娛樂(769% )、交友聊天(709% )、學習/ 工作(564% )、購物(47% )、發表言論(254% )、炒股/投資(134% ) 。這和漢族婦女上網群體相比,并沒有顯著差異。說明不論是漢族還是少數民族的婦女,在互聯網使用偏好排序上有著高度的一致性。
互聯網使用偏好會給個人發展尤其是收入水平的提高帶來不同向度的影響。通過主成分因子分析法,這七個問題可以歸為兩個因子,分別為“發展因子”和“娛樂因子”,瀏覽新聞、投資炒股、學習/工作可歸入發展型因子,購物、發表言論、交友聊天及娛樂可歸入娛樂性因子。研究表明,發展型因子得分越高,所產生的互聯網工資溢價效應越明顯。在“發展型”網絡使用行為偏好中,少數民族婦女除了在“瀏覽新聞”和“投資炒股”兩項上略低于漢族婦女之外,在“學習/工作”偏好上高出漢族婦女4個百分點。而在“娛樂型”網絡使用偏好方面,少數民族婦女在“購物”、“娛樂”兩項上低于漢族婦女,在“發表言論”和“交友聊天”上均高于漢族婦女。
在少數民族婦女上網群體內部,城鄉差異對網絡使用偏好的影響巨大。少數民族城鎮網民瀏覽新聞資訊的比例比農村高77個百分點,而“經常”瀏覽新聞的城鎮網民比農村高出168個百分點;有168%的城鎮少數民族利用互聯網炒股/投資,而在農村,這一比例僅為08%,相差16個百分點;利用互聯網進行學習/工作(含網上開店)的城鎮上網群體比農村高出226個百分點。而在“娛樂型”互聯網使用行為偏好中,在“發表言論”和“購物”上城鄉差異不明顯,但“娛樂”和“交友聊天”則是農村網民更偏好的行為類型。如86%的農村網民上網娛樂,高出城鎮網民56個百分點,“經?!鄙暇W娛樂的農村網民超過城鎮109個百分點;787%的農村少數民族上網群體通過網絡“交友聊天”,高出城鎮網民13個百分點,在“經?!鄙暇W聊天的人群中,農村也高出城鎮118個百分點(見圖3)。
圖3城鄉漢族與城鄉少數民族網絡使用行為偏好對比(%)
此外,年齡、受教育程度以及職業類型都會不同程度對少數民族網絡使用偏好產生影響。通過數據分析發現,30-39歲年齡段的少數民族青年女性利用互聯網進行“學習/工作”的比例最高,已經接近六成;其他年齡段——如29歲及以下,40-49歲——的少數民族女性中,也有半數左右將互聯網作為“學習/工作”的工具,表現出較為明顯的“發展型”使用偏好(見圖4)。
圖4不同年齡段少數民族網絡使用行為偏好對比
受教育程度越高的人越傾向于“發展型”的網絡使用偏好,無論是“瀏覽新聞資訊”“炒股/投資”還是“學習/工作”的參與度都顯著高于受教育程度低的人,但在“購物”“交友聊天”和“娛樂”上則沒有顯著差異。受教育程度越高的少數民族,越偏好通過網絡“發表言論”,大學??埔陨险咴诰W絡發言的比例是326%,比初中及以下文化程度者高出222個百分點。
從不同職業類型來看,居于社會中上階層的少數民族婦女——各類負責人、專業技術人員以及辦事人員——更傾向于“發展型”的互聯網使用偏好,尤其是運用互聯網進行“學習/工作”的比例都在七成左右。三、結論本文基于第三期中國婦女社會地位調查的全國數據,對我國少數民族互聯網接入及使用差異進行了統計分析。研究發現,盡管少數民族婦女在互聯網使用率和使用時長上顯著低于漢族婦女,但在互聯網使用行為偏好排序上,少數民族婦女與漢族婦女并未出現顯著差異。通過對不同城鄉、年齡、受教育程度和職業的少數民族婦女的細致分析,可以看出位于城鎮、年齡在49歲以下以及職業類型偏于社會中上層的少數民族婦女大多數都能夠積極主動地利用互聯網進行學習和工作,表現出較為明顯的“發展型”互聯網使用偏好。
因此,本文可以得出以下結論:目前我國少數民族婦女和漢族婦女之間的“數字鴻溝”主要體現在第一個層面,即“接入溝”上。這主要是由于我國少數民族聚居在經濟發展相對落后的中西部以及邊疆地區,受區域發展不均衡所限。但是一旦具備了同樣的互聯網接入和使用條件,少數民族婦女也是積極主動的互聯網使用者,能夠有意識地運用互聯網來促進自身的學習和發展,和漢族婦女之間在“使用溝”上的差異并不顯著。
基于以上發現,本文提出如下對策建議:第一,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加快中西部民族地區經濟發展的步伐、大力推進城鎮化進程才是彌合“數字鴻溝”的根本之道,為實現這一目的,政府、互聯網運營商和移動終端制造商應加大對中西部民族地區尤其是農村的信息技術基礎設施建設的投入,首先從硬件層面打通從通訊服務提供商到用戶接收終端設備連接的“最后一公里”,并降低互聯網使用的經濟成本,讓少數民族婦女“有網可上”。
第二,此次調查中反映出較之漢族婦女,少數民族婦女的受教育程度相對較低,這極大地影響了少數民族婦女有效地使用互聯網,因此需著重提升少數民族婦女的網絡媒介素養,引導她們正確認知、積極地使用并充分發揮互聯網的“賦權”功能. 在具體舉措上,調查發現少數民族上網群體以年輕女性居多,可以通過九年義務教育體系加大對少數民族女學生信息技術的培訓力度,推行系統化的網絡素養教育,并引導她們通過代際之間“文化反哺”,幫助家族和社區中的中老年婦女接入和使用互聯網,此外,基層婦聯以及民間公益組織也可推動一些提高網絡媒介素養的培訓項目,幫助少數民族地區更多的老人、婦女、兒童通過接入互聯網來認知世界、學習新知、提升自我發展效能感,讓更多少數民族婦女從互聯網中汲取發展的力量,更加“樂于上網”。
注釋:
①所謂互聯網對工資的“溢價效應”,指的是通過快速適應新技術而給人們帶來的額外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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