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是一張失效多年的電話卡

■這么遠那么近

青春是一張失效多年的電話卡

■這么遠那么近

1

那一年，你離開家，去百公里以外的重點高中借讀。

學校建在大山里，車子在盤山公路一路攀爬，到達高處便能看到幾棟樓在山腳隱現出來，家人告訴你，好好學習，不要多想。可十幾歲的年紀，正是心思活絡的時候，你在這樣全封閉的學校里，開始了沒有家人約束的時光。

課堂上老師講著方言，同學們都有自己的圈子，你來自別的地方，融不進當地的生活，吃不慣食堂的夾生飯，你只能默默埋頭學習，把自己想傾訴的話語變成一篇篇文章。

學校只有在周六的晚上有一個小時外出的機會，大家紛紛結伴去逛街，去網吧，去各種小吃店。只有你選擇去書店，看著喜歡的作家的一本本作品，你從書架上拿起，摸著那些優質的紙張，心里總有一個念頭不停地浮現。總有一天你也要像他們一樣出一本書，讓其他人撫摸著它，放在書包里，伴隨著他們的時光。

你從未對人說起過夢想，就連頻繁在校報上刊登文章，你都從不用真名，當同桌夸贊那些文章時，你像是惡作劇成功般笑了。

你有時在上課時走神，望著窗外校園里種植的柳樹，每年春天都成團成團地飄著柳絮，它們被風揚起，飄的遍地都是，你卻覺得它們很有趣，也很自在。可轉念又想到自己，被高高的圍墻堵在這里，被繁重的學業壓得喘不過氣來，你在想，時間過得好慢，什么時候才能熬到頭呢？

2

高三時，你和朋友開始在校園外租房子，住的屋子在臨近的村子里，走幾步便是一眼望不到頭的農田。

每當夜深人靜，你做完一套卷子，時鐘指針已經走向三點，你就悄悄推門出去，走到農田邊坐下，什么也看不清楚，抬頭卻有非常美的星空。你聽著風吹稻田的嘩嘩聲，一時間竟恍惚覺得生活就這么過下去也挺好。

那時，你在文章里寫世界、寫人生，猶如一副看穿世事的樣子，你覺得生活一成不變，哪怕以后長大，也會如此刻般波瀾不驚。

你從那時養成了睡前聽歌的習慣，那時你聽王菲，聽樸樹，聽林肯公園，你將那些歌詞抄在本子上，默記下來。你還不太理解什么叫“我們就這樣，散落在天涯”，但你已經明白，你終將離開。

3

那一年，你遇到一個人，覺得她很美，覺得相遇就是命中注定。

是在失意時遇到的她，自己寫了一年多的長篇小說，因電腦故障再也找不回來，你心有不甘，又怨不得他人，只覺得這個世界對自己太過苛刻。可她說：“說不定這就是命運給予你的考驗呢，老天覺得你寫得還不夠好，讓你精雕細琢，寫出更好的小說啊。”

大學時，你是廣播站的站長，每天下午四點要播音，她總是陪在你身邊。你打開巨大的文件柜，從里面抽出提前準備好的稿子，你刻意壓低聲音，選擇好聽的鋼琴曲搭配，念得格外陶醉。她也不說話，眼睛看著地板的某處，靜靜地聽著，良久，她說：“好美啊。”你問：“什么美？”她說：“文字美，你的聲音也好聽。”

你主持學校的晚會，她就幫你拿禮服；你參加英語演講，她就幫你對稿子；你參加辯論賽，她就上網幫你搜選題。大學四年的時光，她有時站在你的身后替你處理瑣事，有時又擋在你的前面為你走出第一步。

某年情人節，你對她說：“有你在身邊真好，我感覺自己什么都不發愁，要是一輩子就這么在一起就好了。”她的眼睛在夜晚格外亮，說：“只要你不離開，我就一直都在。”你說：“我為你做的事情太少了，你不怪我嗎？”她笑著罵你傻，說愛情本來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沒有什么對不起。

于是，你開始有恃無恐，真的覺得彼此就會這樣過一輩子了。

4

那一年，你第一次選擇獨自旅行，那時你20歲。

沒有獨自外出的經驗，猶如井底之蛙，慌里慌張地訂了火車票和酒店，激動得整夜沒有睡著。那一刻，你覺得自己是大人了，可以獨當一面了，因為能突破自己，勇敢地面對陌生的世界。

你住在烏鎮臨河的旅館，起了個大早，看著當地人搖著烏篷船遠遠地從河面上蕩過來，問你要不要新鮮的水果，你笑笑說好。

下午在巷子里閑晃，你遇到了一個老婆婆，她招手讓你過去，拍著你的肩膀說：“小伙子看樣子有慧根，要不要出家修行？”你嚇了一跳，連忙擺手說自己還是學生。老婆婆慈祥地笑了，拿出一個銀鐲子要送給你。你說：“這個多少錢？”她說：“送的，不要錢。”你覺得這段邂逅格外奇妙，甚至把這段旅程當成了自己的一個新起點。

之后，你和許多人站在拱橋上放孔明燈，看著冉冉升起的燈籠，你心里覺得如此安寧。你心想，生活就應該是這樣子的，恬淡，平靜，心有愿景。

臨走的前一天，你走進一家咖啡廳，老板是曾經大城市的白領。你們相談甚歡，你看著老板愉快的神情，羨慕他自內而外散發出的底蘊。那一刻你想，等賺夠錢一定也要開一家這樣的小店，哪怕是個小書屋也好。

離開的那天，你踏上去火車站的大巴，又回頭看了一眼這個有水、有巷子的古鎮，心里暗下決心。古鎮不會變，初心不會變，總有一天你要回來。

5

那一年，你因為被人頂替，失去了一次絕佳的工作機會，你走在北京建外SOHO的樓下，心里憋屈，終于不顧周遭的目光，蹲在路邊大聲地哭了起來。

那一年，你因為家人生病需要回家，之后須在家里找工作、生活，心里無法排解的郁悶爆發，得了重度抑郁癥。

那一年，你回到北京重新開始，看著曾經叫自己前輩和老師的后起之秀，已經變得更加強大，你的內心著急但又堅定，發誓要奮起直追。

那一年，你站在國際廣告節的領獎臺上，拿著最高榮譽的獎杯，一時間內心波濤洶涌，卻表現得格外鎮定，覺得一切終不負我。

那一年，你終于覺得生活不過如此，活得再好不如自己內心的坦然，便開始學會舍棄和放下，放慢腳步，決定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6

此時此刻的我，仿佛在看別人的故事，一路這么鋪展開來，雖是記憶，但又覺得恍如隔世。

有人問過：“你活得成功嗎？”我搖搖頭，我從不妄言成功，但覺得自己活得足夠精彩。

那時，學生時代的我，覺得自己的生活就這樣一成不變了。

那時，談戀愛的我，覺得身邊的人會守護我一輩子。

那時，旅途中的我，覺得生活就應該是那種模樣。

可時過境遷，學生時代已經徹底告別，曾經要在一起的人早已分離，就連后來開的書屋，也因經營不善倒閉。

在青春里以為所有的東西都是永恒的，所有的生活都會一成不變。到現在才知道，人生最大的不變，其實正是改變本身。

7

前段時間收拾儲藏室，搬出一個滿是塵土的箱子，打開一看，竟是我一直保存著的電話卡，上面清晰地寫著年份和金額。有些是在高中時給家人打電話用過的，有些是談戀愛煲電話粥時用過的。而有些，是買來卻來不及使用的。

我拿出幾張新的卡片，劃開背面顯示密碼的區域，拿起手機撥通，聽筒里卻說：“您播的號段已暫停使用。”原來，在時代迅猛發展的今天，多年前的電話卡也已經失去了它原來的功效。

猛然間，我看著那一摞摞卡片，覺得它多像自己的青春。就算記憶清晰，就算回憶漫長，可青春真的一去不復返了，它現在唯一的意義就是用來懷念。就好像你離開一個地方足夠久，但是如今的自己連回去看一眼的身份都沒有了。哪怕它是嶄新的，但過去就是過去了，這就是人生的變化。

青春是一張沒打完的電話卡，還沒來得及褪色，就已經失效多年。青春也是你我經歷過的人生，還沒來得及回味，就已經消失不見。那些人、那些事、那些過往，都伴隨著現在聽筒里的嘟嘟聲，一起被關在了過去的籠子里，沒人停留在那里。

前幾天，做直播時看到一句話：我們還未佩好劍，出門便已經是江湖。

當然，誰也沒辦法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