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 花
余生的每一刻,都想陪伴她
■鏡 花

我不喜歡說話聲音很大的人,而不幸的是,我奶奶就是這樣的人。
奶奶耳朵不太好,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也可能是因為她中氣十足,總之她的嗓門特別大。
小時候,我跟她爭吵的理由是有些可笑的:不喝牛奶上的奶皮,在家亂丟襪子,不愿意穿她給我買的衣服……同樣的事情換成其他人說我,我可能也就不太情愿地妥協了,可是面對她,我總想要反抗,直到自己的任性得逞為止。她大聲地斥責我,我大聲地吼回去,最后勝利的人總是我。
我一直覺得自己不是很喜歡奶奶,直到小學時突然發生了一件事。
元旦放假前,學校里各個班級都會組織聯歡會。我表演了一個舞蹈節目,領取了獎品,歡天喜地地回到座位上,就看見我媽在教室外沖我招手。我莫名其妙地走出去,她說:“你奶奶下樓梯的時候沒踩穩,摔了下去,剛剛被送去了醫院。”讓我趕緊收拾東西跟她回家。
收拾東西的時候,我感覺自己的腦子里有什么東西在嗡嗡作響。奶奶很胖,走路一直都很慢,我想象不出她摔下去會傷到什么程度,更何況我媽的臉上帶著很明顯的焦慮。
我背著書包,跟著我媽趕往醫院,想象著各種糟糕的可能性,眼淚控制不住地往下掉。那個時候的我一邊哭一邊想,我不是不喜歡她嗎,為什么會這么難過呢?
躺在病床上的奶奶很虛弱。那是我第一次體會到“臉色蠟黃”是一種怎樣貼切的形容。醫生說她的身體多處骨折,但好在沒有生命危險。我想她一定很疼,疼到沒有力氣大聲說話,所以只是看著我低聲安慰,讓我先回家。
那是我第一次察覺到奶奶在我心中的分量,連我自己都有些吃驚。后來,我去醫院看望她,每一次她最關心的問題就是我吃了什么,好不好吃,因為住院前,她算得上是家里的大廚。其實,那些飯菜我根本品嘗不出味道上的差異,簡單地回憶完后,就說:“奶奶,等你出院了,我要吃糖醋排骨,還要吃紅燒里脊,你做得更好吃。”她笑瞇瞇地說:“好,等我出院了給你做,不加辣。”
出院以后,她的腳就變得一瘸一拐了,走路比以前更慢,上下樓梯都得扶著欄桿。即便如此,她還是承擔了每天買菜做飯的家務。從家走到菜市場,買完提著大大小小的塑料袋再上六樓回家。從小學到初中畢業,我每天都吃著她做的飯。
與她的溝通和交流還是很困難,我得扯著嗓子說話才能讓她聽清,她回話的聲音震耳欲聾,但我不像以前那樣抗拒了。原先那些勝利無非是她寵著我罷了,現在看她大聲說話的樣子,仿佛是在假裝兇我一樣,讓我有點無奈,又覺得有些可愛。
上了大學之后,我與她遠隔千里,打電話回家的時候,她最愛問的問題還是我在外吃了什么,好不好吃。我每次都要回答兩遍,她才能聽清。電話里她問我:“你想家嗎?”我說:“想啊,想吃你做的菜。”她說:“那等你回來了,我把你想吃的都做一遍。”
大概人總是在快要失去的時候,才能深刻體會到內心的真實想法。我不喜歡說話很大聲的人,這一點至今沒有改變過,但奶奶跟其他人是不一樣的。
愛讓我學會包容她說話的方式,習慣耐心地跟她交流,讓我時常覺得她是一個非常可愛的人。我給她捶背、跟她分享秘密、為她準備小禮物,想給她最好的守護。
我還想在更長的時光里陪伴她,謝天謝地,我還擁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