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雨若至，我愿守護歲月溫柔

■李尋樂

風(fēng)雨若至，我愿守護歲月溫柔

■李尋樂

南國第一場雪落下來的時候，我剛從小販手中接過熱氣騰騰的烤紅薯。雪花洋洋灑灑地落下來，我開心地拍了一張照片，用微信發(fā)給遠在北方的奶奶。我說：“南方下雪了。”片刻后，她回了一句：“真好看。”

隔著數(shù)千公里的距離，我依舊可以想象出她現(xiàn)在的模樣，圍著粉色的絲巾，戴著小洋帽和眼鏡，優(yōu)雅地坐在藤椅上。日光透過窗戶溫柔地打在她的臉上，仿佛歲月都停止了。

記得我小時候，爸媽要去外地工作，決定把我放在奶奶身邊照顧。那天下了好大的雨，他們把我送到奶奶身邊時，我似乎預(yù)感到他們要去很遠的地方，于是撒潑打滾哭得厲害。媽媽安慰我說去樓下給我買好吃的，結(jié)果我看著動畫片從中午等到晚上，也不見他們回來。彼時，我哭得眼淚成串地往下掉，眼睛都腫了起來，被風(fēng)一吹便好一陣疼。奶奶看著我那副委屈的樣子，竟然淺淺地笑了出來。她揉著我的額頭，用手帕沾些藥膏涂在我的眼皮上。我氣呼呼地推搡著她的手帕，說要離家出走。

她大概早有準備，從房間里拿出一件漂亮的裙子說：“小哭包，想不想穿新裙子呀？”只一眼，我就被那件粉色的裙子吸引了過去，腦海里一直掙扎著要不要和她和好。猶豫了好一會兒，原本滿腦的“頭可斷，血可流，面子不能丟”的我，終究還是敗下陣來，對著她說了句現(xiàn)在想來有些幼稚的狠話，然后歡天喜地地跑到房間里試衣服去了。

小城連綿不絕地下了一周的雨，我只能待在家，跟她一起看詩集或故事書，抑或用毛筆翻來覆去地寫她的名字。但無論我把桌子弄得如何凌亂，書頁如何褶皺，她也不曾生氣，而是仔細地展平每一頁，然后為我講一個個好聽的故事，再手把手教我寫毛筆字。

我活潑好動，很難靜下心來，學(xué)習(xí)寫毛筆字當真是困難無比。她說寫半個小時，可我只寫了五分鐘就忍不住東奔西跑。家中只有我和她，我不耐煩地擱下毛筆的時候，她便接過來戴上眼鏡認真地寫起來。爸媽曾說過她年輕時極為美麗，我嘴上說著不信，心里卻出奇地認同，只從寫毛筆字這一幕就可以得見，她在最美好的時光里該是一道怎樣靚麗的風(fēng)景。

她把《詩經(jīng)》工工整整地謄寫在紙上，秀氣的小楷混合著好聞的墨香，讓一旁嬉鬧的我也不禁安靜下來，耐著性子和她一同寫字。在這樣的潛移默化里，我竟然養(yǎng)成了每天和她一同練字的習(xí)慣。

我的孩童時代，就是這樣在她手把手的教導(dǎo)下變得明亮起來。她會的東西極多，不僅一手小楷寫得俊秀無比，連國畫、樂器都有著不淺的功力，偶爾輕描淡寫地表現(xiàn)一下，往往讓我驚訝無比。每次路過門口擺放畫集的書店，聽到音像店里傳來繾綣纏綿的歌聲，我都覺得那些畫哪有她的花鳥傳神，那些歌聲哪有她的嗓音婉轉(zhuǎn)，于是她順利地成為我人生道路上的第一個偶像。

后來沒過多久，我跟著她到了離家不遠的小學(xué)上學(xué)，班主任是位年輕的女子，在看到她后立刻熱情地打招呼，原來她竟是班主任的初中老師，這可真是緣分匪淺。也因了這層關(guān)系，班主任看我的目光變得格外柔和。

我原本便是好動的性格，到了學(xué)校更如魚兒游向了大海，開始了拉幫結(jié)派的生活。可無論在學(xué)校如何搗蛋，一回到家我都會變得乖乖的，在偶像面前，我自然要保持自己最善良的一面。可我沒想到，其實她早就發(fā)現(xiàn)了我的真面目，偶爾同班主任打電話時，她都會笑著看向我。我常常被她看得心虛地轉(zhuǎn)過頭，而后在晚上殷勤地給她端茶送水。現(xiàn)在想來，她當時應(yīng)該只是單純地覺得好笑吧，年紀不大卻花樣百出的我總帶給她不大不小的麻煩。

其實，從一開始她便是存了寵溺的心思的，都說隔代親，所以，在她眼里的我自始至終都是好的。

中學(xué)的時候，爸媽依舊常年在外工作，我依舊跟在她身邊當搗蛋鬼。那時，她的記憶開始有了一點點退化，偶爾會想不起自己上一秒準備做什么事。但更多的時候，她總愛躺在藤椅上眉眼溫柔地看著我。

我成績不好，有一次，我與一道題死磕了半天仍然無解，最后憤怒地把試卷揉成團扔進了垃圾桶。窗外不斷路過的車輛的喇叭聲更是火上澆油，我差一點就隔著窗戶對外面大吼起來。那時，她出門買百合蓮子羹的材料，一回來就看見低氣壓的我。她放好材料后朝我走來，把我額間不安分的頭發(fā)輕輕攏了攏，溫言問道：“怎么了？”我哭喪著臉不說話，總覺得把自己因為試卷不會寫而心煩意亂說出來很沒面子。可我還是低估了她的聰明，稍微一留意，她便有了頭緒。把別扭的我拉到書桌前，天書般的題目在她的講解下變得簡單易解，明明沒有關(guān)系的條件也有了聯(lián)系。她溫和的嗓音從我的耳邊流進，像是施了魔法的鑰匙，一下子打開了我秀逗的腦子。

講解完畢后，她利用我寫答案的時間，給我煮了好喝的百合蓮子羹。我在心里又給她記了一筆值得夸耀的事跡——解救我于危難之際，而后又填飽我可憐的五臟廟。

我的學(xué)習(xí)慢慢有了改善，成績提升的速度連老師都稱奇，可她若是知道我的背后站著一個十全十美的人，就不會奇怪我為何會變得越來越好了。

十幾歲正是愛美的年紀，簡單的著裝已經(jīng)滿足不了我日益膨脹的少女心。有一次和同學(xué)逛商場買了幾樣飾品，一回到家我便忍不住在她眼前秀起來，狀若無意地提起我發(fā)間的蝴蝶結(jié)，手腕上精美的手鏈。她戴著眼鏡細細地看著我的飾品，稱贊了許久。第二天休息的時候，她帶著我去逛商場，一整天的時間都花在了為我挑選衣服上。她的眼光精準，挑選的都是最適合我的，當我站在全身鏡前時，差點認不出里面那個笑容羞澀卻散發(fā)著耀眼光芒的自己，她的品位還是這么好，一如當年她手里那件一下便吸引住我的裙子。

雨季紛飛，夏日溫柔，在她身邊待得愈久，我愈加依賴她，竟生出永遠不要長大的想法。

可高中是關(guān)鍵時期，爸媽覺得小城的教學(xué)水平不夠高，便決定帶我回家去附近的一所重點高中上學(xué)。得知這個消息后，我又重演了一遍小時候的一幕，沖著爸媽吼：“我才不去。”然后重重地摔上門。爸媽以為我是舍不得學(xué)校的同學(xué)，卻不知道我是舍不得她，那個做了我多年偶像的她。我趴在床上默默流淚，不知如何是好。最后，還是她走進了房間，安慰我說，如果我去了更好的學(xué)校，她會很開心。我問她可以和我一起過去嗎，她嘆口氣說，已經(jīng)習(xí)慣了小城，習(xí)慣了街坊鄰居，習(xí)慣了風(fēng)吹葉落，更習(xí)慣了這個有著爺爺印跡的家。

最后，我答應(yīng)了她去那所重點高中，不過我承諾每次放假都會回來看她。她像我小時候一樣，摸著我的額頭溫和地笑著說：“好。”

在重點高中的日子，除了爸媽的嚴格要求，還有學(xué)校軍事化的管理制度，這些都讓我喘不過氣來，好在每次同她打電話，都像甘露一般迅速地浸潤我的心靈。

時光飛速而過，高考成績出來那天，我的分數(shù)剛過一本線，爸媽要求我復(fù)讀一年。我當然不愿意，生氣之余一個人坐車回到了小城，回到她身邊。爸媽很快找到了我，而她一反平時溫和的模樣，說既然我不愿復(fù)讀，那便不去。她幾十年難得一次的嚴肅嚇壞了爸媽，他們不敢再提復(fù)讀的事。我便安心地在她身邊度過了一個長長的暑假，直到開學(xué)才離去。

今年，是我大學(xué)生涯的最后一年。南方的落雪不同于北方，它因為少見而顯得格外珍貴。高三那年，我的學(xué)習(xí)動力有一半便來自于此，她在北方扎根，難得有機會到南方，但我可以到她家鄉(xiāng)的這所大學(xué)，用圖片和視頻的形式讓她見到這般美景。

我常常會想，一個人行走在這世界上是為了什么？對每個人來說都有著或宏大、或平凡的答案，而對我來說，大抵就是為了守護。她多年如一日的愛護，晨起日落間的關(guān)愛，我既然接受了，便該有所回應(yīng)。

她給了我明亮多彩的過去，怎么也得換現(xiàn)在的我，給她一個溫暖如春天的未來，將來風(fēng)雨若至，我愿護她歲月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