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講人_張文質
課堂教學之戲劇化與談話風
主講人_張文質
【編者按】
2015年12月,生命化教育發起者張文質與深圳數學特級教師黃愛華,帶領生命化教育“大問題”教學研究團隊在蘇州進行了兩場專題研討活動。在楓橋中心小學承辦的數學專場上,黃愛華老師不僅講課,還親自做課,讓現場老師大開眼界。張文質老師則結合黃愛華老師的課堂,談到了他始終在思考的話題:課堂教學之“戲劇化”與“談話風”。
我的講課方式是非常典型的談話風。我講課的時候經常沒有明確的框架,沒有說一定要講六條,或者八條,很可能,我的開場白講了兩個多小時,最后正題講了十分鐘就結束了。實際上,我是根據狀態來完成我的講課任務的。
今天這個話題——“課堂教學之戲劇化與談話風”——是我最近一直在思考的課堂結構的問題。課堂結構首先受具體的教學任務所規定,每個老師都要去完成教學任務、教學計劃、教學目標。那么,在課堂的四十分鐘里,你要達成什么樣的目標?
對于教師來講,課堂如同我們導演的話劇,教案則是這場話劇的腳本,所以劇情、角色、道具等等,所有這些你都會考慮好。有些老師上課,往往根據事先的教學計劃、教學目標、教學任務、教學進展過程,甚至怎么提問、學生如何回答都設計好,但是,學生不一定都能說出老師希望的答案,這個時候,一些老師就會不斷追問“還有什么答案呢”“還有什么思路呢”,等到學生終于答出老師預設的答案,老師才放松下來,“對,這點是最重要的。”其實,“這點最重要”是根據老師的思路完成了他的教學的課本劇。

黃愛華,“大問題”教學倡導者,深圳市數學特級教師。圖為公開課現場“課程大綱提供了一個標準,但是回到現實課堂的時候,你就要回到學生真實的發展狀態上來。真實的發展狀態,是我們教學的立足點。”
今天中午,我跟黃愛華老師說,從教學的設計來說,每節課都需要一部課本劇。但聽黃老師的課,我又會強調另外一點。黃老師在課堂上有非常強的結構能力,也就是說,他非常明確地知道,他上課的目的所在。這個目的,核心是要促進學生的真實發展。
我為什么要強調“真實的發展”,因為有時候真實的發展跟教師的教學任務(要實現的目標)是有落差的。比如說,學生沒有達到教學任務所要求的理解水平,黃老師就會把重點放在幫助學生去獲得基本的理解力上。有些學生可能已經達到了這樣的理解水平,他的重點就會放在進一步深化對某個主題的理解上。課程大綱提供了一個標準,但是回到現實課堂的時候,你就要回到學生真實的發展狀態上來。真實的發展狀態,是我們教學的立足點——教師始終要知道學生已經知道了什么,學生尚未知道什么,學生在不知道的領域里,哪些是他知識的空白點,哪些是他知識的模糊點,哪些是他容易產生誤區的地方。這樣的教學,我們可以稱為“課感”,或者“方向感”,也可以稱為教師在課堂上的“臨場的敏感”。
黃老師現在的教學跟以前有細微的差別,以前他上課之前很少找學生聊天,但這幾年我們的研究發現,無論你是一個多么有經驗的老師,都需要跟學生建立關系。
我們把生命化教育首先看成是人與人的關系的教育,首先要建立的是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而不是教學的關系,更不是知識傳授、學習與灌輸的關系。黃老師會賣萌,要學生稱他“華哥”,我坐在臺下心里想,我實在不好意思讓學生喊我“文哥”,最多可能會讓學生喊我“文叔”吧。我對自己的年齡的感覺跟黃老師不大一樣,我會把自己看得更大一點,他卻總是會把自己看得更年輕,這點是他比我可愛的地方。
話說回來,建立這樣的師生之間生命與生命的關系,它本身就是教育文化最根本的一個實質。“生命化教育大問題教學”,強調的正是教學要建立在真實的生命基礎上,強調師生之間在特殊的場景里面如何快速建立起人與人的關系。
了解學生、熟悉學生、喜愛學生,真實地幫助學生,引領學生去獲得知識的成長、情感的成長,包括他們之間彼此關系的成長,以及學生個人人格尊嚴的成長,這些工作應該成為每一位“生命化教育大問題教學”實驗教師的教學出發點。
在課堂上,有些學生難免會因為表現不好而當眾出丑,尤其在公開課上,孩子的低級錯誤可能會引發全班甚至全場人的哄笑,這個時候,老師的教學重點就要從授受知識轉移到去挽救這個學生。黃老師說他曾經在一堂課上用了二十來種方法來挽回一個學生的尊嚴,黃老師的厲害之處就在于,他是刻意而為之,但所有的人都覺得后面的環節是自然而然發生的。
所以,黃老師的課讓我意識到,好的教學應該是一種人道主義,充滿了人道主義的溫馨,充滿了人性的美好。作為一個教師,如果你的教學沒有建立在這樣一個基本立場上,有時候教學是會“殺人”的,會毀滅孩子對學科的感情,毀滅孩子對未來的想象。這樣的處理方式,本質上是對生命的尊重。教學現場是變動不居、無法預料的,作為教師,我們始終要有這樣的一種情懷,有這樣的一種人性敏感,有這樣的隨機應變的能力。這對任何一個教師而言,都挺困難的,但我們需要有這樣的信念。

“我們把生命化教育首先看成是人與人的關系的教育,首先要建立的是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而不是教學的關系,更不是知識傳授、學習與灌輸的關系。”
在具體的課堂中,教師的角色是多維的:既是教學生知識的人,又是隨時對課堂捕捉、判斷、分析、辨別的智慧的引導者,又是掌握了課堂的進程的導演一樣的人,有時又像一個演員,需要親身作示范。其實教師的角色還有更多,可以一直分析下去。所以說,整個教學過程,注意力要特別集中,隨時要調整,隨時要改善,隨時要判斷,隨時要盡可能做出最恰當的反應。
所有的老師都希望教學變得更容易一點,所以教師在做教學設計時往往會做得很精細。因為,設計得越精細,越有章可循,有一種基本的程式可以反復操練,教師在課堂上就有更強的把控能力。精細的設計,從好的方面來說,它能幫助教師更好地完成教學任務,課堂的程式化,就是為了應對復雜的教學過程所想出來的策略。但是,如果你一直用這種方式教學,你就會被這個程式所控制。你會更多地把注意中心放在怎么來設計這個課堂上,而不是現場去生成課堂的新元素,包括教學節奏、教學方法、教學的策略。
一個教師如果過于受程式化的控制,就會用表演性的策略來調節課堂,尤其是在有人聽課的情況下,教師就免不了去取悅現場的聽眾,所以在設計上,會搞出一些花樣來,博大家一笑。
很多時候,教師不能斬釘截鐵地作出判斷的地方,往往是他理解或是知識背景出現問題的地方。你不能準確地把一個知識、概念傳達給學生,這種不準確性又會變成學生學習知識的障礙。
如何才能化解這種帕克?帕爾默所說的“教學的恐懼”呢?解決辦法就是提升對教材文本的解讀能力,也是近幾年來我們一直在強調的教師應該具備的能力。甚至可以說,對數學教師解讀教材文本的能力的要求,比對語文教師還要高,因為這涉及學科本身的科學性、規范性、準確性等等方面的要求。數學的語言不是模糊的語言,數學的知識不是含混的知識,所以數學它有時就是“非如此不可”的。
但現實的情況是,很多數學教師在讀解文本能力上有缺陷。黃老師說,你對教材文本的解讀不足就會體現在你教學過程中的不足上。很多時候,教師不能斬釘截鐵地作出判斷的地方,往往是他理解或是知識背景出現問題的地方。你不能準確地把一個知識、概念傳達給學生,這種不準確性又會變成學生學習知識的障礙。
黃老師之所以把研修活動做得非常精細,其實對我們的教學也是一個啟迪:我們研究教材要怎么研修?我們對教材的解讀要做到什么樣的程度?這個“什么樣的程度”對“大問題教學”來說,它確實是要抓住的一種規律性的東西。這樣,不管你的課堂設計得多么開放,多么注重調動學生的個性化讀解,你都不會內心慌亂。當然,這樣對教師而言,要求更高了。
在課堂上,教師的臨場反應最核心、也是最難的地方,就是對教師學科素養的挑戰。教師的個人風格只有異同——有的風趣幽默,有的冷靜嚴肅,但幽默有幽默的好處,冷靜有冷靜的好處,它們本身沒有高低之分。比如黃老師很幽默,但我們不必學他的幽默,尤其是年輕教師。我一直強調,幽默是屬于中老年人的智慧,年輕老師的幽默,很容易流于油腔滑調。幽默應該是一種特別自然的、智慧的、藝術的流露,對年輕人來說,他還做不到。幽默是生命的老樹上抽出的綠芽,一個人還沒修煉到這樣的程度,就不要隨便模仿別人的幽默。你可以上得清澈如溪流,上得寧靜如水面,你可以用各種各樣的情感姿態、語言姿態,這本身沒有高低之分,但運用到什么程度是有差異的。
課堂中更大的差別在于,有時候我們可以從你的判斷、從你對課堂中一些問題的嗅覺、從你對學生的提醒中,看出教師本身的學科素養。我要特別強調的是:你雖然有師傅,但在學科素養上,師傅幫不上你什么忙,還是需要自己去閱讀,自己去研修,需要對學科有一種持續的、個人的解讀。
這些年,語文教學是比較強調直面文本,我想,數學也應該強調直面文本。不借助其他工具,自己先“庖丁解牛”,看看能否解開。這個基本功是很重要的。
我前面說到,一方面,課堂需要有一些結構,有一些基本的起承轉合的套路,需要某一些技巧,包括調節學生、調節氛圍、批評表揚學生等的方法和策略;另一方面,教師又要避免戲劇化。我要特別強調是,要避免那些過分的形式主義的東西,要避免為了現場效果而過分取悅聽眾,這不是真實的教學,教師應該極力避免讓你的教學程序控制住了你對課堂的感覺。
我接下來開始分析談話風。談話風可以有另外一種表達,它需要回到生命的現場,回到跟學生一種自然的、親密的教與學的關系之中(師生關系之中)。也可以這么說,一個敏感的老師,他總是會知道學生有可能會提出什么問題,同時對學生所提出的所有問題,他都抱以足夠的熱情,就像這個問題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2012年,黃老師在楓橋實驗小學上課,孩子們后來在文章中寫道:黃老師重新定義了數學,黃老師讓我重新發現了數學。也就是說,好的教師真正點燃了孩子內心學習的愿望,使孩子發現了自己的能力,發現了自己思維的獨特性,發現了自己身上蘊藏著數學的獨特智慧。
在黃老師的課堂里面,我們的感覺特別明顯,好像孩子變得特別聰明了,變得特別自信了,他們上臺講解、演示時,無論聲音、神態,都顯得更從容了。這是今天我們看黃老師的課和其他老師的課會有的一種直觀的差異。
我一邊聽一邊想:他到底是怎么實現的呢?這真的是值得研究。
黃老師一進課堂,從他跟孩子說話的神態、看學生的眼神,包括說的第一句話開始,他就把孩子帶到了一種“快樂的生命場”,學生在陌生人面前那種緊張的魔咒,總會被他用神奇的鑰匙解開。孩子們在上黃老師的課,總是會忘記了有人在聽課。與此同時,他們又格外希望自己能在課堂上表現更好一點,贏得別人的尊重和掌聲。只要我們仔細觀察孩子的神情,會發現,真的有很微妙的變化。
黃老師對學生的積極的評價,細致的引導,始終貫穿在課堂的整個過程的。他沒有輕視任何一個學生,無論你回答得好壞,無論你回答得到不到位,他都會給你恰當的回應。有時候,我們會覺得黃老師課上得很慢,因為他照顧了所有的孩子。但是,你千萬不要忘了,也許只有慢才是真正的快。上午一個孩子說,“黃老師上得很用力”,其實這個慢就是在用力啊,慢才是細致,才是到位。黃老師的課看上去慢,但是這個問題真的解決了,學生就不會有疑難、疑惑,他們就可以走向下一階段的學習了。
也就是說,在黃老師的課堂里,從人與人的關系來看,它是符合人性美的;從教學關系來說,它是真正幫助學生成長的;從現場的互動情況來說,它是讓人感到溫暖的;從整個教育目標來說,它是幫助學生對數學產生情感的。我把這樣的課堂稱為談話風的課堂。其實就是一種融洽的、多維的、隨機的對話狀態。
這個對話狀態里,看上去不知道誰在引領。其實一個好的老師,他都會努力讓學生引領對話,讓學生相互呼應,讓學生有自己創造性的發現。
談話風的課堂與戲劇化的課堂,教師的位置發生了根本的變化。在戲劇化的課堂里面,老師在前面走,學生在后面跟;在談話風、隨機生成的課堂氛圍里,教師是在學生中間的,他不是生硬的、勉強地一定要走在前面教學生,學生感覺是我們自己在教自己,甚至是我們在教老師怎么教我們上課。學生跟老師這種微妙的關系轉換——就是我們在一起:我們在一起學習,我們在一起發現,我們在一起相互鼓勵,我們在一起過著一種美好的教育生活。誰也離不開誰,誰都是有價值的,每個人的任何表現都不用擔心會受到懲罰,會讓人譏笑,課堂特別融洽。這樣的課堂里,學生才能感覺“如坐春風”。
當然,課堂里孩子會反應出不同的生命狀態,有些孩子因為坐的時間太長,不可避免會出現倦怠,一些老師會覺得這類孩子“紀律比較差”。但對于那些有敏銳感受力、有智慧的教師來說,他們會幫助學生克服這種身體的自然反應。這個時候,教師的某些技術很重要。黃老師其實蠻注重這種教學技術的,有時候我們可以說他其實蠻“炫技”的,但是他不是純粹地、外在地炫技,它始終跟學生的學習、促進學生發展、提升學生的感受力關聯在一起。這種處理能力,需要日積月累,需要不斷地自我修煉,需要在具體實踐過程中提升。
我聽黃老師的課應該有二十幾節了,也多次對他的課堂作過評點,我的評點更接近于“課堂教育哲學”,我以前沒有想到這個概念。
中午我跟陳春老師說,如果說你跟黃老師有區別,區別在哪里呢?區別在于,黃老師有這種課堂結構能力。比如說,知識本身的難點,跟學生真實理解的難點,是兩件事,后者是學生真實地去理解、現場發生的那個難點,黃老師經常會對后者做細化的工作。黃老師很敏感,他善于捕捉、幫助、引導學生去解決這個問題。“想大問題,做小事情”,黃老師的細化工作,就是在“做小事情”。
從學科來說,黃老師還是很強調課堂效能的,他很注重學生數學思維的發展。比如說,他是不吝時間讓學生來表現的,這種表現對其他學生會產生積極的啟迪,也就是某種個人的獨特性會轉化成班級的資源,他會做這個深化工作。同時,他還很注重強化,尤其在學生有疑惑的領域、有茫然的地方、會產生困惑之處,他特別注重這種強化。

“提升對教材文本的解讀能力,也是近幾年來我們一直在強調的教師應該具備的能力。甚至可以說,對數學教師解讀教材文本的能力的要求,比對語文教師還要高。”
從寫作者的角度來說,這個地方就是濃墨重彩,“來回折騰”。
聽黃老師的課,你有時候會覺得他好像沒教什么,但是仔細回味,就會發現,在重點的地方,他總是教得很用力氣。這符合教學的真實。這個教學真實,就是學生已經知道了的不教。“大問題教學”,你教的是學生心中的真問題,而不是學生已經知道的、一些自然連帶的問題。
如果要我對前面談的內容作一個歸納的話,可以這么說,我們今天的教學(無論是語文教學,還是數學教學),我們首先要思考:我們為什么而教?接著思考:既然我們是為兒童的發展而教學,什么樣的教學方式是最有助于兒童發展的?教師需要哪些素養、哪些個人能力去推動教學的實現?我們首先要做一個專業的教師,才可能無論面對什么樣學校的什么樣學生、什么情境中的課堂,我們都能夠從容,我們都有專業自信,都有專業尊嚴。
偉大的學校從來不挑學生。有些學校一到高考結束就搶學生,這樣的學校——哪怕是最好的學校,都是沒有尊嚴的學校。偉大的學校為什么不挑學生,偉大的學校是發展不同學生的各自的偉大,這才叫“偉大的學校”,而不是把考試考得最好的學生招到這所學校來。
對教師而言,道理也是一樣的——教師不應該挑學生,他不是只為某一些學生而服務的,雖然你整個的教學會為某些學生上課,但是一個有智慧、有境界的教師,不應該挑學生。這一點對于小學教師來講尤其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