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笑陽
摘要:本文比較了日本作家川端康成《雪國》一書中一首民謠的中英翻譯,探究其來源問題,并結合翻譯分析該民謠的確切含義,對譯文差異較大的詞句進行深入的比較分析,最后對該拍球歌與小說主人公之一的葉子的人物形象間的聯系提出一些看法。
關鍵詞:《雪國》;拍球歌;翻譯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9324(2017)38-0080-02
葉子是川端康成名作《雪國》中的主人公之一。她除了擁有美麗的聲音,還喜歡唱歌。對這一特點,文中有兩處直接描寫:一處是葉子穿著雪褲,一邊打紅小豆一邊唱歌的場景,另一處是葉子帶著客棧小孩洗澡時唱拍球歌的場景。
這兩處唱歌的場景,無疑是為了凸顯葉子的動人聲音,但細讀歌詞,尤其是第二首拍球歌的歌詞,就會感覺到歌詞與所描繪的場景有錯位之感。因為這首拍球歌的主題是“掃墓”,而場景中的葉子是在給小孩子洗澡,她的聲音也是“嬌嫩輕快、活潑歡樂”的。
因此,本文試圖就這首拍球歌進行考察與分析,通過對四種中譯文和以愛德華·塞登史蒂克(Edward Seidensticker)的英譯文的比較,把握這首拍球歌的正確含義,結合上下文推測作者使用這首拍球歌的意圖。
一、先行研究
在《雪國》的相關研究中,提到這首拍球歌的并不多。在筆者目前所收集的資料中,僅有兩篇研究論文提到這首歌。
其一是陳晨(2013)在論文《紐馬克翻譯理論視域下<雪國>四個中譯本的比較研究》中,對這首歌的譯文進行的分析。陳晨認為,從語言形式上看,這首拍球歌采用了短句,朗朗上口,“適合兒童說話發音的習慣”;從內容上看,“單純、淺顯而形象,適合兒童的思維特點和理解能力”。并且對韓侍桁、葉渭渠、林少華和高慧勤四位譯者的譯文進行了評價。
其二是眞鍋昌弘(1988)在《雪國的兩首民謠》一文中,從繼承和傳播的角度考察了這首拍球歌。眞鍋昌弘在文中指出,雖然民謠經常是小孩子所唱的,但歌詞曲調并不一定誕生于孩童中間。而這首主題為“掃墓”的拍球歌,表現的正是普通百姓生活中寂寥、陰暗的一面。作者雖未在有記載的民謠中找到與這首完全一致的歌,但推測了它應該屬于從日本東北地區經由中部地方(新潟、富山、石川、福井四縣)再往西傳播的一類民謠。
盡管《雪國》文中沒有提及所謂“雪國”具體的位置,但是作者川端康成在一篇名為《雪國之旅》的隨筆中提到,他曾在1934年至1937年于新潟縣湯沢町的高半旅館有過逗留。而他這段旅行也就催生了《雪國》這一小說。因此,可以推測在作者川端逗留湯沢溫泉的那段時間曾聽過這首或者類似的民謠,最后選擇將其寫進了小說中。
二、譯文對比
本文選取韓侍桁、葉渭渠、高慧勤、林少華四位譯者的中譯文和愛德華的英譯文進行對比,譯文如下:
1.韓侍桁譯文:到后面去一瞧/梨樹有三棵/杉樹有三棵/總共是六棵/烏鴉鬧嘈嘈/在下面搭窩/麻雀唧唧叫/在上面搭窩/森林中的蟋蟀/在唱什么歌/阿杉給朋友掃墓/掃墓的一個一個又一個
2.葉渭渠譯文:出了后院看呀看,一共六棵樹呀,三棵梨樹,三棵杉。烏鴉在下面,營巢,麻雀在上面,做窩。林中的蟋蟀,啁啾鳴叫。阿杉給朋友來上墳,來上墳啊,一個,一個,又一個。
3.高慧勤譯文:來到房后瞧一瞧,梨樹有三株,杉樹有三株,三三一共有六株。下做烏鴉巢,上筑麻雀窩,蟋蟀在林中,為啥唧唧叫不住。阿杉去掃墓,掃的哪個墓,掃的朋友墓,一處一處又一處……
4.林少華譯文:到后面一看/梨樹三棵/杉樹三棵/一共六棵/烏鴉從下面壘窩/麻雀從上面壘窩/森林里的知了/叫得那么婉轉/阿杉給朋友掃墓/一程一程又一程
5.愛德華·塞登史蒂克英譯文:“See,out in back,Three pears,three cedars,Six trees in all.Crows‘nests below,Sparrowsnests above.And what is they're singing?‘Hakamairi itcho,itcho,itcho ya”* In imitation of the birds. Literally:“To the cemetery,a hundred yards,a hundred yards,a hundred yards again.”
從內容完整性看,英文譯文對原文有所刪減,中文譯文則相對完整,不存在刪減或漏譯。
從語言形式看,譯文保留了原文短句的風格,但各有特點。韓侍桁譯文多是整齊的五字句,語序與原文相似,行數與原文相同,但可能是為了追求形式上的整齊,譯者添加了“鬧嘈嘈”和“唧唧叫”兩個原文沒有的詞。葉渭渠譯文為避免重復使用“營巢”和“做窩”兩個意思相同的詞,同時添加了呀、啊之類的助詞,使譯文更有兒歌的風韻。高慧勤譯文在字數上也很整齊,為五字句和七字句間隔,行數與原文一致,特點是在句末有所發揮,將原文“阿杉給朋友掃墓”拆為三句,既達到字數規整、行數一致的形式要求,自問自答和反復的技巧又突出兒歌活潑和朗朗上口的特點。林少華譯文則顯得極為簡潔,沒有添加任何象聲詞、助詞等,和愛德華的英譯文倒很相似。
從語義上看,幾位譯者有所區分之處有兩個。一處為倒數第三句,一處則是最后一句。對于前者,韓侍桁的譯文和愛德華的英譯文比較相似,譯為疑問句,即“在唱什么歌(And what is they're singing?)”。從韓的譯文中,不能肯定后兩句便是對這個疑問句的回答,但英譯文則用引號明確說明歌詞的最后兩句是對這個疑問句的回答,并且英譯者首先音譯了歌詞的最后一句話,又在文后加注說明其文字意義。但因為英譯者省略了原文中的“林中的蟋蟀”,所以將這句本應該是“蟋蟀”唱的歌變成了“鳥兒(烏鴉和麻雀)們”唱的歌。不同于前兩者,高譯為疑問句“為啥唧唧叫不住”,并不是對蟋蟀(鳥)鳴叫的聲音內容的疑問,而是對鳴叫行為的疑問。其余譯者則沒有處理為疑問句,葉譯為“啁啾鳴叫”,林譯為“叫得那么婉轉”。筆者以為這里可能韓侍桁譯得比較妥當。首先,因為從語法上看作疑問句解比較恰當,其次因為蟋蟀叫聲類似“瞿瞿”的聲音,和后文中的“一丁一丁”的發音很相似。筆者猜想,由于聲音上的聯想,可以將最后兩句理解為蟋蟀在唱的歌詞。關于“一丁一丁”的翻譯,譯文可以分為兩類,一種是將其理解為距離,一種是將其翻譯成數量。理解為距離的只有林和愛德華,理解為數量的侍桁和葉都譯為“一個一個”,高則譯為“一處一處”。翻譯成數量的三位譯者,對于計數的對象又有理解上的不同。侍桁譯為對掃墓者的計數;葉譯作“一個,一個,又一個”,因為沒像前者添加主語,所以指代有點兒模糊,但結合前文容易使人理解為,是對阿杉朋友去世朋友的計數;高譯則明顯是對墓的計數?!耙欢 贝_實有這兩種含義,一作量詞解,一通“一町■”表示距離。筆者認為,此處作距離解可能更為妥當。首先,因為當“一丁”用作量詞的時候,常用于計算豆腐、鼓之類的物品,而用于計數“墓地”和“人”似乎不是很合適。其次,如果翻譯為距離,則可以順理成章地理解為去掃墓的路程。“一丁一丁”的重復,既描述了阿杉去給朋友掃墓時走了一程一程又一程的路,仿佛生死之間漫長的距離,帶著一些悲傷的意味,又音似蟋蟀的鳴叫聲,唱出來的聲音和歌詞內容高度結合,使人容易產生聯想。
三、結語
作者將這樣一首拍球歌讓葉子來歌唱,似乎意味深長。在聽到葉子唱這首拍球歌之前,島村曾和駒子一起去看死去的行男的墓,在那里遇到了正在掃墓的葉子,這是島村第三次來雪國發生的事。島村第三次來到雪國時,和駒子的對話中第一次問及葉子的時候,駒子便答道“盡是去掃墓了”,可見自從行男去世之后,“掃墓”成了葉子生活的一部分。當她在浴池里給小孩子洗澡,用輕快的聲調唱歌時,卻仍唱出了“掃墓”的拍球歌,就像她的聲音一樣美麗而悲傷。
作者安排這樣的拍球歌,似乎有意讓讀者聯想到葉子正是那個去給自己朋友掃墓的人,穿過冷冰冰的杉樹林,沿著鐵路線,走過滑雪場,一程又一程地走著。而葉子在和孩子一起洗澡的最開心放松的時刻,仍然下意識地唱著這樣一首拍球歌。通過這樣的場景設置,作者仿佛在描繪出葉子被悲傷浸透的內心。因此,將“一丁一丁”理解為對距離的描述似乎更合適,但由于資料以及筆者的日語能力所限,無法提出更好的譯法,對現有翻譯的一些看法,也需要做進一步的研究和探討。
注釋:
(1)“一町”約109米,愛德華譯為“a hundred yards”約為91.44米。
參考文獻:
[1]陳晨.紐馬克翻譯理論視域下《雪國》四個中譯本的比較研究[D].中國海洋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3:30-31.
[2]眞鍋昌弘.1988『雪國』の二つの俗謡[N].圖書館報刊,(179):2-4.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