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芳
【摘要】文章認為公司捐贈限度的確定是協調捐贈中公眾、公司股東以及債權人之間利益沖突的重要內容。捐贈不是法律義務,因而公司捐贈的下限應由道德調整,而公司捐贈的上限關涉股東、債權人的切身利益,法律應予調整。在策略性捐贈的情形下,適用“合理性”標準審查公司捐贈額的合法性存在諸多局限,應引入經營判斷規則,純粹利他性的公司捐贈則應由股東(大)會作出決策。
【關鍵詞】公司捐贈;策略性捐贈;經營判斷規則
一、問題的提出
公司不僅以營業體的形態存在,其社會責任的承擔也越來越為公眾所關注,捐贈就被認為是公司承擔社會責任的核心內容。公司捐贈行為涉及多方利益,一方面,公眾期望公司能夠盡可能多地承擔社會責任,捐贈額能夠越多越好,如果公司捐贈額與公眾期望值反差太大,會引發社會對公司的質疑與批評。另一方面,公司及其股東、債權人從自身利益出發,希望公司能盡可能壓縮捐贈額,捐贈越多,意味著公司經營資金越少,會削弱公司盈利能力,進而影響股東的收益分配甚至會降低公司償債能力。本文擬就公司捐贈的限度問題進行法律探討。
二、公司捐贈限度問題
公司捐贈額的高低,關涉公眾及股東、債權人的各方權益,法律是否都應當予以規制,或者說,對于公司捐贈限度,法律是否應規定一個“下限”及“上限”值得思考。
(一)公司捐贈下限應由道德調整
公司捐贈的下限問題,也可看作公司捐贈行為的性質界定,即捐贈到底是公司的道德義務還是法律義務。如果捐贈屬于公司的道德義務,則關于公司捐贈的下限問題沒有法律上的探討價值。
由于捐贈行為與公司營利性的本質相悖,最初公司的捐贈行為并不能得到法律認可,后來隨著社會責任理論的興起,公司捐贈行為才被認定為合法。社會責任理論認為公司的發展壯大離不開社會的支持,而營利性本質使公司只狹隘地關注于自身利益而損害社會利益,這就要求公司承擔社會責任,承擔社會責任是公司進行捐贈的重要理由。我國《公司法》第五條也規定公司從事經營活動,必須遵守法律、行政法規,承擔社會責任。但能否由此推導出公司捐贈具有強制性效力呢?筆者認為難以得出肯定答案。
首先,社會責任是一個模糊而寬泛的概念,針對不同層面上的社會責任,公司所被寄予承擔的程度也應存在差異。社會責任是指股東利益最大化并不是公司創立的唯一目標,公司在經營過程中也應承擔對員工、消費者、社區和環境的責任。這些社會責任,有些已經融入《勞動法》《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等單行法中,被實在地轉化法律責任,公司必須履行不得推卸。但并不是所有社會責任都能轉化為法律義務,捐贈就是強制程度最弱的一種公司社會責任承擔方式,是一種勸導責任,沒有強制約束力。即使民眾不能接受公司捐贈額低,也是法外問題,不能以民意代替公司捐贈的事理邏輯。公司捐贈的下限問題,法律不應當介入,而由道德發揮其張力。
其次,捐贈具有增加社會福利、促進社會財富再分配的社會功效,而這些屬于政府的職責,不應強加于公司。現實中,政府希望公司積極捐贈,尤其是在發生地震等重大自然災害后,更是由政府主辦大型賑災晚會,在媒體配合下宣傳公司捐贈,這實質上形成了對公司的“逼捐”,也折射出了公眾在對待公司捐贈問題上的非理性認識。捐贈盡管是公司社會責任的一種,但是捐不捐、捐多少,決策權在公司。法律調整的公司捐贈合理限度,只是設定捐贈的合理上限。
(二)法律應對過度的公司捐贈行為進行約束
公司捐贈影響到公司資產狀況、生產經營以及利潤分配,捐贈額的多寡與股利分配的多少息息相關,在公司為逃避債務而為惡意捐贈或者因捐贈而陷入財務困難時,還會給債權人造成損害。因此,法律應當對公司捐贈上限加以約束,以防捐贈過多從根本上違背公司的營利宗旨,損及股東及債權人利益。
三、公司捐贈限度的法律規制
(一)公司捐贈的“合理性”標準
對于公司捐贈上限問題,美國在豐富的學說和判例基礎上,形成了較有影響力的公司捐贈“合理性”標準。“合理性”標準最先是在道森案中予以確立的。在該案中,道森公司的股東以公司董事長及控股股東的捐贈行為損害公司利益為由,向法院起訴,要求判決對該公司進行清算。對此,法院認為公司某項捐贈行為是否合法取決于該項捐贈是否具有合理性,而捐贈的合理性標準可參照國內有關公司捐贈的稅法規定。道森公司的這項捐贈額正好符合稅法規定的予以免稅的可扣除標準,也正因為稅法賦予的優惠,該項捐贈給公司及股東帶來的損失并不大。而道森公司又因捐贈行為獲得了良好的社會效益,給公司及股東帶來了長遠利益。因此,這項捐贈是合法的。盡管在該案中法院確立了審查公司捐贈行為的“合理性”標準,但并沒有對“合理性”標準進行具體闡明,只是說可以參考稅法上的免稅標準。
我國沒有關于公司捐贈標準的具體法律規定。但學界一般認為公司捐贈應該綜合考慮公司規模、經營狀況及社會地位等因素。另外,財政部頒發的《關于企業公益性捐贈股權有關財務問題的通知》第二條規定“企業以持有的股權進行公益性捐贈,應當以不影響企業債務清償能力為前提,且受贈對象應當是依法設立的公益性社會團體和公益性非營利的事業單位”,這似乎體現了“合理性”標準的內涵。
(二)公司捐贈“合理性”標準的局限
“合理性”標準能約束公司不因過度捐贈而犧牲股東、債權人利益,但我們不得不正視引入公司捐贈“合理性”標準,還存在一些局限。
首先,“合理性”標準依舊是不確定的標準。上述美國法院參考免稅標準,將公司捐贈的合理性標準大致確定為公司年利潤的10%。我國《企業所得稅法》第九條也規定,企業在年利潤總額12%以內的公益性捐贈支出,準予在計算應納稅所得額時扣除。我們能否也參照稅法上的標準呢?筆者認為將稅法上的標準照搬用作公司捐贈標準難以從法理上理順。稅法扣除標準的立法目的在于鼓勵公司積極進行捐贈,而明確公司捐贈的上限則是要維護股東及債權人利益。另外,將稅法中的扣除標準用作公司捐贈上限也顯得過于粗糙,尤其不適用于大企業。endprint
其次,“合理性”標準難以適應變化了的公司捐贈理念。現在公司捐贈從早期的以慈善為目的發展到將捐贈作為塑造公司品牌形象的重要手段,公司能夠“通過行善做得更好”的理念貫穿于很多捐贈活動中,將捐贈納入公司經營活動范疇,將捐贈視為公司的一種策略性投資。通過策略性捐贈,公司希望能樹立良好形象,傳達業績良好、實力雄厚的信息,從而獲得更多商譽與經濟利益。此時公司捐贈的上限要取決于公司實施經營戰略的需要,而不是單純的捐贈額所占的公司利潤比,“合理性”標準會限制公司捐贈,成為公司投資的枷鎖。
(三)我國公司捐贈限度法律規制的具體構想
在策略性捐贈成為主流的當下,既然捐贈是公司的一項經營戰略,那么捐贈決策與其他經營決策并無不同。根據我國公司機構權限的劃分,這種經營決策應由董事會作出,董事也恰恰是經營決策方面的專業人士。針對策略性捐贈,董事會要擬定捐贈決策、決定捐贈的數額和時機、預測捐贈效果、判斷捐贈能否為公司帶來利益,公司捐贈額是否妥當依賴于董事們的判斷和決策。對策略性捐贈妥當性的審查也應當摒棄“合理性”標準,而引入國外通行的經營判斷規則。考察董事就公司捐贈額決策的作出,是否有廣泛收集分析信息,是否從公司經營戰略、成本投入、實效等予以綜合考慮,董事在決策時是否與捐贈有利害關系,是否有理由相信捐贈決策符合公司最佳利益,這就是經營判斷規則的核心要義。在經營判斷規則下,董事享有更加廣泛的自由裁量權,不再只強調金額在合理范圍內。董事只要與捐贈決策沒有利害關系,對與捐贈相關的信息進行了充分了解,是為了追求公司的最佳利益實施捐贈,就是盡到了職責,至于捐贈結果是否達到預期,則屬于正常的商業風險范疇。如果董事在實施策略性捐贈時有追求私利之嫌,為了防止損害公司及股東利益,此時對捐贈上限的審查應適用相對嚴苛的“合理性”標準,在不過大影響股東及債權人利益的前提下,從公司的資產、利潤、經營狀況等方面綜合考察,也可以考慮為“合理性”標準確定一個明確的比例,使公司及股東利益不至受損過多。
當然,純粹的利他性捐贈依然存在,這種捐贈行為則不再屬于公司的經營事項,董事會無權作出捐贈決策。股東投資是公司設立存在的前提,股東對公司剩余財產享有索取權。只有股東才有權處分自己的財產,因此純粹利他性的公司捐贈決策應由股東(大)會作出,此時只要不惡意侵害債權人利益即可。
四、結語
在市場經濟大發展大繁榮的當下,市場參與者利益的多元化趨勢勢不可擋,公司捐贈標準必將成為公司法發展完善不可回避的課題。只有對捐贈限度進行法律規制,才能對公司捐贈行為形成有效約束,才能有效協調公司捐贈中各方的利益沖突。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