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文靜
【摘要】“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要求庭審實質化,事實的查明、證據的采信、訴權的保障和定罪量刑均在庭審中得以落實,這對公訴機關傳統的舉證質證方式提出了挑戰,亟待公訴機關進行變革。舉證質證方式的改革與完善不僅事關庭審的效果,還關乎事實的查明和司法公信力。文章以刑事案件的實際庭審現狀為視角,分析庭審實質化背景下公訴機關在舉證質證方式上面臨的挑戰,并在此基礎上提出應對之策,以期為庭審實質化和“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貢獻綿薄之力。
【關鍵詞】以審判為中心;庭審實質化;舉證質證方式改革
伴隨著“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的進一步推進,“以庭審為中心”、庭審實質化得到進一步落實,辯護權在此過程中得以加強,庭審的對抗性增強,加之“司法透明”理念下網絡庭審直播的進一步應用,越來越多的公眾參與到庭審互動中來,庭審虛化的現狀受到司法界甚至是公眾的廣泛關注,刑事案件舉證質證方式中存在的問題進一步暴露,亟待解決。
一、刑事案件舉證質證方式的現狀及面臨的挑戰
在原有的偵查中心主義刑事訴訟格局下,庭審流于形式,公訴人依賴于卷宗中證據材料所形成的證據鏈,忽視當庭舉證質證對被告人定罪量刑的影響。在庭審實質化背景下,弊端日益顯現。在多例刑事案件網絡庭審直播的過程中,公訴人舉證質證的表現差強人意,備受公眾詬病,同時也引起了業界人士的重視。以某市H區檢察院刑事案件庭審為例,公訴人在舉證質證方式上主要存在以下問題:
(一)舉證質證方式單一,難以應對多樣化的辯護方式
相比較國外多元化的舉證質證方式,在我國,宣讀證據材料是公訴人慣有的舉證方式,約占H區檢察院庭審舉證的98%,很少出示物證、書證原件或者要求證人、鑒定人及專家證人出庭,質證更是流于形式。在傳統的刑事訴訟格局下,法官通過閱卷已形成內心確信,庭審效果如何不會影響被告人的定罪量刑,也不會對公訴機關帶來過多的不良影響。在庭審實質化背景下,法官的內心確信形成于法庭,辯護權進一步加強,為了達到說服法官、合議庭和庭審觀眾的效果,辯護人充分利用各種具有眼球效應的辯護方式沖擊公訴機關的指控,例如快播案中辯護人通過“技術中立”“情懷無罪”“類比反問”等多種辯護方式來反擊公訴方的指控,導致網絡輿論一邊倒,甚至出現“公訴人被吊打”的新聞報道,給公訴機關帶來極大的沖擊。
(二)正面舉證是常態,難以應對非法證據排除普遍化的趨勢
在傳統的刑事訴訟格局下,偵查機關迫于破案的壓力,有時會忽視程序正義和證據收集的合法性,待案件移送審查起訴階段后已無法完全彌補,公訴機關采信合法證據并綜合全案提起公訴后,只能在庭審中有選擇地宣讀證實被告人有罪的證據,對于取證程序合法性的舉證等方面則準備不足。在庭審實質化背景下,保障被告人權利和防范冤假錯案成為重中之重。在諸多導致被告人作出虛假陳述的原因中,刑訊逼供是最常見、最有效的手段,因此辯護人為了作無罪辯護或者罪輕辯護,在庭審過程中提出非法證據排除的情形將普遍性存在,在此過程中,公訴人如何有效予以反駁、回應并爭取法官和合議庭的認可將變得至關重要。
(三)證人、鑒定人和專家證人出庭率低,無法適應直接言辭原則的要求
盡管刑訴法規定了證人、鑒定人出庭的義務,但司法實踐中,一方面由于控方申請上述人員出庭的意愿不強,不愿意承受他們出庭接受辯護人當面質證所帶來的不穩定性和不可控性,另外一方面由于證人、鑒定人和專家證人出庭的積極性、主動性不高,甚至在經法庭通知后仍舊不愿意出庭。以H區檢察院為例,2016年全年,該院沒有主動申請過證人、鑒定人和專家證人出庭,H區法院刑事案件庭審中證人、鑒定人出庭的約占1%,專家證人出庭的為零。在全面貫徹直接言辭原則的大背景下,證人、鑒定人、專家證人出庭接受質證將從紙面走向司法實踐,庭審的復雜性、不可預測性將進一步加強,這將給公訴人當庭舉證質證帶來挑戰。
(四)庭審應變不足,無法適應庭審控辯對抗強化的趨勢
在傳統的刑事訴訟格局下,公訴人、法官和合議庭在審查起訴過程中都非常依賴卷宗,導致檢法有罪推定的思維替代了無罪推定的理念,庭審“配合”意味較濃,公訴人無需對庭審充分準備即可取得法官和合議庭的支持,故大部分庭審流于形式,公訴人對辯護人提出的質疑普遍應變不足。庭審實質化要求證據采信在庭審,法官和合議庭的內心確信形成在法庭,故法官和合議庭在庭前閱卷的情形將大幅減少,法官居中裁判的地位得到進一步保障。加之控辯雙方在案件信息方面逐步實現對等,證人、鑒定人和專家證人出庭作證等因素的存在,更有利于辯護人尋找瑕疵和漏洞,辯護人被賦予了更多的發言權和程序異議的空間,公訴人所面對的質證意見和答辯意見將更加具有挑戰性。
二、當前公訴機關舉證質證虛化帶來的危害及改革的必要性
庭審的價值就在于控辯雙方的兩造對抗,而舉證質證虛化則意味著庭審形同虛設,法院僅依據檢察機關移送的卷宗材料即予以裁判,此類情形若繼續發展,對司法公正的危害極大,亟需進行改革。
(一)無法查明事實,是造成冤假錯案的關鍵一環
庭審是將控辯審三方聚集在一起就案件的事實認定、證據采信、被告人的定罪量刑進行探討的唯一正式場合。在該場合,辯護人與公訴人就案件證據和定罪量刑進行辯論,法官居中裁判,舉證質證虛化意味著辯護人發現的證據疑點和被告人當庭提出的辯解未受到法庭的重視,卷宗材料是法官判決的唯一依據,通過刑訊逼供等非法手段獲取的虛假證據在庭審中暢通無阻,輕則導致量刑的偏差,重則導致罪與非罪的認定錯誤和冤假錯案的產生。據有關學者對最近媒體披露的50起冤假錯案進行梳理后發現,有94%的冤假錯案中被認定或者可能存在刑訊逼供的情形。
(二)侵犯被告人和辯護人權利,成為司法文明進程中的“絆腳石”
傳統司法理念更加強調實體正義,強調“命案必破”,偵查機關迫于壓力,在證據的收集、固定方面不夠嚴謹、合法,導致了一部分證據材料存在瑕疵,更有甚者,對被告人進行刑訊逼供,故而所收集的被告人供述應予以排除。在庭審虛化、舉證質證流于形式的情況下,控辯雙方舉證質證的焦點不在證據收集的程序合法性上,導致這些非法證據成為定罪的證據,偵查機關的違法行為未得到及時糾正,這種違反程序正義的行為愈演愈烈,最終懲罰犯罪的法治目標凌駕于保障人權的法治目標之上,成為司法文明進程中的“攔路虎”。endprint
(三)導致公訴隊伍專業素質降低,難以應對庭審需要
新晉公訴人員往往是過五關斬六將,通過了司法考試、公務員考試的層層角逐才進入檢察院,然后優中選優進入公訴崗位。與此相對,新晉辯護人員則魚龍混雜,法律專業素養參差不齊。但是經過較長時間的工作實踐,這批專業素養相對較高的公訴人員,往往出庭支持公訴的能力不如大多數辯護人辯護的能力,究其原因,就是因為傳統刑事訴訟格局下,一個案件的定罪量刑不在于公訴人支持公訴的那短短數小時,而在于偵查機關在最開始收集固定的卷宗材料。公訴人出庭支持公訴的能力既不影響案件,也不影響對公訴人的評價,自然不會受到重視,最終導致公訴人專業素養的降低。
三、多措并舉,構建多元化的舉證質證架構
(一)探索壓力傳導新路徑,倒逼偵查機關注重程序正義
在任何刑事訴訟格局下,公訴人舉證、質證所依據的都是偵查機關收集固定的證據材料,偵查行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通過將公訴人庭審所面臨的壓力傳導給偵查人員,引導偵查人員逐步建立取證服務于庭審的偵查思路。具體而言,一是可通過建立偵查人員聽庭的常態化機制,讓偵查人員直觀感受公訴人在庭審中受到的來自于辯護人、被告人甚至是法官的壓力,以此促進偵查思維的轉變,提升案件質量:二是可通過對庭審中公訴人員常需要作出回應的問題進行梳理、總結,并提出針對性建議的方式,從源頭上規范偵查行為,避免瑕疵證據和非法證據反復出現,減少控方的證據體系受質疑的程度,進而促進案件質量的穩步提升。
(二)落實直接言辭原則,完善證人、鑒定人和專家證人出庭作證制度
在庭審實質化背景下,卷宗的重要性逐步降低,公訴機關應當順應潮流,變被動為主動,積極貫徹落實直接言辭原則和司法親歷性原則。一是對于認為有必要出庭的證人、鑒定人,在審查起訴階段即充分進行溝通,向他們介紹庭審流程、法庭紀律和相關法律知識,并進行必要的心理疏導,在案件決定開庭審理后即向法院申請相關人員出庭,并做好詳實的出庭預案;二是要創新證人和鑒定人出庭作證方式,可通過采用遠程視頻作證、遮蔽面部并變聲處理的方式,提高證人和鑒定人出庭作證的意愿和可行性;三是推行專家證人出庭作證制度。現有《刑事訴訟法》和司法解釋并未對專家證人出庭作證進行規定,但司法實踐中,公訴人員知識儲備的有限性要求必要時應當申請專家證人作證,以應對辯護人的“花樣”辯護。
(三)運用現代化科技手段,推廣多媒體法庭示證系統
庭審實質化要求公訴人當庭說服法官或合議庭采信公訴機關據以定罪的證據,對公訴人舉證質證的方式提出新的要求。而多媒體法庭示證系統通過更直觀、更全面的表達方式讓所有參與庭審的人員都參與到了案件中來,真正做到了事實調查在法庭,證據展示在法庭。如何讓該系統發揮最大效應,需要做到以下幾點:一是出臺有關該示證系統的指導性意見,確保同一地區司法機關之間使用同一的規范性模板,防止多媒體示證失當失真;二是找準該示證方式的定位,必須明確多媒體法庭示證是出示證據的輔助手段,而非常規方式,應當和常規示證方式結合使用;三是要明確使用方法。公訴人在常規示證的同時全程無縫跟隨多媒體示證,聲像并茂,并借助于現代科技對證據的呈現、演示進行組合闡述,增強論證效果,提高出庭質量。
(四)建立公訴團隊化出庭方式,增強指控合力
被告人除了可當庭自行辯護外,還可以委托一至二人作為辯護人,一些涉案人員眾多的疑難復雜案件,辯護人更是以數十計,而公訴人員則一般有一至二人組成,控辯雙方的力量懸殊,公訴人員難免顧此失彼,指控乏力。在這種情況下,公訴人員應當加強團結協作,共同支持疑難復雜案件的出庭工作。具體而言,可以建立常態化的公訴團隊,固定多名公訴人員作為團隊成員,配合案件承辦檢察官出庭支持公訴。在司法實踐中,還可以深入探索差異化的團隊作戰模式,根據具體案情決定是由團隊成員分別完成法庭調查和法庭辯論的各環節,還是團隊成員隨機發言,亦或者由案件承辦檢察官主要發言其他人配合,以此更好地提升指控效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