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家簡介:
吳彬,浙江大學農業經濟管理博士,杭州電子科技大學副教授,兼任浙江大學“中國農民合作社研究網”常務編輯。主要從事農民合作組織的研究與教育工作,近年主要研究方向包括合作社治理、合作社減貧以及合作社電商。在《中國農村經濟》《農業經濟問題》《經濟學家》《Social Science Journal》國內外期刊發表學術論文30余篇,出版《農民專業合作社治理結構:理論與實證研究》《農業合作社的模式與啟示:美國、荷蘭和中國臺灣的經驗研究》《貧困中的合作:貧困地區農村合作組織發展研究》等著作。
美國擁有當今世界最為發達的現代化農業,是名副其實的農業強國。大規模的家庭農場是美國農業經營的基本準則形式,而在農業生產經營過程中,以合同形式為農場主提供產前、產中和產后服務的社會化服務組織作用突出,而其中農業合作社則一直牢牢占據著重要的地位,成為美國農業組織化和產業化的主要模式。近二三十年來,農業在產業組織、現代技術和氣候環境等方面的深刻變化使得合作社的發展正處于一個新的十字路口,合作社的制度安排就必須反映其新特征。發于20世紀80年代,興盛于新世紀以來的新一代合作社便是美國給出的答案。新一代合作社被許多西方學者視為合作社制度在新的經濟社會技術條件下組織創新的典范和出路,是農業合作社生命周期的最高或較高階段。
一、新一代合作社的源起及發展現狀
(一)新一代合作社的特征界定
新一代合作社也可稱為增值合作社,是于20世紀90 年代在北美興起的最新一波合作社浪潮。Fulton(2000)曾指出,北美的第一波合作社浪潮發生于20世紀初期,在農業市場化起步階段,農民們為了應對農資供應商、農產品交易商和加工商的壟斷行為,開始自發組建議價合作社;第二波浪潮發生于20世紀30-40年代,在農村的金融、零售、電話和電力等服務供給方面,由于相應的社會化服務公司紛紛將注意力轉向更有吸引力的城市市場,所以一列服務合作社應運而生;而最新一波的合作社浪潮即新一代合作社的出現。
作為公認最早且最為權威的新一代合作社研究機構——加拿大薩斯喀徹溫大學合作社研究中心,它對新一代合作社的核心特征做了界定:一是與投售權相關聯而確定選擇性的或封閉的合作社成員資格;二是同時發行有面額股票和無面額股票;三是成員股份與投售額綁定,同增同減(例如成員每認購1股就意味著必須每年向合作社投售1000蒲式耳的小麥);四是合作社與成員之間需簽訂正式的購銷合同或協議;五是成員參與合作社解散后的剩余財產分配。
新一代合作社同時對成員資格以及成員投售量進行了限定,由此大大增加了合作社的發展穩定性(包括成員的穩定性和產量的穩定性)。同時,伴隨著農業產業的時代性轉變,新一代合作社開始進入產品加工領域,追求產品增值,而由于追求增值業務,融資需求也因此增大,因而合作社越來越轉向以直接投資方式籌措資金,特別是它將成員的股份投資與惠顧義務統一了起來。此外,由于限制了成員資格,不僅鞏固了成員與合作社之間的關聯,同時也加深了他們對合作社投資需求的理解。
(二)新一代合作社的發展歷程
新一代合作社的最初起源可以追溯到20世紀70年代早期,當時,在北達科他州、明尼蘇達州以及加拿大明尼托巴省交界處的紅河谷區域,當地的糖豆種植戶決定聯合起來自行加工糖豆并使用合作社的組織模式。自那以后,新一代合作社開始流行,之后逐漸擴展到北美地區的許多農業部門。不過,這一波合作社熱潮主要還是集中在北達科他州和明尼蘇達州。而且,新一代合作社所覆蓋的產業類型逐步從最初的一些利基市場轉移到了傳統的農產品領域。
三、新一代合作社的發展現狀
據美國農業部(USDA)的統計,美國農業合作社總數及其成員總數在近幾十年來均呈不斷下降的趨勢,而2012年的農業合作社成員總數更是在歷史上首次低于全國農場總數。一般而言,一個農場主會同時參加一個以上的農業合作社,其成員身份是重復計算的,因此,農業合作社的成員總數要超過農場總數。這一下降趨勢存在多種原因,其中一大原因是有意加入合作社的潛在成員逐漸減少。與此同時,伴隨著市場競爭的加劇,越來越多的農業合作社以及農場走向破產或被兼并。為了應對這種趨勢,新一代合作社以及相關的成員資格封閉型合作社企業(比如新型有限責任公司)紛紛出現,其數量在近三十年中快速膨脹。正如Patrie(1998)所指出的那樣,許多農場主開始認識到,與其以原料形式將農產品售賣出自己所在的社區,不如投資興建新一代合作社和新型有限責任公司來實現在地化的農產品加工。與此同時,對新一代合作社和新型有限責任公司的投資戰略還將產生很多非農就業機會,對于農場主而言可謂一舉兩得。
(一)新一代合作社實際運行情況
在436家有記錄的新一代合作社和新型有限責任公司中,正處于正常運行狀態的有216家,占總數近半,其中有4家已經轉變或被并購為合伙企業或投資者導向企業(IOF)了。而處于發展中階段的有130家,占總數的近三成,其中,處于一般的發展中階段的有53家,占本階段總數的40.77%,而得到聯邦政府或州政府的專項資助的有28家,占本階段總數的21.54%;同時,正處于評估或可行性研究或者已經正在破土動工的也有28家;另外,在驅動方式上,以股東權益為驅動發起新一代合作社的有20家,而只是以成員資格驅動的只有1家。從2003年的首次調查之后,名錄中有22家新一代合作社或新型有限責任公司已經暫停營業,或破產或變更或轉變為其他商業形態。此外,由于各種原因,在2007年的更新調查中依舊有68家新一代合作社或新型有限責任公司的實際運行狀態不明。
(二)產業分布情況
新一代合作社和新型有限責任公司主要分布于17個產業,其中,為數最多的是生物資能源產業,有157家,占比遙遙領先。這其中與美國政府高度重視生物質能源的開發利用是密切相關的,例如,美國已經通過相關法律強制在運輸燃料中添加生物燃料,在2007年,美國國會還通過了可再生燃料2號標準,這項標準要求到2020年全美可再生能源燃料產量要達到360億加侖。其次,牲畜養殖、加工和營銷領域也是新一代合作社和新型有限責任公司的集中地,共76家,占比為17.43。排名第三的是谷物加工業,總為59家,占13.53,其中又以小麥和多種經營為數最多。另外,在豆類、乳品、糖豆、蔬菜、水果、禽蛋以及水產養殖等傳統農業產業領域,新一代合作社和新型有限責任公司也有一定數量的分布。endprint
(三)地區分布情況
北美的新一代合作社和新型有限責任公司主要分布在美國的43個州以及加拿大的5個省。具體而言,為數最多的除了新一代合作社的發源地北達科他州和明尼蘇達州,還有衣阿華州,三州合計有164家,占比達37.61%。此外,諸如密蘇里州(37家)、堪薩斯州(25家)、內布拉斯加州(21家)、伊利諾伊州(20家)等農業大州,也是新一代合作社或新型有限責任公司的聚集區域。因此,總體而言,北美新一代合作社主要分布于美國與加拿大交界的中部區域,具體是在五大湖周邊與北部大草原。
三、新一代合作社的發展辨析
(一)新一代合作社的優勢所在
新一代合作社的首要貢獻是幫助農業生產者更好地融入了一體化的食品產業鏈。通過參與縱向一體化,農業生產者分享到了合作社產品的增值收益。其次,新一代合作社極大地提升了農業生產者的市場地位。例如,Sexton(1997)通過一項研究表明,許多產業隨著時間的推移都伴隨著市場集中度的提升,而新一代合作社不僅為生產者提供了一種圍繞大型加工企業的一體化機制,同時還扮演著該行業的競爭尺度角色。
此外還需要著重指出的是,新一代合作社還在很大程度上客服了傳統合作社所面臨的兩大難題。第一個是搭便車問題。在傳統意義上,合作社的收益分配依據是基于成員的惠顧情況而不是其實際所有權。搭便車問題在很大程度上遏制了成員對合作社的投資(或入股)積極性,而充足的投資對于合作社的成功而言非常關鍵。新一代合作社通過將成員的交售權與其權益貢獻緊密聯結在一起,很好地克服了成員的搭便車行為。第二個是視野問題。在傳統合作社中,投資決策往往是基于對于預期回報的時機的判定。如果一項投資的預期回報時限很長,那么只是作為顧客、惠顧者而不是成員的合作社使用者,其對于合作社長期投資的興趣和積極性就非常低。相反,新一代合作社通過允許股份交易就很好地解決了投資視野問題。正如Harris等(1996)指出的那樣,可交易股份允許成員更好地把握和獲取預期的業務收益,因為在交易過程中的股份定價是對合作社未來預期回報的反映。
(二)新一代合作社面臨的挑戰
雖然新一代合作社在組織結構和制度設置上對傳統合作社進行了變革,也取得了積極的效果,但不可否認,新一代合作社這種組織形式也存在不少弱點,面臨著諸多挑戰。
首先,自從新一代合作社的成員資格被限定為需要投入較高的前期投資,這就可能使得許多農場主們后期在增資購買股份方面的難度大大增加,而投資不充足將為合作社開展項目活動帶來厄運。一般而言,新一代合作社的成員被要求持有40-50%的權益倉位,有時這樣的投資要求過大,以至于得不到足夠數量的有投資能力的成員的支持。
其次,在初始投資之后,如果合作社股份的市場價格上漲了,那么那些原來有意繼續購置股份的成員就要支付得更多。由于股份的市場價格是對合作社未來惠顧的回報預期的現價反映,而生產者如果希望成為合作社成員就必須要購買股份,所以這一股價上漲與初始成員的續購意愿之間的矛盾就變得不可避免。與此同時,如果股價在初始的股權驅動之后馬上開始上漲,那么合作社的潛在成員也需要支付更高的股份購買支出。
第三,對于新一代合作社的投資還存在一些財務風險。具體而言,當一個生產者選擇加入合作社時,他首先需要支付一大筆先期投入,之后,關于他的投資組合(包括農場業務和合作社業務),由于基本的供給和需求驅動因素大致相同,于是來自新一代合作社的利潤可能與來自農場的利潤正相關。如果降低風險是參與合作社的首要目標,那么農場主將尋求一種與農場利潤呈現負相關關系的投資渠道。所以,向合作社投資就可能算不上最佳的降低風險的渠道。此外,如果生產者更多地使用債務來投資增值活動,那么他們所處的杠桿位也就越高,這種杠桿高位極大地增加了生產者的財務風險。
最后,新一代合作社在邁向成功之路上還有一個亟待解決的問題,合作社的集體目標很難與所有者成員的個人目標實現完全匹配。因此,在很多情況下,傳統意義上的合作社收益最大化的目標需要重新校正以檢視其對所有成員的實際影響。
四、結語
新一代合作社的出現使得人們對合作社的認識大大改觀,其一系列的制度變革,如限定成員資格、實行交售份額制以及采用了更加靈活的內部融資方式,以此確保了合作社的穩定性和競爭力,與此同時,新一代合作社仍然在很大程度上堅持著傳統合作社的治理結構,這一點難能可貴。當然,我們還需清醒地認識到,新一代合作社仍然面臨著諸多來自內外部的挑戰。就我國而言,雖然目前我國農民合作社的發展總數已接近百萬家,但無疑,相較美國農業合作社,我們仍處于農民合作社發展的初始階段,我們必須努力追趕。雖然我們不能簡單地認定新一代合作社就是在新的市場情勢下農業合作社的特定演變方向,但可以肯定的是,這種新型的合作社形式不失為我國(特別是我國經濟較為發達地區)農民合作社的一種比較有效的可能選擇。(本文系浙江省軟科學研究計劃項目(2016C35019)的階段性研究成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