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童哲恒
摘要:以《漢語語義學》、《實用漢語語義學》、《詞匯語義學》為對比和分析對象,探究了語義場中義位的結構關系劃分在不同著作中的異同點,并提出自己的思考和看法。
關鍵詞:語義場 義位結構
一、引言
語義場的概念有廣狹之分,我們多采用廣義概念:以共性義位或義素為核心形成的相互制約的具有相對封閉域的詞或義位的集合,即一組在語義上相互聯系、相互制約、相互區別、相互依存的詞項構成的聚合體叫做語義場,這個聚合體所概括的語義范圍叫做這個語義場的場域。
每一個語義場中的義位都以共性語義特征相聚合,以個性語義特征相區別,它們組成一個詞匯的網絡,同一個網絡中的詞因為詞語系統的龐大又相互組成具有多樣性的語義關系和義位結構,陸善采在《實用漢語語義學》中總結出4種義位結構關系;賈彥德在《漢語語義學》中提到“至少有5種關系”;張志毅和張慶云則在《詞匯語義學》中列出了10種義位結構關系。下面我將對上述提到的各種劃分方式進行比較和分析。
二、語義場中的義位結構
1.同義結構
陸善采指出,由于同一個語義場中的詞都至少具有一個共同的義素,故他們之間往往是同義關系;而張志毅等則認為義位同義的基礎是系統同一,基義相同或大部分相同,不一定要是傳統訓詁學上的“同訓”。值得注意的是,雙方在各自的著作中都提到了《爾雅》的訓釋,陸善采把《爾雅》的訓釋當成支撐觀點的材料。而張志毅等則認為我們應該重新審視古人構建的同義關系。賈彥德對于這一關系的描述與其他兩位略有差別,他提出“重合關系”,即兩個或更多的義位相同。就在語義上存在重合關系,并舉出了“等義詞”的例子;而在同義詞中,各個義位的基本義相同、不同的只是附加義的義場,它們的基本義也是重合關系。
對于陸善采和張志毅等的不同觀點,我認為我們不應該以機械的“同義”來限定語義場中的同義關系。語義場本就是以共性義位或義素為核心而組合成的集合。所以義位同義在語義場中無疑是普遍存在的,但我們不能以《爾雅》中的訓釋來做我們觀點的支撐,首先,訓詁學有其自身的局限性,它追求的是絕對的等義而不是同義,這不符合我們的語言實際,如果把基義和陪義等各種因素都考慮在內的話,是沒有完全相同的兩個詞的;其次,如果按照古人構建的標準,同義結構的范圍會被限制。賈彥德將同義關系除去附加義后概括為“等義”的重合關系,他同樣在“等義”和“同義”上做出了區分。并和張志毅等一樣考慮了基義和陪義,這個觀點似乎是前面兩種觀點的中和,但我認為將其命名為“重合關系”不妥,陪義的差別是客觀存在的,不能生硬地將其排除后認為基義重合,這樣會給義位的同義關系帶來誤解。
2.反義結構
張志毅等提出“義位反義”的基礎是系統同一。基義中的共性義素相同,個性義素相反或相對:賈彥德提出了“對立關系”這一概念,如果若干個包含著相同的義素的義位中有一個或者更多的義素不一樣,這些義位便處于語義對立的關系里,比如“丈夫”和“妻子”有一個義素不同,則處在語義對立的關系里:陸善采則將這種關系命名為“不相容關系(排斥關系)”,認為這些詞在意義上是相互排斥的,比如一個人若是男人,就決不會是女人。
我比較認同張志毅等的觀點,“對立”和“排斥”包含了比“反義”更多的內涵,前二者表示有相反意義的詞不可能同時在一個個體上實現,所以才有了“非男即女”的觀點。但如果以“買”和“賣”這對反義詞為例子。一個商人是賣家。但當他進行購物時他就是買家,“買”和“賣”在同一個人身上實現了,所以反義不一定代表著對立,用“反義”來概括更為貼切。
3.上下義結構和包含結構
或許是成書的時間較早,陸善采把這類結構稱為“下義關系”,強調上一層次的詞的全部語義成分都被下一層次的詞所包含,層次越高,詞所受的語義限制就越小,在書中陸善采提出了“下義詞”和“上坐標詞”的概念,雖然當時還沒有形成完整的上下義結構模型,但不可否認,關于語義場的上下層次思想已經趨于成熟了;《詞匯語義學》除了提出上下義結構的明確概念,還指出語義場理論的核心是探討上位詞統轄下位詞間或類概念統轄下的種概念間的關系。因此語義場理論是上下層語義關系模型產生的理論基礎,離開語義場不宜討論上下義位:賈彥德認為上下義關系是類與它包含的各個種之間的關系,一般來說是縱向關系。
對比《漢語語義學》和《詞匯語義學》,二者對于上下義結構的定義有一點不同:《詞匯語義學》認為上下層語義關系就是語義包含關系,而《漢語語義學》認為上下義結構與包含關系不全一樣,所以區分了上下義關系和包含關系。上下義中也存在包含的關系,但是通過“語義公設”包含的,即解釋下位詞時會用到上位詞,而一般意義的包含,如“愛人”包含“丈夫”、“官兵”包含“士兵”,這些包含無法用“下義義位=上義義位+表屬差的義素”這個式子來解釋,我認為這個觀點是很具有說服力的,上下義結構不同于包含關系,從概念的外延來看,處在包含關系中的義位,可以在同一個層次上,也可以不在同一個層次上,后者則構成了上下義關系,我們直接把上下義說成包含關系是不妥的,應該把二者區分開來。
《漢語語義學》和《實用漢語語義學》的研究對象都是漢語,而《詞匯語義學》還以外語為研究對象,所以它通過比較幾種不同的語言,發現上下層級語義關系中的詞或義項不是一一對應的,也并不是每一個詞都有其上義詞或下義詞。俄語中不僅沒有上義詞“羊”,也沒有“山羊、綿羊、羚羊”,只有下義詞“公山羊、母山羊、公綿羊、母綿羊”等;英語也沒有上義詞“羊”,但有下義詞“山羊、綿羊、公羊、母羊、綿羊羔”等;法語的“放”沒有下義詞,而德語的這個意思則分為幾個下義詞“放入、立放、平放、掛著放”。
4.類義結構和總分結構
《詞匯語義學》中提到了類義結構和總分結構這兩個概念,其他兩本書都沒有提及。
類義結構是指詞或義位之間的類屬分類關系。能構成類義結構,必須符合這樣兩個公式框架:(1)X(分類詞)是Y(上類詞)的一類;(2)X1和X2是Y中的同類。如“牛是動物的一類”;“牛和羊是動物中的同類”。這個結構與上下義結構的不同之處在于,上下義結構一般是縱向的關系。而類義結構一般只指同級類義結構,即把類成員歸在一個范疇內。使內部成員之間有最大程度的家族相似性,內部成員與外部成員有較大的明顯區別。比如“鯉魚、鯽魚、青魚、草魚、鮭魚……”屬于同一個類。另一個不同之處在于,上下義結構中,下義詞中允許出現相容的義位,彈性比較大,而類義結構這方面的彈性較小,一般情況下同級的分類詞應該是不相容的。
總分結構是指個體即元的內部的整體和部分之間的關系在義位上的反映,或者叫整體與部分結構。一個義位X能否進入部件結構,看它能否進入這樣一個框架:X是Y的一部分。如“門是房子的一部分”,“北京是中國的一部分”。整體與部分結構(總分結構)的運用十分廣泛,它與包含關系有相似之處,比如“飛機”分為“機翼、尾翼、機身、起落裝置、動力裝置”這幾個部分,我們也可以說飛機包含這些部分,所以我認為《詞匯語義學》提到的總分結構和《漢語語義學》的包含關系有相似之處。
5.交叉結構和重合結構
《漢語語義學》中提到了重合關系,重合關系是指兩個或更多的義位相同,它們在語義上就存在著重合關系,類似于等義詞和同義詞的基本義部分。書中并沒有對這個結構做過多的解釋。我認為這種關系與前面提到的同義結構是相似的,所以如果僅以“等義詞和同義詞”來解釋的話。沒有必要將這一項單獨列出來,歸并在同義結構里即可。
《詞匯語義學》中對語義場內的重合交叉關系進行了更加細致的劃分,將其分為4類:A.基義完全重合,陪義不同;B.基義大部分重合,小部分不同,陪義或同或異;C.基義小部分重合,大部分不同,陪義或同或異;D.陪義相同,基義不同。其中A類和B類屬于同一結構。不需要再進行討論,而D類對于語義學的研究沒有太多價值,所以主要研究的是C類的交叉關系。現實生活中這種義位的交叉關系其實是很常見的,比如“幼年、少年、青年、壯年、中年”和“清晨、上午、中午、下午、傍晚”,這些義位都沒有明確的界限,我們在使用它們時個人的主觀差異也比較大,它們有部分交叉的地方,這些交叉構成了交叉結構。我認為交叉結構在其他結構中出現的頻率也很高,比如上下義結構的下位詞中可以出現交叉結構。下面提到的序列結構中也有交叉結構的體現,我更愿意把交叉結構理解為義位之間基礎的微觀關系,兩個有交叉的義位可以組成其他結構,將交叉結構與其他結構融合起來。
6.序列結構、多義結構、構詞結構和組合結構
序列結構、多義結構、構詞結構和組合結構都是《詞匯語義學》中提到的義位關系。
一種結構,在一個語義場內。三個以上義位若是按一定的順序排列,這些義位之間的關系就是序列結構。按照義位的內容,我們可以將序列結構分為:時間序列、空間序列、數量序列、次第序列、等級序列、習慣序列。前面幾項的例子都很容易想到,比如“春夏秋冬”;“冠軍、亞軍、季軍、殿軍”;“優、良、及格、不及格”。最后一項習慣序列指的是我們平時生活中自行組合并廣泛使用的序列,比如“酸甜苦辣、煎炒烹炸”。
前面提到的各種結構都是多個詞共處于一個義場,而多義結構則是一個詞的多個義位共居一場,多義結構的義位可能屬于反義關系、上下義關系、總分關系或類義關系。這是一個看待語義場義位結構的全新角度,以往我們總是從共時的角度看待語義場。研究不同詞語之間的各種關系。而多義結構是以歷時的角度來探究一個詞各項義位的演變。比如“鐵”這個詞的義位經歷了一系列的變化:農具、兵器、堅固、牢固、嚴厲……我們將這些義位放在同一個語義場里進行比較,可以很清晰地看出義位發展的脈絡,這為我們研究語義場中的義位結構提供了新的思路。
構詞結構是以共同的語素為形式脈絡的義位譜系,表層是共同語素聚合的詞族,深層是共同語素義聚合的義族。比如“車”可以是陸上交通工具(車輛)、利用輪軸轉動的生產工具(紡車)、機器(車間)等,這些就是它的構詞義場。
組合結構是《詞匯語義學》提到的最后一個結構,它的特別之處在于它不像前面提到的結構屬于聚合義場的范疇,而是受語言內外部因素制約,講究詞語的搭配,它不僅屬于語義學的范疇,還受到語法規則、語用規則、語音規則的影響。比如“凱旋”這個詞可以作謂語、賓語、定語,它作不同成分時的搭配情況就是它的組合義場。這個結構已經不單單是研究義位的結構了,它需要更加深入的分析才能夠掌握,而掌握了組合結構之后,它也會推動我們對于義位的思考。
三、思考與分類
通過比較《漢語語義學》、《實用漢語語義學》、《詞匯語義學》這三本書中關于語義場中義位結構的分類,我們不難發現,由于成書時間的限制,《漢語語義學》和《使用漢語語義學》的分類相對來說是比較簡單的,而《詞匯語義學》則進行了精細而多角度的分類。我們在學習語義學的過程中,可以先看前兩本進行大概的了解,然后讀《詞匯語義學》來拓寬思路,深化了解。
但語義的學習應當把繁和簡相融合才最佳,我個人認為《漢語語義學》和《實用漢語語義學》的分類過于簡單,而《詞匯語義學》的劃分又太過細致,使人難以迅速理解,所以在分析和比較了三本書之后。我嘗試著把三本書的內容相結合,提出了自己的劃分意見。
1.同義結構
同義結構指基義相同或大部分相同的義位。不考慮基義和陪義包括在內的各種義素,不然語義場中是不存在完全的等義詞的。
2.反義結構
反義結構指的是基義中的共性義素相同、個性義素相反或相對的義位,其中包括極性對立(如貧和富)、互補對立(如生和死)、關系對立(如買和賣)。
3.上下義結構
上下義結構不同于包含關系,它是一種上位詞統轄下位詞、類概念統轄種概念的一種關系。這種上下義結構一般只存在于某個語義場中,不能離開語義場來討論它。
以上提到的三種結構,都可以用蘊含關系來進行說明上下義關系是單向蘊含,同義關系是雙向蘊含。反義關系是肯定蘊含否定。
4.包含結構
如果一個義位的結構式子包含了另一個或多個義位的結構式子,這幾個義位就處在語義的包含關系里它是一種義位的橫向關系。處于包含關系的義位可以處于同一個層次上,也可以處在不同的層次上,處在不同的層次上時,即構成了上面提到的上下義結構,所以上下義結構是包含的一種類型。
5.類義結構
類義結構指的是整體和部分的關系,可以是種屬關系,如“牛—黃牛、水牛”,也可以是抽象或具體的部件關系,如“房子+門、窗”、“中國—北京、上海”。
6.序列結構
序列結構可以是連續且交叉的義位,也可以是界限分明的連續義位,如“幼年、少年、青年”是連續且交叉的,“伯、仲、叔、季”則是連續且界限分明的。
7.組合結構
組合結構不同于前面所講的所有聚合義場,它說明的是義位的組合關系,不僅屬于語義學的范疇。還受到語法規則、語用規則、語音規則的影響。
我把語義場中的義位結構劃分為以上七種。合并了具有相似性的類項,刪除了一些現在已經很少提及的說法。通過學習這七個類別。已經能夠比較完整地理解語義場中的義位結構了。
四、結語
在分析三本書或同或異的分類之后,我認為一些基本的結構,如同義結構、反義結構、上下義結構存在爭議和差別較少,而當把大類細分下去,則會出現很多細微的問題;同時,我們要以整體的觀點來看待語義場的義位結構,各個結構并不是截然分離的,比如上下義結構、序列結構中可以包含交叉結構:善于從不同的角度思考問題也很重要,當我們考慮了很多共時的語義場后,應該想到從歷時的角度進行探索,當我們考慮了很多聚合義場之后,應該想到組合義場的存在:對比學習是一種很有效的學習方法,通過對比三本書對于同一個問題的解釋。我們能很清晰的發現其中的共通點和不同作者之間的思維碰撞,并且可以融合不同書的觀點,嘗試進行分類和歸納,形成自己認可的體系,在聽取各種不同的聲音之后,我們才能對一個問題有全面而深入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