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文化憲法的基本理論構成與實踐指向
——以現行憲法相關文化條款為分析對象

王秀才

（中南財經政法大學 法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3）

中國文化憲法的基本理論構成與實踐指向
——以現行憲法相關文化條款為分析對象

王秀才

（中南財經政法大學 法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3）

文化憲法是憲法與文化相互結合、共同發展的一個必然結果，是憲法文化的重要體現，是以憲法中文化條款為基石范疇，重在協調國家文化權力與公民文化權利相互關系的部門憲法。文化憲法的價值體系、規范體系和保障體系構成了中國文化憲法的基本理論。中國八二憲法部分文化條款存在“其它文化活動”等概括規定模糊、網絡文化自由缺失、相關文化配套法律法規缺失以及文化權利司法救濟和權利保障不足等問題，這些問題的指出將對中國文化憲法特別是文化憲法條款的完善和發展提供一定的補正引導，為文化憲法內容本土化的挖掘提供保障。

憲法文化；八二憲法；文化憲法；實踐指向

《2016年國務院政府工作報告》提出了推進文化改革發展的要求，并從國內發展和國外交流兩個維度對推進文化改革發展的目標和任務進行了明確，國內層面主要是加強文化遺產保護利用，培育健康網絡文化，實施哲學社會科學創新工程，發展文學藝術、廣播影視、檔案等事業，國外層面則主要是深化中外人文交流，加強國際傳播能力建設。早在2013年，《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同樣提到關于文化體制改革的內容，即緊緊圍繞建設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社會主義文化強國深化文化體制改革，加快完善文化管理體制和文化生產經營機制，建立健全現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現代文化市場體系，推動社會主義文化大發展大繁榮。十八屆四中全會提出加強經濟、社會、文化等重點領域立法，還提出了建設社會主義法治文化和社會主義法治體系的總目標。一系列有關文化改革和立法政策的出臺和實施凸顯了文化立法和法治文化建設的價值。文化立法的加強以及文化法律制度的完善既是推進文化建設的題中應有之義，又是深化文化體制改革的重要內容，有利于提升文化軟實力、促進社會主義文化大發展大繁榮。①參見王曉輝：《建立健全文化法律制度》，《光明日報》2014年11月4日，01版。“堅持依法治國首先要堅持依憲治國，堅持依法執政首先要堅持依憲執政”②習近平：《堅持依法治國首先要堅持依憲治國》，《新京報》，中國新聞網，http∶//news.china.com/domestic/945/20141204/19048129.html ，2016年3月29日訪問。的提出，不單單是對憲法根本法地位的肯定，更重要的是體現出憲法應該在法治國家建設的每一個領域，比如政治、經濟、軍事、財稅等，當然也包括文化。

一、文化憲法是憲法文化的重要體現

文化憲法就是在憲法中涉及文化問題的系統化的理論，類似于經濟憲法、社會憲法、軍事憲法等，屬部門憲法之一種。當然為了精確的理解文化憲法，首先需要對一些相關語詞進行深挖掘和再探究。“文化憲法”一詞是由“文化”與“憲法”兩個詞語組成，故而，要想對文化憲法有一個透徹的理解，僅僅停留在憲法理論層面顯然是不行的。在理解文化憲法知識上，忽視文化理論知識是一個普遍問題，而文化理論知識本身是探究憲法以及憲法文化權的基石。

（一）文化與憲法

1.“文化”與文化權的多義

關于文化概念的探討是在17世紀和18世紀以來隨著政治思想一起發展起來的。據《大英百科全書》統計，在世界各種出版物中，對于文化的理解多達160余種，以此來看，人們并沒有對文化做出統一的定義。在文化理論研究中，雖然有些經典性的概念，但是依然很難給出確切的定義，最終只能采取哲學抽象法，即從眾多現象中抽象出一種概括，通過歸納主要有三種不同的文化觀，即廣義文化觀、狹義文化觀和介于二者之間的中義文化觀。廣義文化主要是指人類社會發展和實踐過程中創造的物質、精神財富之和。①《辭海》（縮印本），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79年，第1533頁。中義文化是偏重于精神財富。狹義文化多指社會的觀念形態。總體來看，廣義文化觀包容了人類創造的一切事物，即物質文化和精神文化之總和；中義文化觀主要聚焦于人類精神的創造；狹義文化觀則將文化的中心放置于人類的思維層面，比如知識、思想、價值和心理等。法律層面的文化概念應該由法律文化研究的對象來確定。②參見劉作翔：《法律文化理論》，北京：商務印書館，2010年，第28頁。法律文化以法律現象為研究對象，而法律現象主要表現為法律意識形態和法律制度、組織機構及其派生物（歷史、行為和活動等）。所以，法律層面的文化概念應當與中義上的文化概念相通，強調人類精神之創造。

文化概念的厘定是正確認識文化權的基礎和前提，文化權是憲法賦予公民的一項重要基本權利之一。憲法上文化權的正確界定，是實現公民文化權、不斷滿足人民群眾精神文化需求、達成精神文明建設終極目標的前提條件。文化權同文化一樣，也是一個復雜而難以界定的概念，因為文化權的各種定義基本都是圍繞“文化”一詞展開的。總體來看，世界各國有關憲法文化基本權利的劃分主要有三種：最廣義的文化基本權利，包括教育基本權利、言論和出版自由以及宗教信仰自由等；廣義的文化基本權利，包括出版、傳播、藝術以及學術自由；狹義的文化基本權利包括藝術自由和接近文化藝術的權利。③陳淑芳：《文化憲法》，蘇永欽主編：《部門憲法》，臺北：元照出版有限公司，2006年，第597頁。當然，對文化基本權利概念和范圍的理解也并不一成不變的，是需要結合各國憲法具體條文進行動態調整的。以中國憲法為例，比如第一自然段“序言”中“文化”一詞相當于學者所謂的“民族生活方式”，其含義最為廣泛，包括一切物質與精神的成就；而在第十四條第三款等條款中又將“文化”一詞與物質、經濟并列，此時就專指精神方面，排除了物質層面的內容。

2.憲法與文化的結合

相對于歷史悠久的法律而言，憲法并不是古已有之，憲法是一種產生于“古希臘-羅馬-歐美文化圈”的文化。憲法是在對歷史沉淀下的這種文化、文明成果不斷創新和超越而產生的，所以，憲法的文化屬性不容忽視，憲法與文化之間具有相互結合的內在關系。

憲法與文化相互結合。一方面，文化受憲法調整，比如科學研究、文學藝術、美學創作以及書法鑒賞等文化生活都受憲法調整。另一方面，憲法本質上就是一種文化現象，即憲法在本質上反映了一個國家不同歷史階段的文化要求，是在對原有歷史文化、文明成果進行創新而產生的。憲法保障文化價值，文化反作用于憲法。憲法調整文化政策、規范文化生活，憲法規定文化權利和自由、促進文化交流是憲法保障文化價值的體現。文化對憲法的反作用主要體現在文化影響制憲者和制憲權，影響憲法實施。①韓大元：《21世紀憲法學：憲法文化的沖突與融合》，《長白論叢》1996年第6期，第53頁。憲政的實現以制憲為基礎，制憲不僅僅是政治選擇，更是一種文化選擇，制憲者的思想和意識受制于一定的文化背景，不同的文化條件將體現不同的制憲目的與要求，最終產生與本國文化相對應的的憲政權力和憲政體制。

（二）憲法文化與文化憲法

憲法文化是人們對憲法的信仰、理念和情感，還包括受理念、信仰等因素影響最終對憲政制度的選擇。憲法文化本質上是憲法價值的彰顯，主要反映了憲法的文化背景或者文化基礎。憲法信仰實際上是要解決人們精神上的問題，人們精神上的東西如果不得以解決，縱使再好的制度或法律，也不可能深深植根于人們心目中，那么也就不可能有效發揮它們的作用。②參見胡弘弘：《憲政的信念與追求——〈憲政文化與近代中國〉讀后》，《江漢論壇》2002年第5期，第93頁。以憲法信仰為主要體現的憲法文化要解決的問題也有精神層面的問題。憲法信仰、憲法理念以及憲法情感等憲法文化的建立是走向憲政的精神支柱和智力支撐。就像盧梭在法律的分類中指出的那樣：“一切法律之中最重要的法律既不是銘刻在大理石之上，也不是銘刻在銅表之上，而是銘刻在公民們的內心里。它形成了國家的真正的憲法，它每天都在獲取新的力量……”。③[法]盧梭：《社會契約論》，何兆武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7年，第73頁。

1.憲法文化的微觀理解和特征

宏觀上講，憲法文化是憲法在文化意識形態領域的反映，但是對于憲法文化的微觀理解是有差別的。比如有的學者認為，“憲法文化是關于民眾的地位與權利、重要社會制度和國家形態如何更優的價值觀體系。④陳曉楓：《中國憲法文化研究》，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14年，第45頁。”也就是說，從法律文化學理角度，憲法文化在其內涵上主要是指型塑并限定特定民眾的憲法理念、憲法制度以及憲法實施的價值觀念體系，該觀念體系具有指令性，“指令”以“什么樣的憲法更好”為基本價值取向。還有的學者從憲法文化的構成要素層面對憲法文化進行分析，“憲法文化通常集觀念、制度以及行為三者為一體，是一種集束性文化形態。”⑤參見曽小華：《什么是制度文化》，《中共杭州市委黨校學報》2001年第1期。多數學者主要是從憲法原則以及憲政制度層面對憲法文化進行界定，比如江國華教授認為，“憲法文化，意指孕育憲法原則、憲法規范和憲政制度并促使其發育、成長和發展的價值觀念、思維方式、政治制度及政治行為的總稱。”⑥江國華：《論憲法文化》，《中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3期，第83頁。上官丕亮教授認為，“憲法文化是一種尊重和信仰憲法并在日常的工作和生活中身體力行主權在民、人權保障、權力制約、憲法至上等憲法原則和精神的風氣和習慣。”⑦上官丕亮：《論憲法實施的文化基礎》，《哈爾濱工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報）2014年第4期，第67頁。

綜合各位學者對憲法文化的微觀理解，不難發現，憲法文化本身應當包括憲法文化思想、憲法文化規范、憲法文化意識以及憲法文化評價等基本內容,憲法文化概念具有這樣的特征，即憲法文化是在歷史長河中慢慢形成的，是穩定的，⑧參見 G.G.Harutyun,Constitutional culture∶the lessons of the history and the challenges of the time,Yerevan,2005,pp.371-373.它是由每一時代人的親身經歷、以及由各種人們的價值體系和對法律關系與原則的想像、信仰、理解所充實和發展，這種體系本身構成了社會的基礎。

2.文化憲法的詮釋基礎和基本內容

文化憲法是以憲法文本涉及文化的相關條款為基礎而構成的憲法規范體系和理論。“文化憲法”一詞引自德國及我國臺灣地區，文化憲法在德國及我國臺灣地區是與經濟憲法、勞動憲法、軍事憲法同類的部門憲法之一。文化憲法的產生并不是偶然的，是伴隨著憲法本身而產生的，因為文化憲法的解讀是依托憲法文本的，尤其是涉及到文化條款的規定，是詮釋文化憲法的基礎。文化憲法是站在整部憲法的高度，對憲法中的文化條款進行解構和分析，形成文化憲法秩序，實現公民文化權利與國家文化權力的和諧發展。根據我國憲法文本中文化條款的分布情況，中國的文化憲法包含著作為基本國策的文化和作為公民基本權利的文化兩部分內容，前者要求國家在進行頂層設計時要體現支持、引導和服務文化的總體要求，后者要求國家要尊重公民的基本文化權利，支持、引導的過程中不能干預到文化的自由發展。

關于文化憲法的基本內容，有學者認為包含文化國策和文化權利兩個層面，①參見沈壽文：《關于中國“文化憲法”的思考》，《法學》2013年第11期；王鍇：《論文化憲法》，《首都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2期。也有學者認為文化權力體制也是文化憲法的內容。筆者認為，從權力和權利的角度分析，文化憲法是一種以文化權利為基石范疇，把公民文化權利與國家文化權力關系理解為個人文化權利與國家文化權力的此消彼長關系的部門憲法，現實的文化憲法，實際上是指個人和社會文化組織行使文化自由和文化權利，充分發揮其創造性，國家恪守憲法原則和規范行使文化權力、履行文化職能，形成文化資源自由化和權力（權利）配置法治化的文化秩序。文化憲法本質上是在憲法的整體框架下探討如何實現文化發展的過程，所以文化憲法是憲法文化的一種，②參見王鍇：《論文化憲法》，《首都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2期，第40頁。憲法文化是文化憲法的上位概念，憲法文化的范圍要更廣泛，憲法文化包含文化憲法。

二、中國文化憲法的基本理論架構

任何一種理論都具有內在的邏輯構成，作為重要的部門憲法之一的文化憲法也有其自身的一種架構。從現行憲法文本來看，文化憲法理論包含文化權利體系和國家義務體系，前者主要體現在公民所具有的進行科學研究、文學藝術創作的自由，后者主要體現在國家為保障公民文化活動自由所應具有的鼓勵態度和幫助舉措。比如文化精神的引導義務、文化事業的發展義務、公民文化創造活動的鼓勵和幫助義務以及文化財產保護義務等。

表1 我國現行憲法關于公民文化權利與國家文化發展義務的規定

注解：此表是根據我國現行憲法中涉及國家與文化、公民與文化內容的條文整理而成。

由于義務的過度履行也會超越權利的邊界，所以，國家文化義務的理清一方面有助于將國家權力對文化的干預控制在合憲與合法的范圍內，另一方面有助于為公民精神、自由、個性發展、族群傳承等文化權利提供自由發展空間。當然，一個完整的文化憲法基本理論在內涵和外延上都是非常豐富并且是一個動態調整的過程，文化憲法的基本理論架構是不能僅僅停留在公民文化權利體系和國家文化義務體系兩個方面，它通常應當包含以下基本內容。

（一）文化憲法的價值體系

文化憲法與政治憲法、經濟憲法等部門憲法有相通之處，本身都具有一定的價值。比如經濟憲法保障公民的財產所有權、經營管理權、物質幫助權的基本經濟權利，政治憲法主要保障公民的選舉權和被選舉權、政治自由以及監督權等基本政治權利。文化憲法的價值主要是對文化憲法核心價值的描述，可以從國家和公民兩個維度進行分析：

其一，公民維度主要是指憲法通過調整公民的精神生活來保障公民的科學研究、文學藝術創作等基本文化權利，最終達到人的自我實現目的。自我實現，主要指自我人格的“自由”開展，即是否進行“自我開展”的自由在自我，決定權在自我。所以，自我實現包含“自我開展”和“自我決定”兩個本質要素。①張藝耀：《中國憲法文本中“文化概念”的規范分析》，《河北法學》2015年第4期，第147頁。文化憲法對公民基本文化權利的保障本質是國家履行提供自我開展和自我決定空間的義務，為人的自我實現創造最大的可能。比如憲法第十四條第三款有關國家合理安排積累和消費，在發展生產的基礎上，改善人民物質和文化生活的規定就體現了這一點。

其二，國家維度主要是指文化憲法在國家目標中發揮的作用，實現社會主義國家的文明。文明雖然有物質文明、精神文明之分，但是文化憲法價值目標里的文明主要是指精神文明。積極健康、豐富多采、服務人民為主要要求的文化生活質量的顯著提高是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的目標之一，憲法中諸多文化條款直指文明、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等內容，這無疑會對人民文化生活質量的提高起到重要的作用，最終為國家文明目標的實現創造環境和條件。比如憲法序言第5自然段規定了把我國建設成為富強、民主、文明的社會主義國家的目標。

（二）文化憲法的規范體系

1.憲法文本中的文化條款

現行憲法序言第一自然段就明確提出，中國各族人民共同創造了光輝燦爛的文化，具有光榮的革命傳統。這使憲法中文化條款天然地具有了貫穿全文的特點。從總綱到公民的基本權利和義務甚至是國家機構等章節都有涉及到文化的相關規定。既有關于社會主義本土文化、少數民族文化的態度問題，又有關于外來文化的如何對待問題，還有關于文化制度建設以及科學文化活動的發展問題。按照現行憲法的構成順序來分析，序言中第12自然段規定“中國革命和建設的成就是同世界人民的支持分不開的。”中國注重“發展同世界各國……文化的交流。”這是尊重各國外來文化的體現。②參見任喜榮：《憲法基本文化政策條款的規范分析》，《社會科學戰線》2014年第2期，第186頁。總綱中還規定：“國家發展為人民服務、為社會主義服務的文學藝術、新聞廣播電視等文化事業”、“國家擴大知識分子的隊伍，創造條件，充分發揮他們在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中的作用”等內容，分別規定于憲法的第22條、23條。此外，還有憲法第24條關于國家加強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的規定等內容都體現了對社會主義本土文化的培植和重視。關于少數民族文化的保護以及國家對公民文化活動自由的鼓勵和保障則主要體現在“國家從財政、物資、技術等方面幫助各少數民族加速發展經濟建設和文化建設事業。”（憲法第122條）、“國家對于從事教育、科學、技術、文學、藝術和其他文化事業的公民的有益于人民的創造性工作，給以鼓勵和幫助。”（憲法第47條）等規定中。

2.文化專門立法

法的生命在于實施，在于將紙面上的法（Law in Books）變成行動中的法（Law in Action）。①See Roscoe Pound, Law in Books and Law in Action vol.44,12-36(1910).轉引自林來梵：《轉型期憲法的實施形態》，《比較法研究》2014年第4期，第26頁。面對中國司法機關不能直接適用憲法，即使有權機關也未曾根據憲法授權來解釋憲法或作出憲法判斷的憲法實施現狀，②參見翟國強：《中國憲法實施的雙軌制》，《法學研究》2014年第3期，第83頁。以及憲法規范本身多屬原則性規定的特點，憲法中的文化條款也只有實現了法律化才能獲得有效實施。關于文化條款中的細節性規定只有依托于具體法律的細化，即專門文化立法，才能實現保障公民文化權利和自由的目標，穩步推進文化體制改革，增強對文化市場的規范，創建更加自由、活躍、健康的文化體制環境。在文化專門立法方面，結合我國文化建設所涉及的領域，主要包括公共文化服務保障法、文化產業促進法、文化遺產法、文化市場管理法和文化傳播法等相關基本法。③朱兵：《全面推進依法治國建立健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法律制度》，載第二屆部門憲法論壇“文化憲法及文化法律體系理論研討會”論文集第9頁，本次論壇于2016年4月2日在中南大學舉辦。目前，我國主要制定并實施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文物保護法》《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以及《音響制品管理條例》《博物館條例》《國家科學技術獎勵條例》等法律法規。

《中華人民共和國文物保護法》在總則中提出加強對文物的保護，繼承中華民族優秀的歷史文化遺產，促進科學研究工作，進行愛國主義和革命傳統教育，建設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和物質文明。在其它章節中分別對不可移動文化、考古發掘、館藏文物、民間收藏文物以及文物進出境提出了嚴格的保護要求。《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旨在保護文學藝術和科學作品作者的著作權以及與著作權有關的權益，對圖書、報刊的出版以及廣播電臺、電視臺播放等相關文化事業進行了規定。還有未實施的一些專門立法，比如《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共文化服務保障法（草案）》分總則、公共文化設施建設、公共文化服務提供、保障措施、法律責任、附則6章，共63條。④劉茸：《公共文化服務保障法草案：國務院制定國家基本公共文化服務指導標準》，人民網，http∶//npc.people.com.cn/n1/2016/0425/c14576-28302676.html。對公共文化服務所包含的范圍進行了明確，堅持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以及堅持“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原則和方針，建立公共文化服務公示制度和目錄提供制度、公共文化設施免費或者優惠開放制度以及特定場所服務等制度。

（三）文化憲法的保障體系

早在1966年聯合國大會通過的《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國際公約》中，文化權利就已經被視為一種基本人權，目前在世界其他國家憲法中都有所體現，中國政府于1997年10月27日簽署《經濟、社會及文化權利國際公約》并于2001年2月獲得批準。公民文化權利與公民其它權利一樣，是公民應當享有的一項基本法律權益。作為憲法所保護的一項基本文化權利，其實現自然離不開國家和政府文化發展義務的承擔，這是一種保障，也是國家文化義務體系的體現。在文化權利的實現方面，如果缺少了政府主動或被動義務，公民的文化權利也將無從談起，文化權利之基本性亦將大打折扣。

文化權利的政府保障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是政府的積極作為，主要是文化權利的物質保障以及文化市場的監管保障。文化權利的實現依托于一定的文化設施和文化環境，這是文化權利不同于政治、經濟和社會權利的主要體現。如果沒有文化館、鄉鎮文化站、村文化室以及非物質文化遺產傳習所等公共文化設施，文化權利的實現終究只是停留在文本上的權利。政府通過政府采購的方式在人員密集的公共場所提供各類文化設施，讓公民平等的使用公共文化設施，通過采取補貼、資助以及政策優惠等方式力推文化事業發展，為公民文化權利的實現提供優質高效的文化環境。我國現行憲法第122條第1款之規定：“國家從財政、物資、技術等方面幫助各少數民族加速發展經濟建設和文化建設事業。”是政府為文化權利的實現提供物質保障的重要體現。

另一方面是政府的消極不作為，從另一個角度來講，也可以說是對政府行為的規制。政府在采取有關文化措施或進行文化市場監管時要堅持不得侵犯公民基本文化權利的基本原則，即使是出于公益目的，可能對公民的科學研究、文學藝術創作自由等文化權利產生影響時，也必須按照法律規定的程序和流程，以最小的侵害獲得最大的目標，具有規矩意識。政府不僅要監督自身侵害或者不當限制公民文化基本權利的行為，還要采取措施保障公民的正當文化權利不被其他公民、團體或組織侵犯，因為憲法第五十一條：“公民在行使自由和權利的同時，不得損害國家的、社會的、集體的利益和其他公民的合法的自由和權利。”規定的落實除了需要公民的自覺性之外，國家或政府的監督也是不可缺少的。以文化市場監管為例，各級政府文化行政部門為了打擊侵犯公民文化權利的行為，行使文化執法權，為凈化社會文化環境、保障公民文化權利打下堅實的基礎，同時，國家在行使文化職能，監管文化事業時難免出現對公民文化活動形式、領域管得過寬或過細現象，這時需要一定的平衡或者限度，需要一定的規范指引作為保障，比如政府部門建立的文化市場綜合執法權力清單制度、行政裁量權基準制度以及文化市場行政執法和刑事司法銜接機制等。

三、中國文化憲法規范的缺失與補正

文化法治建設的加強是進一步深化文化體制改革、促進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建設以及文化大發展大繁榮的必然要求。文化法治建設以及文化法律制度的建立和健全必然離不開文化法律體系問題，鑒于憲法在法律體系中的地位和作用，文化憲法本身理所當然成為了文化法律體系的“前鋒”。以《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以下簡稱中國八二憲法）為例，憲法中的文化憲法條款內容豐富、數量較多，在文化法律體系的建立和完善過程中發揮了“前鋒”作用，但是從條款本身到配套立法，直至最終的執行和實施還存在一些問題值得進一步關注。

中國八二憲法中有多處提到關涉文化的條款，站在憲法綱領性根本法的角度分析，這些提及文化的文化憲法條款無論在數量還是內容上都已經堪稱典范。但是隨著社會的進步、文化的發展，部分涉及文化的憲法文本條款同樣存在著一些不足。在轉型期“新新文化”背景下，文化條款內容本身存在缺失和模糊等問題。

（一）網絡文化內容之缺失與補充

網絡文化是指網絡上的具有網絡社會特征的文化活動及文化產品，是以網絡物質的創造發展為基礎的網絡精神。網絡文化以網絡信息技術為基礎、在網絡空間所形成的文化活動、文化方式、文化產品以及文化觀念的集合。具體來講，互聯網文化包括互聯網文化產品、互聯網文化活動以及互聯網文化單位，互聯網文化產品是指通過互聯網生產、傳播和流通的文化產品，比如網絡游戲、網絡演出劇（節）目、網絡表演以及網絡動漫等。互聯網文化活動是指提供互聯網文化產品及其服務的活動，比如互聯網文化產品的制作、復制、欣賞、使用、下載、播放等活動。互聯網文化單位，是指經文化行政部門和電信管理機構批準或者備案，從事互聯網文化活動的互聯網信息服務提供者，比如北京新浪、上海盛大以及浙江阿里等。中國作為一個網民人數世界第一的網絡大國，網絡文化的觸角深入到各個領域，而由于網絡文化產生較晚，憲法制定之時很難預見到這一新現象的產生和發展，那么相關內容的缺失也是在所難免的。以中國八二憲法第22條第一款為例，本條款規定：“國家發展為人民服務、為社會主義服務的文學藝術事業、新聞廣播電視事業、出版發行事業、圖書館博物館和其它文化事業，開展群眾性的文化活動。”在“互聯網+”的時代，網絡無處不在，網絡媒體基于自身傳播速度快、范圍廣，信息量大，接受、存儲、檢索便捷等優勢對傳統新聞寫作、編輯方式以及媒體傳播方式有全方位的沖擊，在互聯網文化背景下，網絡媒體傳播、網絡文化等新詞匯的加入成為必要。可以嘗試在憲法與其他文化立法中擴容或增加網絡文化的內容。

（二）“其他文化活動”等概念規定過于模糊與細化

兜底條款或兜底術語是一項重要的立法技術，它將條款中沒有包括、難以包括以及無法預測的內容吸納進來，一定程度上起到了防止法律的不周延性和應對社會變遷的作用，但是在具體實踐中中存在適用難、適用模糊的難題。憲法中的模糊問題主要針對憲法文化條款中的一些概括規定。以中國八二憲法第47條為例，“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有進行科學研究、文學藝術創作和其他文化活動的自由。國家對于從事教育、科學、技術、文學、藝術和其他文化事業的公民的有益于人民的創造性工作，給以鼓勵和幫助。”本條中“其他文化活動”和“其他文化事業”都是兜底性的概括規定，是一組不確定的法律概念。①沈躍東：《論我國憲法對文化基本權利的保障》，《中國礦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年第4期，第48頁，第47頁。本條第一句涉及的是公民進行科學研究和文學藝術創作的文化權利，此種文化權利本質上強調的是一種自由權，這種自由權便具有了法律規范效力，即公民在進行正常的科研和文藝活動時有免遭侵害的權利，這種自由權有了國家和社會的保障。問題在于每位公民除了具有科學研究和文學藝術創作的自由權利，還有沒有別的文化自由權，即法條中的“其他文化活動”具體包括什么，也就是說“其他文化活動”還有細化的必要，因為單從法條規定來看，容易給人一種公民文化權僅限于科學研究和文學藝術創作的錯覺，諸如美學藝術、書法藝術以及街頭藝術創作等屬不屬于這里文化自由權。所以諸如文化條款中的“其他文化活動”“其他文化事業”等不確定法律概念需要立法、行政以及司法機關結合實際情況進行必要的細化，對概括規定的自由權進行具體化，進一步充實公民的文化自由權。

(三) 配套文化法律法規的缺失與完善

結合中國八二憲法第22條，中國憲法上文化包含的內容極少，僅僅限于文學藝術、出版發行、新聞廣播電視、群眾性的文化活動、圖書館博物館文化館、國家名勝古跡、珍貴文物以及其他重要歷史文化遺產。“文化”一詞在八二憲法文本中共出現23次，②沈躍東：《論我國憲法對文化基本權利的保障》，《中國礦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年第4期，第48頁，第47頁。從序言到總綱，從公民基本權利和義務到國家機構都有所提及，但是一些重點條款主要是憲法第一章“總綱”中的第22-24條以及第二章“公民的基本權利和義務”中的第47-48條。此處主要對主要文化條款及其配套法律法規進行統計和分析。

表2 我國現行憲法文本中的主要文化條款及配套法律法規

注解：此表系根據中國法制出版社編制和出版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新舊與關聯對照應用本》（2010年版）編制而成，表中符號“…”是會計學科下統計學知識中統計表指標數值，專指缺某項數字資料，此處指缺少相關的配套法律法規。

如此看來，我國貫徹落實憲法文化權利的相關配套法律法規主要有《文物保護法》《著作權法》《專利法》《語言文字法》《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法》《檔案法》《婦女權益保障法》《出版物管理條例》《國家科學技術獎勵條例》等法律法規，這種配套本身是不均衡的，從表格來看，主要集中于文化事業、文化活動自由以及男女平等條款中，有關知識分子和精神文明建設內容的配套法律法規是缺失的，比如憲法第二十三條提到要擴大知識分子的隊伍，創造條件，充分發揮他們在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中的作用，那么關于如何創造條件來擴大知識分子隊伍，發揮他們的作用是需要相關配套法律法規來明確的，否則，有關知識分子隊伍的擴大問題也只是一張空頭支票，諸如知識分子、精神文明建設的條款將僅停留在紙面上，將永遠是文本憲法而不能成為現實憲法。所以，從未來文化立法中，全國人大以及行政機關可以根據憲法原則和精神，結合實際情況主動制定文化方面的法律，比如《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法》《知識分子發展促進條例》等。當然，在立法和具體實施過程中需要中央和地方的通力合作與密切配合，以公共文化服務保障法（草案）》為例，在推動公共文化服務規范有序發展層面，一方面需要國務院制定國家基本公共文化服務標準，發揮宏觀上的指導作用，另一方面，省、自治區、直轄市等地方人民政府要根據國家基本公共文化服務指導標準，結合當地實際，制定基本公共文化服務實施標準，保證在本行政區域內可行性。

公民文化權利與國家文化義務的具體化問題一方面是通過法律化，比如通過專門文化立法的形式來對文化權利和文化義務的邊界進行明確。更重要的一方面是在具體化過程中加強對有關文化權利與義務條款的整體解釋，經由對憲法文化的整體解釋，貫穿運用文義、歷史、體系解釋等多種方法，實現國家文化義務的正確界定，為國家文化職能的發揮創造空間。以學術自由為例，縱觀中國憲法條款，并沒有對學術自由這個內涵豐富的概念作出直接表述，僅僅是憲法的相關條款的一個體現，憲法第四十七條涉及的文化權利條款給予了學術自由的解釋空間。從歷史解釋的角度，限于當時并沒有預見到新的方式，制憲者僅僅規定了兩種主要方式，即科學研究和文學藝術創作，當然也不排除使行文簡練流暢的可能。但是在社會尤其是在大學里，學術自由的保障是進行科學研究的前提和基礎，尤其是人文社科類，所以學術自由是可以歸入科學研究自由范圍內的。

（四）文化權利的司法救濟和保障不足與指向

從國家與人民的關系角度分析，文化基本權利具有雙重屬性，即文化基本權利集自由權與社會權于一身。具體來講，某些基本文化權利屬于社會權利，某些基本文化權利則屬于自由權利。自由權主要包括憲法中的信仰自由、人身自由、通信自由以及言論、出版、集會、結社、游行示威等自由，這些權力本身具有主觀權力的規范效力，具有主觀請求權的性質，只要經過相關的法定程序，公民便可以通過司法訴訟的方式請求國家履行義務停止或消除這種侵害。社會權則主要指受教育權、勞動者休息權、獲得救濟權等內容，不難發現，這些社會權的實現以國家的積極作為為前提條件，所以其實現的程度受到國家財力、物力等諸多因素的影響，裁量空間大，不具有統一性，所以此種社會權是否具有類似于自由權的主觀請求權性質，公民能否通過司法途徑來實現基本權利也是存在爭議的。

依然以中國八二憲法第47條為例，前面已經提到，本條第一句提到的科研、文藝創作屬于自由權，具有主觀請求權的性質。關鍵是第二句，國家對于教育、科學、文學等文化事業的創造工作給予鼓勵和幫助，明顯屬于社會權的序列。第二句這種屬于社會權的文化基本權利的司法救濟途徑就受到了限制，其司法保障就明顯不及第一句的自由權。所以文化基本權利尤其是具有雙重屬性的文化權的司法救濟和司法保障問題就是一個值得深入研討的問題。有學者根據德國憲法學理論，借鑒聯邦憲法法院認可的“衍生給付請求權”，賦予這些社會權一定的主觀請求權屬性，來解決此類文化基本權利的司法救濟問題。“衍生給付請求權”簡單來講就是非直接來源于憲法，而是間接從平等原則到處的一種基本權利。①參見王鍇：《論文化憲法》，《首都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2期，第44頁。此種“衍生給付請求權”理論值得借鑒，但是還要結合中國的文化基本權利實現現狀進行創新和發展。尤其要注意憲法權利向其他文化立法權利的轉化適用。在實踐中要加強公共文化、文化產業、文化遺產、文化市場以及文化傳播等文化建設具體領域的立法，比如2016年4月4日印發的《關于進一步深化文化市場綜合執法改革的意見》就在文化市場管理領域提出了文化市場綜合執法立法要求，明確了制定文化市場綜合執法規定的研究任務以及地方文化市場綜合執法相關法規的制定步伐，這些具體領域立法的推進不僅能夠起到提高文化市場綜合執法工作法治化水平的作用，而且對于規范政府行為，實現公民文化權利起到保障作用。

四、結語

文化憲法本質上是一種文化秩序，即公民和社會組織創造性行使憲法賦予的文化自由和文化權利，國家按照憲法原則和精神規范行使文化權力和文化職能所形成的一個文化資源自由化、文化權利（權力）配置法治化的秩序或狀態。公民文化需求和自由以及國家文化職能伴隨著文化的發展而不斷變化，公民文化權利和國家文化權力就會相應地豐富和發展，而原本已經存在的文化條款不自覺中被烙上了滯后的印痕，以憲法文本中的文化條款為研究對象的國家就需要在立法和司法等層面進行相應的調整，中國也是如此。當然，有些問題的解決需要借鑒和吸收他國的先進經驗和優秀成果，不過要恪守文化相對主義②韓大元：《21世紀憲法學：憲法文化的沖突與融合》，《長白論叢》1996年第6期，第55頁。的原則和精神，即在借鑒和移植他國的文化權利救濟經驗時需要充分考量本國文化背景和公民的承受能力，注重文化憲法內容本土化的挖掘。只有這樣才能實現中國文化憲法尤其是相關文化條款的深入研究和深化發展目標。

Abstract: The constitution of culture is an inevitable result of the combination and common development of constitution and culture. It is also an important embodiment of the constitution culture. It is based on the cultural clause of the Constitution and focuses on coordinating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state cultural rights and civil cultural rights. The value system, normative system and security system of cultural constitution constitute the basic theory of Chinese cultural constitution. The cultural provisions of China’s 1982 Constitution have some problems such as the vagueness of the“other cultural activities”, the lack of cultural freedom, the lack of relevant laws and regulations on cultural support, Especially the improvement and development of the provisions of the cultural constitution to provide a certain correction guide for the cultural content of the localization of the Constitution to provide protection.

Key words: constitutional culture; Constitution of 1982; cultural constitution; practical orientation

[責任編輯 常偉]

The Basic Theoretical Structure and Practical Direction of Chinese Cultural Constitution——in Terms of the Current Constitution for the Analysis of Relevant Cultural Objects

WANG Xiu-cai
（School of Law, Zhongnan University of Economics and Law, Wuhan 430073, China)

D921

A

1672-1217(2017)04-0090-10

2017-05-23

教育部人文社科項目（14YJC820039）∶社會道德困境的憲法回應與憲法實施研究。

王秀才（1988-），男，山東臨沂人，中南財經政法大學法學院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