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豆最相思

李靜雯

宗璞的《紅豆》以1948年大陸解放前夕北平動蕩的社會環境和國共兩黨日益尖銳的矛盾和沖突為背景，描寫了主人公江玫和齊虹的愛情糾葛。女主人公江玫歷來都是一個引人注意的焦點，人物情感豐富，有很多可說可道的地方。她單純懵懂，不諳世事；在遇到齊虹與之相戀后內心經歷了一系列的矛盾糾結，在甜蜜的愛情與自己的追求之間動搖不定；最終經過重重洗禮，她下定決心追隨革命，成為一名合格的共產黨人。

宗璞是“十七年”文學中的代表作家之一，她是一位沐浴在西方藝術之中，又為中國傳統文化所熏陶的知識性女作家?！都t豆》這部短篇小說是”十七年文學“中影響較大的作品，屬于20世紀現當代文學中革命與愛情的傳統主題，然而在此之上又有著新的突破，她以細膩的筆法描寫中共女青年干部重返母校工作，搬進大學時的宿舍，因藏在墻內暗洞里的兩顆紅豆，回憶起了1948年大陸政權轉換前夕，自己在革命和愛情之間的抉擇。通過對江玫與齊虹之間愛情的描寫，表現了女主人公江玫這一人物形象，細致地描寫了她內心深處的糾結與矛盾直至堅定地成為一名優秀的共產黨人的過程。在刻畫人物的時候，賦予了她豐滿的人物性格和特征，在重重的糾結中最終突破達到一個蛻變，成為文壇上典型女性人物形象之一。

在1948年以前，她的生活特別平靜，就像是一條沒有波浪起伏的山間小溪流，在江玫5歲的時候他的父親被說是“患急性腸胃炎”去世，母親仍然一直在呵護著她，那時候對于江玫而言------“母親從擺著夾竹桃的臺階上走下來迎接她，生活就像那粉色的夾竹桃一樣與世隔絕”。在描寫她前期的生活時候，一直反復出現“夾竹桃”這個意象，粉色是溫馨的顏色，夾竹桃是一種美好的事物，用在主人公的身上然會很容易聯想到美好的事物。

然而在認識了齊虹之后一切都發生了變化，江齊的愛情是貫穿整個故事情節的線索，在描寫這段愛情從開始到最終破滅的過程中表現了她內心深處的糾結與矛盾。江玫第一次見到齊虹是在下雪后的校園內的兩排粉妝玉砌的短松墻之間，她看到了齊虹“一張清秀的象牙色的臉，輪廓分明，長長的眼睛，有一種迷茫的做夢的神氣”，齊虹的出現無疑在江玫的心中激起了不小的漣漪，兩人之后的生活都產生了巨大的變化。接下來，江玫與齊虹開始了第一次散步，他們看到了“迎春花染黃了柔軟的嫩枝”、“亭亭的荷葉鋪滿了池塘”……他們在一起談論著貝多芬和肖邦、蘇東坡和徐志摩，共同的興趣愛好使他們走得越來越近，江玫也感到了齊虹帶給他的幸福，這個時候她的內心充滿了從未有過的甜蜜。

然而隨著兩人交往的不斷深入，他們之間的矛盾不斷地顯現出來，因著不同的思想性格特別是政治立場的不同，再加上好朋友蕭素的原因，江玫的內心沖突不斷加劇，齊虹的個人浪漫主義色彩與蕭素的無私大我情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而江玫一直在兩者之間徘徊游離。她開始隱約地感覺到在對于有的事情的看法上她和齊虹的觀點永遠無法達到一致。同樣能感受到的是江玫的不愿屈服于男權的思想，在與齊虹爆發的第一場爭吵中，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他的一本書，或者說是一件儀器。從此之后，爭吵和哭泣就成為了他們生活中的一部分。愛情也許就是平時的簡單或者瑣碎的生活，然而復雜的社會背景以及迥異的思想性格特征使得其發生了變化。兩人之間的愛情始終是在局勢的變化中發展的，在江玫自己對社會形式越來越關心的過程中發展的。美好的愛情和現實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使得齊虹陷入一種進退兩難的境地。

在對待革命的認識問題上，江玫也經歷了一個逐漸發展的過程，其中蕭素起到了很重要的啟蒙作用。江玫在讀《方生未死之間》的時候，感受到了一個新的天地使得自己想明白了一些有關為什么人要活著的問題；并且跟著蕭素，江玫參加了“大家唱”歌詠團和“新詩社”；在詩歌朗誦會上朗誦艾青的《火把》的時候。直到后來，共產黨在她心里，已經成為一盞導向幸福自由的燈，燈光雖還模糊，但畢竟是看得見的了。

女主人公骨子里面是清高的，她的母親非常嫌惡那些做官的和有錢的人，或多或少也遺傳給了江玫，齊虹反對江玫參加民主活動，很自私地想要江玫跟著自己去美國。然而盡管如此，盡管有很多的爭吵，在江玫的心里始終對這份感情太難舍難割、太刻骨銘心，于是他們爭吵著，同時又形影不離。事實上：“江、齊二人除了有相近的文藝愛好外，在別的任何方面幾乎沒有絲毫共同之處。

小說在進入結尾時就變得十分復雜起來，蕭素因為革命活動被捕入獄、齊虹將要出國、被告知父親真正的死因。一切都壓在了這一個以前一直生活在“粉色的夾竹桃”世界的江玫身上，使得她喘不過氣來。然而在江玫越來越傾向革命的時候，齊虹卻變得越來越急躁和兇狠，他的一系列自私自利的話語和行為使得分手的裂痕在他們之間不可避免地爆發開來，也成了江玫最終在革命和愛情之間做出抉擇的重要因素。此時大概江玫的內心已經很清楚地認識到她與齊虹的道路是不同的，她已經明確了自己所要走的道路。此時她已經用偉大的理想代替了少女般的愛情，她渴望著把青春獻給整個人類解放的事業，渴望著生活來一次翻天覆地的變動。然而她畢竟還是那個在愛情里面掙扎的江玫，當與齊虹的分別已經無法挽回時，她的心在放聲哭泣，那是一種愛情死去時讓人心痛的掙扎，是一種撕心裂肺的痛。當面對齊虹最后的苦苦懇求時，她對齊虹說的只有一句話：“我不后悔”，小說至此也結束了，他們的愛也結束了，結束地那么堅決甚至殘忍。在那個“一切為政治服務”的年代，這份愛由于政治立場和選擇道路的問題顯得是那么地不合時宜，因此注定不會有生存的機會。“不思量，自難忘”，或許以后回想起這段往事的時候江玫的心里會有遺憾與難過，然而這種結局也是注定的。

江玫是這篇小說中的視角人物，她一直在愛情和革命之間搖擺不定作著艱難的決定，然而她也在這個過程中一步一步的成長起來，更加懂得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是什么。她追求的不僅僅是個人的自由，更是整個人類的自由與解放，因此就算對與齊虹之間的感情有再多的不舍，她也選擇將這份感情珍藏在心里。飛出粉紅色夾竹桃的小鳥兒，最終從一個不諳世事的大學生成長為一個成熟的革命工作者。這與同時代的孫犁的《鐵木前傳》中的六兒的人物形象是有著共同點的，雖然兩人的感情歷程不同，然而相同的是兩者都選擇了或者是爭取偉大解放的事業，或者投身于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偉大事業當中去。

一直以來，對于江玫這個形象歷來也是有質疑的聲音存在著的，認為作為一個革命者她在抉擇的時候顯得太動搖不定，不具備真正的共產黨人的純粹。但是“七情六欲”是人所共有的，沒有至善至美的人，相反，正是通過對江玫內心復雜掙扎沖突的描寫才使得整個的人物形象顯得更加的真實飽滿，使得真正的共產黨人的面貌更加鮮活。對江玫內心深處的理智與感情、現實與幻想、依戀與決絕更加有助于表現她的性格特征。

在現實生活中我們每個人或多或少都能夠從江玫的身上學到一些東西，促使我們在面對選擇的時候可以做出正確的抉擇，積極去關注整個社會的“大我”的發展，這也許也是作者塑造江玫這個人物的一些意義所在吧。就像宗璞在《紅豆》憶談中說的那樣：“我們前進的道路上，還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十字路口。如果我的習作，對于在十字路口痛苦徘徊的人，多少能給一點點力量，或者較少一點點抉擇的痛苦，我也變心安”，因此江玫這個人物形象也變有了永恒的生命力。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