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

切莫聲張(中篇小說)

2017-10-19 19:48:48王掩
南方文學 2017年5期

王掩

劉放是個壞人。

我們倆早就認識了。他爸和我爸以前是老相識,老相識是什么意思,就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打個比方說,就像小時候是穿一條褲子長大的。但是他們沒有真穿過一條褲子,我只是想把這里面的關系講清楚。他倆都在鎮上的工廠上班,屬于一個車間。當了幾十年的工友,互相肯定知根知底。我爸那點事他爸全都知道,他爸那點事我爸也都知道。但是我爸不了解劉放,我爸只是覺得他爸人不錯,所以他也肯定錯不了。我爸看人一向很準,偏偏這次看走了眼。

我跟你說的這些話,你可千萬別聲張出去。我倒不怕他知道,我是怕他知道了會打我。劉放是什么人,我最了解了。他動不動就動粗,下手又黑,好像這人跟沙包一樣,天生就得挨他拳頭。

我為什么說劉放是壞人呢,自然是因為我有證據可以證明。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我連說都不說。我不像劉放,他剛一開口嘴就瓢了。我說話一向求真。你待會兒如果聽出半句假話,隨時可以打斷我。我絕對不攔你。但是我懇求你,不管怎樣,千萬別把我說的傳出去。

好,那我就跟你形容一下劉放究竟有多壞。

在這之前,我想跟你聊聊劉放這個人。當然,你對他的外貌并不陌生,他跟一般人沒有任何區別,同樣長了一副人的嘴臉。但是我要跟你說的絕不僅僅是這個。你聽好了,劉放是個性無能的男人,這個你肯定不知道。別說你了,就連我,都是和他結完婚才知道的。

我所說的性無能,并不是嚴格意義上講的一點都硬不起來,他也能硬,但是隨便弄兩下就又耷拉了。我們第一天睡覺他就耷拉了。那天晚上,我以為他壓力太大,在我面前不好意思硬,所以沒太在意。可是到了第二天、第三天,甚至再往后,還是一個樣兒,底下那東西就跟死耗子似的,而且是餓得精瘦的耗子。這個不難想象吧。至于他硬不起來的那些細節,我就不跟你講了,無非是他在我身上爬上爬下,像只蟲子一樣。我只能說,他更善于節省時間,所以比正常人爬得要快。

算了,我還是跟你聊聊他硬不起來之后的事情吧。

結婚沒幾天,他就意識到自己那東西出了問題。怎么辦呢?我叫他到醫院去做檢查,他偏不去,天天在家生悶氣。我猜,他是怕查出什么問題來的,畢竟這事不光彩,萬一落實了,他的面子沒地方擱,而且又像判了死刑一樣,永世不得翻身,所以他更傾向于自己生悶氣。

生悶氣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他非要拽上別人跟他一起不痛快。你一旦露出笑模樣來,他就覺得你不在乎他,不拿他當回事。我跟他在一起生活了這么久,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配合他,跟著他的情緒變化做人。

我是覺得,人這一輩子,一多半時間是在想辦法變成別人。如果有了權勢和地位,就會費盡心思地讓別人變成自己。哪怕像劉放這樣的一家之主,都會有他自己的想法和企圖。說白了,他不過是在維護自己的尊嚴而已。

那天,隔壁許嫂來我家串門,剛坐下沒說幾句話,劉放就在院子里喊我,讓我幫他澆菜園子。你要知道,菜園子就在我家大門南邊,靠墻的一塊空地上,面積還沒有睡覺的炕大,只要把水管領到那兒,讓它自己往里面灌水就行了。這哪用得了兩個人呢。可他非叫我去,聲調拔得老高,好像聲音大就是對的,別人就沒法不聽他的。許嫂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了,就跟我說,打擾你們干活了,然后往門外走。經過劉放的時候,他跟個木頭似的,也不知道打招呼。

等許嫂走了以后,他又能耐起來。他說,你跟她有什么可聊的,一個臭娘兒們,天天就知道嚼舌頭根子。我說人家許嫂來串門,我總不能晾著人家吧。他說,晾著又咋啦,她越熱乎你越要晾著她。我問為啥。他回答說,她能在你面前說別人的壞話,就能在別人面前說你的壞話,這種人沒啥勁,遇到事了還可能反過來咬你一口。

我倒沒覺得許嫂會反咬我們一口,但我能察覺出來,劉放似乎是害怕許嫂這樣的人,他認為這種人是信不過的,不定什么時候就把你的事捅到別人耳朵里,到了那時,你的面子就沒地方擱了。

所以他拒絕和別人深交,尤其多嘴的婦女和村里的大夫。

我和劉放蹲在菜園子門口爭執起來,劉放說我是個傻娘兒們,什么也不懂。我說我是不懂,但我知道,人本身沒有面子這樣東西,等別人讓你臉上掛不住了,或者不光彩了,你才覺得它存在,而且至關重要。劉放聽出我是在說他硬不起來那件事,就拎起水管往我身上澆。我趕緊躲開,往院子里跑,他就在后面追,一邊追一邊罵街。我哪兒跑得過他呢。我躲在犄角旮旯里,回頭一看,劉放跑到我面前,一邊罵街一邊笑,一邊笑一邊又往我身上澆水。

那水是從地底下抽出來的,冰涼刺骨。我雙手抱在胸前,蜷縮著身子,跟監獄里的勞改犯一樣。我看見劉放笑了起來,就甩干頭上的水珠,打掉他手里的水管,沖他罵道,你媽的,凍死我了。劉放盯著我不言聲,我就更有底氣了,在他臉上扇了一巴掌。我說,你是個什么東西。

劉放仍然看著我,屁也不放,就知道咯咯地笑。我納悶,以為他得了失心瘋、傻掉了,就拍拍他胳膊說,你可別嚇唬我。劉放指了指我的衣服,我一低頭,這才發現,全露出來了。我趕緊往屋里跑,劉放跟著往屋里追。我說老娘兒們換衣裳有什么好看的,他說別換,這樣也挺好。我猜出他的心思,就站住腳步,問他想干啥。劉放像抗袋面粉一樣扛起我,往臥室里沖。我掛在他后背上,像只羊羔子一樣,動彈不了。我掐了下他的胳膊說,大門還沒關呢。他說,就讓他們看去。

那天劉放好像變了個人似的,對我特別溫柔。等一切都結束,我瞅了瞅時間,這回及格了。劉放躺在我肚子上,渾身上下都是汗,用手一摸,就好像剛剛被冷水澆的人是他一樣。劉放喘勻氣說,以后不光得及格,還得力爭上游哩。看到他那股得意勁兒,我竟然有點愛上他了,于是我說,這事急不得,但可以慢慢變好。

那究竟有沒有變好呢?肯定沒有,如果有的話,以后的事情也就不會發生了。而且那次是劉放唯一一次硬起來,再往后,他就又耷拉了,并且耷拉得越來越厲害,好像大力丸吃頂了一樣。

后來劉放總結他硬不起來的原因,愣說我魅力不夠,不像那天那么性感。我反駁他說,那天我不過濕了一身衣服,可我平時連衣服都不穿,這兩者比較,肯定后者更性感。他說不對,事情是這么個事情,但理兒不是這么個理兒。我說有啥不是的,他不說話,思考半天,還是不說話。后來他提議,把那天的場景重新演一遍,興許他就能硬起來了。我火了,現在是秋天,氣溫這么低,你想往我身上澆涼水,德不缺德。他哪里管得了這么多,為了他自己能硬,哪怕是冬天,他也敢這么做。我死活不肯,他就拽著我的頭發往外走,一邊走一邊還說,那天咱倆正吵架呢,這個也得演。我按住他的手,身子半傾斜著跟他出了屋。我說,當時許嫂也在,你把她也叫來吧。endprint

其實我不是真想讓他把許嫂叫過來,我只是想告訴他,這事行不通,而且他的手拽得我的頭發生疼,我得找個機會讓他松手。誰承想,他還真去叫了。聽到這兒你就應該明白,劉放這人究竟有多渾。

我跟在他身后,來到許嫂家門口,我問他,你憑啥叫人家上咱家去?他說,這你甭管。我說,那你總不能……剛把她叫家里去,就給轟出來吧。他說,這你甭管。我拽住他的胳膊說,你別在這里丟人現眼了,回家再想想其他辦法吧。劉放扇了我一巴掌,就又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許嫂正從我家門口經過。她問劉放,兩口子去哪兒了?劉放說,沒去哪兒,在大街上瞎溜達,看看誰能掉個錢包啥的。許嫂被逗樂了,向我們提議說,去她那里坐會兒。我說,不去了,錢包沒撿著,還丟了一樣東西。許嫂問什么東西,我看看走在前頭的劉放,小聲嘀咕,丟人。

回到家以后,劉放坐在臥室里抽煙,我就坐在屋外頭揉臉。他只要不看我,我自然也不敢看他。我很想去鏡子面前,照照自己的可憐相,但我又怕自己會一直恨他。我倒也不怕自己恨他,我是覺得,要想和討厭的人生活下去,就必須無視他的存在。如果太在意他,他就會一直在我心里作怪,那樣難受的還是我自己。

就這樣,一直到天黑,太陽都落山了,我們倆也沒想出什么好辦法來。然后我就到院子里生火做飯,他又坐在炕上看起電視來。

劉放這人沒啥大能耐,但要比看電視的話,誰也比不過他。他在電視機前面一坐就是兩三小時,有時坐累了就趴下,仰著脖子看。你說他爸那么勤勞,天天起早貪黑得去上班,他卻在家里待著,啥也不干。這事讓誰聽了不笑話。

這也許就是我為什么說我爸看走眼的原因。為這事,我沒少埋怨我爸。但是我爸認死理,他始終認為,劉放他爸不會生出劉放這種兒子來。他甚至覺得,我對劉放有偏見,但他說那是內部矛盾,還沒到不可調和的地步,而且兩口子有摩擦純屬正常,日子久了,問題自然能解決。

我爸總是在用他那套顛倒黑白的理論來教導我,這也就導致了我一直忍到今天才把那些糟心事說出來。現在我突然覺得,就算把這些事情統統說出來,照樣改變不了什么。但我必須得說,不然憋在肚子里難受。我知道,你可能不愛聽這些,更愿意聽牛鬼蛇神的故事。但是你仔細想想,如果沒有說話的權力,人和鬼又有什么區別呢?在和你說這些話之前,我心里猶豫了半天,始終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當然,你有你的身份和職責,在我面前,你只能算一個局外人,很難產生共鳴。但我依然感到慶幸,能遇到這么一個愿意聆聽別人心聲的人。這種人太少了。

……那我繼續說下去。

劉放二十幾歲,面黃肌瘦,頭發干得像冬天的草,模樣看起來好像啃了好幾年樹皮的人一樣。其實那時候我家生活條件并不差,但他就是吃不胖。他走起路來總愛踮著腳后跟,就像電視上的跳高運動員一樣,又加上他身體瘦弱,我有時候都害怕,萬一哪天他真走著走著就跳起來了呢。我以前跟他研究過這個問題,我說你不要踮著腳走路,看著就不踏實。他說他天生就有股要起飛的勁兒,起飛就得腳后跟離地,慢慢覺得身子越來越輕,最后整個人都能飄在空中。我說你這是純屬胡扯,他看看我,臉色馬上變了。我趕緊添一句,哪天在你腳底下栓塊石頭,讓你飛不起來。他說他小時候腿上綁過沙袋,所以現在身輕如燕。我說那你飛起來的時候記得告訴我一聲,我給你送行,等你飛回來了,我給你接風洗塵。

聽我這么一說,他可笑開花了。他的笑聲比野驢叫喚還難聽,最后還得往上拉個短音,好像吹喇叭一樣。

劉放這人好賭,但他從來不上大賭局,他知道自己的家底不厚實,所以不敢上。我們家離鎮上不遠,那里有很多棋牌室,晚飯一過,他就騎著自行車到鎮上耍錢。那天也是,吵完架我就開始做飯,劉放一看時間,都六點多了,他就催我趕緊把飯做好。我說我想快,鍋不熱怎么辦。劉放著急了,他走到院子里,掀開鍋蓋,隨手拿起一個硬邦邦的饅頭就啃,吃相跟頭豬沒什么兩樣。

我給他端出腌蘿卜,讓他就著饅頭吃。他白愣我一眼說,你現在知道給我拿腌蘿卜,早點怎么不知道把飯燒上。我把咸菜碗扔到灶臺上,繼續往灶膛里添柴火。我蹲在一旁說,你掙錢不積極,花錢挺積極。他惱了,你別咒我,我這也叫掙錢,懂嗎。他說他坐一晚上腰疼,吸一屋子煙嗓子疼,有時候輸了錢心還疼,但他哪次都是沖著贏錢去的。

我說賭博就是敗家。他還嘴硬,非管這叫投資。

等他吃完整個饅頭,天上只剩下一個孤零零的大月亮了。他騎上自行車,手里拿著手電筒,出了門。我站在門口,看著他鉆進夜里,心里又喜又急。實話實說,我覺得我們倆的日子跟走夜路沒什么分別,都是兩眼一抹黑,看不見個頭。

等劉放走了以后,我徹底沒了胃口,就到許嫂家去串門了。許嫂這人,嘴確實很大,但她說的都是真話。所以人們往往對她又敬又怕,又想接近又想保持距離。終歸聰明的人還是占多數,大家跟她聊天時一多半摻假,尤其涉及自己家庭的事,就更加謹慎了。他們認為,光說真話是沒法跟許嫂相處的,因為她遲早會背叛你。然而他們并不清楚,許嫂是個觀察細致入微的女人,她甚至能判斷出你說的話哪句是真、哪句是假,這就讓人覺得恐怖極了。

許嫂是村子里唯一的寡婦。也就是說,她之前是有過男人的,不然她也成不了寡婦。她身材豐滿,個子不高,頭發一半是紅棕色一半是黑色。據說,自打她男人死了以后,她再也沒染過頭發,而且身上穿的衣服也不那么花哨了。她平時總是穿一件皮衣到大街上出風頭。我說的“出風頭”倒不是因為那件衣服有多貴重,而是她大大咧咧的嗓門。只要一遇到人,她就像挺機關槍一樣,嘴上突突個沒完。

許嫂的男人是開大貨車的司機,村子里唯一一個走遍全國各地的人。他身材魁梧,虎背熊腰,說話帶點外省口音。他每次和別人聊天,那種腔調拐得很特別。村里人問他,這是普通話嗎?他說,這不是普通話,但比普通話全面。別人不懂,他就拿各地方言舉例子,他說他能把普通話說得既像四川人又像陜西人,既像浙江人又像廣東人,甚至于東北口音里還能夾雜著點兒山東口音。別人都說他是個神人,他就更能吹乎了。后來在去往北疆的山道上,大貨車偏離了公路,順著山坡滑了下去,他就這么死掉了。endprint

許嫂四十幾歲守寡,生了一個兒子,現在在南方念大學。她的兒子無意中曾經跟她提到過,說是他爸一點兒沒說謊,他到了念大學的地方,聽了當地人的口音,馬上就有種親切感。許嫂覺得無比自豪,所以下定決心,她也要做個講真話的人。

這天,像往常一樣,許嫂正在給她遠方的兒子打毛衣。我敲了半天門,她才聽見聲響。一到晚上,許嫂就不出門了。也說不上是什么原因,好像那些大白天可以和她聊天的男人,到了晚上就換了一種身份,成了危險人物。這種習慣是從她男人死后養成了。她男人活著的時候,哪怕出門在外,她也沒這么干過。

許嫂踮著腳走到門口,問來的人是誰,我說是我。她聽出我的聲音,就把門開了,說話的嗓門也闊了許多。她把我讓到屋里,嘴上還一直叨叨個沒完沒了。她問我劉放去干什么了,我說干他的老本行去了。她就笑著說,男人想干嗎就干嗎,女人管不住,也甭想管。

許嫂家很亂,雜物堆得到處都是,連個正經落腳的地方都沒有。我剛一進屋,她還客客氣氣地讓我隨便坐。我當時心想,這地方也只能隨便坐了,如果有個專門用來坐的地方,誰也不會那么隨便的。后來許嫂給我倒了一杯熱水,如果沒記錯的話,我從始至終都沒碰過那杯水。我倒不是不渴,我是實在沒法確定她的杯子到底干不干凈。其實你也可以理解成,我當時已經確定它不干凈了。

但這些都不是重點,相對于她那張嘴,那個杯子算干凈的了。可我還是愿意上她這來陪她聊天。我并不覺得許嫂的口風不嚴對我有什么損害,因為我根本沒打算把自己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她。

我記得,那天真好趕上八月十四,月亮圓得像個瓷盤子。我問許嫂,你兒子怎么沒回來?她說,兒子離家太遠了,又放不了幾天假,就算回來,時間也都浪費到路上了,這樣既麻煩又沒有意義。我說男孩長大了都留不住,她說是的。

許嫂說話時,織毛衣的速度比往常還要快,十根手指頭倒騰起來好像練雜技的,看得人眼花繚亂。許嫂問起劉放,我知道她是在套我的話,所以我說,劉放就愛跟幾個朋友打一塊兩塊的小麻將,倒不至于把家糟蹋光了。許嫂一聽就失望了,她說,那倒也是,不像村西頭的李紅春,一到牌局上就忘了妻兒老小,什么都敢往上押。

許嫂那天遇到李紅春的閨女,兩個人聊了起來。李紅春的閨女這么跟許嫂形容,我爸從來不拿錢當錢,打麻將都是十塊錢起底,再小的他就不玩了。李紅春的閨女還說,家里一沒錢了,我爸就拽著一頭羊到集市上,賣給收羊的人。上午去賣羊,下午不耽誤打麻將。

看著許嫂臉上露出來的那種表情,我心里突然有點替李紅春的閨女抱不平。你要知道,李紅春的閨女的情商不怎么高,她跟所有人都是自來熟,拿誰都當朋友對待。對于這種天真的孩子來說,你許嫂不該在背后揭她的短,更不該出賣她。你這樣做不就是想讓更多人知道她是個傻丫頭嗎,可這對你有什么好處呢?挑別人的錯只能讓你顯得比別人聰明,并不能讓你真的變聰明。所以我跟許嫂說,過日子本來就是這樣,要么養要么賣。

許嫂聽不懂我的話,我也不指望她能聽懂。因為她一直處于養的階段,她心里的羊早就不成羊樣兒了,但她還不打算賣。所以村里人才會覺得她低人一等。哪怕她嘴里掌握了大部分人的秘密,他們仍然覺得她是個沒活明白的人。

我們村一直流傳著一句話,聽的是智慧,傳的是累贅。我猜,這句話大概就是在說許嫂這樣的人呢。

從許嫂那里離開時已經是夜里十點多了,我緊緊地貼著屋檐下的院墻往回走,突然躥出一只野貓,嚇得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腳下一個趔趄,還差點摔了屁股。

我家住在馬路邊上,馬路對面是一片看不到頭的莊稼,那里面住了好多野生動物,一到晚上就能聽見各種怪叫。有一回,家里爬進一條蛇來,劉放非要把那條蛇弄死,我趕緊攔住他,這條蛇來咱家不是為了害咱,也許是迷路了才到這兒的,你把它弄回地里就行了,何必傷它性命呢。劉放皺著眉頭說,你說話怎么跟西游記里的唐僧一樣,小心它是白骨精變的。我奪過他手里的鐵锨,就算它是白骨精,咱家也沒有長生不老的肉。他說,既然你這么菩薩心腸,那你自己弄吧。

那是我第一次近距離觀察一條蛇,它身上的花紋很好看,一吐一吐的舌頭像根牙簽一樣細,它的眼睛比綠豆還小,身體比水管還柔軟。它顫巍巍地躲在角落里,頭往上仰著,好像在跟我說什么。我把鐵锨輕輕送到它身旁,我說,走,我帶你回家。它竟然乖乖地爬上來,盤成了一個麻花。

我把它放到地頭,撅了下锨把說,走吧,別回來了,越有人的地方越危險。看著它一點一點地往玉米地深處爬,我心里突然有點說不出來的難過。我覺得它很像李紅春的閨女。

一般白天聽不見它們的動靜,只有到了夜晚,它們才敢出來。所以走夜路的人特別小心,生怕腳底下踩著什么。那天那只野貓就在我腳底下,如果我步子再大點,興許它的尾巴就斷了。

等我走到家門口,摸了一把門栓上的鐵鎖,我就知道,劉放還沒有從鎮上回來。他一般會玩到很晚,有時甚至到后半夜。大部分時間我會給他留好門,省的他回來的時候還要把我弄起來。然而這樣也存在一定的危險,如果路過的賊恰巧看到門沒鎖,家里的東西就會被搬空的,如果那個賊又恰巧看到家里的男人不在,那事情可就鬧大了。

你敢想象嗎?不敢,我更不敢。跟劉放這樣的人過日子,注定一輩子都得提心吊膽。這天晚上,我正準備睡覺,劉放他爸突然進來了。一開始我還以為是劉放,就繼續脫我的衣服,脫到一半的時候,我往屋外走,劉放他爸往屋里走,結果劉放也回來了,這下可熱鬧了。劉放他爸扭過頭去,正好看見劉放,劉放跟他爸打了個招呼,又正好看見我。我身上沒穿多少衣服,誰也不敢看,就用手擋住臉。劉放一下子惱了,就開始罵我,臭娘兒們,發騷呢還是干啥呢?他爸一聽也惱了,開始罵他,臭小子,當著我的面,你嘴里就不能干凈點?

我趕緊一件一件地往身上套衣服,套完衣服又梳頭發。整個過程都是在劉放的監視下完成的,而他爸就背對著我站在我面前。這種情形弄得我特別緊張,幾次都沒找到毛衣的領口。不一會兒,劉放沖他爸說,行了,沒事了,回頭吧。我心里這才踏實下來。endprint

第二天就是中秋節了,地里的玉米已經抽穗。村里連續兩個月沒有見著雨水,地面干得翻起一層黃皮,玉米的葉子也打了蔫。不得已,人們只好用大河里的水澆田。至于誰先澆誰后澆的問題,村委會一向是用抓鬮的方式來解決。劉放他爸這次來的目的就是想告訴我倆,他抓到了三號。

劉放他爸走了以后,劉放就發起瘋來。他問我剛才是不是故意的,我說誰閑著沒事故意脫衣服給別人看呢。他不信,指著我的鼻子,非說我勾引他爸。我說我就是再傻也不至于勾引自己家里人啊,他說我狐貍尾巴終于露出來了。他說他早就覺得我哪里不對勁了,要不是這會兒撞個正著,他還不知道被我騙到什么時候呢。

這不純屬無理取鬧嗎!

吵到最后,我也不言聲了,就聽他自己說,他說沒詞了我就往臥室走,結果我剛起身他就拉住我胳膊,跟我撕扯起來。

那時候都已經夜里十二點了,別人家早就沒了動靜,他就像大街上的瘋狗一樣,對我又打又罵,那話說得簡直沒法聽,那勁兒使得叫一個重。他一邊罵我騷貨,一邊扯著我的頭發往墻上撞。

一開始我還知道還兩句嘴,等腦袋在墻上撞了幾下以后,我就暈了,話也說不出來,站也站不穩。我坐在地上,抱著他的大腿,求他別再撞我了。

劉放問我,以后還這樣不?我糊里糊涂地說,哪樣?他又急了,說我好了傷疤忘了疼,又要把我往墻上撞。我趕緊求饒,我以后不這樣了,再也不這樣了。他松開手,一把將我推到地上,然后自己進屋睡覺去了。

我們先不說他打我對不對,就說他應不應該打我。反正我覺得不應該。為什么這么說呢?首先,他爸撞見我沒穿衣服這件事本身就是巧合,誰也想不到他那么晚還會來我家;其次,如果我不給他留著門,他就進不來,如果我給他留著門,別人就有可能也會進來;最后,他不光不掙錢,還在外面耍錢,回來了也不干家務,這樣的人有什么資格打我。

我坐在地上,越想越生氣。等我理清楚這三點他不該打我的原因,已經是夜里一點多了,劉放躺在炕上打起呼嚕來,那聲音就跟打雷一樣。我想叫醒他,跟他理論理論,但是我又怕他聽不進去,萬一再打我一頓就太不值了。

我爬到炕上,坐在他旁邊。屋里漆黑,只有窗戶外面圓圓的月亮還閃著光。中秋節一過,秋天就到了,夜里一天比一天冷,身上的衣服一件比一件厚。我猜馬路對面藏在莊稼地里的那些小家伙,好像乞丐一樣,正窩到我家門前睡覺呢。我看了一眼劉放,他四仰八叉地平躺在褥子外面,枕頭早就跑到地上去了。他的嘴半張著,露出一口爛糟糟的牙齒,呼嚕聲就是從那里面傳出來的。他脖子上的喉結鼓得老高,像塊腫瘤,往上一頂,就扯出一長串噪音來。劉放睡覺很死,再大的雷聲也震不醒他,但是有幾次他被自己的呼嚕聲吵醒過,睜開眼沒幾秒鐘,就又睡著了。我死死地盯著他,就像盯著一只落在我胳膊上的蚊子一樣。那種感覺真不好受!

第二天一大早,等我醒過來的時候,劉放正扛著扁擔往外走。我不知道他還生沒生我的氣,就試探著跟他搭茬,問他去干嗎。他頭也不回地往外走,走到門口時又甩過一句話來,我能去干嗎,去西天取經。我笑了,這聲笑是專門給他準備的,是為了化解我們倆昨天晚上留下的不快,是為了提醒他我們還是夫妻,也為了鼓勵我自己,好讓我盡快原諒劉放這個混蛋。

劉放聽到我的笑聲,罵了句“臭娘兒們”,提著兩個鐵桶出了家門。我從炕上爬起來,頭還是暈得不行。我摸了摸后腦勺,那上面鼓起一個鵪鶉蛋一樣大的硬硬的包。所有的不適都是從那里散出來的,然后牽扯著我全身的肌肉,一塊兒軟塌下去。我走到洗漱臺旁邊,雙手就這么撐著,既沒有洗臉的力氣也沒有刷牙的力氣,甚至連抬起頭來看看鏡子都十分困難。我的頭發亂成一團,用木梳子梳一下,扯得我整個頭皮發麻,然后從后腦勺一直疼到耳后根。我把涼水撲到臉上,想讓自己清醒過來。可我發現,我渾身一點勁也沒有,就像剛剛走完幾十里路一樣。

劉放挑第一擔水回家的時候,我仍然沒精打采地站在洗漱臺旁邊。他提著一桶水,左右搖晃著走到我旁邊,問我怎么了。我當然說沒事了,總不能一直跟他吵下去吧。結果他說,沒事別在這兒擋路,趕緊做飯去。

你聽聽,他哪里會疼女人啊!我說沒事他就信了。他可真會做男人!

我去燒火做飯的時候,許嫂又到我家來了。剛一進門,她就收起笑模樣,蹲在我身邊問我,兩口子是不是又吵架了?她說她昨天晚上聽到我們這邊有動靜,本想過來看一眼,萬一我們真吵架了她還能勸勸,后來動靜越來越小,她才放心。劉放這時候正挑著最后一擔水回家,他看見許嫂在院子里蹲著,臉色馬上變了。我跟許嫂悄默聲地說,沒吵架,搬家來著。劉放把水倒進水缸里,走出來沖許嫂說,你是不是吃飽了沒事干啊。這話怎么聽怎么別扭,許嫂卻不生氣,她站起身對劉放說,我一個老娘兒們,吃飽了可不沒事干嘛,這很正常。可老爺們要是吃飽了也沒事干,就說不過去了。

劉放一聽就火了,他走到許嫂跟前,看樣子就要動手打她了,我趕緊走到倆人中間,把劉放往后推了推。劉放問許嫂,你這話是什么意思?許嫂說,沒什么意思,我就是見不得男人打女人。劉放問她,你哪只眼睛看見我打人了?許嫂拔高了嗓門說,我用不著看見,你打我妹子不是一回兩回了。

本來這事沒那么復雜,結果讓許嫂這一鬧,大家都下不來臺了。劉放聽見許嫂對我的稱呼,哈哈大笑起來,他用手指著我,沖許嫂說,你真是占便宜沒夠,她是你妹妹,那我就是你妹夫啦。我勸劉放少說兩句,劉放把我搡到一邊,叫我別管。許嫂看見更來勁了,她說,那讓你媳婦自己說,你到底打沒打她。

劉放當然打過我,而且不止一次。但是當著許嫂的面,我怎么能把這話說出口呢。我如果承認劉放打了我,那么劉放在這場爭論中就輸了,日后許嫂的嘴也就更大了,也許劉放會因此記恨我一輩子。他們倆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等著我給出一個答案。如果這事發生在你身上,你可能跟我的想法一模一樣。我首先要考慮的是劉放的感受,畢竟跟我過一輩子的不是許嫂,而是他。我不能讓自己的男人在外人面前丟了臉,哪怕他不優秀,甚至犯過錯誤。所以我跟許嫂說,我們倆真的沒打架,您還是先回家吧。endprint

許嫂愣住了,她看著劉放得意的樣子,心里指不定多難過呢。忽然她又看看我,臉上的表情別提多絕望了,她沖我和劉放說,你們倆一個愿打一個愿挨,不關我的事,我走。但是我說的話絕對沒有假,你們不承認也得承認。

許嫂扭頭就走了,劉放看著她離開的背影笑個不停,我就蹲在灶臺旁邊繼續往灶膛里添柴火。那些柴火就像燒著的骨頭一樣,閃著淡藍色的光,發出噼噼啪啪斷裂的聲音。

許嫂剛走出我家大門,劉放就對我說,你以后少跟她來往,這種人靠不住。他伸直了脖子,把這句話甩到墻外,就為了讓許嫂聽見。我沖他小聲嘟囔,知道了。他瞪著眼睛問我,說什么呢?你再大點聲。我扔掉手里的柴火說,你耳朵聾啊,我說我知道了。劉放這才滿足。

雖然他是我男人,但我還是要說,劉放這人就是欠,嘴欠、手欠,什么都欠。許嫂算不得什么頂好的人,這個我也承認,可我也不是不講理的人。就事論事,那天早上許嫂過來,倒也不純為了搜羅新聞,畢竟我和她走動密切,她還不至于那么不開眼,在那個節骨眼兒上站出來搬弄是非。

我繼續往下說……

中秋節本來是團圓的日子,各家各戶都在吃月餅、看月亮,我家卻忙得熱火朝天。我穿著雨鞋,打著手電筒,站在地頭,隨著水流的聲音往遠處看。水沿著劃好的地界往深處流著,大河里的水泵嗡嗡地響著,周圍一片漆黑,只有月亮冷冰冰地掛在天上。劉放剛到地里就什么也不管了,躲在遠處的棗樹底下抽煙,我叫他他也不答應。他就是這么個人,好吃懶做,看見臟活累活就躲得遠遠的,讓我一個人干。我圍著自己家的玉米地轉悠了兩圈,劉放這才跟我說話。

劉放說,你別像鬼似的來回走。我看不見他,就用手電筒往棗樹下晃,他倒好,干脆躺在麥秸垛上睡起覺來。后來劉放他媽給我們送了一籃子吃的,她問劉放什么時候能完事,劉放說不知道,我說已經澆到第七棵棗樹了。劉放他媽文化水平不高,對畝啊、尺啊的計量單位一竅不通,但是她也有她自己的計算方法。我跟她說澆到第七棵棗樹,她就知道還剩下一半。

劉放他媽走了以后,我把水帶領到第八棵棗樹下,就啥也不管了。我坐到劉放旁邊,嘆了口氣,把剩下的東西吃光。劉放喝了口他媽給他帶的燒酒,嗓子里一陣火辣辣。他問我還有沒有東西吃,我說沒了,我都吃光了。他咧著嘴罵我是頭母豬。我說我忙活半天,吃點東西怎么了。他不說話了,咧著嘴直叫喚。

我和劉放根本沒有共同語言,我倆坐到一塊就像兩個土坷垃似的。后來劉放又說起昨天晚上的事,這回的語氣跟上回不一樣,他說現在想想也沒什么,畢竟他爸也是成年人,早就見過他媽沒穿衣服的樣子。他說女人的身子都一樣,誰也不會多長出一個奶子來,那樣也不協調。他說他的確不應該因為那點小事就動手打人,他向我承認錯誤的時候,說話的語氣變了,變得油乎乎的。我打開手電筒,看見他正齜著牙笑,我說,你用不著跟我道歉,因為你這個人太假。他說,假不假都是兩口子,何必為了一點破事沒完沒了呢。

后來說著說著,我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話招惹他了,他一下子撲到我身上,開始脫我的衣服。我一邊推搡他一邊小聲說,讓人看見就完蛋了。劉放著急起來渾身有使不完的勁,他說他就是要讓他們看見。他把我的褲子褪到膝蓋,兩條腿像皮鞭一樣抽打著我的身體,他邊使勁弄我邊罵我小婊子,我在他屁股上拍了兩下說,你胡說八道什么呢。他掐住我的脖子說,你別打擾我。

那天夜里風大得很,麥秸刮到皮膚上,刺得渾身發癢。我躺在劉放下面,仰起頭,天上的月亮干凈得有些不真實,風把我的快感全部帶走了,我就感覺劉放像個搟面杖一樣,一遍一遍地從我身上碾軋過去。我根本沒心思欣賞月亮,我既不是詩人又不是科學家,更何況我得注意著周圍的動靜,萬一有人來了,我好提醒劉放,叫他趕緊從我身上下去。

劉放這回照樣沒硬多久,但是最后那聲叫喚,卻好像給他帶來了巨大的滿足感。他叫完以后,世界馬上平靜了。他倒在我身上,說了個爽字,又喝了一口燒酒。我掃了掃身上的麥秸,提起褲子,頭枕著胳膊,一門心思地研究起頭頂的月亮來。

地澆到一多半時,劉放突然坐直身子,他拍著自己的腦袋說,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我問他什么事,他說他早就和幾個哥們兒約好了,今天去打麻將。我說這事可以往后放一放。他給我講起什么不能失信于人之類的大道理來。我說,這會兒都九點了,別人早就湊成局了。他說,不管時間早晚都得去露一面,這樣才叫會做人。我說,地快澆完了,你把我自己留在這兒收拾東西,這叫會做人?他說,不能因小失大。我死活勸不動,他就騎著自行車去鎮上做人去了。

你說,他算不算是壞人?如果我把這事跟他爸講了,他爸非得劈頭蓋臉地罵他一頓不可,但是我沒有。我為什么沒那么做呢,還不是因為他是我丈夫嘛。我倒不是夸自己多么大度,可做事總得有個主次之分吧。

澆完地已經十點多了,我把水帶卷起來,收到推車上,渾身臟兮兮地回了家。回到家后,劉放并沒有像他自己說的那樣,去去就回。我把推車停在院子里,又打著手電去了牛四家,他家抽到了四號,所以通宵都得在地里忙活。那個我就管不著了,我能管的只有我自己家的事。

牛四家也住在馬路旁邊,離我家并不遠。我從他家出來的時候,天上升氣一排煙火,紅紅綠綠,真叫漂亮。我就著那點光亮趕緊往回走,來到家門口時,一只野貓呼呼地從我身邊跑過,然后鉆到地里去了。我猜,它準是我差點踩到的那只野貓,它像李紅春的閨女一樣,總愛橫沖直撞。我在院子里想起了許嫂,我覺得自己有必要把早上發生的事情向她解釋清楚,但是她家已經黑了燈,所以只能以后再說了。

進到屋里,我連臉都顧不得洗,歪在炕上就睡著了。大概是凌晨的時候,我做了個夢,夢見劉放笑嘻嘻地沖我走來。夢里的他換了身行頭,看起來像個斯文人,他沖我招了招手,然后從上衣兜里掏出一本唐詩,沖我念道,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我也不知道他念的詩是啥意思,就覺著好聽,我說你再念,他說以后有的是機會。我不高興了,一跺腳,腳趾頭正好戳到墻上,把自己給疼醒了。我伸手摸了摸旁邊,劉放還沒有回來,興許他得玩個通宵了。他之前也有過這種時候,一多半是因為他自己輸急了眼,不讓別人下桌。有一天早上,我起床去上廁所,看見他在茅廁里蹲著,我就問他,你怎么起得這么早?他說,我根本就沒睡。endprint

我一般是不過問他輸贏的,就算問了也是給自己添堵,他又改不了。結果那天他自己主動跟我說,他贏了不少錢。我說到底贏了多少,他說夠吃一年白面饅頭的。我初步算了算,覺得這事有點不靠譜,如果是小賭的話,一晚上贏不了那么多錢。我問他,你們玩的多大?他卻說,高投入才有高回報。

你看,連你都笑了。賭博明擺著就是陷阱,遲早害得人連腚都輸掉了。單憑我說你可能不信,那我就跟你講講劉放是怎么把腚輸掉的。

那天劉放很晚才回來。哦,不對,不能這么說,我以為那人是劉放,其實不是。那人剛一進屋就來脫我的衣服,我睡得迷迷糊糊的,也看不清他的臉,就把他當成劉放了。那人脫完我衣服就把我翻了過來。我問他到底想干什么,他也不說,只顧著摸我的下面。他在我的屁股上抹了一手的唾沫,我說涼死了,他還是不說話,只顧著把底下那東西塞進去。

我疼得叫了起來,他扒開我的雙腿,繼續往里面塞,整個過程就像受刑一樣。我說我快要疼死了,他不管,塞進去了就開始頂我。我趴在炕上,氣喘得急,連句整話都說不出來了。他故意在我的屁股上拍出動靜來,那聲音就像抽耳光一樣脆。我問他這是在哪里學的怪招。他不搭茬,把自己勒成一根鞭子,好像趕馬的車夫一樣,在我后面不停地抽我。我說,咱倆快成狗了。他就更用力了。

后來他又把我掉過個兒來,從前面頂。頂到一半的時候,我才察覺,那人根本不是劉放。我為什么這么肯定呢?大概說四點你就明白了。

首先,劉放是個蔫種,他堅持不了這么長時間;其次,劉放壓在我身上時,我只感覺輕飄飄的,而那個人不是,他重得好像一袋面粉;再者,劉放根本不知道那些動作,就算知道,他也擺弄不好;最后,那人在我耳邊說了一句話,那句話是永遠都不會從劉放的口中說出來的。

那人貼著我的耳朵說,你跟別人不一樣,然后又說,嫁給他可惜了。聽到這話,我趕緊推開那人,大聲喊起來。那人一聽也慌了,提起褲子就往外跑。這時,劉放正好從外頭進家門,我追出去,問他看沒看見有人從他身邊經過。他卻攔住我,把我往屋里推,邊推還邊勸我,算了別追了。我問他,你知道那人是誰?他不言聲,坐在炕沿上發呆。

我在劉放的胳膊上使勁捶了兩下,然后癱坐在地上,我的喉嚨里好像堵了一截海綿,呼吸還可以勉強維持,想從肺里提一口氣來喊出聲音就不那么容易了。見我哭個沒完,他也心疼了,就過來扶我。我死活不起來,他就跪在我面前扇自己的臉。

我哭累了,就拽住劉放的手,問他到底怎么回事。他猶豫半天才把事情經過說出來。

那天晚上,劉放回到家,把糶麥子的錢全都拿走了。等他到了鎮上,人家早就湊齊了人手,可他非要玩,別人就給他讓了座位。說是讓,其實他也給那人塞了錢的。

劉放從摸牌的那刻起就開始輸,最后輸急了,他要求把籌碼加大,別人肯定也沒意見。說實話,凡是坐在那個賭桌上玩的人,哪一個不比劉放有錢。人家肯定不怕輸,而且看當時的手氣,三個人都在贏,就劉放一個人輸。他們有什么不敢的。

結果劉放把身上帶的錢全輸光了,最后還欠了其中一個人兩千多塊。你可要知道,我們家種一年莊稼也就能攢這么多錢。劉放靠什么還錢?他總不能再去向他爸伸手吧,何況他還不愿意讓他爸知道他賭博的事情。怎么辦呢?他就跟那人講了個條件,把欠的錢抵了。

我問他,你當時就在門外邊聽著?他倒吸一口涼氣說,嗯。聽到他的回答,我兩眼一黑,昏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劉放的爸媽已經在我跟前了,我和他們埋怨起來,我說我沒法活了、沒臉見人了。劉放他媽就哭哭啼啼地勸我,有法活、有臉見人。劉放他爸被氣出一臉褶子來,在一旁吧嗒吧嗒地嘬著煙卷。

后來劉放他爸對我說,這件事全怪劉放,你想怎么辦都行,你要是自己拿不定主意,就把你爸媽叫過來,大家一起合計合計,看看怎么解決。

劉放在旮旯里蹲著,像個悶雷子似的。我直直地盯著他,他媽就喊他,讓他說句話,或者表個態。劉放抬起頭,他的臉上黑黑亮亮的,像涂了一層碳,頭發亂得像雞毛撣子一樣。他的手順著額頭往腦后一撩,然后說,離婚吧。

聽見他說的話,劉放的爸媽騰地坐起來,他們罵他是畜生、混球,還說他是二百五,說話辦事從來不經過腦子。

雖然他們罵他,但我知道,劉放能親口說出“離婚”這兩個字來,起碼證明他有悔過之心。如果他沒完沒了地跟我道歉、說好話,我可能更反感他了。而且這種事不是說句“對不起”、還句“沒關系”就能解決的。女人的心都是玻璃做的,碎了就很難再拼回去。

第二天一大早,我爸媽聞訊從家里趕了過來。我媽剛一進臥室就抱著我嗚嗚地哭起來,我爸先是瞪了劉放一眼,然后搖搖頭,和劉放他爸進了其他房間。他們聊了半晌,也聽不見說些什么,后來倆人嘴角上沾了一丁點笑容,向我走了過來。劉放他爸把劉放他媽叫了出去,只剩下我和我的爸媽。

我爸走到我跟前,對我說,這事只能這么處理,要么你繼續跟他過下去,要么你跟他離婚,不管你做哪個選擇,我們大人都不反對。但是如果你倆離婚了,你就得考慮將來的事。離婚不是一件小事,尤其在農村,女人進了一個男人的家門,就很難再進另一個男人的家門。而且……我和劉放他爸都商量過,我們呢……不建議報警。至于為什么,我這個當爹的肯定比你清楚,人一旦壞了名聲,就得一輩子被人家戳脊梁骨,也可能不是一輩子,是好幾輩子。你不考慮自己,也得考慮你爹媽吧,就算你爹媽老了,禁得住閑言碎語,那你也得考慮你的下一代吧。

我爸說的這些話真的是讓我大開眼界啊!其實繞來繞去,他的意思無非就是勸我忍氣吞聲,和劉放湊合過下去。可我怎么能憑他幾句話就把氣消了呢,所以我說,讓我再仔細想想,但是你們也做好我和劉放離婚的準備。

聽完我的話,我媽點了點頭,我爸卻忍不住心里的火氣了。他走到門外頭,在劉放的臉上狠狠地抽了兩巴掌,然后在他的大腿肚子上踹了兩腳。劉放他爸站在一旁不吱聲,他媽就上來勸我爸,她一邊拽我爸的胳膊一邊沖我嚷,秀啊,快勸勸你爸,別讓他打了。endprint

我坐在炕上也不吱聲,劉放他爸就把劉放他媽拉到一邊,沸沸揚揚地說,你讓他打,今天就是把這渾小子打死了,咱們也沒啥說的。

讓他們這一鬧,我的頭都大了,徹底沒了主見。說實話,我從來沒有那么失望過。過去我相信我爸的話,是因為我不知道該相信誰。現在這事一出,我就算看明白了,敢情都是局外人,沒一個真正理解我的。

我爸知道,如果他不打劉放一頓,我就永遠過不去這個坎。為了給我出氣,更為了這個家庭的團結,我爸不得已才當著劉放他爸的面揍了劉放。

劉放像個木樁子一樣,低著頭杵在那里,我爸剛把他踹倒,他自己就又站起來,繼續不聲不響地任我爸打罵。后來我媽推了下我的胳膊,讓我說句話。我搡開她的手臂,沖我爸說,行了,別打了。

我爸停手后,就又和劉放他爸進了其他房間。劉放他媽趕緊湊到劉放跟前,問他哪疼。劉放看著我,眼里流出了他從未流出過的淚水。

后來我爸帶著我媽走了。我媽走的時候還是哭哭啼啼的,我爸卻似乎早就忘了我被陌生人強奸了的事,他和劉放他爸一邊小聲說著客套話一邊往門外走。我氣呼呼地沖他嚷,趕緊走吧。他們馬上變了一種臉色,往大門外逃去。

自從出了這事以后,劉放就很少和我說話了,也不敢再有做那件事的想法,甚至連晚上睡覺的時候,他都故意和我保持著距離。倒是他媽,來我家的次數一天比一天多,幫我做飯、收拾家務,反正只要她能做的,她都做了。他們拿我像祖宗一樣地供著,這反倒讓我不適應了。

我從小到大都沒有強勢過,哪怕當著父母的面,我仍然不覺得自己可以沒大沒小、蠻不講理。而現在劉放的爸媽這樣對我,讓我感覺我是在用自己受害者的身份“要挾”他們。所以我跟劉放他媽說,只要劉放以后能學好,我就不離婚。她趕緊向我保證,他一定能學好,我們一起看著他學好。

后來劉放再也沒去賭過,他還答應我,等明年開春就去外地打工,賺錢養家。至于那件事,大家都不提,暫時也就這么稀里糊涂地過去了。我可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啊。

我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但是如果劉放真能悔改,也算是值得慶幸的一件事。

真這樣就好了,可惜不是所有事情都符合物極必反的規律,因為這個世界上不存在最好,更不存在最壞。

這事過去沒多久,劉放就又開始從我身上爬上爬下了。他過去還總說我“好了傷疤忘了疼”,我看他比所有人都心寬。他干那事比吃飯還勤快,也不分時間和地點,只要他想,我就得乖乖地把褲子脫了。

有一天,我正在廚房炒菜,劉放跑了進去,說他想要。我說這會兒不行,脫不開身。他就把煤氣關了說,脫不開身就脫褲子。我說去臥室吧,他說不行,他就想在那里做。我面向他,他就叫我轉過身去,背對著他。

我看不見劉放的臉,就像那天看不見那個人的臉一樣,這種情況讓我害怕。劉放在我身后像只狗一樣前前后后地動著,我時不時回過頭去看他一眼,確認一下他還是他。我不得不承認,那件事在我心里留下了永遠也抹不掉的陰影,我不光得確認劉放還是那個劉放,還得確認我是那個我。

生活萬一出了差錯,人就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我相信,劉放讓我背對著他,并不是為了嘗試什么新花樣,而是羞于直視我的眼睛。他不敢看我的原因是,他不確定我有沒有從過去里走出來。而他依然堅持和我做那件事,理由也只有一個,那就是,他想憑借一個新生的孩子來化解我和他之間的仇恨。

結果如他所愿,沒過一個月,我就懷上了他的孩子。

為了保住這個孩子,劉放他媽天天守在我身邊,想盡辦法給我補身子。看到她那么不辭辛苦地伺候我,我心里特別不是滋味。但是想想未來,我又覺得自己早晚會變成一個可悲的女人。因為在他們看來,生孩子是女人唯一的職責。有時候,我甚至害怕,萬一孩子降生了,我在他們老劉家的地位會不會一落千丈。

劉放在鎮上尋了一份短工,給搬家公司扛東西,工資是日結的。他說雖然這份工作很辛苦,但是每天都有薪水拿,這樣就能給他爸減輕不少負擔。地里的玉米已經收回了家,要等到開春、價格回升以后,才能賣掉。

那時候我已經懷孕三個月了,肚子仍然不見變化,劉放他媽擔心之前的診斷有誤,就讓劉放陪我去醫院又檢查了一遍。結果醫生說孩子在我肚子里活得好好的。回到家后,劉放他媽拿過拍的片子去,上下顛倒著看了又看,她說她懷劉放的時候,兩個月就已經不能下炕了。她擔心我會生出個小不點來,劉放他爸就沖她笑呵呵地說,你懂個球,肚子小了不容易磕碰。這老兩口真夠有意思的。

唉,好景不長,沒過幾天,劉放就又犯起渾來了。

人家都說,流言止于智者,我看這話一點沒錯。劉放不是個聰明人,別人一說閑話,他就聽到心里去。那天,也不知道他是從誰那里聽來的,說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劉放的。劉放不信,就和那人扭打在一塊兒。劉放身體瘦得像根旗桿,他哪打得過別人。那人踹了劉放一腳,劉放就跪在地上哭爹喊娘地說,你踢到我命根子了。那人一聽嚇傻了,就要走。劉放趕緊追上去,抱著那人的腰,死活不讓走。

劉放在那人身上掛了一陣,頭死死地頂在他的胳肢窩里。那人急了,你不要跟我爭執,這話我也是聽別人說的。劉放問他,別人指的是誰。那人蒙了,別人就是瞎傳的,誰還記得從哪個狗娘養的嘴里說出來的。劉放失望地松開雙手,沖那人“呸”了一下,就回了家。

劉放回到家后,坐在炕上愣神,模樣就跟得了絕癥的人一樣,臉往下耷拉得老長,眼皮就像窗戶上融化的冰霜。我問他咋了,他說沒咋,然后繼續拖著臉。當時我就知道肯定有事,既然他不愿意跟我說,那么這事一多半和我有關系。

午飯過后,劉放思量半天說,我得去趟鎮上。我也不敢問他去干嗎,就回答他,去吧,早點回來。

那天下午,我整個人就像繃緊的弦子,不知道有多緊張。我本打算讓我爸陪他去的,可是仔細想想,與其找個人看著他,不如讓他自己去經歷。何況別人也不能看他一輩子,大部分的路還是得他自己走。走好走壞,就只能看天意了。endprint

至于劉放到鎮上究竟干了些什么,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

那天下午,劉放騎著自行車,急匆匆地往鎮上趕。他經過南邊的許莊,許莊之后是一片荒涼的田野,樹上的葉子落了,地里的玉米倒了,一眼可以望見鎮上那座化工廠。化工廠的煙囪直直地戳在地上,頂上冒著大團的青煙。天空陰沉著臉,好像有場雨要下,但又始終沒下起來。劉放越騎越快,經過他的風越刮越急。

今天早上,劉放跟我說,他那天是去找強奸我的那個人。我心里一驚,才知道事情沒有我想象的那么簡單。我不敢問他原因,因為那里面牽扯到了我。起初劉放跟我講這些的時候,心情還算平和,我就只能默默地祈禱,希望事情的結果別太糟糕。可是他越說到后面,我心里就越不踏實,后來我終于意識到,原來他不單純是在向我敘述這件事情,他還要我為他的疑惑做一個合理的解答。

棋牌室開在街中心的一個臺球廳里,總共有兩間屋子,一間是給耍小錢的人準備的,一間是給耍大錢的人準備的。劉放趕到那里時,兩間屋子里擠滿了上了歲數的老頭。他掃了一眼,不見那人的蹤影,就去問老板,可知道那個臉上有刀疤的人的家在哪里?老板說,不清楚。他又問,那人今晚來嗎?老板回答,這個更不清楚。

劉放給老板遞了一支煙,就在沙發上坐下,等那人出現。后來老板覺得不對勁了,就問劉放,你找他啥事?劉放笑著說,沒啥,找他敘敘舊。

臺球廳里來了一堆十六七歲的毛頭小子,他們一見到劉放,就上來給他遞煙,嘴里還不住地喊他“哥”。我不得不說,劉放在這種地方認識了不少這樣的人。他們初中沒畢業就輟學回家,整天游手好閑,在街上晃來晃去。先不說為社會做貢獻、為家庭減負擔,如果脫離了父母,他們甚至連自己都照顧不好。

劉放看著那幫孩子,他第一次感覺到,自己離他們的生活居然那么遙遠。他想起自己馬上就要成為人父,心里的成就感一下子膨脹起來。他對那幫孩子說,以后別叫我哥了,我跟你們沒那么熟。從今往后,我再也不來這里玩了,而且我勸你們也不要來。老板聽到劉放的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對他說,你中午喝了吧,在這兒說胡話。劉放搖搖頭說,沒喝,我清醒著呢。老板嘲笑他說,我太了解你了,你平時來得比我都勤快,現在怎么……回頭是岸啊!

為了向他們證明自己以后不再賭了,劉放還跟老板打賭,說以后再去就是孫子。老板知道劉放動了真格,就沖他嚷道,想不當孫子,那你現在就滾。老板的話音沒落,劉放就出了門。那幫孩子在劉放背后哄笑起來,那笑聲讓他感覺渾身自在。

劉放跟我說,他曾經也這么笑話過別人,等他想明白了,他才覺得這笑容背后隱藏著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悲哀。

對我而言,他的這種改變固然是好的,但是只要沒有弄清楚他為什么要找那人,我的心就永遠也消停不了。

天漸漸暗了下來,劉放在臺球室門口蹲著,注視著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他要從人群當中找出那個奸污我的人,他要為自己正名,為他孩子的身份正名。街上的包子鋪又生起了火,劉放看著籠屜上冒出的濃霧,肚子咕嚕咕嚕地叫個不停。劉放怪自己的肚子不爭氣,午飯的時候沒有多塞點東西。他兩腳發軟,屁股往后一沉,直接坐到地上了。

大概夜里七點鐘的時候,那人終于來了。劉放走到他面前,一把薅住他的衣領。那人被嚇了一跳,待他看清楚,才鎮定下來。那人問劉放,你來這里干嗎?劉放說,我問你兩件事,你如實回答。那人撥開他的手說,問就問唄,拽我衣服干嗎?劉放拉著那人的胳膊,把他拖到一片空地上,沖他說,我問你,那天的事你跟誰說過沒有?那人笑了,劉放推了他一把說,不許笑。那人不高興地說,就為這事啊。劉放回答,對,就為這事。那人沖地上啐了口唾沫說,沒有。

劉放點了支煙,那人也點了支煙。劉放問他,我怎么才能相信你。那人說,你用不著相信我,但是你得想想,你欠了我兩千多塊錢,我為了自己應得的東西,差點挨了你老婆的打,然后咱倆兩清了,這種賠錢的事我跟誰說去,說了不讓人笑話么。接著劉放又問他,你那天有沒有射到我老婆肚子里。那人又笑著說,我那天慌了神,不知道射沒射到她肚子里。劉放催促他,再回憶回憶。那人就說,我回憶得起來嘛,早知道,你提醒我帶套子不完了。

說到這里,劉放失望地看著我。我已經哭了起來。我對劉放說,如果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你可以不要,但是你沒必要再讓我想起那件事。你考慮過我的感受嗎?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難過嗎?

劉放替我擦掉臉上的淚水,他說,走的時候我已經罵過那人了,而且我提醒那人,今后跟誰都不能再提起那天的事。如果他敢多嘴,我就弄死他。劉放一邊寬慰我一邊又說,許嫂那里我也去過了,但是她說她什么也不知道,我猜這老娘兒們嘴再大也不敢造這種謠。

是的,他確實去過許嫂那里。像他這種人,什么事情辦不出來呢。

關于劉放到許嫂那里質問她的事,我也知道一點,但是不完全清楚,劉放也懶得再跟我說下去。那我就把自己所知道的告訴你吧。

從鎮上回來以后,劉放把自己關在臥室里,敲門也不應聲,叫他也不答應,跟個聾子一樣。我心想,興許是太累了、睡著了?我敲敲房門,沖里面說,吃口飯再睡吧。劉放聽到吃飯就有了精神,他從臥室出來,直奔餐廳,走到餐桌旁邊愣了愣,問我,飯呢?我急忙說,你坐著,我去給你盛。

飯間,劉放他媽過來了。看見我們倆還在不停地往嘴里塞東西,她就問,這么晚才吃飯對孩子好嗎?她把“……對孩子好嗎”當成了口頭禪,一會兒問“老彎著腰對孩子好嗎”,一會兒問“總聞煙味對孩子好嗎”,一會兒又問“管孩子叫劉頭對孩子好嗎”。

沒等我回答,劉放反過來問他媽,你最近聽見什么了嗎?他媽被問懵了,就說,你想讓我聽見啥?劉放說,沒啥。我試探著問劉放,啥東西?劉放假裝沒聽見,拾起筷子繼續往嘴里扒他的飯。

從他的反應里我就能感覺出來,這事肯定跟我有關系,而且已經在外面傳開了。他越不說,我心里就越慌;我心里越慌,就越愛分神。我一分神,手里的碗就掉到了地上。劉放他媽看見整個過程,喊了起來,喊完就在桌子底下收拾碎瓷片。劉放被嚇了一跳,他瞪了我一眼,耳朵兩邊露出幾條像蚯蚓一樣的青筋來。endprint

我想跟他解釋,我不是故意的。后來我又想,既然不是故意的,我還需要解釋什么呢?他又不是不清楚,我這人一發呆就會忘記手里拿著東西。

劉放把飯碗使勁拍到飯桌上,沖他媽嚷,你別管,讓她自己收拾。劉放他媽就說,懷孕的人都愛走神,你懷孕也一樣。劉放被他媽這句話逗笑了,笑著笑著就又嚴肅起來。

等劉放他媽走了以后,劉放看看時間說,我出去一趟。我問他,這么晚了還去哪兒?他穿好衣服,回了句,你一個娘兒們,管那么多干嗎。

你聽聽他這是什么態度!娘兒們怎么了?娘兒們就得低他一等嗎?

……

后來劉放去了許嫂家。我之前也跟你說過,一到晚上許嫂就把門反鎖了。劉放使勁敲了半天門也不見人答應,他從地上撿起一塊磚頭來,扔到許嫂家的院子里。許嫂聽見動靜,從里屋出來。劉放趕緊跟她打招呼。

許嫂問劉放,這么晚了,你來干什么啊?劉放說,問你點事,問完就走。

許嫂這人本身就膽小,更何況她和劉放有過節,自然不會輕易把門打開。她在門內跟劉放說,有什么事明天再說吧,我睡了。

劉放急忙說,許嫂,我就說兩句話,你連門都不用開,說完我就走。

許嫂走到門前,沖劉放抱怨,什么事不能明天說啊。劉放趕緊湊過去,小聲問她,最近村子里的傳言你聽到了嗎?許嫂納悶,什么傳言,沒聽說。劉放不好意思把話挑明,就引導她說,跟我有關。許嫂還是不明白,你能不能說清楚點,你怎么了?劉放搖搖頭,輕輕扣了下許嫂家的大門說,我沒怎么,都是外面瞎傳的,我以為你也聽說了,所以過來問問你,知不知道是誰造的謠。許嫂猶豫半天說,外人說啥你可千萬別聽進去,如果你聽進去了,就說明這事有一半是真的。

后來許嫂好像回過神來似的,又說,劉放兄弟,你這么問我,擺明了是在說這謠是我造的啊。劉放無奈了,他知道在許嫂這里問不出什么來,就變了個人,沖門縫里說,你不知道就算了。我以為是你傳的,看來我還高估你了。

許嫂一聽就急了,朝大門上踹了一腳說,你個王八羔子,你哪只眼睛看見我造謠了。劉放轉身走了,邊走還邊嘟囔,我用不著看見,你嘴大不是一回兩回了。

接下來的幾天里,劉放就像丟了魂一樣,也不去鎮上做工了,天天圍著院子走來走去。他媽看到他這樣,開玩笑說,再給他戴副手銬,就更像個犯人了。他爸說,我看他不像犯人,更像個廢人。

那劉放究竟是不是廢人呢?如果讓他自己說,他肯定不愿意承認這一點,但是假如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那么他肯定會覺得自己是個廢人。那我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不是他的呢?原先我根本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但是今天早上跟他吵過一架后,我又開始懷疑,這孩子可能不是他的,而且我甚至更希望這孩子不是他的。我的意思并不是說,我希望那天的事發生,而是像劉放這樣的男人,根本沒資格做我孩子的爸爸。有時候我甚至擔心,假如我的孩子跟他一個德行,那我該怎么辦呢?這樣的種兒傳不傳下去又有什么意義呢?

很難想象吧!我作為一個孩子的媽媽,居然會說出這樣狠心的話來。

你可能太恨劉放了,所以把這種怨恨遷怒到孩子身上,這樣是不對的。

也許吧。

其實我愿意用最大程度的慈悲心腸去面對所有遇到的困難,但是你也知道,劉放是個頑固不化的人,生活給了他那么多的時間來改正錯誤,他卻在忙著犯錯誤。從今天早上開始,我對他徹底失望了,我跟自己說,你不能期待一個壞人變好,就像你不能期待一個熟雞蛋再回到母雞的肚子里一樣。人性是不可逆的。

早上的時候,劉放終于向我交代了實情,他說他再也沒法忍受下去了,他覺得這個問題壓在心里像石頭一樣沉重,像刀子一樣尖銳。他跟我說了村子里的傳言,又說了去鎮上找那人理論的經過,還說了向許嫂問責的事情。他每說一件事,我的淚水就會更濃一層。直到我的喉嚨里咳出血來,劉放心里的結仍然沒有解開。

后來我說,你要真介意的話,我就把孩子打掉,這樣總可以了吧。

劉放突然察覺到了事態的嚴重性,他就說,這事以后誰也不許提了,就當沒發生過好了。我點點頭,繼續抹著眼淚,劉放就又說起寬慰我的話來。

劉放是個粗人,他從來不知道什么叫心細,做起事來像揚散沙一樣,說起話來像吐鋼釘一樣。所以他哪里會說什么寬慰人的話呢?我坐在旁邊,看著他東拉西扯,那種感覺簡直比嚼草料還難受。

后來我和劉放是怎么吵起來的呢?這事還要從許嫂講起。

今天早上,劉放本來是要去鎮上做工的,和我這么一鬧,他也沒了心情,就說去他媽那里待會兒。等他走了以后,我本打算到許嫂那里跟她道歉的,我一直覺得自己對不住她,畢竟我們倆以往走得很近,讓劉放這么一折騰,互相也不走動了。雖然她的嘴不嚴實,但心是正的。更何況其他人私下里都在孤立她,我就更加不忍心與她斷了來往。

可就在我將要出門的時候,劉放又折了回來。一進門他就沖我嚷嚷起來,我之前怎么跟你說的,不讓你跟許嫂這個多嘴的婆娘來往,你非不聽。這回可好,全村人都知道那件事了,我的臉讓你丟盡了。

我說你這是吃的哪門子槍藥,剛才還好好的。劉放進到里屋,把門關了,指著我說,你自己干的好事,就不要在這里裝了。我還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就叫他把話說清楚。

劉放說,剛才我遇見許嫂,許嫂跟我交代,她從別人那里聽了一耳朵,這事是你自己跟別人說的。這下可好,日防夜防,家賊難防。你說以后我還怎么見人?我爸媽怎么見人?我孩子長大了怎么見人?

我一聽,氣不打一處來,就把茶幾上的玻璃杯摔了。我說,你就沒考慮過,我如果把這事傳出去,我自己就不怕沒臉見人嗎?

后來劉放說出了這輩子都令我痛心的話,他說,你本來就是賤人,還不好意思讓別人看見嗎?

我當時一下子崩潰了,我說我要和許嫂對質。劉放不讓,說還嫌不夠丟人嗎。

其實要想拆穿許嫂的話并不難,難的是劉放根本不愿意相信我。現在你應該知道,世上沒有天衣無縫的謊言,只有天衣無縫的傻X。后來我罵他,你媽X的,這事說來說去怎么成我的錯了。如果當初不是你把那人領到家里來,我能被他強奸了嗎?如果再倒下去,就說說你賭博的事,你這么大個人了,不知道學好,凈干一些敗家的事情。如果再倒下去,就得說說我爸,當初要不是我爸覺得你爸人不錯,怎么會把我嫁給你呢。但是我既然嫁給你了,我就認命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可我哪能想到隨了你這么個沒心沒肺的胳膊肘往外拐的王八蛋呢。endprint

我一邊罵他一邊摔東西,他就在旁邊看著,什么也不管。等東西摔得差不多了,劉放迎上來扇了我一耳光,直接把我扇到地上。我的頭發亂了,嘴角破了,牙齦里不停地往外冒著鮮血,我的肚子受到震蕩開始痛起來,我的褲子濕了,那是尿,是我憋了很久都沒撒出來的一泡尿。我的胳膊也在流血,那上面全是口子,是被我剛剛打碎的玻璃杯的碎碴子割出來的。

我趴在地上動彈不了,劉放就開始罵我。他說,你個臭娘兒們就是欠揍。老子賭博怎么了?老子敗家怎么了?老子打你能怎么著?早知道我就不應該攔著那人,讓他接著來弄你。反正我也玩膩了。……你還不知道吧,別說我欠他錢,我就是不欠他錢也早就打算找人來弄你了。你是什么啊?你什么都不是。

說完他就又要來打我,我就身一躲,跑到廚房,拿出一把亮閃閃的菜刀來。劉放一看就嚇壞了,他想往外頭跑,被我堵在門口出不去。我家就那一個屋門,他哪兒也去不了,只能乖乖地在屋里待著。

他哀求我說,有話好商量。我舉著菜刀沖他嚷,別出聲,聽著。劉放不曉得我讓他聽什么,就一動不動地站在對面,忽閃著兩只大耳朵四下張望。

屋子里終于靜下來了,聽不見任何聲響,我微弱的呼吸聲也在逐漸消失。墻壁上掛著的鐘表已經不再代表時間,它更像是一件家具,一件人人都缺少不了的家具。我注視著劉放,他站在我對面,神情有些慌亂,雙手在不停地顫抖。劉放是我的男人,在我們結婚的這兩年里,他對我說了無數句話,打過我不知道多少次,但卻從來沒有這么專注地凝視過我。

你都想象不到那一刻究竟有多寶貴。可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啊,我希望它能多堅持一會兒。只要劉放不說話,它就能多堅持一會兒。

后來呢?

后來我就把他殺了。

其實我老早就討厭他了,但是那種討厭還不足以讓我對他下毒手,可今天早上他對我說的那些話徹底激怒了我。

我從家里出來時,正巧碰上劉放他媽,她看見我手里那把沾滿血的菜刀,捂著臉尖叫起來。我說,你快進去看看劉放吧。她就往屋子里跑。

后來我又去了許嫂家。許嫂一看見我就嚇傻了眼,她癱坐在炕上,雙腿蜷縮著,眼睛里充滿了血絲。我把菜刀扔到她腳下,我問她,我跟你說過什么嗎?許嫂搖搖頭。我又問,那你怎么跟劉放說謊呢?許嫂哭了起來,一邊哭還一邊跟我道歉。我讓她把劉放找她的事原原本本地說一遍,她就哆里哆嗦地跟我講起來。許嫂的嘴已經像凍僵了似的,說出來的話也是一抖一抖的,根本聽不明白。

后來我也哭了。我的哭相難看得很,口水從嘴角流到地上,兩條眉毛擠到中間的鼻梁上。我捂著不到四個月大的肚子,感覺它隨時都有可能炸開,然后蹦出一個小劉放來。哦,不,這個孩子有他自己的名字,叫劉頭。

我從許嫂那里哭了一陣就走了,走之前我對她說,你接著織你的毛衣吧,劉放爸媽那里,麻煩你幫忙照應著點兒。許嫂趕緊點頭。等我從她家出來,她就把門反鎖了,然后我就到了這里。

可你之前說,你怕這事傳到劉放耳朵里,他會揍你。現在你又說自己把他殺了,這是怎么回事?

可能他還沒死,我不知道。像他這種人,骨頭賤,但是命硬。他現在還躺在醫院里,一堆醫生正圍著他,往他身上插管子,給他縫傷口。如果醫生能把他治好,那他肯定會來揍我一頓。其實我也害怕,害怕之余又有點想不通。我為什么會做出這種荒唐的事情來呢?我是覺得,哪怕他真的死了,誰也沒法保證,我不會再遇到這樣的人。也許,從古代到現代,男人心里的那股野蠻勁兒一直沒有消失。即使劉放真的不在了,也會有另一個人冷不丁地站出來繼續做壞事。劉放只有一個,但世上有許多像劉放這樣的人,他們就藏在我們身邊,隨時準備著。

那你打算怎么辦?

我更想知道你打算怎么辦。

我不明白,這事究竟是誰傳出去的?

這個重要嗎?endprint

主站蜘蛛池模板: 国产一级毛片在线| 欧美啪啪视频免码| 国产成人调教在线视频| 国产亚洲精品资源在线26u| 日本五区在线不卡精品| 曰韩人妻一区二区三区| 国产精品蜜芽在线观看| 国产无遮挡猛进猛出免费软件| 亚洲天堂网在线观看视频| 国产精品自拍露脸视频| 天天躁夜夜躁狠狠躁躁88| 亚洲毛片在线看| 欧美在线天堂| 久久77777| 亚洲丝袜中文字幕| 青草视频免费在线观看| 无码日韩视频| 日韩天堂视频| 国产一级无码不卡视频| 就去吻亚洲精品国产欧美| 国产av剧情无码精品色午夜| 91成人在线免费观看| 亚洲国产成人自拍| 国产精品无码AV中文| 九九热精品视频在线| 日韩色图区| 国产美女在线观看| 国产网友愉拍精品| 精久久久久无码区中文字幕| 色悠久久综合| 婷婷色在线视频| 黄片一区二区三区| 欧美在线精品一区二区三区| 午夜天堂视频| 色欲色欲久久综合网| 国产特级毛片| 有专无码视频| 国产剧情国内精品原创| 超清无码熟妇人妻AV在线绿巨人| 在线观看免费人成视频色快速| 国产成熟女人性满足视频| 亚洲国产系列| 日本欧美中文字幕精品亚洲| 中文字幕天无码久久精品视频免费| 婷婷午夜影院| 欧美中文字幕在线播放| 婷婷五月在线| 国产午夜福利在线小视频| 尤物亚洲最大AV无码网站| 中文一级毛片| 91视频99| 国产三级国产精品国产普男人| 九色视频最新网址| 中文字幕久久精品波多野结| 亚洲天堂首页| 欧美综合区自拍亚洲综合绿色| 美女一级毛片无遮挡内谢| 欧美亚洲日韩不卡在线在线观看| 亚洲色图欧美一区| 欧美日韩激情| 免费播放毛片| 亚洲av日韩av制服丝袜| 91 九色视频丝袜| 亚洲精品不卡午夜精品| 欧美成人午夜视频免看| 中文字幕亚洲电影| 久久婷婷六月| 久久久久青草线综合超碰| 亚洲无码精彩视频在线观看| 国产成人精品18| 幺女国产一级毛片| 欧美三级日韩三级| 亚洲女同一区二区| 精品国产免费观看| 国产理论一区| 日韩123欧美字幕| 亚洲成人动漫在线观看| 国产午夜看片| 久久精品这里只有国产中文精品| 伊人国产无码高清视频| 免费在线播放毛片| 九色免费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