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為什么高估《天才槍手》？

南方周末記者 劉悠翔

泰國電影《天才槍手》在中國上映后，觀眾和影評人普遍叫好，豆瓣評分高到8.3，筆者頗為驚訝。

中國觀眾最贊嘆的，大概是片中“高智商”的作弊手段。最常用的是拿四種鋼琴指法作為ABCD四個選項的代號，考試時靠敲擊桌面傳遞答案。

這實在不高明。按影片設定，每種指法平均敲擊9次桌面，全年級統考時女主角小琳共傳遞60道題的答案，得滴滴答答地敲桌面540下。

作弊方式如此簡單粗暴，卻屢屢奏效，同學們成績大幅提升，校方始終沒發現。這真是奇跡，不是作弊者智商高，而是監考老師夢游。

《天才槍手》的編劇太缺乏想象力了。2009年的香港電影《愛出貓》，考生用手表發射超高頻率傳遞答案，頻率只有25歲以下的人才聽得到；1996年的日本電影《史上最大作弊戰爭》里，一位女考生在耳墜上鑲嵌了放大鏡片，用來查看指甲上面的微雕版小抄。

有意思的是，后兩部電影巧則巧矣，豆瓣評分卻低了許多。而《天才槍手》廣受稱贊的另一點，是把作弊場面拍得很“燃”，這確實少見。

過去，作弊通常被拍成喜劇——作弊本身沒有合法性，作弊學生大多又是“學渣”，表現他們作弊的笨拙、滑稽，聰明反被聰明誤，本是合情合理的選擇。所謂“燃”先天帶有正義性，與作弊者的小偷小摸格格不入，除非作弊情有可原，監考又令人憎惡。

上面那部日本電影就采取這類設定。某大學的監考老師成了大反派，貪污、剽竊，還提刁鉆條件：只要不是所有學生的每門功課都得到A等，就把學生公寓的地皮賣給地產商建酒店。于是所有學生以作弊抗爭，與監考老師斗智斗勇。饒是如此，影片仍充滿喜感，作弊終究光彩不起來。

《天才槍手》中，女主角小琳頭一次作弊算是情有可原。一位“學渣”同學想參加學校的表演社團，但校規奇特，只有學習成績達到某個分數才能入社，于是“學渣”請小琳幫忙輔導?？荚嚹翘?，小琳發現“學渣”給她的輔導題居然和考卷一模一樣，而對方此時已經不記得答案了。她于心不忍，終于施了援手。

小琳的善良被人利用，觀眾則提心吊膽，希望她別被抓住。再加上特寫鏡頭和音效，遞答案的過程給渲染得緊張刺激。

更何況，小琳是個門門滿分、獲獎如麻的“學霸”。從這個角度看，《天才槍手》更像《貓鼠游戲》《心靈捕手》等“墮落天才”式的影片，對天才主角的犯罪行為很是同情。

《貓鼠游戲》的主角弗蘭克是騙取上百萬美元的美國少年犯，犯罪動因是父親生意失敗，母親跟了有錢富商。他希望幫父親賺錢追回母親，挽回破碎的家庭。《心靈捕手》則淡化主角的罪行，只透過對話交代。兩部電影所探討的，實際是如何理解和挽救墮落天才，恰到好處地用“改邪歸正”托底。

《天才槍手》有超過八成篇幅表現作弊的緊張刺激，背后卻沒有足夠的理解和同情。小琳初次作弊得手，沒懸崖勒馬，反而成了以此牟利的慣犯。大家認為這蘊藏對現實的批判，然而小琳的行為著實難以歸咎于學校、家庭或社會。

小琳自稱，作弊是為報復學校收取她高額贊助費。這個邏輯不成立，贊助費一視同仁，建立在雙方自愿選擇的基礎上，不存在欺詐和強迫。學校拿到出國留學名額，優先考慮的就是全校成績最好的小琳和班克，倆人都算寒門子弟。學校沒有大開后門，可以算公正。此后小琳自己作弊敗露，失去留學資格，當然不能怪學校，報復無從說起。

同樣對學校不滿，《貓鼠游戲》中弗蘭克的做法是假扮代課老師，給學生們上課、布置作業，甚至開了家長會。身為“學霸”，對老師和學校的教育不信服，于是惡作劇、取而代之，這才是比較正常的邏輯，作弊算什么報復呢？

至于家庭，小琳生活在單親家庭，父親辛勤工作養家，一直爭取讓她讀更好的學校，有更好的發展機會。影片結尾，她在迷茫無助時投向父親的懷抱，說明家人并沒有傷害她，反而堪稱她的依靠。

片中沒有直接表現社會層面，但既然有那么多人花錢請小琳作弊，她為何不開個輔導班，正經輔導功課掙錢？弗蘭克搞詐騙，幾年才騙到百萬美元，改邪歸正后為銀行設計安全支票，每年就能分到幾百萬，還合法。小琳為什么不可以？

小琳一路很“燃”地作弊，最后卻幡然悔悟，做起了污點證人。筆者看不懂她最后的覺悟，如同看不懂她早先的墮落。

盡管存在種種問題，在2017年已上映的338部內地院線影片中，《天才槍手》的豆瓣評分排名高居前十名，那更像觀眾們的“報復性評分”。而前十名里只有三部中國電影，分別是紀錄片《天梯》《二十二》和重映的《大話西游》，沒有一部新的國產劇情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