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名字。》“時空”敘事解讀

武靜

時間與空間在電影敘事中的運用，幫助推動故事的邏輯發展，使影片能夠清晰流暢地表現事件間的因果關系與內在聯系。新海誠導演的動畫電影《你的名字。》則是一部時間與空間敘事方式巧妙結合運用的經典之作。該片運用時間與空間交錯的敘事手法，將兩個具有差異性的空間個體——彗星隕落的傳統小鎮和現代都市東京聯系在一起，巧妙搭建構成了人物活動的基本脈絡。通過男女主人公的時空變換來完成本片的雙重敘事，再加上合理的時空安排，推動故事的情節發展，使得本片的種種線索嚴絲合縫，劇情如抽絲剝繭般一一為觀眾展開。運用夢境、繩結、名字、黃昏等具有“日式”隱喻的意象來進一步闡釋現代都市人與人間的空間距離與情感關系，也從更深的角度展現了電影時空敘事的奇妙運用。

一、 雙重線索的敘事空間——靈體與夢境

新海誠在動畫《你的名字。》中安排了鄉下少女宮水三葉、東京少年立花瀧兩條線索并進，融合了鄉村與城市、傳統與現代的故事背景，鄉村風和日麗，生活寧靜；都市生活充實緊張，人與人之間擦身而過。男女主人公在時空之間不斷地穿越，該片雖然結構復雜但經過精巧的空間敘事安排，脈絡流暢自然。女主人公宮水三葉是岐阜縣系守町的高中生，作為長女不得不繼承令她煩惱的神社儀式，希望早日擺脫鄉下單調的生活。女主人公宮水三葉朝著遠方呼喊“下輩子把我變成東京的帥哥”為后面的劇情埋下鋪墊。某天早上起來，女主人公竟美夢成真與東京的高中生立花瀧交換了的身體。同一個身體不同的兩種人格，為兩人身體互換后帶來了各樣的窘態和尷尬，也為整個故事劇情的發展埋下了伏筆。宮水三葉進入立花瀧的身體之后，性格變得時而大條時而溫柔，以女子的親和力獲得了立花瀧暗戀前輩的好感，并幫助立花瀧完成了人生中的第一次約會。立花瀧進入宮水三葉身體，變成了一個帥氣的女生，滑稽可愛，使人物的設定更加充滿戲劇性。新海誠在本片中突破了以往影片中男女主角與世隔絕地沉浸在自己世界中孤獨生活、思考的敘事模式，使男女主角融入了親人、朋友、同事等社會人際關系網，通過周圍人物的反應對劇情起到了側面烘托的作用。在敘事結構方面，兩條線索同時進行，整部影片主線與輔線清晰分明。前半部分視點放在女主角宮水三葉身上，著重描述了宮水三葉的生活日常與其對都市的憧憬。片子的后半部分則以立花瀧的視角進行反轉，使得整體空間互換達到了平衡的作用。

導演在影片中巧用“夢”作為兩人完成身體與靈魂交互的媒介，男女主人公分別在夢境中扮演著對方真實的生活狀態，在夢里通過自身靈魂來操控彼此的肉體及行為，夢中的行為又成為了作用于現實生活中的真實存在。夢醒之后，兩人靈魂回歸各自本體，自身靈魂對被操控的肉體完全沒有記憶，而關于夢境中操控肉體作用于現實的記憶也會隨之消失。正如和歌中所唱：“夢里相逢人不見，若知是夢何須醒。縱然夢里常幽會，怎比真如見一回。”[1]靈體跨越時空交換后，兩人又重新回到各自正常生活，沒有任何的記憶。為了彌補相遇而相忘的遺憾，導演在劇中增加了為兩人留存片刻記憶的橋段——通過第三方反饋得知夢境中的發生。兩人在交換身體后，不定期地給對方留下當天的日記，通過文字進行靈魂上的交流。片中主人公在夢醒后，得知對方利用自己的身體做出種種荒唐的事情，羞愧憤怒，同時也促進了劇情的發展，在跨越時空的靈體交換中，兩人產生了情愫，為影片后半部分立花瀧踏上“尋找之旅”作鋪墊。他憑借著夢中的記憶，找到了系守町的諏訪湖，最后拯救了小鎮。因此，一切的開始也都是從他們的夢中開始改變的。

二、 時空交錯的敘事視角——時間與繩結

處于不同空間的兩個人通過夢境中的身體互換聯結在了一起，為了使情節的設定更加有理有據，導演設置了奶奶這一角色，只有奶奶知曉并了解宮水三葉與立花瀧身體互換的秘密，在片中扮演著預言家的身份。“聚結成狀，交錯糾纏，時而回轉，中斷，卻又再次續接。這就是組紐，這就是時間。”[2]奶奶帶著宮水三葉姐妹拜祭神靈時，用喝水的例子對進入到宮水三葉身體里的立花瀧也說明了“結”的意義，從而使得故事的敘述角度不僅僅是停留在空間的互換，還導入了時間的維度。奶奶的這段話重新定義了“時間”，站在主觀的角度將客觀的“時間”來比作是銜接人與人之間關系的組紐，當人與人筑建起愛意時，“時間”的線性流逝本質便會瓦解，成為了由人主觀體驗度量的介質，變得可以“回轉”“中斷”甚至是“再次續接”。“組紐”象征著人與人之間的聯系和紐帶，“聚結、交錯、回轉、中斷、續接”一系列的動作揭示了人與人間的關系是動態的，并在不斷地運動變化，在時間的維度中無限地延伸，時而中斷，又時而回轉連接。片中宮水三葉與立花瀧間忽遠忽近的紐帶，就像時間一樣向未知的前方流逝著，即使宮水三葉和立花瀧在徹底失去聯系時，仍舊能夠重新尋得彼此，抑或是兩人面對著面，也會在下一秒間就面臨分離。

“繩結”是宮水神社重要習俗之一，宮水家是貫穿片的神秘家族，有著上千年歷史，被贈予繩結的一方會與宮水家族的傳人觸發靈體交換，產生恒久的維系。繩結之于此，是人與人相聚的象征，更是兩人之間情感交集。片中宮水三葉的發帶、立花瀧的手鏈以及口嚼酒包裝的密封繩，都是用繩結編制成的。導演將宮水家族“繩結”的傳說作為貫穿整部電影的故事線索，來回答片中所設定的維系靈與體、聯結人與人以及時間流動的哲學命題。繩結的連接是結，人和人的關系是結，時間的流逝也是結，世間萬物都是結，都在生生不息的流轉中相互影響相互聯系。片中以立花瀧的視角看到的彗星隕落、神經傳輸、繩結散落以及分娩后剪斷的臍帶等都以紅色“結”的線條扭轉連接，從而也暗示著故事的時間脈絡與人物的糾葛。片中的兩條時間脈絡設計巧妙，男主角立花瀧的時間線索是順序的，觀眾可通過其視角清晰地把握故事的發展；女主角宮水三葉的時間線索則是被打亂，從而為觀眾營造出時空交錯感。女主人公的線索與其的情感聯系就如同片中的繩結一般，在時間維度上纏繞、聯結。片中安排了兩次時空跨越式的分割，第一次是立花瀧喝下口嚼酒改變了宮水三葉的軌跡，她不再在父親的威嚴下畏縮不前，鼓起勇氣踏上火車去東京找立花瀧。第二次，在黃昏時刻兩人相見，立花瀧將信物結繩交給宮水三葉，立花瀧的軌跡被改變，很多年后，他雖然隱約感覺自己一直尋覓埋藏于內心深處的那個人，但他心頭的記憶卻蕩然無存。此外，“結”在日語中與“產靈”同音，“產靈”為日本造化三神的其中之一，片中聯結人與人、聯結萬事萬物的都是看不見觸不到的“產靈”，在此處又巧妙雙關地揭示了“結”的內在涵義是產靈之神。《你的名字。》也通過對“神性”的設定來表達影片的主題，然而影片所信仰的“神”，并不是小鎮的遠古迷信，而是逆轉時空、幫助小鎮居民逃離災難、死去的宮水三葉獲得重生的愛情羈絆。這種超越死亡、超越歷史的信仰也正是本片篤信的“神性”。endprint

三、 平行世界的敘事隱喻——陌生與交集

“黃昏”在日語中的詞根是“你是誰”，傳說是在黃昏之時，可看見不可見之人，“晝夜之間的黃昏時候，世界的輪廓變得模糊，人有可能遭遇幽靈”萬葉集課上老師的這段話為穿越了三年時空的男女主人公相見作出了合理的鋪墊。黃昏是新海誠動畫電影較為鐘愛的時刻，這個時間段的晝夜交替，天地昏黃萬物朦朧，具有神秘色彩。本片中黃昏光線來自現實光線的多重重疊，通過銀河的星空和彗星軌跡的映襯，顯得絢麗曼妙。黃昏在片中的設置非常重要，它是兩個人相逢的時間點。黃昏之時，立花瀧來到宮水三葉所在的系守町，他們同在一個空間下，站在圓形的“諏訪湖”來回奔跑，但卻隔著三年的時光只能隱約感知對方的存在，然而就在黃昏的瞬間，他們終于見到了彼此。此外，“你是誰”在某種意義上，也是意味著對過去蹤跡的遺忘。電影設定宮水三葉與立花瀧在無數次交集后，仍無法記住彼此的名字，也正是回歸電影的主題——“你的名字”，從而將全片的敘事統一起來。每當兩人從消散的記憶中拼命地搜尋對方的回憶時，都會不約而同對著天空喊：重要的人，不能忘記的人，絕不想忘記的人！“你是誰”“你的名字是什么”在片中承載數不清的情感羈絆，是沖破人物間時空阻力，搭起兩人命運相會的橋梁。

宮水三葉和立花瀧對彼此名字的不斷遺忘，似乎是對現實生活中平行世界擦肩而過陌生人的模擬。片中宮水三葉與立花瀧在東京擁擠的地鐵上面對面相見，因為時間的錯位，對于立花瀧來說宮水三葉只是繁雜城市無數陌生人中的一員。導演試圖在通過男女主人公經歷了無數交集后仍不能記住對方名字的無力，來映照現代都市陌生人之間無論身體在空間上如何靠近，也并不能在精神上產生親近感。新海誠反映情感的作品中通常營造出一種“交流障礙”“愛不能得”“永難開口的愛”等悲觀的論調，表達現代都市生活中“錯過”，“逝去”的日式“物哀”情緒。但在《你的名字。》中一反往常絕望、無力的憂傷結局，帶給觀眾以希望。宮水三葉與立花瀧雖然時空相隔，遺忘彼此的名字，并沒有真正意義上的見面，但導演通過靈魂進入對方身體的劇情設置來強調比“接觸”更近的距離是真切的感受對方的身體及生活，即使時空再遙遠，記憶再模糊無力，也阻隔不了他們精神上的羈絆。因此，片尾立花瀧與宮水三葉在樓梯相遇，縱使無法想起對方的名字，仍舊勇敢地喊住了面前陌生的對方，相視流淚。這是片中自諏訪湖相隔時空相遇的第二次關于見面的設置，而此處與漫天星空下，美如夢境般的諏訪湖景色相比更加具有現實感，隱約地提醒觀眾這就是一場發生在現實中的真真切切的重逢。本片在看似講述少男少女唯美愛情故事的背后，該片更是對現代都市人關系和紐帶的深刻思考。

結語

新海誠以《你的名字。》中獨特的時空敘事手法將分處兩個時空的立花瀧和宮水三葉的人生軌跡重疊在一起，其獨特在于整部片中兩人并無對手戲，而是以身體互換的編排，完成命定的相遇。本片以時間、空間為構成要素搭建了《你的名字。》獨特的情節進程、故事結構與情感發展，時空敘事這種獨特的表現手法更好的展現了平行世界與時空旅者的新海誠影視藝術概念。本片將新海誠精致細膩的景物描繪與標志性的元素運用融入到電影敘事中，從而通過時間線索和空間線索與人物軌跡和故事場所的巧妙交匯，增強了影片的表現力與感染力。新海誠花費大量的筆墨對人物時空與故事場景的轉換進行了詳盡地描述，將都市人稍縱即逝的人物關系聚焦、放大，從而獲得現代都市人的深刻共鳴。通過纖柔、細膩的人物關系、情感變化的敘述推動了故事情節的進程與發展，從而為時間與空間的交叉點蘊含了更多內涵，于時間浩瀚與荒蕪中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地相逢、相知、并產生情感的羈絆，《你的名字。》為大城市中被繁華簇擁中孤獨的靈魂帶來希望，將人與人的關系放諸于寰宇、時空的坐標觀下闡釋給觀眾。

參考文獻：

[1]蔣洪新.《紅樓夢》與《源氏物語》時空敘事比較研究[D].長沙：湖南師范大學，2013.

[2]暴走小明.愛是后現代的神靈——《你的名字。》[EB/OL].（2016-11-23）[2017-08-02]http：//www.toutiao.com/i63559720133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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