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曉健
[摘要]演員創造角色,不否認有從人物出發和從觀眾出發,但更重要的創作原則是“從自我出發”。只有把“從自我出發”當成演員創作的“起點”和賦予角色生命的“手段”,才能充分發揮演員的創造個性,塑造出鮮明、典型、有機的人物形象。
[關鍵詞]表演 從自我出發 創作起點 創作原則
一個演員的職責,就是把劇本虛構的角色通過創造性的形象思維和高深的演藝技巧,在自己身上塑造出具高度思想性和典型藝術性的人物形象。梅蘭芳說:表演的最高境界就是化身為角色。這個“化身”,就是從自我出發,把自己化為角色,化為劇中的人物。演員和角色,在創作過程中雖是相互依存,互為一體,但演員自身必須是創作的主體。演員在創作中要充分發揮主動性、創造性,調動想象,不但要從自我出發,而且要把自己融進角色,逐漸向角色靠攏和轉化,才能讓劇中人沿著戲劇情節的軌跡有機運行。
一、“從自我出發”是演員創造的“起點”
我從事戲劇工作二十多年,扮演過幾十個角色,特別是在《十五貫》中飾演婁阿鼠一角時,可謂過足了戲癮。《十五貫》是一部久演不衰的經典作品,故事奇巧曲折,新鮮有趣,以巧合和誤會勾連劇情,能充分滿足大眾尚奇好異的欣賞心理,引人入勝,具有濃郁的草根色彩,適合觀眾的審美趣味。在戲中,婁阿鼠屬于反面人物,是一個沾有嚴重惡習的“丑角”,當然,在生活中也是人們譏諷、嘲笑的對象。初次接到扮演婁阿鼠任務時,其實我心里是沒有底的,因為他與生活中的我,性格截然不同。但我堅定地認為,沒有哪個演員的骨子里包含多種不同成分的性格,當角色扮演需要你把某一方面充分展示出來的時候,你就要拋棄習慣的思維和性格特點,用心去感受這個角色帶給你的全新體驗。把這種“生活中的丑類”轉化為讓觀眾能夠接受的具有藝術美的舞臺形象,是一次不小的挑戰。但通過熟讀劇本、觀摩前輩藝人演出視頻資料,仔細分析人物,一次次推敲人物的唱念、身段,使我慢慢突破自我,首先做到了“形似”,讓我對扮演婁阿鼠這一任務有了很大的信心。演出時,觀眾對舞臺上的婁阿鼠的種種丑態,發出了陣陣哄笑并報以熱烈的掌聲,更意外的是,扮演這一角色還受到了專家和觀眾的多次好評,我也自認為成功地塑造了這一角色。但是有一次,著名導演童曉陽先生看了我的演出后卻尖銳地指出:“你條件不錯,演的婁阿鼠也很討彩。但一個演員如果一味地從角色出發,片面地從觀眾出發,其創作方法和創作起點就會走歪路。”盡管當時我不明就里,但在較長一段時間里還是特意請專家系統地幫我就如何塑造人物進行詳盡的分析,最后逐漸走出了為演而演,為討彩而演,以及對人物概念化、圖解化、臉譜化的誤區。
分析婁阿鼠這個人物,離不開分析他的身份發展,即賭徒——兇手——逃犯。也就是說,他先是一個賭棍,為還賭債見財起意,最終成為一個無處安身甚至亡命天涯的殺人犯。如第一次上場他的臺詞就是:“我一不耕田、二不種地,專靠賭博為生”。作為演員,如果不從自我出發設身處地走進這個人物,就會表象地從行當出發,程式化地去演丑行,或外在地從角色出發去演壞人,或片面地從觀眾出發來幾個擠眉弄眼和惹人發笑的滑稽動作,以博得劇場內廉價的掌聲。
當然,不能完全否認“從角色出發”,因為演員的創作是二度創作,是從研究角色開始,這也是再創造的基點。“從觀眾出發”也不無道理,因為戲是演給觀眾看的,沒有觀眾就沒有演劇藝術,不考慮觀眾是否接受、是否認可、是否喜歡,這也是不對的。著名戲劇大師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講得好:演員創造角色,如果一味從角色出發,片面地從觀眾出發,就會變成形式主義。一定要反對那種劇場性、功利性的虛假和過火的表演。他還指出:演員不論演什么角色,必須先從自我出發。應該從自我出發誠心誠意、真情實意地去動作。如果他在角色里沒有找到自我或失掉自我,那就會扼殺角色。扮演任何一個角色,都要演員本人以自己的名義在作者所提供的規定情境中去表演。這就是說,演員一定要設身處地“生活在角色之中”,在角色的規定情境之中從自我出發創造角色,這才是塑造人物的“起點”。
通過感悟和反思,我扭轉了“我來演婁阿鼠”的認識,上升到“我就是婁阿鼠”。也就是說,過去我扮演角色,經常是用第二人稱和第三人稱,演的是你或是他,而不是我。現在,我由衷地感悟到:演員扮演任何一個角色,不應是我來演他,而應以第一人稱,即我就是這個角色,并在規定情境中按照角色的邏輯去誠心誠意地行動。
從自我出發的原則,應該貫串演員創造角色的全過程,從閱讀劇本開始,認真分析劇本,認識角色,設身體驗,按照人物的思想、理想、目的、欲望去積極地行動。
二、“從自我出發”是演員賦予角色生命的手段
《十五貫》的第七場《訪鼠》十分精彩,況鐘斗智斗勇,婁阿鼠心懷鬼胎而擔驚受怕,急盼指點,正反兩個人物的刻畫可謂是淋漓盡致。如況鐘為婁阿鼠測字時有一段十分形象生動的臺詞。婁阿鼠說:“先生,小弟賤名婁阿鼠,這個老鼠的鼠字,你可測得出來?”況鐘說:“鼠乃十二生肖之首,豈不是個罪魁禍首么?依字而斷,一定是偷了人家的東西。……那被偷人家是不是姓尤?”婁阿鼠大驚,急問:“別人的姓你怎么能測得出來呢?”況鐘笑笑:“那老鼠不是喜歡偷油么?”緊接又說:“那老鼠生性多疑,若東猜西想,疑神疑鬼,只怕會弄得上下無路、進退兩難,到那時想竄也竄不出去了……”婁阿鼠對況鐘的這番測算,可謂佩服得五體投地,認為自己馬上就“好比魚兒漏網,逃入海洋”。
通過把握正確的創作方法和創作“起點”,我演出時一反過去只注重劇場效果,注重人物外部技巧的形式主義,而是以第一人稱的視角仔細揣摩婁阿鼠在走投無路、寢食難安的規定情境中的心理活動,“設身處地”地挖掘角色的行為目的,逐漸認識到“從自我出發”來創造角色不但是演員表演的“起點”,更是賦予角色生命的重要“手段”。
角色是作者寫在紙上的文字形象,沒有演員的再創造,角色只是一個空的符號。劇本中的文字形象沒有肉體,沒有聲音,沒有活動著的思想和感覺。演員“從自我出發”創造角色,就好比母體孕育生命,使作者文字形象的胚胎得以培育、生長,最終成為鮮活的舞臺形象,成為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所倡導的:此時、此地我就是。
“從自我出發”雖是演員賦予角色生命的重要手段,但決不能變成自由發揮,甚至為所欲為的工具。一個好的演員,必須利用這個手段,根據作者設置的規定情境,依據角色塑造的需要,尤其是在導演整體構思下與同臺演員相互啟發、相互交流、相互刺激、相互制約,讓人物形象充滿生機。
戲曲演員的表演,往往是借助程式化動作的運用來塑造人物,通過形體、身段、臺詞、唱腔、臺步等來表現人物的行動和喜怒哀樂。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曠日持久的技術積累,只是塑造人物的手段準備,決不是展現的目的,最終要化為對角色的正確理解與表現。如飾演《十五貫》中的婁阿鼠,即便在外部動作上把基本功運用得再充分,或只從行當出發去演小丑,表現他的滑稽、可笑,或賣弄凳子上的功夫,那只會是一種表象化的形式。京劇名丑蕭長華先生說過:“小丑不論文武,都可大幅度地體現技藝。但如果一味地賣弄自己的功夫多么好,那只能算個藝匠而不是藝術家,頂多是一種討好觀眾的賣藝式的表演。”
有些演員之所以被尊為表演藝術家,正因為他們是人物形象的創造者。創造就是從無到有,就是創作創新,而不是模擬、照搬,更不是重復,而是運用“從人物出發”這個手段,給所扮演的角色賦予靈魂、理想、生命,有其各自的性格、風格和品格。
戲曲演員塑造人物形象,同樣需要“從人物出發”去體會人物、體驗人物和體現人物,由此及彼地把一個個熠熠生輝、活靈活現的角色形象地立在舞臺上,展現在觀眾面前。
(責任編輯:尹雨)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