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陽艷+王紹平
摘要:華裔美國女作家伍慧明的處女作《骨》(Bone,1993)因揭示了民權運動、女權運動背景下的美籍華裔女性尋求文化身份的苦痛歷程而備受關注。本論文試圖以霍爾的身份流變論為理論工具,探討《骨》中女主人公萊拉不斷找尋中西兩種文化中的契合點,在經歷依家、離家及融家三個階段后,最終成為了理想中的現代華裔女性形象。
關鍵詞:伍慧明;《骨》;文化身份;斯圖亞特·霍爾;身份流變
身份問題一直以來是后殖民文化研究中的焦點,對文化身份的求索是美國華裔文學文本中的一個永恒主題。身份的尋求通常與文化的認同聯系在一起。而如果一種文化被認為是身份尋求的故土,華裔美國文學文本中的人物都會經歷身份形成的三個階段:依家、離家、融家。當代文化研究之父斯圖亞特·霍爾(Stuart Hall)給后殖民的身份歸屬問題貼上了流動的標簽,指出“身份并不像我們所認為的那樣透明或毫無問題,應該把身份試做一種‘生產它永不完結,永遠處于過程之中”。[4]霍爾進一步提出單一性、他性及雙重性是后殖民身份認同過程中的三個特性。這三個特性在新生代華裔美國女作家伍慧明的處女作《骨》(Bone,1993)中女主人公萊拉身上得到了充分體現。萊拉在面臨兩種文化和身份的選擇時,具有更加成熟的認識,一方面她繼承了父母那一輩人的記憶和文化傳統,另一方面,她與丈夫不斷在找尋兩種文化中的契合點,在混雜的文化環境中確立自己的立足點,最終建立屬于自己的新華裔美國人身份,開始新的生活。
一、依家:萊拉文化身份的中國式認同
移民美國的中國人后代在身份形成的早期,他們大都沒有自己的文化辨識力,單純地接受中國傳統文化。這一時期的他們,生活環境是相對隔離的。所以,長輩的文化認同在后代的文化身份形成過程中起到了潛移默化的作用。《骨》中的梁爺爺是一位受到《排華法案》的直接迫害而終生未娶、靠其“契紙兒子”利昂·梁養老送終的悲劇人物。霍爾在《文化身份與族裔散居》中闡釋文化身份的單一性指“一種共有的文化,集體的‘一個真正的自我,藏身于許多其他的、更加膚淺或人為地強加的‘自我之中,共享一種歷史和祖先的人們也共享有這種‘自我”。[4]梁爺爺將其一生都獻給了寄居國。即便如此,處于排華背景下的梁爺爺也只是美國人眼中的“他者”,未能被主流社會接受的他只好從恪守其固有的中國身份中得到安慰。梁爺爺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落葉歸根”,希望死后,利昂能將他的遺骨送回中國故鄉以便能夠入土為安。梁爺爺單一性中國式認同是早期美國華裔在文化身份認同過程中的精髓。
在小說《骨》中的主人公萊拉的文化身份形成早期,作為家中長者的梁爺爺的所作所為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萊拉從小生活在唐人街,她的生活是圍繞著像梁爺爺一樣的家人展開的。從中國的傳統文化看來,萊拉是懂事又孝順的好女兒。萊拉的父母因為二女兒的死,都籠罩在憂愁和心痛之中,作為家中的大女兒,萊拉的生活就是圍繞著父母的生活,這種犧牲自我奉獻大家的精神源于中國傳統的以家族為中心的文化思維模式。因此,這一階段的萊拉是受中國文化的影響較多,且這樣的孝順女兒的身份也是在其家人與其周圍環境的文化觀念中形成的,是單純的文化接受階段。在萊拉和家緊密聯系的這一階段,單一性中國式認同是萊拉文化身份形成的第一階段。
二、離家:萊拉文化身份的美國式認同
這個有三個女兒的家庭,因為父親生意伙伴的背叛和二女兒的墜樓自殺,陷入了極大的痛苦和悲傷之中。萊拉在這樣的情況下,把大部分時間和精力放在陪伴父母上。同時,萊拉的丈夫也需要她的關心和陪伴。作為女兒,作為妻子,萊拉在不斷克服這兩種角色的沖突,不僅如此,在父母面前與在丈夫面前,也是截然不同的兩種生活方式。萊拉的父母以中國傳統的交流方式傳達對家人的關心和照顧,而丈夫梅森以美國人的思維也影響著萊拉的生活方式和態度。她同時擁有了兩種完全不同文化的家庭,他們都在不同程度上對萊拉的身份和文化選擇進行擠壓。因此,萊拉作為一個處在文化夾縫中的人,不斷地面臨選擇和被迫地作出改變。國外學者Allen Gee曾指出,萊拉將家人分為了三個等級:她和梅森處在最高等級,尼娜其次,利昂和媽在最低等級。萊拉之所以這樣,是因為她認可丈夫這樣一個近乎完美的華裔形象,并樂于向梅森學習。
中美兩種文化的沖突,導致萊拉時常去否定唐人街的人,包括她的父親。無形之中萊拉將自己當成了完完全全的美國人。在萊拉看來,利昂從來都不是善始善終的人。此外,萊拉也從不認為利昂能夠做好任何一件事,萊拉從心底否認利昂的價值。萊拉視角下的利昂和唐人街上華人的形象恰恰符合了美國主流社會“東方主義情結”下的華人形象:邋遢的,無能的。可是萊拉這樣一個擁有華人血統的人,卻用同美國主流社會一樣的目光否定自己的父親。萊拉為生為美利堅合眾國國民感到慶幸,正如萊拉在小說中描述的“我們很幸運,不像女傭那樣生下來就得干粗活,也不像那些家境貧寒的女孩,生下來嘴里就被塞滿了煙灰。[7]
當萊拉及尼娜在餐館被詢問是否是“中國人”時,萊拉抱怨地用“不,我們是兩姐妹”否定了自己的中國身份。萊拉面對中國身份表現出的尷尬折射出了其文化身份中的美國化傾向。萊拉在離家這一階段,認同的是與父輩不同的美國式身份,印證了霍爾的觀點“身份出現在特殊的權利形態演繹當中,并因而成為差異與排他的標記的產物,而不是同一的、自然構建的統一體的標志—一種傳統意義上的‘身份”。[5]霍爾給傳統意義上的身份認同附加了一個對立的“它性”烙印,對于美籍華裔來說“它性”體現在有背于其美國式的身份認同。對中國身份的否認,對美國女權主義的認同是《骨》中女主角在特定的歷史時期對特定的政治氣候做出的順其自然的回應,她們身上體現出的與“中國式身份”相悖的“它性”身份認同也不是亙古不變的。
三、融家:萊拉文化身份的雜糅式認同
作為小說的靈魂人物,萊拉的身份是復雜的。萊拉社會職業是華裔公立學校的咨詢師,負責華裔家長與學校之間的溝通;家庭責任則是“一個中西方文化之間的翻譯者的形象”。作為兩種文化之間的媒介,萊拉突破了族裔文化中的二元對立,創造性地構建了具有多重文化特征的雜糅式身份。與死守中國身份的妹妹安娜及斬除中國身份的妹妹尼娜不同,萊拉認識到“在她面前的選擇不是當華人還是當美國人,而是她可以帶著變化不定的混合傳統生活,她容納她的經歷和傳統的所有方面”。時間是最好的修復劑,經過萊拉這一文化翻譯者的努力,父親回到自己原來的家里,跟母親一起承擔屬于他們那一代的家庭責任和文化使命,萊拉和小妹妹尼娜,也在各自的生活中實現自身對于兩種混雜文化的認同。萊拉終于決定搬出從小長大的鮮魚巷,跟丈夫一起開始屬于他們的家庭生活,這不是一種家人之間的放棄和選擇,正如在她個人的文化空間中的混雜狀態一般,是新的家庭關系的升華和新的文化闡釋。在融家這一階段,萊拉找到了自己的身份歸屬,更多的是一種新身份的建構,這里的“home”更多的是指靈魂深處對兩種文化和生活的接納。
經過身份形成的第二階段,文化的矛盾和沖突在不斷協調當中找到自己的位置。這是文化認同形成必經的一個文化審視階段,個體和群體都是在經歷和摸索中尋求到最適合自身的文化形式和思維方式。通常情況下,單一的文化語境比多元文化環境的身份更容易形成,而在多元文化的語境下,人們大都陷入身份形成的困境當中,他們需要保留傳統文化中他們需要的,更要與新的文化元素進行融合。萊拉的雜糅式文化身份認同正如斯圖亞特· 霍爾所指出的“身份并不像我們所認為的那樣透明或毫無問題”,[4]體現了文化身份并不是固定不變的,而是可以不斷地建構、并隨建構者和建構時間、地點的不同而變化的。
加州大學著名學者王靈智教授指出:“美國華裔的屬性既不來自美國,也不來自中國,而是扎根于他們在美國的經歷之上的一個新的身份。”[1]雜糅式身份的構建消除了兩種文化、兩種身份的對立,是絕大多數美國華裔在文化差異、身份沖突中找到的平衡方式重建的新的族裔文化身份。萊拉的經歷充分體現了文化身份不是靜態的,而是處于不斷流變的過程當中。通過以上分析,本論文得出結論:基于美國不同時期歷史、文化、政治等因素,美籍華裔的文化身份一直處于流變狀態,而這種流變使華裔在美國生存成為一種可能。
參考文獻:
[1] Wang Ling-chi.“The Structure of Dual Domination:Toward a Paradigm for the Study of the Chinese Diaspora inthe United States”[J]. Amerasia Journal, 1995(1) : 20.
[2] 陸薇.直面華裔美國歷史的華裔女作家伍慧明[A].吳冰,王立禮.華裔美國作家研究[C].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2009:354.
[3] 陸薇.超越二元對立的對話:讀美籍華裔女作家伍慧明的小說《骨》[J].外國文學研究,2002年第2期.
[4] 斯圖亞特· 霍爾.文化身份與族裔散居[A].劉象愚.文化研究讀本[C].北京:中國科學研究出版社,2008.
[5] 斯圖亞特· 霍爾.文化身份問題研究[M].開封:河南大學出版社,2010.
[6] 斯圖亞特·霍爾.當前身份問題[A].霍爾,赫爾德,麥克格魯.現代性及其未來[C].劍橋:政治出版社,1993.
[7] 伍慧明.骨[M].長春: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11.
(作者單位:大連外國語大學英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