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組織決策是組織中多個決策單元利用各自的知識和問題處理能力,共同協調、解決問題的過程。在企業實踐活動中,組織決策除了具備理性特征外,組織決策還具有一定的非理性特征:決策的社會性表明,決策涉及參與者、權力關系、技術程序條件,是不同利益、主張、觀念作用和交鋒的焦點;決策的歷史性表明,決策會受到組織歷史傳承、經驗以及偶然性因素的作用。組織決策的非理性,對組織決策的制定和實施有著決定性的影響。
關鍵詞:組織決策;理性決策;組織政治
組織決策不同于個體決策,是在一個結構穩定的組織中,受到組織制度的影響,在多個個體之間發生作用的互動過程。這個互動過程體現了組織中多個決策單元利用各自的知識和問題處理能力,共同協調、解決問題的過程。組織決策作為一種多人、正規化的、伴隨著組織內外情境變化而形成的選擇或決定,事關組織整體乃至每一個成員。組織決策通常要遵循組織既成的規則或慣例;且往往成為不同利益、主張、觀念作用和交鋒的焦點;在組織發展演化的過程中還要受傳承規律以及歷史規定性的約束。個體的認知以及選擇、決策遵循的規則、決策的情境等要素,成為識別組織決策的幾個重要節點。
一、 理性決策的局限
Simon在《管理行為》中,通過對決策類型的劃分,對決策過程進行具體、詳細的描述,并提出處理決策問題的方式。通過對決策的基本要素的概括,包括從決策問題的重要性,決策的程序,類型,方法和技術等初步構建出一套理性決策體系,使得決策理論實現了從無到有的突破,對于企業的實際決策也起到了非常重要的指導意義。
決策的理性使得決策依據目標選出能夠產生最優的一系列結果的策略,所遵循的是價值最大化的效用原則。盡管Simon提出“理性有限”理論,認為由于決策行為受到收集和處理信息的成本和時間等各種限制,而采取“滿意”決策,但決策過程理論的實質依然是在追求效益最大化的理性選擇過程和結果。主要包括:存在唯一且確定的目標;存在實現目標的多種可能性;每種可能性的收益結果可量化進行比較;決策者根據一系列決策的規則進行主動選擇,從而使得決策的預期效用達到最大化。
理性決策主要關注決策的程序和過程,關注決策的技術方面,從純粹理性、技術的視角給出了組織決策的一般性框架,而將具體個人對決策的影響排除在外。然而現實中的決策并非可以清晰分解為具體的步驟,決策過程本身是模糊、不確定的,而且或多或少會受到決策者情緒、想象、記憶、靈感等個人情感因素以及組織制度、環境、歷史的組織因素的影響。任何一個決策都非獨立存在,它勢必是與其他問題、決策、結果交織在一起。鮮有一個決策過程導致一個結果(A. Langley et al.,1995)。因此,有限理性的決策過程理論并不能完全解釋現實中的決策。
二、 組織決策的非理性
1. 組織決策的社會性。現實中的決策實則是各種利益、勢力、價值主張依照各自所認同的文化價值、政治力量來體現自己,達成平衡的社會互動過程。組織決策行動不是建立在對不同選擇的預期收益的計算對比基礎之上,而是更多地建立在對社會認可的規范、要求的認同基礎之上的。盡管確實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抽象出一般的決策程序、方法體系,但在具體執行過程中,個體不同的利益訴求、政治主張,制度邏輯乃至價值取向,實際上起著更為基礎的作用。有時甚至會從根本上改變和修正決策。由于組織是嵌入社會、政治、文化環境中的開放系統(Granovetter,1985;Scott,2001),體現的是利益集團之間的權力互動關系。因此具體的組織決策時受到決策規則的情境具體表現和演化過程的作用以及決策者個體差異的影響。亦即組織決策的社會性決定了決策將是組織內和外部環境外各種制約因素相互作用、組合的結果。
(1)個體的認知與選擇。組織作為政治聯合體,是由多種利益集團、小團體和子文化等不同的各類利益集團組合而成(March,1962)。因此,組織決策就是組織內不同的利益集團之間的一場策略較量:為了實現各自的利益主張,不同的利益集團代表通過談判、妥協的方式,依據自身的權力對決策施加不同程度的影響,在各自不同甚至有所沖突的訴求中尋求一種平衡。這種策略互動在很大程度上以保護自己的利益、達到自己的目的為基礎,而不是以組織效益最大化為基礎。個體之間的身份和偏好的不一致會造成組織內沖突和混亂(March,1981)。社會身份理論提出,個體行為是建立在權力、地位和聲望方面等級秩序所建構起的社會身份之上(Hogg & Abram,1988),對于自我社會身份的認知左右著個體的判斷、目標確立以及最終決策制定。社會身份確立本身是一個復雜的過程,受到多重影響,充滿了模糊性。社會身份并不能單獨由領導者或是創立者所定義,而是經由組織的內外部協商共同作用決定。由于組織所擁有的社會身份,使得個體受到社會層面的文化觀念、業已形成的規則制度的影響。而這種影響力就會對組織決策的參與者產生全面、廣泛的影響,包括態度、信念,以及價值觀和所對應的行為規范等各個方面。
除了受到利益集團的利益驅使之外,決策者的行為同樣也受到個人的靈活偏好及個性心理特征的影響。決策者的行為很大程度上是受其思維、情感、自我認知等因素的制約,具有一定的主觀合理性。因此,決策參與者在決策中的角色實際上是通過其社會身份、期待和行為模式的建構而得以確定。并且決策者對其自己的社會角色有著相對應的自我認知。這就表明,決策參與者在進入決策之前,就已經具備了一定傾向性的偏好和選擇,作為社會歸類機制塑造的文化產物,各個決策參與者都是從自己或隸屬小團體的身份、利益出發來考慮信息的收集、加工、解釋。這就使得信息、制度的使用不再是中立的,而是策略性的。
(2)決策遵循的規則。組織決策受到規章制度、解釋、利益、時間動態、注意力分配、組織結構、權力結構等多種因素的影響,是多重規章制度共同作用下的權力制衡。
①合乎情理的邏輯選擇。在實際決策中,并不是通過價值受益最大化來對備選方案進行評價,而是將合乎情理的規章制度與具體決策情境進行匹配。“合乎情理的邏輯”(March,1981)即是指人們普遍接受的行為規范的制約。在決策過程中通常首要對于決策的具體情境進行識別、理解,然后對特定的組織環境中的自我身份進行尋找、確定,同時在特定的決策情境里對其感知到的合乎情理的規章制度進行應用。endprint
由于組織中不同的決策參與者具有不同的偏好,所以最終的決策結果是需要通過不同的權力博弈來決定的。在這個權力博弈過程中,決策參與者、參與者的立場、參與者的權力權重、決策過程和結果的關聯度、決策規則的認知等各個方面的變化都會導致組織決策產生變動。
②多重制度共同作用。不同的規章制度并存于一個組織中。它們產生的根源和方式各異,在組織中所處的位置也不同。從組織和環境的關系來看,組織的規章制度不僅包括組織內明確、可見的規章制度,而且包括組織外部環境中視若當然的社會規則、文化模式,而后者往往是對組織決策的情境、參與者的角色、行為方式起決定性作用。這些不同來源、不同層級的多重制度,對組織決策共同產生作用,決定著組織內部各子部分之間的關系:包括責任的分派、資源的調撥以及權威的從屬。從伯格和盧克曼的社會建構理論中了解到,更為宏觀的外部制度安排,包括文化規范、政府政策、法律體系等,盡管不是直接參與,但都以不同程度滲入并決定了組織的內部結構形式、決策走向。甚至由于受到同形機制的作用,組織會通過對社會期待或法律的壓力遵從,以及模仿其他成功組織的方式來進行內部組織決策。這樣不僅可以大幅提高效率,而且還有利于規避復雜外部環境中的不確定性。總之,決策過程受到組織之外更廣泛的社會環境的建構和制約,是組織內外多重規章制度作用的結果。
(3)決策情境。決策是在文化、制度、結構等構成的網絡中產生的,具有系統性特征,很多事情同時發生、相互影響,組織某個部分的行動與其他部分的行動并非緊密耦合,而是相互塑造,相互交織,包括組織之間的信念、規則和期望的發展等。
巴納德關注決策過程中目的和環境之間的相互作用。在《經理人員的職能》中他認為,目的和物的領域構成決策的客觀環境,包括社會領域、當時的外界事物以及各種力量。他指出,決策的職能就是通過對目的的改變或是通過對環境的部分改變來對這兩者彼此的關系進行調節:即把一般目的分解成許多具體的目的,在制定每一項具體目的時,同時伴有行動。目的的不斷精細化是反復決策的結果。通過持續不斷的決策,使得目的和環境不斷得以反復互相影響,日趨精細。
決策本身有著很強的模糊性,主要體現在目標模糊、歷史事件模糊、解釋模糊、組織過程模糊等(周雪光,2009)。決定決策的很多因素例如利益、信息和參與者等可能是同時、并行進入決策過程,到達組織決策過程的時間是相互獨立的。任何特定的決策都可以看成一系列時間片段的組合,在不同的時間片段,參與者的狀態不同。決策的重點不在判斷問題和解決方案的行動上,而在于組織的不同部位提出問題和給出解決方案的組合上(A. Langley et al.,1995)。據此March和合作者Cohen提出垃圾桶理論,認為決策過程如同垃圾桶,不同的參與者會拋出不同的問題和解決方案,這就如同垃圾桶中的垃圾,其內容隨著時間、地點的不同而不同。垃圾桶理論表明,決策中的任何一種流程,無論是問題、答案、參與者、機會,它們都是相互獨立存在,在整個決策過程中隨機出現和消失,且具有一定的流動性。只有當它們發生交互作用時,才可能產生最終的決策。而任何一個流程在任何一個時點上發生改變,都將導致最終決策結果的不同。
3. 組織決策的歷史性。一般在談及決策時,都是指有著明確指向的具體決策。而當把視野放遠一些觀察就會發現,所有組織、組織中的個人都是生存和發展在具體歷史情境中的,組織決策是歷時性的,是受歷史時點情境制約。這就是決策的歷史性。決策的歷史性一方面關注文化和規則的歷史傳承,另一方面也強調歷史的必然和偶然的并存。組織行為實際上是一個不斷回溯以往經歷的過程。而且很大程度上組織是依據既有的經驗和制度來進行當下的決策判斷。伯格和盧克曼也提出,決策制定很大程度上就是研究組織怎么理解自己的過去、本質和未來(Berger & Luckmann,1966)。尤其當組織面臨一項新決策和不確定性時,組織的發展歷程和組織對歷史的解釋決定了組織的決策走向。
(1)個人的認知與選擇。由于歷史解釋性的存在:決策參與者往往通過自身以往的經歷體驗視角來對信息進行解讀,而不同的經歷將產生完全不同的解讀結果;此外,參與者還會依據自身在社會中、組織決策中的身份來對信息進行進一步解釋,而所處角色位置的不同,將使得人們注意力的焦點,所關注的問題也有差異;再者,不同的利益訴求會導致對同一信息的不同詮釋。由于規章制度本質是符號性的,每一情境都有機會對規章制度進行再次重新解釋,這就誘發了新解釋的產生。同時,解釋不僅包括對制度內容還包括對決策情境的再解釋(周雪光,2009)。因而人們通過有意識或是無意識的選擇來對信息進行有傾向性的解釋,賦予其新的意義,從而指導組織的決策行為。
(2)決策遵循的規則。組織行為是通過對以往經驗的積累來進行的一種歷史延續。組織的規章制度也是在組織的歷史發展中得以逐步形成、明確,固定的,因此組織制度對于決策所需的信息收集、選取提供了一個制約框架,即傾向于按照現成的規章制度,沿襲已有歷史的做法,對出現的新信息有著本能的抵制和消極反應。可見,組織常常是自覺或不自覺的受組織既有經驗的影響,依賴組織發展的具體歷史軌跡,以原有的行為范式來解決新挑戰,而不是所謂客觀理性選擇的結果。這種歷史依賴是一把雙刃劍,一方面它能夠保證組織決策過程的可預測性與持續性,有助于參與者快速進行決策。但另一方面也有局限性:難以突破固有思維的束縛,進行創新。決策的歷史性特點可以理解成,決策某種程度上是遵循"路徑依賴"的。
(3)決策情境。組織決策的歷史性表明,在歷史進程中對決策起作用的要素并不是固定、均衡地起作用,有些要素僅是在特定情境下才凸顯出來,有些因素在不同階段作用力度大小各不相同。任何行動、事件或者趨勢的結果都很可能是偶然的,所以包括這一行動、事件、趨勢本身的復雜卻短暫的關聯次序將決定它的效應。歷史事件集中了社會進程和各種偶然,在特定的時間地點以特定方式發生,造成了特定的結果。時間的異質性意味著因果異質(William H. Sewell,2005)。某個行動的結果并不是自發形成的,究其根本,是由其發生的環境本質所決定的。因此要理解一個組織決策,必須要將其放入歷史情境中,考慮決策時點對決策結果的影響。決策過程在每個截面、每個截點都有戰略行動和協商注入(March,1981),不同的時點進行決策會有不同的決策結果,而在任何一個歷史情境中,偶然因素的介入會對整體決策產生影響,甚至是決定性的改變。因而從組織決策的歷史性可以看出,組織決策是歷史偶然與必然的產物。endprint
三、 結論
決策是企業管理中非常重要的環節。一般理性決策遵循的是最優化邏輯。決策者收集信息、比較各個選擇、并評價各個選擇的結果。而在實際決策中,決策是一個連續的動態過程,多個決策者、多個解決方案、多重問題、多重決策機會共同參與作用。因此不能局限于決策的理性視角,還要從決策的非理性視角來全面觀察。決策的社會性表明,決策首先是一個組織的過程,它涉及參與者、權力關系、技術程序條件,也是一個尋找角色身份、理解、解釋的過程:對過去經驗、信息的解釋過程,對決策場景、責任的理解過程。決策遵循著合乎情理的匹配邏輯。當將決策放置在企業歷史中來進一步考察時,又會發現組織的歷史傳承、發展,偶然性都對決策有一定影響。組織決策是在模糊條件下的系統動態過程。決策是一個政治、歷史的過程,組織的歷史傳承、發展軌跡,以及偶然因素都可能對決策產生制約作用。決策的歷史性使得決策遵循著路徑依賴的邏輯。現實中的組織決策,往往是理性和非理性組合的結果,而且后者的作用往往會大于前者的作用。
總之,理性視角給出了組織決策的一般性框架,為決策理論做出了重大的歷史貢獻。而非理性視角則一方面在一般程序框架基礎上,引入利益、政治和價值等影響要素,使得決策研究開始從抽象走向現實;另一方面通過強調組織策略的連續性、偶然性,從歷史的視角更為貼近真實的決策情況。可見,組織決策研究經歷了以一般理論框架為基礎,通過不斷納入現實的要素,逐步回歸現實,逼近實際的過程。關注組織的非理性,是組織決策研究重大的實踐意義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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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蘇海泉(1977-),女,回族,甘肅省天水市人,中國人民大學商學院博士生,研究方向為組織決策、中國式管理。
收稿日期:2017-10-11。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