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光斌
論意識形態的國家權力原理
文/楊光斌
政治學基本上都是沿著韋伯式國家觀而展開,韋伯所講的國家的精神屬性就是著名的合法性概念,合法性理論其實就是意識形態理論。世界政治其實是一種文化政治,尤其是“冷戰”時期,“世界”變成了論說的對象,變成了“觀念的世界”,世界政治變成了“觀念的政治”,其中以自由主義民主為基礎的美國文化霸權最終打贏了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很多國家因此被顛覆,從而更彰顯了意識形態權力的重要性。因此,需要上升到國家權力原理的高度去認識意識形態。
研究國家權力,不但要研究傳統的政治權力,還要研究政治權力的基礎性權力即經濟權力和意識形態權力。因為西方教科書中未有這樣的內容安排,很多學者也未知這種已經存在多年的新成果,殊不知,美國政治學被稱為“冷戰學”,因此流行于世的權力學說就是經過科學主義包裹的意識形態權力。更重要的是,很多出了大問題的國家,不是因為軍事權力出了問題,也不是政治本身出了問題,而是受制于人的經濟權力和意識形態權力出了問題。這就是從國家權力“原理”的角度看待意識形態權力。
邁克爾·曼的《社會權力的來源》告訴我們,政治權力即我們常說的政權,是階級沖突和軍事戰爭的產物,也就是說,政治權力只不過是政治斗爭的一種結局而已。弗蘭克·梯利也早就告訴我們,“戰爭制造了國家”,其實這里面就包括了軍事實力與經濟權力兩大要素,軍事權力的基礎是經濟權力。意識形態權力是國家權力的重要組成部分,不能被忽視掉。那么,到底如何認識這四種權力呢?
在邁克爾·曼那里,按照權力發生的時代性或次序,依次為意識形態權力、經濟權力、軍事權力和作為結果的政治權力。
1. 意識形態權力。意識形態權力通過語言、文化學習、宗教而傳播并影響人心的觀念、學說。在韋伯看來,推動社會變遷的不僅是技術、生產力,還有文化即思想觀念。這是韋伯對馬克思的補充,即在承認唯物論的基礎上突出文化對于制度變遷的重要作用。
工業革命讓人們的思維更加結構主義化,即按照自然科學的方式去思考世界。而這種思維方式本身,也是一種力量,是以機械唯物主義去看世界,還是之前以破除神權思想的笛卡爾式的唯心主義去看世界,對現實國家的影響力都是不一樣的。很多時候是權威式的支配作用,只不過,意識形態權力都被掩蓋在一路掘進的物質主義運動中。
但是,“冷戰”把世界政治拉回到中世紀式的神權政治之中,一切以“主義”為標準。意識形態之爭是誘發冷戰的根源,因此形成于冷戰之中的思想、社會科學無不為意識形態權力服務,無不是追求以觀念打敗對手。兩極對立的陣營是這樣,在各自陣營內部也是如此。在觀念戰爭中,西方國家做得更好,因而“打贏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就政治學而言,一直充滿著張力的“自由”(財產權)與“民主”(平等權)被建構成“自由主義民主”,薩托利直言這是戰后西方社會科學的最偉大的成就。確實,信奉“自由主義民主”成為世界上普遍化政治。
在學科意義,已經有研究指出,包括學科范式的建構者也不諱言,從影響美國比較政治學20年的阿爾蒙德的結構——功能主義,到1980年代建構起來的“轉型學”即所有發展中國家的政治制度最終都美國化,最終都是以研究范式之名而內嵌的觀念、思想、制度,這已經不是一般意義上的西方中心主義了,就是西方制度模板的意識形態學。遺憾的是,國內不少讀者居然視之為“政治科學”。沒有比這更有成就的意識形態建構了。
一句話,“世界”不僅僅是物化的,而是觀念化的建構,是一種“觀念鏡像”,這個“世界”是什么樣子,取決于人們從哪個角度看,取決于人們用什么觀念去分析。沒有什么權力比能操縱人的觀念、思想和意念的那種權力更有力量了。
2. 經濟權力。經濟權力是國家權力看得見的來源和基礎。經濟權力的表象是GDP總量,背后則是經濟制度和經濟思想(又是意識形態權力)。
經濟制度不但包括我們熟悉的產權制度、交易制度,還有這些制度背后的工具性形態。在農業社會,運輸系統、城市、水利系統,對于一個國家的經濟增長很關鍵;在工業社會,組織化企業就是經濟權力的直接來源;到了現代的金融資本主義社會,外加交易系統的互聯網化,資本市場就成為經濟權力的核心。
如果說經濟權力的表象層次是GDP財富總和,第二個層次是經濟制度,第三個層次是工具形態,第四個層次則是經濟思想。如何評估經濟思想對于經濟權力、其實是國家安全的直接影響,依然是個開放性的問題。離開了經濟思想而去簡單地以制度、工具、財富總和去測量一個國家的經濟權力,是一種貌似科學的、但實際上并不能反映客觀效果的做法。
3. 軍事權力。歷史上大多數國家權力是由軍事權力直接締造的。中外歷史上,“士氣”都是不輸于“兵器”的重要力量。除了士氣和兵器,軍隊的組織形式或軍事制度之于“士氣”的組織和充分發揮作用很大。士氣、兵器、組織形式,是中外歷史上強大軍事權力均不可或缺的有機性要素。
4. 政治權力。在邏輯關系上,政治權力是其他權力作用的結果,也是國家權力的最直接表征形式或國家權力的行使形式。因此,和國家權力的性質一樣,政治權力具有普遍的強制性,是對特定疆域的人和事的排他性管制性,是暴力機器的唯一壟斷者,因而是有天然的暴力潛能。但是,正如米格代爾的研究所發現,韋伯的強國家只是根據歐洲經驗而來的觀念的國家權力,而在歐洲國家之外的很多發展中國家,事實上不是強國家,而是“強社會”。也就是說,“實踐中的國家”與韋伯式“觀念式國家”完全不同。在這些國家,不存在統一的意識形態權力,軍事權力碎片化,經濟權力只是“生存政治”即不擇手段生存的方式而已。
綜合而言,政治權力的強弱并不是簡單地視其強制力、對暴力的壟斷程度,而是看在國家—社會關系中相互賦權,相互傳遞正能量的程度。一方面,要看合法壟斷暴力的機構滲透社會結構的能力,反過來,也看社會支持、配合政治權力的程度,這些都離不開作為“網絡”的意識形態權力。
邁克爾·曼的國家權力研究,讓我們在觀念上突破了政治—經濟關系二維分類或韋伯式文化主義論。國家權力不是簡單的整體,而是“同盟的、重疊的、交叉的網絡”,即“互動的制度化網絡”。國家權力有分工,即意識形態、經濟、軍事組織和政治組織之間的功能性分工,但這并不意味著國家權力是由彼此孤立的若干領域組成的,它們彼此的聯系是那些關乎外部目的的聯系?;蛘哒f人類并不是要追求四種權力形式本身,而是在人類演化中這些權力形式是實現人類目標的組織、制度手段,這些組織、制度、手段卻反過來制約、影響著人類目標。
在四種權力形式中,經濟權力、軍事權力和政治權力都是可見性權力,也就是可以測量的,而意識形態權力則是在看得見狀態與看不見狀態之間的、又無處不在的“彌散性權力”(the diffused power)。四種權力關系是無比復雜的,而所有其他權力都離不開意識形態權力的論述或者牽引性作用。
意識形態權力是一種獨立的組織形式,看上去是政治權力主體制造的副產品,即馬克思所說的所有意識形態都是統治階級的思想。但是,這個“副產品”在歷史上很多時候并不是統治階級的直接制造,而是以與統治階級有密切關系的文化界、教育界為主體的。文化權力主體與政治權力主體、經濟權力主體的關系,在有些國家是顯性的,而在有些國家是隱性的,以獨立主體的面目出現。因此,意識形態權力必然是有“彌散性”。彌散性就意味著意識形態權力以一種本能的、無意識的方式滲透到整個人口之中,直接影響著每個權力形式,從而構成“互動的制度化網絡”之魂。
首先,觀念與政治權力的互動。在《現代政治分析》中,達爾把意識形態視為一種操縱性權力,即政治支配者知道讓被支配者該知道的東西,掩去被支配者“不該知道”的東西。其實,這就驗證了馬克思關于意識形態的思想,一切思想其實都是統治階級的思想。
如果說作為權力載體的政治制度是一種可視的硬件,而硬件的運行原則則離不開思想觀念的規范與推動。世界上沒有無“靈魂”的政治制度和政治權力,只不過這個“魂”有的是自己的,有的是借來的或外生性的,甚至是“叫魂”的結果。外生性的“魂”很難真正成為一種政治制度的規范力或推動力。但是,意識形態權力卻能起到“安魂”的作用。
正是因為意識形態是政治制度之魂,中國歷史上的封建專制制度運轉得如此之長,其中的奧妙就在于中國古代官僚制的主體都完整系統地接受了儒家思想,可以說,歷史上還沒有哪一個國家能像中國一樣,在長達兩千年的時間里,主要依靠一種信仰和規范而自我存續下來。
從古到今,從他國到中國,意識形態權力都與政治權力如影隨形。正因如此,政治學一直是研究觀念和“主義”的學問,即所謂的政治哲學,只是行為主義興起之后,“政治”才被冠以“科學”的符號,名曰“政治科學”。但“科學”依然有“主義”。在美國,意識形態建設毫不遜色,甚至更成功,整個國家對意識形態的投入更大,更體系化、更制度化了。在中世紀神權政治時代,意識形態權力占有者只有僧侶、寺院,而現代,除了若干政府部門、民間外交,更有龐大的高等教育系統。按照法國社會學家布爾迪厄的研究,現代高等教育的主要功能就是生產支持政治制度的文化產品,即與“經濟再生產”相呼應的“文化再生產”。
在知識論的脈絡里,西方現代大學教育和知識分子的話語,基本上傳承了既有的政治——文化傳統,即掌握意識形態權力的教授大多數秉承了特定的“身份意識”。比較而言,中國的知識分子與政治的關系總是更復雜。知識分子其實一直充當著意識形態權力的支持者或反對者的角色。國家權力從來離不開意識形態權力,而意識形態權力的主體,就是讀書人或曰知識分子。
其次,意識形態權力與經濟權力的互動。如前,經濟權力由工具、組織、制度和經濟思想構成。在不同的經濟思想支配下,工具、組織和制度的組合方式和運行機制是有區別的,結果也是不一樣的。而經濟思想本身就是一種意識形態權力。
在世界近代史上,經濟思想的競爭從未停止,或者說國家權力之間的較量很多時候也就是經濟思想的較量。第一次將一種經濟思想普遍化的工作便是斯密的《國富論》之“看不見的手”假說與德國李斯特的“國民政治經濟學”;第二波的較量則是冷戰時期凱恩斯主義與斯大林式社會主義即計劃經濟之爭,前者陷入滯漲之中,后者也導致經濟體制的僵化;第三波則是興盛于1980年代的新自由主義經濟學:因為社會主義陣營的失敗,以新古典主義學派為核心的新自由主義獨霸天下,直到2008年金融危機而崩盤。
所有的爭論,核心命題就是政府與市場的關系,新自由主義又加上了一個私有化程度。西方經濟學界盛行的是新古典主義學派所建立的市場自動均衡模式,但事實證明,資本市場是難以實現自動均衡的,“均衡的市場”離不開政府的干預。
比較政治研究的結論是,很多國家,尤其是發展中國家因信奉自動均衡思想而國家權力被掏空,國家之敗不是敗于軍事競爭,不是失之政治體制,而是敗于經濟思想下的經濟權力較量。在經濟權力上,中國的優勢在于既有文明基因的智慧,也有政治體制的作用。東亞創造的是“發展型國家”模式,而鄧小平創造的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市場經濟意味著,中國計劃經濟體制必然轉型,不但有交易上的市場機制,還有鼓勵私有產權的企業。而“社會主義”則意味著,市場經濟在理念上的指導原則是社會主義,在政策過程中則是國家、政府對產業的調整,對市場的干預。因此,即使在十八屆三中全會決定讓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發揮決定性作用時,仍然也不忘發揮政府的調節作用。這是從思想而言的經濟權力。
在信息化、網絡化的社會,經濟權力中的工具要素變得空前復雜,技術專業化程度空前之高,挑戰空前之大,突出表現在金融系統和資本市場這種工具上。到了這個時代,經濟權力的來源已經不再單單是經濟思想,對經濟權力的更直接的威脅是作為工具的資本市場。
再次,意識形態權力與軍事權力的互動。如果意識形態權力能直接影響到政治權力和經濟權力,也當然能直接影響到軍事權力,而且,受錯誤意識形態影響的軍事權力,對于一個國家的國家安全和政權基礎,危害性更大。
軍事權力由士氣、武器和組織化程度構成,其中的“士氣”直接關系到意識形態權力。人們常把軍隊比作國家的柱石、“國家長城”,顯然“士氣”與“愛國”直接關聯。保衛“祖國”之國家,包括對一個國家歷史文明的認同、對大地的熱愛以及對自己身份的確認;為“共和國”而戰,指的是對自己國家的政治制度的自豪感,這里的政治制度就是國家;為“天皇”戰死,天皇就代表著或象征著日本國;在黨國同構的國度,黨代表著國家,黨亡則國亡,如前蘇聯蘇共解體引發的國家失敗。凡此種種,作為軍事權力構成部分的“士氣”都與“愛國”有各種形式的、直接或間接的聯系。近代中國以來的現代軍隊興衰史,是研究軍事權力的最好樣本和案例。
在政治權力、經濟權力和軍事權力中,比較而言,軍隊組織看上去是與意識形態相距相對較遠的權力系統,似乎政治權力和經濟權力直接依賴于思想和觀念。但是,中國軍事權力的歷史則說明,相比于大多數為利益而戰的軍事組織,中國軍隊則是一支毛澤東所說的“懷有特殊理想的武裝集團”,1929年的古田會議所確立的黨指揮槍原則,使得這支軍事組織根本性地不同于其他軍事組織。
在國家權力的四種權力中,政治權力—經濟權力—軍事權力之間的密切關系早已為人們所熟知,但這三種組織化、制度化的“硬權力”的互動,或者單個領域內各自的作用,均離不開無形的、又無處不在的“彌散性權力”的牽引,成為這些權力的無形之魂,因此也自然是國家權力的靈魂。
這是在最一般的意義上講意識形態權力與其他權力的關系。事實上,彌散性的意識形態權力還具有空間的超越性,從宗教的傳播、其他思想的傳播,都決定了意識形態的非局域性限制。比較而言,政治權力和軍事權力都是特定領土上的制度化、集中化組織。問題就來了,特定疆域上的意識形態可能不止一種,甚至N種,呈相互競爭態勢。意識形態權力的彌散性和超越性自然地影響其他形式的權力主體,權力主體不但是制度,更是制度中的人。人的觀念不但是一個被教育而習得的過程,更有一種自主性學習而形成的過程。而觀念的被認可度,即觀念的流行度,是直接衡量一種意識形態權力的最好標尺。這樣,在國家權力的制度化網絡中,有形的制度網絡即政治權力—經濟權力—軍事權力之間的關系到底如何互動而顯得更有力量,離不開意識形態權力這個無形的網絡的牽引。而意識形態的整全性或分裂性,則是國家權力之為國家能力的一個重要的觀察視角。
明白了“國家權力原理”意義上的意識形態,就可以理解中國國家權力的結構性問題及其短板。中國經濟結構的轉型升級將進一步提升其超級經濟權力,黨指揮槍的軍事權力也無可匹敵,以黨管干部為核心的政治權力有待完善但其人民民主的優越性毋庸置疑,而意識形態權力即話語權,則與中國嚴重不匹配,這是公認的意識形態權力現狀。
意識形態權力曾經是建立新中國最重要的一支力量。事實上,在延安13年,中共有了獨立的話語體系,其中包括哲學觀、歷史觀、政體論、戰略學等一整套深入人心的思想體系,其對“打倒蔣介石,解放全中國”的極大作用無論怎么估計都不為過。新中國之后的第一個30年,毛澤東思想既是意識形態也是哲學社會科學,或者說當時的馬克思主義三大原理就是當時的哲學社會科學。在這個過程中,只有意識形態的話語。也正是在這一背景下,當打開國門之時,西方在“冷戰”時期建構起來的以自由主義民主為核心的“冷戰社會科學”,撲面而來,中國學者毫無招架之力,中國社會科學變成了一場新的“注經運動”。
新中國的建立結束了一個世紀“挨打”的歷史,改革開放解決了“挨餓”的問題,中國已經對人類文明做出了巨大貢獻,無論是在科學技術還是脫貧的人權事業上,乃至對幫助其他國家建立工業體系和為世界生產中下階層所需要的用品。也就是說,中國對于人類的貢獻遠遠大于其他發展中國家,甚至遠遠高于很多西方發達國家。作為發展中國家的中國在治理上的優勢是如此明顯,是如此多“普世價值俱樂部”成員的模仿對象,可“普世價值論”硬是要否定中國的實踐,這樣的世界難道不是“精神的世界”?
這就是中國社會科學的任務。意識形態權力即話語權必須以社會科學研究為基礎,絕不是空洞的口號。中國自主性社會科學尚未形成,意識形態權力遠遠滯后于其他權力對于中國的貢獻。
完成這一任務并不容易。因為作為意識形態權力的話語權說到底是由人創造的。在中國,“人”有兩個層次,一是在“注經運動”中成長起來的學者,習慣于“注經”就很難進行自主性創造;二是推廣思想產品的平臺或者說渠道,即媒體,尤其是新媒體。新媒體分為官媒和“私媒”,很少有“私媒”主動地配合“官媒”的思想傳播,相反其傳播的基本上有助于自己利益的學說和思想,比如熱衷于推廣政治自由主義和經濟新自由主義之類的思想產品。中國有大量的案例表明,對于同樣一件事,“私媒”的角度幾乎完全和“官媒”相反,這是常態,這是由其本身的利益所決定的。
問題是,資本權力不但是“私有”的,其權力性質還有“公共性”,即林德布諾姆在《政治與市場》中所分析的,資本權力可以通過操作公共輿論而塑造有利于自己的公共政策議程,在這個過程中大學、媒體都卷入其中。
這樣,中國的意識形態權力不僅有來自國際思潮上的巨大壓力,更有內部的傳播渠道上的主體性分歧的挑戰。在某種程度上,這些壓力和挑戰正是中國體制性建設必然要面對的。在政治發展道路上,中國堅持的是人民民主和人民主體性地位,其中共產黨的人民代表性決定著人民民主能否堅持,因為組織不起來的人民不能算是“人民”,只是原子化個體。在經濟體制上,中國實行的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市場經濟的性質盡管是社會主義的,但微觀主體必然是市場經濟的企業,其中絕大多數是私有企業。這樣,私有企業主與普通百姓是什么關系?即便在理論上具有根本一致性的利益,比如國家安全問題,但在生活中畢竟存在利益上的沖突性,企業主所要堅持的就是個人權利個人自由,而一般民眾所要求的則是大眾平等。既代表企業主又代表大眾的人民代表性是一項前所未有的工作,因為現實中的政黨也是由人、官員個體、由各級組織組成的,這樣政黨的非純潔性就必然導致形形色色的利益集團,黨內會出現不同的聲音,甚至出現派別政治。這是一黨執政體制的最大危險。
話語權的短缺是綜合性因素所決定。社會科學的歷史就在那兒,很多學者還沒有從“注經運動”中走出來,而且把“洋經”視為“天則”,在這個意義上,中國只能以時間換空間,話語權是一項“世代工程”。在這個過程中,對中國社會科學話語體系的挑戰來自體制性的,即市場經濟導致的思想傳播渠道的巨大分野,而這種現狀又不是幾個政策文件所能改變的。盡管來自內在體制性張力,中國的意識形態權力只能有賴那些真正詮釋中國經驗的社會科學理論最終成為主流思想,讓這種思想成為一種政治共識。這樣的意識形態權力才能匹配中國的地位,才能讓中國的國家權力結構更均衡。
(作者系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系學院院長、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摘自《黨政研究》2017年第5期;原題為《論意識形態的國家權力原理——兼論中國國家權力的結構性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