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 然
(內蒙古師范大學 內蒙古 烏蘭察布 012000)
錢鐘書《宋詩選注》的“通變”思想顯現
魏 然
(內蒙古師范大學 內蒙古 烏蘭察布 012000)
《宋詩選注》是錢鐘書先生的一部重要著作,其詩注部分,結合宋詩史、宋詩選、宋詩評為一體。縱觀全書,我們在品味其詼諧幽默的語言和旁征博引的論述中發現,“通變”這一思想理論貫穿了整部著作。本文就從《宋詩選注》創作思想的“通變”、創作手法的“通變”以及創作語言的“通變”這三方面分別進行論述。
通變;創作思想;創作手法;創作語言
“通變”一詞早在《周易·系辭》中就提到:“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變而通之以盡利”,“參伍以變,錯綜其數。通其變,遂成天下之文”。這些話說明了事物變化發展的道理,對后世有著深刻的影響。之后,漢代的王充在《論衡》中曾抨擊過“珍古”而“不貴今”的現象。陸機也在《文賦》中進一步論述到文學發展規律的問題,“收百世之闕文,採千載之遺韻。謝朝華于已披,啟夕秀于未振。觀古今于須臾,撫四海于一瞬。”①這句話的思是說要在廣泛學習前人的基礎上進行創造,這里顯然已經含有繼承與革新的觀點。然而作為文學理論范疇的“通變”則首見于劉勰《文心雕龍·通變》中,他認為文發展中又承傳沿襲的叫做“通”,有發展變化的叫做“變”。他詳細論述了文學發展中繼承與創新的辯證關系。他說道:“文律運周,日新其業。變則其久,通則不乏。趨時必果,乘機無怯。望今制奇,參古定法。”文學創作只有變化才能持久發展,只有善于繼承前人才不至于頻發枯竭,既要廣泛吸收古人的杰作,又要將文學與時俱進皎然則進一步闡釋了何為“通變”,以及如何“通變”,在《詩式》的第五卷卷首有這樣一段專論:
作者須知復、變之道。反古曰復,不滯曰變。若惟復不變,則陷于相似之格,其狀如駑驥同廄,非造父不能辨。能知復、變之手,亦詩人之造父也。以此相似一類,置于古集之中,能使弱手視之眩目,何異宋人以燕石為玉璞,豈知周客嚧胡而笑哉?又復、變二門,復忌太過,詩人呼為膏肓之疾,安可治也,如釋氏頓教,學者有沈性之失,殊不知性起之法,萬象皆真。夫變若造微,不忌太過。茍不失正,亦何咎哉!如陳子昂復多而變少,沈、宋復少而變多。今代作者,不能盡舉。吾始知復、變之道豈惟文章乎?在儒為權,在文為變,在道為方便。后輩若乏天機,強效復古,反令思擾神沮。何則?夫不工劍術,而欲彈撫干將太阿之鋏,必有傷手之患,宜其誡之哉。
這段話觀點明確,首先皎然強調了“復變”關系,“復”指的是“返古”,即復古而“變”則指的是“不滯”,即創新,他認為處理好這二者的關系至關重要,為了說明其重要性又以“造父”作比。關于“復”他指出不可“惟復不變”,“復忌太過”和“強效復古”,關于“變”他強調要“造微”要“不失正”,“造微”是激發要達到藝術微妙的地步,即高度的藝術性,而“不失正”是指要遵守正確的創作原則。由此我們可以看出皎然的“通變”理論已較為完整,皎然的理論不僅適用于詩歌,更適用于文學。錢鐘書先生則把皎然的詩歌通變思想又提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錢鐘書先生在《宋詩選注》的創作中注入了“通變”的思想, 他認為變中應有繼承,并且要在繼承中求變。錢先生盛贊北宋詩文改革運動的領袖歐陽修,他受李白和韓愈的影響,想要一方面保存唐人定下來的形式一方面使這些形式具有彈性,可以比較地暢所欲言而不致于削足適履似地犧牲內容,希望詩歌不喪失整齊的體裁而能接近散文那樣的流動蕭灑的風格,為“以文為詩”奠定了基本。②而梅堯臣的—部分詩歌盡管反對“西昆體”意義空洞語言晦澀,主張“平淡”,但因為忽視對傳統詩歌美學規范的繼承,結果“平”得常常沒有勁,“淡”得往往沒有味,就每每一本正經地用些笨重干燥不很像詩的詞句來寫瑣碎丑惡不大入詩的事物。另外,在繼承和創新的過程中錢先生主張先繼承,再創新。錢先生評價楊萬里時說他最初學江西派,后來學王安石的絕句,又轉而學晚唐人的絕句,最后“忽若所悟”,誰也不學,“步后園,登古城,采擷杞菊,攀翻花竹,萬象畢來,獻余詩材”,同時人也贊嘆他的“活法”、他的“死蛇弄活、生擒活捉”的本領,在南宋詩壇上獨樹“誠齋體”之風格。錢先生也正是從變通這一點上給宋詩以公允的評價。他認為宋詩盡管受到明清一部分人的指責,瞧不起宋詩的明人說它學唐詩而不象唐詩。只是不懂得這一點不像之處恰恰就是宋詩的創造性和價值所在。明人學唐詩是學得來維肖而不維妙,像唐詩而又不是唐詩,缺乏個性,沒有新意,因此博得“瞎盛唐詩”、“贗古”、“優孟衣冠”等等綽號。宋人能夠把唐人修筑的道路延長了,疏鑿的河流加深了,盡管沒有特別大的創新之舉,但畢竟有創新,風格和意境不寄生在杜甫、韓愈等人身上,③比起明詩特別是七子“文必秦漢,詩必盛唐”復古派的詩歌,實在要好得多。在《談藝錄》中,錢鐘書先生也說到:“唐詩多以豐神情韻擅長,宋詩多以筋骨思理見勝,若只就取材廣博而論,宋人之視唐人每有過而無有及也”。并下了一斷語說:“宋詩的成就在元詩、明詩之上,也超過了清詩”。這無疑是給那些擬古主義者當頭一棒,給那些敢于創新的詩人以熱情洋溢的鼓勵。
錢先生在創作的過程中不僅對每位詩人有深刻的了解,而且對入選的詩人做了類似小傳的說明,非常注意每位詩人風格的先后繼承關系。例如錢先生指出陳與義的詩盡管意思不深,可是詞句明凈,而且音調響亮,比江西派的討人喜歡。繼承了杜甫弘亮而又沉著的風格,而且在國破家亡的當頭產生了一種與杜甫一樣的黍離之悲,其后期的作品在思想內容上也與杜甫同調。在分析陸游詩歌時說,在唐代詩人里,白居易對他有極大的啟發,當然還有杜甫,一般宋人尊而不親的李白常常是他的七言詩的楷模。另外,在修辭手法的運用上,錢先生不僅運用了從《詩經》就流傳下來的比興手法,而且還在此基礎之上融入了自己的創作手法。 在《談藝錄》中錢鐘書說:“不類為類,作詩者能熔鑄為一,俾類與不類相為類,則入妙矣。”在《宋詩選注》中錢鐘書先生就運用了大量“不類”的喻指,又將“類與不類相為類”。 比如在介紹王安石時說:“從北宋詩歌的整個發展看來,西昆體不過像一薄層、一小圈的油花浮在水面,沒有在水里滲得透,溶解得均”。用“水,比喻北宋整個時代的詩歌,用“油花’比喻西昆體詩歌,和前人的比喻大不相同。又如在說韓駒時說道:“他的同派仿佛只把磚頭石塊橫七豎八地疊成一堵墻,它不但疊得整整齊齊,還摸上一層灰泥,看來光潔、順溜,打成一片,不像他們那樣雜湊。”用墻比喻詩歌也是錢先生創新之中“類與不類”的體現。
錢鐘書先生的《宋詩選注》最突出的特色就是他的注釋語言,他的注釋語言無疑也體現著“通變”。一方面,他的注釋語言吸收了前人注釋的內容,并在此基礎上創造了自己獨特的注釋方法。他的語言豐富、幽默、生動。很多學者也對他的語言進行了高度的評價。如張仲謀的《宋詩選注商榷》雖為批評之文,但卻對錢鐘書先生的語言豐富贊不絕口:“他把話本、雜劇及現代生活中的俚語俗諺與文言古典糅合到一起,加之口角生動,唇吻調利,莊諧雜出,妙趣橫生;學問與才氣相彰,老辣與幽默并存,使人讀之會心解頤,傾心折服。”此外,錢先生的《宋詩選注》還形成了“以詩解詩”的語言風格。比如在注解陳與義《中牟道中》詩句“千尺浮屠管送迎”時引用陳與義本人的“煙際亭亭塔,招人可得回”。還有蘇軾的“誰似臨平山上塔,亭亭,迎客西來送客行。”在注解陸游的《示兒》詩句“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毋忘告乃翁”時又引用了陸游《劍南詩稿》中的詩來相互參照。錢鐘書道:“參看《劍南詩稿》卷《感興》第一首‘常恐先狗馬,不及清中原’;卷三十七《太息》:‘砥柱河流仙掌日,死前恨不見中原’;卷三十六《北望》:‘寧知墓木拱,不見塞塵清’;卷三十八《夜聞落葉》:‘死至人所同,此理何待評?但有一可恨,不見復兩京’”。引用陸游本人的詩來相互對照,更能充分的體現它的心境。
[1] 陸機 張少康《文賦集釋》,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第25頁
[2] 皎然 李壯鷹《詩式校注》,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330頁
[3] 錢鐘書《宋詩選注》,生活 讀書 新知 三聯書店出版社2016年版,第39頁
[4] 錢鐘書《宋詩選注》,生活 讀書 新知 三聯書店出版社2016年版,第252頁
[5] 錢鐘書《宋詩選注》,生活 讀書 新知 三聯書店出版社2016年版,第11頁
[6] 錢鐘書《談藝錄》,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2頁
[7] 錢鐘書《宋詩選注》,生活 讀書 新知 三聯書店出版社2016年版,第212頁
[8] 錢鐘書《宋詩選注》,生活 讀書 新知 三聯書店出版社2016年版,第273頁
[9] 錢鐘書《宋詩選注》,生活 讀書 新知 三聯書店出版社2016年版,第67頁
[10] 錢鐘書《宋詩選注》,生活 讀書 新知 三聯書店出版社2016年版,第181頁
注解:
① 皎然 李壯鷹.《詩式校注》[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
② 陸機 張少康.《文賦集釋》[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
③ 錢鐘書.《宋詩選注》[M].生活 讀書 新知 三聯書店出版社.2016
魏然(1993-),女,蒙古族,內蒙古烏蘭察布人,研究生,畢業于內蒙古師范大學,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
G6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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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5832(2017)11-0036-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