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興主觀程度量構式“A一臉”研究

薛揚+劉錦城

摘 要： 新興表達式“A一臉”的整體意義不能從其字面義或已有構式推導出來，其含義具有不透明性，應該被視為構式。“A一臉”是在“A得（我）一臉鼻血”的基礎上簡縮而成的，既包含高主觀量又包含高程度量，是一個主觀程度量構式。“A一臉”構式具有很強的謂詞性，在句中可以做謂語、定語、補語，還可以構成“被”字句、“把”字句。無論從構式語義還是句法功能上看，“A一臉”構式都不同于已有構式，具有獨特的使用價值。

關鍵詞： “A一臉”構式 主觀量 程度量 語義特點 句法功能

“形容詞+一臉”結構（以下簡稱“A一臉”）是近幾年流行于網絡的一種新興表達式，在微博、論壇、貼吧上很常見，甚至在一些新聞報道中也有用例。例如：

（1）林允“半只眉毛”美一臉（2016.4.5騰訊時尚）

（2）韓劇姐弟戀甜一臉！（2016.7.31騰訊娛樂）

（3）終于知道了什么叫配一臉，這對CP我站了！（2016. 12.16搜狐時尚）

（4）萌一臉！棕色大熊貓七仔見雪變身“雪花熊”（2017. 1.22中國新聞網）

（5）宋仲基樸寶劍再攜手代言印證高人氣花美男同框帥一臉（2017.6.1人民網——韓國頻道）

雖然“A一臉”在網絡上頗為流行，但對于不熟悉網絡語言的人來說，其含義并不是很好理解，甚至可能會令人一頭霧水。我們認為，“A一臉”的整體意義不能從其字面意義或已有構式推導出來，證明其含義具有不透明性，根據Goldberg構式理論，“A一臉”可以被視為一個新興構式。運用構式理論進行分析，可以對“A一臉”的含義及特征進行更深入的探究。

一、“A一臉”構式的產生途徑

新興構式“A一臉”是在“A得（我）一臉鼻血”的基礎上簡縮而成的。“A得（我）一臉鼻血”最初是網友的創造性使用，并不是真的“鼻血流了一臉”，而是一種夸張的表達方式，新奇搞笑，畫面感強烈，卡通意味十足，具有[——現實][+夸張]的語義特征。網絡語言追求新奇、個性、幽默、搞笑，因此“A得（我）一臉鼻血”得以在網絡上流傳開來。例如：

（6）從泰國刮來的一陣小清新風萌得我一臉鼻血（2014. 3.17豆瓣電影）

（7）趙麗穎美得我一臉鼻血。（2015.11.18百度貼吧）

（8）其實在劇中美得分不出性別的他現實中也帥得一臉鼻血呢。（2015.6.13國際在線）

“萌得我一臉鼻血”意為“（某人/某事物）太萌了，使得我鼻血流了一臉”，極言其“萌”；“美得我一臉鼻血”意為“（某人/某事物）太美了，使得我鼻血流了一臉”，極言其“美”；“帥得一臉鼻血”意為（某人/某事物）太帥了，使得我鼻血流了一臉”，極言其“帥”。不難看出，此時“一臉鼻血”不再是對現實的描述，而是對“萌/美/帥”的一種夸張和強調。“A得（我）一臉鼻血”結構在網民的使用過程中又發生了減縮和簡化，簡縮為“A一臉”結構。“A一臉”與“A得（我）一臉鼻血”相比，“A一臉”結構上更加凝固，語義上變得不透明，語義無法從組成成分的字面意義或已有構式推導出來，成了一個構式。

結構上的簡縮導致短語內部結構關系的改變。原表達式“A得（我）一臉鼻血”中的補語屬于情態補語，而“A一臉”形式上沒有情態補語標志“得”，其補語“一臉”不宜認定為情態補語。我們認為，“A一臉”中的“一臉”已經不具備現實性，而是通過夸張的方式，對A程度之高加以凸顯和強調，可以被視為一種程度補語。程度補語相對情態補語而言，抽象化程度更高，語義上更加虛化。

二、“A一臉”構式的語義特點

通過對網絡語料進行分析，我們發現常見的“A一臉”構式有“美一臉”、“萌一臉”、“帥一臉”、“虐一臉”、“配一臉”、“甜一臉”、“驚艷一臉”等，具體用例雖然有語義上的細微區別，但都是通過“激發強烈的主觀感受”表達“A的程度很高”。沈家煊（2001）認為“‘主觀性（subjectivity）是指語言的這樣一種特性，即在話語中多多少少總是含有說話人‘自我的表現成分。也就是說，說話人在說出一段話的同時表明自己對這段話的立場、態度和感情，從而在話語中留下自我的印記”[1]268。由此看來，“A一臉”通過“強烈的主觀感受”表達“A的程度之高”，在凸顯高程度量的同時，也鮮明彰顯了說話人的感情與態度，主觀性色彩極強。因此我們認為，“A一臉”構式既包含高主觀量又包含高程度量，是一個主觀程度量構式。

“A一臉”的語義與“A得很”/“A極了”等現代漢語中已有的高程度量構式并不相同。“A得很”/“A極了”說明構式中形容詞所含有的高程度量級，如“熱得很”/“熱極了”，雖然也可能含有說話人的主觀判斷，但說話人的主觀判斷是以“隱”的方式存在于“背景”；而“A一臉”則是通過“激發當事人強烈的主觀感受”強調構式中形容詞所含有的高程度量級，當事人的主觀感受是以“顯”的方式突顯為“焦點”。無論從構式語義還是認知圖示上看，“A一臉”都有獨特性。

三、“A一臉”構式的句法功能

“A一臉”構式具有很強的謂詞性，在句中可以做謂語、定語、補語，但不能作狀語。例如：

（9）Angelababy的葫蘆妹造型萌一臉（2016.5.24人民網娛樂頻道）

（10）我們帥一臉的秀英今天怎么這么文靜淑女（2016. 2.22PCLADY）

（11）看了haojun大神的刷題大法，在數學上用一下，發現有一部分大題做得懵一臉①（知乎——高考技巧）

“A一臉”構式常常可以與“被”共現，構成“被”字句。也有“A一臉”構成“把”字句的用例，但數量不多。例如：

（12）寵物美容師：揣著愛工作被萌了一臉（2015.4.7齊魯晚報）

（13）男神陳柏霖也是行走的荷爾蒙隊伍的一員，盡管我只看到了眼睛但仍然被帥一臉！（2016.4.15太平洋時尚網）endprint

（14）“隆詩”夫婦現身機場又被這對甜一臉（2016.11.01騰訊娛樂）

（15）今天坐105看到個帥哥司機把我萌一臉（2016.9.13內江第一城論壇）

作為“A一臉”的原型形式，“A得（我）一臉鼻血”同樣既可以構成“被”字句，又可以構成“把”字句。例如：

（16）趕緊救命哇～我被萌得一臉鼻血了，受不了了②（2016. 1.4九游論壇）

（17）把我萌得一臉鼻血，治愈系漫畫，非原創（2014. 10.18百度貼吧）

從句法功能上看，新興主觀程度量構式“A一臉”與高程度量構式“A得很”/“A極了”存在著明顯不同。“A一臉”可以構成“被”字句、“把”字句，而“A得很”/“A極了”一般不這么用（例如不能說“*我被熱極了”/“*把我熱得很”）。原因可能在于，“A一臉”由“A得（我）一臉鼻血”簡縮發展而來，還保留著一定的“使動”色彩，也保留了“A得（我）一臉鼻血”構造“被”字句、“把”字句的功能。“A得很”/“A極了”整體功能相當于一個形容詞，難以構成“被”字句、“把”字句。

四、“A一臉”構式的使用價值

網絡語言不斷推陳出新，創造了大量新詞及新興流行語，豐富了現代漢語，但也可能給不熟悉這些新詞新語的人造成使用與理解上的負擔。“A一臉”作為一個新興構式，帶有明顯的口語色彩，因此雖然在網絡上非常流行，在書面語中卻少有用例，只有在一些“接地氣”的新聞報道中有所使用。除了使用環境有一定的局限之外，“A一臉”構式的使用者也有一定的范圍，往往是對網絡流行語比較熟悉的年輕網民。那么“A一臉”是否有必要存在？“A一臉”的產生與使用對現代漢語而言是一種創新還是一種冗余？我們認為需要辯證看待。

將新興表達形式與語言中已有的近似表達式從語義與功能上加以比較，可以判斷其是否具有獨特性，越獨特的表達形式就越新穎，越有存在價值。反之，如果新興表達式與語言中已有的近似表達式毫無區別，這樣的新興表達式便難以稱之為“創新”，新老表達形式在語言使用中也會產生競爭。從構式語義上看，同為表達高程度量的構式，“A一臉”構式與舊有形式“A得很”/“A極了”的區別是非常明顯的：從語義上看，“A一臉”生動形象，引人聯想，畫面感強烈，而且凸顯當事人的主觀感受，含有強烈的主觀性，而“A得很”/“A極了”僅能突出高程度量，沒有凸顯高主觀量的作用；從句法功能上看，“A一臉”構式比“A得很”/“A極了”的功能更豐富，既能充當做謂語、定語、補語，又能構成“被”字句、“把”字句，具有“A得很”/“A極了”不能替代的功能。因此我們認為，無論從構式語義還是句法功能上看，“A一臉”構式都不同于已有構式，具有獨特的使用價值。“A一臉”并非僅僅是網絡語言的標新立異，更是語言學上的獨特創新。

雖然具有獨特的使用價值，但是“A一臉”構式作為新興網絡流行語，其生命力和生命周期仍然是未知數。當今網絡環境下新詞新語層出不窮，有的曇花一現，轉瞬即逝，有的卻流傳下來，甚至被詞典收錄，為廣大群眾所知所用。從時間上看，“A一臉”構式已經使用了幾年之久，遠超網絡熱詞新語不足半年的“平均壽命”③，可能得益于其形象生動、創新性強的特點。但是在未來，“A一臉”會被更新的表達形式淘汰還是會被運用得越來越廣，會漸漸銷聲匿跡還是長盛不衰，還需要時間的檢驗。

注釋：

①網絡上“的”、“地”、“得”的使用有時不太規范。原文為“看了haojun大神的刷題大法，在數學上用一下，發現有一部分大題做的懵一臉”。

②網絡上“的”、“地”、“得”的使用有時不太規范。原文為“趕緊救命哇～我被萌的一臉鼻血了，受不了了”。

③張珺.網絡最熱詞“走紅期”平均僅為47天，有語義者“壽命”較長[N].法制晚報，2015-3-4.

參考文獻：

[1]沈家煊.語言的“主觀性”和“主觀化”[J].外語教學與研究，2001（4）.

[2]Goldberg， Adele E. Constructions： A Construction Grammar Approach to Argument Structure[N].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5.

基金項目：本文系遼寧省社會科學規劃基金青年項目“現代漢語主觀程度量構式研究”（L15EYY003）的階段性成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