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軍
早在1978年,著名教育家呂叔湘先生曾在《人民日報》撰文批評我國中小學語文教育: “10年的時間,2700多課時,用來學本國語文,卻又是大多數不過關,豈非咄咄怪事?”
呂叔湘先生發出的感嘆至今已近40年,是一些質疑語文教育者們最愛引用的話,然而這句話雖然說得尖銳有力,但很多人有意無意間顯然忽視了其時代特點。
一、“死記硬背”對于現今語文教學的意義比以往任何時代更重要
1. 心理學上背誦和記憶的重要意義
中小學是人一生中記憶的黃金期,這個時期機械記憶力最強,記住的東西往往終生難忘。2014年9月,在出訪塔吉克斯坦的專機上接受訪問時,習近平總書記就說過要把古詩文經典嵌在學生腦子里:“我們現在一說話就蹦出來的那些東西都是小時候記下的。”
大量背誦是中國數千年傳統教育最重要的方式之一,但自清末以來多次成為教改攻擊的目標。特別是上世紀90年代網絡時代到來時,強大的搜索功能較之翻閱典籍查找資料方便百倍,知識似乎唾手而得,一度又有人質疑背誦的意義還有沒有以往那么大。網上隨時可查的東西,為什么還要學生痛苦的記憶?
事實上只有存儲在大腦中的知識才是動態的,不僅可以隨時調用,更重要的是還具有影響人的語言建構以及不斷融匯生發新思維的活力。北京朝陽外國語學校語文老師張媛講過一件事:“就拿《笠翁對韻》來說,孩子們在背會了以后,他的語言建構是受到影響的,比如讓他給《四世同堂》第一章、第二章分別擬一個題目,孩子們會寫出‘四世同堂備三月戰亂,七號雜院住八方來人、‘北京城里祁家四世同亮相,小羊圈中各色鄰居有差別。學生們自覺將兩章題目擬成小對聯,我覺得這就受到了誦讀《笠翁對韻》的影響。”
事實上被影響的遠不止這一點。心理學認為,記憶是人腦對輸入的信息進行編碼、存儲和提取的過程,可分為“瞬時記憶”、“短時記憶”、“長時記憶”三個系統。人“短時記憶”的容量有限,一般為5-9個項目,而“長時記憶”的容量是無限的。這也很好地解釋了背誦和記憶的價值所在,具體到語文教學,背誦和記憶將會成為學生文化底蘊的重要組成部分。
2. “死記硬背”不是教學方式僵化,而是“活學活用”的基礎
關于背誦和記憶,流行觀點認為要在理解的基礎上進行,而不能“死記硬背”。這種說法當然有道理,但也不應過分強調理解對記憶的作用。特別是在人的“機械記憶”處于強勢時,更應充分利用。
現代心理學理論認為記憶可分為“機械記憶”和“意義記憶”,這兩類記憶同時存在,只是不同時期所占比例不同。機械記憶是低齡孩子記憶的特點,因為知識量少、理解能力有限,“意義記憶”處于弱勢,大腦傾向于也只有通過機械記憶,才能逐步加深大腦皮層的神經聯系,繼而產生持久穩固的記憶,獲得最基本的知識積累。
這是人的生體機能注定的記憶本能,而科學家同時發現,相比意義記憶,機械記憶更能在大腦的深層留下記憶,是終生靈感、直覺能力和創造力的重要源泉。各種教育都有一個最佳期,機械記憶的黃金期就在中小學,機械記憶發展的同時也是意義記憶的漸進階段,過了這個時期,不是你想不想,而是必然會過渡到意義記憶占主導。
“投機取巧”是人的天性,“意義記憶”就是“取巧”的記憶,它有記憶更快的特點,但也不如機械記憶恒久。古代教育家、《顏氏家訓》的作者顏之推曾感嘆:“吾七歲時誦《魯靈光殿賦》,至于今日,十年一理,猶不遺忘。二十之外,所誦經書,一月廢置,便至荒蕪矣。”大家也可以想一想,自己的記憶庫中有多少是高中之后的?
近現代著名教育家、曾任北大校長的蔣夢麟在《西潮》中講到小時讀書:“一日又一日地過去,課程卻一成不變。一本書念完了之后,接著又是一本不知所云的書。接受訓練的只是記憶力和耐心……把一段書高聲朗誦幾百遍,使得句子脫口而出,這樣可以減輕記憶力的負擔。先生警告我們,念書不能取巧強記,因為勉強記住的字句很容易忘記。”
蔣先生特別說到的“念書不能取巧強記”和“先理解再記憶”恰恰相反,就是要“死記硬背”,因為通過聯想等“勉強記住的字句很容易忘記”。這是中國數千年傳統教育一向堅持的觀點,并不是古人沒有想到過先解讀,而是對比之后得出的結論,跟現代心理學理論也不謀而合。
這正是機械記憶的特點,死記硬背到一定程度,便會“死”去“活”來,自然進入“活學活用”階段。
網絡時代,我們所說的“死記硬背”,含義跟過去已然不同,如果大家再沒有這樣的意識,學生的知識底蘊會越來越淡薄。毫無疑問,隨著科學發展,不久的將來,把所有的知識一步到位植入人腦并不是什么難事,但現在這個階段,“死記硬背”對于中學語文教學的意義比無網時代更重要。
二、從網絡的“碎片式”特色到“萬花筒”組合效應
“碎片化”一詞多用于“后現代主義”研究,在網絡時代到來后,幾乎立刻成為網絡特色專用語。碎片化知識的特點是得來容易積累不易,導致思維跳躍而缺少邏輯。
網絡真正做到了知識面前人人平等,簡單的一個“關鍵詞”搜索,學生得到的信息可能超過教師。便捷的搜索替代了部分以前教學的“傳授”功能,也讓教育的某些功能模塊發生了轉變。網絡時代中學語文教育的重要功能之一不是創造“桃花源”,而是打通通向各類“桃花源”的道路,解決“只見樹木不見森林”的問題,應著力幫助學生把各類零散的、孤立的、碎片化的信息串接成一個系統的整體,創建一個開放的、有著巨大生成力、可以無窮拓展的“文化轉化和輸出”平臺。
這也是我們常說的“教學整體性”原則,而網絡時代的特色讓很多教師越來越深刻地意識到“語文的創新就是組合”。1965年,美國廣告泰斗詹姆斯·韋伯·揚在《產生創意的方法》一書中指出“創意是新的組合”,而這種組合就像萬花筒一樣。這個理論在互聯網時代更是真理:
創意完全是把原來的許多舊要素作新的組合。廣告中的創意,常常是有著生活與事件‘一般知識的人士,對來自產品的‘特定知識加以重新組合的結果,此種過程與萬花筒中生成的組合相似。你知道,萬花筒是設計者有時用來尋找新花樣的一種某些人,里面有些彩色玻璃片,以三棱鏡方式看時,會顯現出各種幾何圖形。每轉動一次,就會轉換這些玻璃片成為新關聯而顯示出新的圖案。萬花筒中的這類組合是相當龐大的,而里面放置的玻璃片數目越多,其構成令人印象深刻的新組合的數目也就越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