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陽石化扭虧增盈：一個微觀樣本的宏觀價值

□ 文/本刊記者 李月清

遼陽石化扭虧增盈：一個微觀樣本的宏觀價值

□ 文/本刊記者 李月清

2016年，虧損36億元，在中國石油煉化企業排名倒數第一，成為國務院國資委掛牌督辦的特困企業。

2017年，1—10月累計盈利1.8億元，同比大幅增盈28.8億元。預計全年盈利3億元，同比扭虧增盈39億元以上，一舉扭轉連續12年的虧損局面。

這組對比刺眼的數字背后，透徹的是一個生產出我國第一塊“的確良”、巔峰期產值占遼陽市總產值2/3企業的破釜沉舟、向死而生。

這種脫胎換骨嬗變的背后，見證的是一個擁有45年歷史的老國企鳳凰涅槃、化繭成蝶。

上演這出“驚天大逆轉”劇目的主角是中國石油遼陽石化分公司（以下簡稱遼陽石化）。

它的浴火重生告訴人們，別急著給瀕臨“僵尸”的企業尋找“墓穴”，期盼它早日“入土為安”，只要對癥下藥，一樣可以“滿血復活”。

“你用黨性保證這些數據是真實的”

鏡頭回放到今年3月，一張剛剛出爐的財務報表引起軒然大波：當月遼陽石化實現單月盈利555萬元，一舉扭轉長達72個月連續巨額虧損局面。

“這是數字脫貧嗎？”

“虧紅眼了吧？說什么胡話？”

就連集團公司扭虧解困專項工作組離開時，都無不擔憂地問：“這數據里面沒有水分吧？”

一位離退休的老同志甚至用質疑的口吻打來電話：“你用黨性保證這些數據是真實的？”

從2016年虧損36億元到2017年1—10月大幅增盈28.8億元，這種“跳躍”太強烈，令人難以置信。或者說，連續12年的虧損，已經讓人們內心最敏感的部分遲鈍了，在驟然而至的驚喜面前舉足失措，不敢相信。

集團公司調研組來了，遼陽市委調研組來了，媒體也接踵而至……目的只有一個，這奇跡是真的嗎？

幾個月后答案揭曉。7月14日，時任遼寧省委書記李希在《中共遼陽市委關于中國石油遼陽石化公司扭虧增盈的調研報告》上批示，他對遼陽石化一舉扭虧為盈及在服務地方經濟發展方面發揮的巨大作用給予了充分肯定和高度評價。

從巨額虧損到巨幅增盈，人們看到的只是數字變化，但眾多的改變卻在企業機體內部發生，如此多的流程被優化，如此多的產品被調整，如此多的深層利益被觸及……

遼陽石化的巨變提醒人們，盈利和虧損都可能來自同一個企業、同一樣設備，甚至同一群人。

如同經濟學家大衛·李嘉圖所言，一切都是恒定的，變量只有人。

人才是生產要素中最活躍、最有價值的部分

在企業運營中，所有的生產要素都會消耗，只有人的技能、智慧和創造力不受“報酬遞減規律”影響，因而人力資源比任何生產要素更重要、更值錢。

如何激發處于“待機”狀態下的人的潛能，遼陽石化新班子按下“激活”鍵。

—觀念更新，增強員工危機意識，是推動巨虧企業改革的“先手棋”。在遼陽石化2017年工作會上，走馬上任不久的總經理白雪峰振聾發聵提出“企業不消滅虧損，虧損必將消滅企業”，這句話深深地觸動了“國企不會倒閉”的陳舊觀念。一場“轉觀念、明責任、抓落實”大討論活動，在15000名干部員工中如火如荼地展開。他們從“關鍵少數”入手，抓機關帶基層、抓干部帶隊伍、抓黨員帶群眾，在“三抓三帶”活動中領導干部以身作則，率先垂范。7000多名黨員走上扭虧脫困第一線，以“黨員工程”等活動為載體，沖鋒陷陣做貢獻。

仿佛板結的地層出現裂縫，一種前所未有的扭虧沖動和激情開始在虧損了12年的土地上涌動。

—人事制度改革，變“相馬”為“賽馬”，能者上庸者下。為企之道，在于用人。干部選拔任用問題，始終都是企業興衰成敗、人心聚散的關鍵。遼陽石化匡正用人風氣，在“賽馬場”上選“良駒”，不唯學歷、不唯資歷。對155名處級干部進行崗位調整，優化了各級班子結構；落實集團公司年輕干部選拔培養工作座談會精神，公開選拔年輕處級干部33人、廠級助理24人、科級干部91人，平均年齡降低5歲，激發了干部隊伍活力。同時，他們又暢通干部退出渠道，為德才兼備，想干事、能干事的人騰出空間和舞臺。

不可否認，過去“伯樂相馬”式選人用人機制，一定程度上影響了企業一批干部干事創業的熱情。 遼陽石化杜絕干部選任上的“一言堂”，對其價值取向具有十分重要的導向作用。

—薪酬體系按要素設置和分配，有效解決薪酬制度激勵不足、約束作用乏力等問題。盡管經過多輪改革，但國企薪酬體系仍存在“一高一低”現象：一般崗位員工工資收入水平高于勞動力市場價位，關鍵崗位員工工資水平低于勞動力市場價位，人才留不住、庸才不愿走，普遍存在“干多干少一個樣”問題。 遼陽石化打破延續多年的收入分配“大鍋飯”，實施“三傾斜一接軌”，即向創效單位傾斜、向生產一線傾斜、向關鍵要害崗位員工傾斜，后勤服務崗位收入逐漸與市場接軌。薪酬調整后，操作與服務崗位員工獎金收入差距由原來的200元增至1000多元。企業每年還拿出500萬元，作為指標達標獎，體現盈利與虧損區別。

毋庸置疑，國企薪酬體系具有普惠性，平均主義分配方式明顯，其設置注重保障功能而忽視激勵功能。遼陽石化敢于在這個最敏感的地方“動刀子”，本身就需要義無返顧、破釜沉舟的勇氣。

—作為一家老國企，遼陽石化始終堅持把黨建融入公司治理各環節，為扭虧脫困戰役提供堅強的政治保障。尤其是2016年公司新班子組建后，全面落實從嚴治黨要求，把紀律挺在前面，科學實踐監督執紀“四種形態”，持續凈化企業政治生態。公司黨委選調精兵全面啟動內部巡察工作，利用2—3年時間實現巡察全覆蓋、無死角。現已開展3輪巡察，累計發現問題線索15個，其中移交紀委10個、已核實辦結6個。公司紀委開展監督檢查82次，比對車輛號牌2400多個，核查票據60多本；公司還采取學習、宣講、大討論、自制警示片等多種方式，組織全體員工深刻反思、領悟，為嚴肅黨風黨紀殫精竭力，為企業扭虧脫困出謀劃策……員工反映強烈的作風之弊、行為之垢，在正風肅紀的鐵掃帚下無所遁形。

遼陽石化的扭虧增盈實踐充分證明，黨建工作做實了就是生產力、做強了就是競爭力、做細了就是凝聚力。

產能過剩時代，市場空間容納不了眾多平庸產品

衡量企業經營質量有兩把標尺，一把是總量，一把是結構。前者代表的是速度和規模，后者反映的是質量和效率。在宏觀經濟增長放緩、產能過剩大背景下，邊際成本遞減也帶來了“產出”和“需求”的分離，產出已不再是盈利的必要條件。利潤與銷售量直接相關，而與產量無關。這就是說，無論生產多少油品，如果賣不出去，同樣變不成利潤。

遼陽石化屬于典型的“三遠離”煉化企業：遠離原料產地，遠離終端市場，遠離湖海商圈。先天不足，使企業在市場競爭中舉步維艱。

遠離原料產地，讓遼陽石化成為目前國內唯一一家加工俄羅斯原油的全加氫煉廠。2016年俄羅斯原油比國內原油價格高233元/噸，加上運輸費用，每噸原油成本高出其他煉廠300多元。按500萬噸/年加工量計算，僅此一項就相差15多億元。另外，遼陽石化煉油加工線路結構性矛盾也十分突出。因為沒有催化裝置，只能走焦化路線，原料“高買低賣”，柴汽比超過5，汽油組分少，俄油品質優勢沒辦法發揮出來。在這一項上，每年損失又超過7億元。遠離終端市場和經濟高速發達的商業圈，又使得遼陽石化海運、鐵路、管輸等成本非常高，產品銷售和產銷銜接非常困難。

“我們之前裝置總體產能還處于‘通用產品’生產階段，賺的是辛苦錢，因為成本高，很難獲取更大的價值和利潤。如果說‘失衡’是現階段遼陽石化結構性過剩最主要標簽的話，那么‘均衡’就是結構調整、動力轉換的主攻方向。”遼陽石化計劃經營處處長史君表示。

當前石化產品不景氣，既有國際油價亂云飛渡的波及，也有企業自身體量龐大、產品結構陳舊、單一特點，根子還是創新不足問題，看似需求放緩，實則有效供給不足，經濟增長內生動力正在發生重大變化。

遼陽石化以效益為中心調整裝置生產和銷售策略，增產增銷高附加值產品。在原料優化方面，立足于開源，深入挖掘裝置潛力，著力解決一、二次加工負荷不配套問題，持續擴大經濟總量。爭取原油加工量50萬噸，前10個月加工40萬噸、增效2.51億元；外購原料將創效裝置開滿開足，共計外購石腦油、蠟油、催化油漿等8種原料30萬噸，其中外購石腦油24.2萬噸，使兩套重整裝置加工負荷由去年的60.9%提高到98.2%，創效的“三苯”產量同比增加了95.4%，創效1.56億元。全面推進分子煉油，實施加氫裂化裝置改造將資源向化工轉移，按照宜芳則芳、宜烯則烯的原則優化原料配置，真正讓創效裝置吃精糧、提收率。

舊動力著眼需求側，新動力落子供給側。在市場需求結構由過去模仿型、排浪式特征轉向個性化、多樣化的時候，遼陽石化對接市場需求，以“差異化、特色化、高端化”打開結構調整之門，騰籠換鳥，減少無效和低端產能，增加有效供給。他們果斷關停“大路貨”聚酯生產裝置并加以改造，實現轉產膜聚酯新產品并批量達產，目前高端聚酯市場占有率達60%；己二酸裝置停產普通產品轉向高端產品，實現了“老樹發新枝”；加速削減市場飽和度高的普通油品，轉而增產高品質油品及芳烴衍生物等，高效產品收率同比提升23.6%。

一切經營活動圍繞市場轉，這是遼陽石化人觀念更新最鮮明的特征，也是遼陽石化人追求發展質量和效率生動的寫照。

去年底，乙二醇價格上漲，而環氧乙烷價格下滑。遼陽石化生產部門立即調整裝置加工負荷，減少環氧乙烷產量，增加乙二醇產能。每噸產品增效400多元。捕捉到市場白油供不應求時，遼陽石化隨即組織科研人員研發攻關，成功開發出符合國家標準的32號和46號兩個牌號的粗白油，一季度增效上千萬元。

遼陽石化煉油廠廠長萬功遠感慨地說：“過去我們只知道埋頭生產，既不關心市場價格，也不關心原料價格。忽略‘無形之手’巨大作用，被市場規律懲罰也是正常的。”

石油石化工業產業鏈長，其中下游化工產品，多是附加值高、需求緊俏的高端產品，而且越是接近終端用戶，價值越高。以燃料電池功能膜材料價格鏈為例，可以清楚地看到從大宗原料到特種化學品的增值過程：如果合成高分子膜的單體價格為1美元，制成合成材料后為6美元，加工成高分子膜價值就提升為56美元，制成膜電極裝配成品（包括催化劑）就可以賣到152美元。美國化學委員會（ACC）統計顯示，以價值1美元原油作原料，順著產業鏈往下游加工，最終可形成價值100多美元產品。

我國石油石化產業轉型升級一直沒有完全解決精細化工發展問題，這與大型國企保供的定位有關，其主要業務和精力放在通用產品和大宗原材料上，使得國內相當數量高端化工品長期大量進口。隨著消費市場轉型升級，產品多樣化、高端化、清潔化將成為未來發展趨勢，這也對傳統煉化裝置結構調整和產品升級提出嚴峻挑戰。

全流程優化，百分之一潛力點，就是百萬千萬效益源

原料優化、產品優化、運行優化、公用工程優化……2017年以來，“優化”是遼陽石化人聽到、談到最多的一個詞。

“加工俄羅斯原油的先天劣勢是我們虧損的原因之一，但不是唯一原因。”遼陽石化總經理白雪峰給大家算了一筆賬，加工俄油的確讓遼陽石化每年增加15億元成本，可2016年遼陽石化的虧損不是15億元，而是36億元，剔除原料虧損，另外20多億元虧在哪里呢？

一語驚醒夢中人。遼陽石化仿佛一部重新組裝、嚙合緊密的齒輪，在內涵式發展之路上高效率運轉起來。

在開停工方面，過去遼陽石化每年非計劃停工總有幾十次，每次都給企業帶來巨大損失。遼陽石化樹立“大平穩產生大效益”理念，從造成裝置非計劃停工的主要因素入手，強化規范工藝操作和隱患排查閉環管理，著手解決制約裝置平穩運行的技術瓶頸。今年上半年，裝置運行平穩率達99.86%，非計劃停車同比下降52.7%。在運行優化方面，遼陽石化立足于提率，實現綜合效益最大化。煉油優化調整回流比，渣油收率同比降低1.18%，常減壓直餾石腦油收率達到18.23%；芳烴線優化重整進料及歧化裝置原料組成，累計生產優級苯產品26萬噸，同比增長115%；烯烴線優化裂解裝置運行，乙烯收率同比提高0.61%、“兩烯”收率提高1.13%。在原料優化方面，著力解決一、二次加工負荷不配套問題，爭取原油加工量50萬噸；外購石腦油、蠟油、催化油漿等8種原料30萬噸，兩套重整裝置加工負荷由去年60.9%提至98.2%，“三苯”產量同比增加95.4%，創效1.56億元。在公用工程優化方面，持續降低裝置能耗物耗，全廠50臺加熱爐平均熱效率提高1.4%，節約燃料1.88萬噸、增效5920萬元；蒸汽用量同比減少169噸/小時，其中僅低溫余熱利用項目年可節約費用6000萬元……

遼陽石化還設立專項優化獎勵基金，鼓勵全員抓優化。煉油廠操作員優化調整延遲焦化裝置焦炭塔生焦時間，全年可增效160萬元；烯烴廠員工將裝置檢修中排火炬的乙烷氣并入3號爐加工，乙烯收率提高1.7%，增效503萬元；常壓員工精細化操作，將熱源后移以保自產蒸汽壓力和產汽量，用以維持減壓塔頂真空度操作條件，從而保證蠟油拔出率。1—6月，該裝置蠟油增產4.88萬噸，增效2435萬元……而這一切也僅僅是遼陽石化推行“20條龍”優化增效當中的縮影。

一腳為企業全員優化“踩油門”，一腳為企業效益流失點“踩剎車”。去年，遼陽石化對外支出檢維修費高達2.7億元，今年，遼陽石化將80多家外部承包商全部清除，改由內部檢維修隊伍承擔，降費5000萬元。采取推進直采、打破獨家、公開招標、物資標準化等措施，降費5700萬元，煤炭實現100%國礦直采后，在生產負荷大幅提升、煤炭價格同比上漲31%情況下，不但降采1823萬元，而且煤炭質量穩定，熱值差同比下降43%。全面清理庫存物資，減少資金占用，實現利庫2704萬元。遼陽石化還撤消了駐京辦事處，每年節省200多萬元……

對于擁有上萬名員工的遼陽石化而言，百分之一潛力點，就是百萬千萬效益源。這也是突出全員參與調結構、轉方式、優化降本的意義所在。

對于遼陽石化微觀樣本的宏觀解讀，我們發現，扭虧增盈是具體的，它覆蓋觀念更新、制度安排、體制激勵等多方面，強調的是全員參與。任何一個小點子、小創新，只要是比過去好的、可操作的、有效的，都會被珍視與培育。從管理角度，煉化是一個有機整體，由多個環節鏈接而成，這些環節的高效率，直接帶動整個企業的高效率。人的潛能和激情也是一種資源，一個不重視全員參與的企業，會導致這一寶貴資源的枯竭。

白雪峰總經理將遼陽石化扭虧增盈歸納為“人努力，天幫忙”。所謂“天幫忙”，有集團公司、兄弟單位因素。集團公司煉油與化工分公司成立了“遼陽石化扭虧解困專項工作組”，深入現場，幫助遼陽石化制定、細化6大類50項減虧措施。總部機關各部門在原油配置、成品油優化流向、降低財務費用等方面全力支持。兄弟單位齊上陣，幫助遼陽石化做好產銷銜接。

但這一切都只是遼陽石化扭虧增盈的必要條件，而不是決定條件。如果離開了“人努力”，別人想幫你，都找不到你的手。

對于遼陽石化扭虧增盈樣本的凝視，我們發現，盡管虧損的企業各有各的不幸，但扭虧卻是驚人的相似，那就是改革。很多國企虧損，不是資金問題，甚至也不是體制問題，而是骨子里不愿意改變。一年多來，遼陽石化走出了一條改革之路，一條特困企業充滿艱辛的改革之路。在這條路上，他們比任何時候都更能感受市場的寒冷，也比任何時候都更能感受收獲的喜悅。

習近平總書記說，歷史從不等待一切猶豫者、觀望者、懈怠者、軟弱者。只有與歷史同步伐、與時代共命運的人，才能贏得光明的未來。

我們有理由相信，擁有光榮歷史傳統的遼陽石化人，將以此次扭虧增盈為起點，牢記使命，勇擔重任，在新的時代譜寫可持續發展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