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意寫作藝術碩士手冊（The Creative Writing MFA Handbook）》翻譯札記

班易文

一、作者與美國創意寫作體系

《創意寫作藝術碩士手冊——創意寫作方向研究生指南》第二版于2011年在美國出版，在2005年出版的第一版的基礎上，Tom Kealey又加入了Seth Abramson、ErikaDreifus、AdamJohnson和Ed Schwarzschild的論文，使得本書成為創意寫作研究生學位申請者的必讀書目，其核心受眾是物質條件較好且有文學藝術創作潛力與興趣的美國學生。亨特學院藝術碩士（MFA）課程的導師Tom Sleigh推薦此書時借用了詩人Walt Whitman的名言：“想要擁有偉大的詩，必須要有偉大的聽眾”以說明當藝術家與讀者都已出現時，便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這時，《創意寫作藝術碩士手冊》便是大眾通往專業學校的“第一站”，這本書對美國創意寫作藝術碩士課程的考察既深入又廣泛，年輕的寫作者們，無論是想要成為一個更好的作者，還是成為一個更好的讀者，都可以選擇此書作為橋梁，走向專業的創意寫作道路。這個評價十分中肯，可以說本書“手冊”的命名就反映了它的實用性和工具性，而它的可靠性來自于編者Tom Kealey豐富的切身經驗，他本人即是馬薩諸塞大學創意寫作藝術碩士，也曾在斯坦福大學與著名作家 Wallace Stegner共事，在斯坦福大學任教期間參與了與創意寫作相關的小說教學項目，也與Google公司或是826valencia這樣的非營利組織合作，利用廣泛的平臺進行創意寫作教學。從Tom Kealey的簡歷，就可以瞥見美國創意寫作幾大的特征：

（1）創意寫作學科體系化。Tom既是創意寫作藝術碩士畢業生，亦從事了創意寫作教學工作，他的身份轉換在美國創意寫作體系具有典型性，也是普遍可見的，創意寫作人才的培養機制正是學科體系形成的內在機理，人才的輸出也使得創意寫作的空間從高校流向社區、企業、非盈利組織等更廣闊的社會空間。

（2）創意寫作與產業結合廣泛。離開文化產業無法談論創意寫作，Tom Kealey的經歷和他的著作充分體現了這點。創意寫作藝術碩士（Creative MFA）中的藝術（Fine arts）拓展了純藝術的內含，文學生產離不開出版環節、作品生命之光的閃耀離不開讀者閱讀的完成、引起共鳴的霎時，藝術并非精英主義者們的閉門造車，而要如Tom Kealey那樣將自己的知識和經驗分享和傳遞給他人，這是創意寫作將藝術民主化、實用化的“魔力”（Dorothea Brande語），美國倡導“民主”“自由”的意識形態引導下的文學教育變革和文化產業興起，與創意寫作體系自身的完善、日益成為“顯學”之間是相輔相成的關系，尤其體現在二戰后對于生命個體創造力的尊重這一美國式現代主義精神的實踐上，如著名的老兵寫作計劃。

（3）近年來，創意寫作呈現數字化加劇的特征。Tom Kealey與網絡巨頭Google的合作，以及本書中分享的大量網站體現了創意寫作的教學搭載著網絡發揮力量，網絡課程拓展了傳統課堂的局限性，使得距離不再成為問題，師生的互動形式也更加多元。另一方面，寫作-閱讀-出版的整個流程都逐步由傳統紙媒向著數字化媒體進行轉型，形成線上線下共生繁榮的局面。對照新世紀以來中國文學發展語境，不可小覷的網絡文學、IP改編熱、數字出版的迅猛發展，都昭示著數字媒體和創意寫作之間的關系不僅僅是前者為后者提供載體，而是技術從形式到內容都為寫作活動帶來了革新的契機。

二、本書概要與創意寫作藝術碩士課程

從《創意寫作藝術碩士手冊——創意寫作方向研究生指南》的成書體例來看，本書共分為六章，第一章是概要，介紹了申請美國創意寫作藝術碩士前需要知道的基本信息，也相當于本書的索引。例如，在本章作者介紹了寫作課程的幾個方面：

（1）班級教學。其中分為寫作工坊、文學課（即注重作家、作品、寫作時期、社會歷史、階級背景、流派等文學知識的傳授）、“手藝”課（即側重于語言、敘述技巧的培養，甚至有模仿作家語調或構思等的具體訓練）以及選修課；

（2）師生互動。分為課堂互動和一對一的教學兩種主要模式；

（3）拜訪作家。即邀請作家參與一起閱讀；

（4）成果展示。即至少一本原創書稿的完成。

（5）本科教學。即針對本科生開展的寫作或是創意寫作的教學。

除此之外，還有雜志支持、文學社區等等寫作氛圍的營造，共同構成創意寫作課程的基本要素。本章還提供了一些信息以解決迷惘中的申請者的困惑，如其提供了參與課程的學生的平均年齡——28歲，這反應了真實的情況：在一個班級中有些學生三十多、四十多歲，甚至是年過半百，體現了創意寫作課程與傳統學術不同之處在于參與的學生的人生閱歷或個人寫作經驗尤為重要，當然，年輕人也可以擁有豐富的經歷，不過作者還是提示畢業離開校園2年再參與藝術碩士課程較為合適。Tom Kealey在本章也強調了寫作工坊的基石作用，工坊一般分為虛構、非虛構、詩歌等類型，通常一個工坊由16個學生和一位教授組成，一周1-2次，圍坐于大圓桌邊，進行集體的寫作、討論和閱讀，工坊結束時，寫作者往往要接受提問。討論篇幅長度為15頁的故事的寫作工坊時間大約在三十分鐘，談論一首詩的工坊時間大約在十分鐘，這樣的工坊最后呈現的成品是較多的，最后重要的一環，就是工坊作者要聽取讀者意見。作者的這些細致考察都為中國創意寫作藝術碩士課程中的作家工坊設計提供了實際經驗，再如，在學位學制方面，MA通常需要1-2年的時間，文學課與工坊課的比例在3：1，可見其是重視文學教育，兼顧創意寫作的教學；而MFA則需要2-3年，學生至少參與4個工坊，兼修藝術、哲學、歷史等課程，除了最重要的寫作實踐，還有必不可少的創意理論教學和研討會；PhD學位課程則需要五年以上的時間。

第一章創意寫作課程尋找的是什么，分為三節，第一節介紹了申請藝術學位時需要考量的準則，Tom Kealey給出的答案十分“實際”，首先是地點，也就是說選擇學校可能也包含著對城市或者城鎮的選擇，相對親和的文化氛圍對于完成課程是十分重要的。其次，資金的問題也要納入考量，這點的重要性與第一點是不相上下的，當然，如果申請者完全經濟獨立，不用考慮這條，但是一般的申請者都需要盡可能找那些全部或主要由畢業生贊助的課程，避免那些缺少可靠資金來源的項目。課程的網站往往會公開資金狀況，從這點上，可以看出美國的藝術碩士課程的商業化程度是很高的，這也保證了其的獨立性和競爭性，這與中國的國情是相悖的，但項目資金的來源、流動、支配等對于中國創意寫作藝術碩士班的運轉操作有借鑒意義。從提高寫作能力的方面說，選擇良好的師資、同伴無疑是一條捷徑，但是Tom Kealey同樣提出他人的經驗只是一方面，對于創意寫作而言，寫作者應在他人經驗和自我寫作訓練之間找到平衡，對于教師的考量是較為次要的一點，也是因為其操作性可能不是那么強，但至少應當閱讀一些未來老師的作品。還有一點，值得注意，就是在選擇課程之前，申請者需要了解自己擅長或是感興趣的是哪種類型的作品的寫作，無論是虛構還是非虛構，虛構類小說中的哪種類型，還是文體方面的詩歌或游記，美國成熟的創意寫作教學產業都會有相應的課程設置，重要的是，一個寫作者應當了解自身，無論你是寫作者，還是教學工作者，術業有專攻對于創意寫作專業的從業者而言是一條顛簸不破的真理。第二節介紹的是非全日制的創意寫作MFA課程，這種課程的教學允許學生在家寫作，早在1970年代中期這種課程就已經由詩人Ellen Bryant Voigt創立，現在已經有三十幾種不同的課程可供學生選擇，Erika Dreifus細致地分析了如何選擇適當的課程。在本章的第三節，Ed Schwarzschild以親身經驗向讀者介紹了創意寫作博士課程的學習過程，在Schwarzschild博士的描述中，追求博士學位的過程充滿了激情，不僅讓他收獲了作品，還讓他得到了教職，他坦言博士學位比藝術碩士學位在教學崗位應聘的競爭中更有優勢。雖然這并不是一定的，但至少五年的創意寫作博士課程的學習讓他有了完全沉浸于書本的機會，期間他也結交了同樣對創意寫作感興趣的良師益友。他同時也介紹了博士課程的幾個方面，如課程安排、外語要求、考試和論文以及參與教學等的要求。

第三章由Seth Abramson寫作，他針對開設了創意寫作藝術碩士課程的大學總結出了三個排名，并作出了相應的解釋，同時對一些有名的大學進行了逐個的介紹。他同時提示讀者，他所列出的學校所提供的都是美國頂尖的課程，他們之間的共性是遠遠多于差異性的，只是他為了方便申請者的選擇側重介紹它們的特點，而學生如果對一些課程有申請的意向，也應自己主動對感興趣的課程的網站做些基本的研究。第四章介紹了詳細的申請過程，包括一些非常細致的建議，如申請創意寫作藝術碩士所需要的材料至少需要有寫作樣本、三封推薦信、個人陳述、本科成績單、GRE成績、申請表格和申請費，申請PhD學位則還需要GRE文學測試項目的成績以及批評文章，至于在申請的課程的數量上，作者推薦申請者同時向8到12個不同的項目提交申請，將選擇的面放寬。作者逐項解釋了準備每樣材料時分別需要注意的事項，如最重要的作品樣本，因為眾口難調，申請者不必過于苦惱如何迎合申請學校的“審美品位”，畢竟無法預測評審教授的具體偏好，而最重要的是拿出自己投入時間、精力最多的作品——即“打磨”過的作品，讓不同的讀者或者其他的作者來讀一讀你的作品，并聽取他們的建議和評論，以增加作品的分量。推薦信則最好由你信任的專家來寫作，他們最好也是可以對你的學術潛力和成就能夠做出最有效的評論的人，名望則倒在其次。個人陳述則需要強調你是誰，你的生活經歷，你申請研究生的原因以及你未來的學習計劃，不要過分強調你的寫作，因為要讓你的作品自己說話，多介紹些寫作相關的經歷。此外，申請者最好列一個時間表并且嚴格據此執行。這些建議十分具體，可見作者對于創意寫作藝術碩士課程的熟悉，也從側面反映了美國創意寫作藝術碩士課程已經構成了一個成熟的體系。第五章緊接著列出了具有決定性的時間點，為申請者提供了參考，如申請者應當牢記在心的，接受和拒絕申請的時間分別是三月末和四月初，所以最遲在四月中下旬要做出最后決定。而最后決定的幾條依據分別是資金狀況、地點、教學經驗等。如果有機會，申請者應當詢問那些有學習經驗的研究生，和他們聊一聊相關項目的環境和資源狀況，根據談話和自己的財務狀況來決定參加哪個項目。

本書的第六章給申請成功的在讀生提出了一些建議，也展現了美國創意寫作藝術碩士生活的豐富多彩。作者貼心的建議包含了租房、戀愛、興趣愛好等方面，也強調了要為寫作留出足夠的時間和空間，要制定寫作計劃并嚴格執行，每天都要寫，無論是十五分鐘還是五個小時，也不要害怕同時進行好幾個項目的寫作，這會充實你的生活，并讓你的頭腦保持清醒，而打破寫作者所遇到的困境的最好辦法就是閱讀。多讀多寫是所有具有豐富創意寫作經驗的專家的建議，TomKealey也不例外，他不僅希望研究生多讀多寫，還要多尋求反饋，從同伴、同事那里接納合理意見，更要抓緊一切正式的、非正式的場合與教授見面。創意寫作藝術碩士研究生在在讀期間也要為自己的作品出版做好準備，尋求一些作家機構的幫助。在最后一學年開始時，學生也要為論文委員會選擇評議老師，這個人選必須十分熟悉該生的寫作，他的建議應當激勵人心并且具有一定的批判性。畢業之后的擇業問題也在TomKealey的考察之中，他認為除了教學和編輯，網站設計、新聞、行政機構、商業領域都可以成為創意寫作碩士畢業生的選擇，而繼續深造也是個不錯的選擇。他同時提出，尋求創意寫作的學位首先是一個藝術投入過程，其次才是一個專業技能的學習過程，因此，別忘記留意你的就業方向，特別是在第一年之后，尋求暑期實習生的工作或是和你的課程導師聊一聊事業規劃的步驟也是十分必要的。從這章可以看出美國創意寫作藝術碩士課程以學生的個人發展規劃為核心，創意寫作教學也是“學生中心主義”的，不僅培養學生的藝術涵養和寫作技藝，而且與學生的就業乃至人生價值實現相關聯。在本章，作者還為參與創意寫作課程的老師提了有用的建議，例如教案的組成部分、組織怎樣的寫作練習、要怎樣激勵學生討論、以及課程的時間分配等等具體問題；對于寫作工坊，作者也從工坊作家和工坊閱讀者兩個角度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如作為寫作者要在工坊中呈現自己修改過的作品（The best writing is rewriting.）；作為閱讀者不要先入為主、不要修改語法、多寫信、評論要簡要且切中要害等；最后，作者給予創意寫作碩士一些關于出版和發表的意見，列出了一些雜志，可以說將創意寫作學科的實用主義體現了出來，給讀者最大的幫助，附錄中對創意寫作專家的訪談、閱讀書單、在線資源、相關博客的羅列也充分體現了本書“手冊”的性質。

三、結語

《創意寫作藝術碩士手冊》是TomKealey的經驗之談，也是創意寫作方向研究生的必備手冊，同時借由此書，我們可以看到創意寫作藝術碩士課程作為美國創意寫作龐大系統中的一環，已經發展得相當完備，如《大象教學》中總結的那樣，美國高校建立了完整而層級分明的創意寫作人才培養機制，戰后的創意寫作史，也即是創意寫作發展成為遍布全美的產業的歷史，這一產業被稱作“超級機器（elephantmachine）”——即能制造其他機器的機器。創意寫作項目成了一個能夠制造更多創意寫作項目的機器。①梅爾斯所指的寫作項目很大一部分即創意寫作的教學項目，而創意寫作的教學，尤其是藝術碩士課程的教學即以原創作品的成型和出版為直接目標，以輸出作家或是創意寫作教師、抑或是身兼兩職的創意寫作人才為愿景。這無疑給予中國創意寫作學科發展啟示：創意寫作藝術碩士（MFA）在整個創意寫作學科體系中應當占有重要地位，創意寫作藝術碩士與傳統文學學術碩士的培養應當劃分清晰，有完全不同的課程設計、師資力量、教學目標乃至給予學生不同的職業規劃導向，但是，當下中國高校仍舊將文學學術碩士的培養作為文學學科的主要目標，這種偏倚與中國文科學科高度體制化、行政化的模式有關，也與中國文學承載知識政治負擔的慣性有關，而創意寫作藝術碩士（MFA）課程的建設是為中文學科改革所做的必要探索，也是對中文系人才培養空間的拓展，國內的復旦大學于2009年開始招收戲劇專業（MFA創意寫作方向），上海大學于2016年開始招收創意寫作方向MFA，但在全國范圍內遠未形成完整的本科生、碩士研究生、博士研究生的培養體系，創意寫作學科在國內的發展可謂任重而道遠。

注釋：

①D·G·Myers：The Elephant Teach：Creative Writing since 1880.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