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新西蘭幼兒園開放日看到了什么

曾曉東 北京師范大學國際與比較教育研究所管理學博士，現任北京師范大學教育學部教授，21世紀教育研究院學術委員會委員。2015年，任日本九州大學教育學部短聘教授，講授“教育調查中的混合研究方法”；2011年，任歐盟伊拉斯莫斯高級訪問學者，訪問英國倫敦大學教育學院（IOE）和丹麥教育大學（DPU）。近年來，發表過《中國中小學教師發展報告2014（藍皮書）》《學前教育困惑與抉擇》等作品。

今年6月12日，是南半球冬季的開始，也是新西蘭毛利人歡慶新年的日子，我受邀參加了奧克蘭Sandringham幼兒園的開放日。開放日選在新西蘭毛利新年開始之際，體現了新西蘭兒童教育中對毛利文化要素的重視。參加開放日的家長要準備一些簡餐，供大家分享。在開放日活動中，我看到了許多瑣碎的小事，深化了我對新西蘭學前教育中學習故事、生成課程等問題的認知，并讓我形成了對新西蘭學前教育的整體認知。

一、園舍：面積都不大

Sandringham幼兒園坐落在一個居民小區內，比一般民居大不了多少，整個房子的建筑面積在500平方米左右，有一個大廳、四個小房間，分別充當辦公室（兼接待室）、教師休息室、教具和材料室、園長辦公室（兼會議室）。此外，還設有一個廁所、一個廚房和一個150平方米左右的院子。如果不是門口的告示牌，你一定會認為這里只是一個稍大一些的民宅而已。

新西蘭的幼兒園都不大，政府核定的幼兒園招生規模一般在100人以下，我起初認為這是新西蘭人口密度小，在一定招生半徑中，招不到太多學生的緣故。但在此次開放日活動中，我領會到新西蘭人熱衷小規模幼兒園的另外一個原因：家庭化的教育環境會讓孩子更有安全感。

在家庭化的環境中，孩子感覺像是來到了別的小朋友家，往往只用一天就能夠熟悉這樣的環境。幼兒園里，老師的人數在7～8個，幼兒為3～5歲混齡，人數在60～70個。對于剛入園的幼兒來說，得到一個5歲孩子的安慰往往比老師的安慰有用得多。

二、簡單的一日常規

在新西蘭幼兒園也有一日常規，只不過這個一日常規比較簡單。早上8：00甚至更早，幼兒園就開門了。幼兒園不提供早餐，但如果孩子在家沒有用餐，家長可以把早餐帶上，讓孩子在幼兒園的廚房里吃早餐。孩子們到園后，就直奔自己喜歡的地方玩耍，沒有人打擾。在開放日這天，我看到了一個穿著藍夾克的小男孩躺在沙發上，睜著眼睛想事情，也沒有人問他“怎么了”“為什么不去玩”之類的問題，任由他在那里發呆。

9：30左右是上午茶時間（Morning tea），上午茶之前會有10分鐘的講故事時間（Mat time），“Mat”原意是“墊子”。在這十分鐘內，老師會讓孩子們聚攏并坐在地上，根據不同年齡的孩子利用不同教具來進行簡單的字母、數字、歌曲、動作教學。講完故事后，孩子開始吃點心，然后便繼續玩耍，直到午飯時間。

午飯之前也有10分鐘的講故事時間，孩子們從各個角落聚集而來，為午飯做準備。

午餐由幼兒園提供，園內有一名廚師，負責給全園師生準備伙食。廚房的墻上有一個告示欄，貼著6個小朋友對各種食物“禁忌”，無論由生理原因或宗教原因產生的飲食禁忌，都應當在廚房午飯中得到“尊重”。

午飯后，孩子會有2小時午睡時間，在此期間，老師們也輪流有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

1：30，下午的活動開始了，孩子們先是參與10分鐘的音樂和運動時間，然后便可以開始下午的自由玩耍。3：00左右是下午茶時間，孩子們照例要先上10分鐘課，然后吃點心、喝水。3：30～5：00，家長陸陸續續來園所接孩子。

一日常規中，除了上課和玩耍方式與中國幼兒園不同外，對于幼兒上廁所和喝水的安排也有所不同。每天都會有一位老師負責按時帶著3歲孩子上廁所，換紙尿褲，4歲以上的兒童自己管理大小便的時間和次數，不需要老師提醒。喝水的安排也是如此，除了上午茶和下午茶時間是集中吃點心、水果和喝水外，其他時間里，孩子們只要口渴了就可以去廚房要水喝，并不存在專門的喝水時間和如廁時間。

三、教師的教學和排班

按新西蘭的法律，學前教育階段的生師比不能超過10∶1，實際上，大部分幼兒園基本上維持著七八個孩子配備一個老師的格局。在提供3歲以下幼兒看管服務的兒童中心（幼兒園一般不提供3歲以下服務），每5個孩子就會配備一名老師。

老師的教學計劃是按周制訂的。每周的計劃里包含一個活動主題，是根據新西蘭教育部學前兒童教育目標來設置的，和中國五大領域有所不同。新西蘭學前兒童的成長目標按照素質和能力劃分，包括幸福（wellbeing）、歸屬或集體（belonging）、幫助或責任（contribution）、交流（communication）、探索（exploration）等。每周的計劃里還包括每日計劃，具體到室外、室內、故事時間、音樂時間的安排，以及各個區角的配置。

除了以上按照內容、標準和區域做出的計劃外，每個活動還要考慮到不同孩子的特點，保證活動的設置要與每個孩子相關。每天活動結束后，教師要寫下當天孩子們的活動反饋。在開放日這一天，一位教師組織毛利人進行了蒲草編織活動，另一位教師則在孩子們自由玩耍的時候，拿著檢核表不停地勾勾畫畫。

幼兒自由活動時間較多，室內和室外活動同時進行，這就要求教師的時間和工作安排要適應這些多樣化的特征。Sandringham幼兒園的7位老師分早、晚兩個系列錯峰上班。早上7：30到園，準備迎接最早入園的孩子，下班時間是下午3：30；晚班教師早上9：30到園，下班時間是下午5：30，負責送走最后一批孩子，早晚班教師一個月輪換一次。從責任上看，一半教師負責照看在戶外活動場地中玩耍的孩子；一半教師負責室內各個活動區域，填寫檢核表及組織故事時間里的集中活動。

由于幼兒園規模小，教師一旦請病假、事假，幼兒園就有可能無法正常運轉。這時，學區非固定崗位教師就會來代課。一般情況下，年紀稍長的教師在退休之前的5～8年里，可申請從固定崗轉為非固定崗，工資雖然低一些，但不必天天上班。若有某所幼兒園需要臨時代課教師時，這些教師就去頂崗，他們經驗豐富，很快就能夠填補崗位。

無論是Sandringham幼兒園老師，還是新西蘭的幼教專家，都向我強調：幼兒園和兒童中心的“園長”角色非常重要，因為需要負責幼兒園老師每月一次的開會討論。

四、成長故事

制訂好計劃后，幼兒園的每日活動都按照計劃實施。每天早上來園后，不同分工的老師要開始布置室內和室外各種活動，周計劃、月計劃都要張貼在供父母觀看的公告欄里。

在實施這些計劃的過程中，教師每天都要撰寫各階段的觀察記錄，再對照學習目標記錄學習結果，這就是檢核表（check- list）。在每個月的主題活動結束后，教師根據觀察記錄，對這一階段該孩子的學習和發展做出評估，并以此為依據，制訂針對該兒童的下一步計劃。這些評估和檢核表，是針對幼兒不同成長期設定的跟蹤觀察，也是他們的“成長故事”，不但包括一個個生活與學習片段，還包括在每個主題學習中，孩子們的成長和發展過程。當孩子離開幼兒園時，老師會向家長提供一本成長檔案袋，里面包含了該幼兒平時所完成的美工作品，以及在幼兒園活動中的成長記錄。

在開放日，布置和清潔工作都由老師們自己完成，他們還要隨時寫觀察記錄，可見，新西蘭學前教育工作者也是非常辛苦的。但現在，家長們都已經非常接受成長故事的做法，如果教師不寫成長故事，幼兒園就無法通過年度評估和家長評估這一難關，所以，教師們也只能“頭疼”地進行下去。不過，客觀而言，成長故事幫助老師提升了將一個個完整的任務分解為一天天主題和一個個作品的能力。月計劃、周計劃和幼兒個體計劃，將成長過程和每天的教學、生活聯系在一起，為幼兒和家長提供了一個個成長的“軌跡”。

五、由“我”引發的小風波

我在參加開放日的過程中，惹出了一樁“小麻煩”。在藝術區的一個小角落里，有三個男孩都在右臂上套了一個餅干盒，他們不說話，只是坐在那里，其中一個孩子還拿著畫筆，在自己手臂上的餅干盒上畫著什么。我過去一問才知道：他們在扮演“變形金剛”！我的興趣也上來了，隨口說了一句：“OK，那我是入侵者。”這下，他們馬上開始仿照變形金剛的樣子，揚起套著餅干盒的手臂向我打來，嘴里還發出汽車人的聲音。

這時，老師出現了，她制止了孩子們的行為，說這太暴力了，并沒收了領頭小男孩的餅干盒。小男孩一下子就哭了，老師就把他叫到一邊去講道理，說：“你需要在這里想一想！”然后就走到一邊去了。

我趁著老師不注意，將小男孩引到戶外場地去，小男孩告訴我他叫威廉，并高興地向我展示了他的攀爬本領。至于我在這個過程中的角色，老師雖然沒有說什么，但是，我想她對于我引發了孩子們的暴力行為一事應該很不高興。事后，我對我的朋友說起此事，朋友解釋說，新西蘭幼兒園對暴力和競爭行為非常敏感，一旦孩子之間為了某個游戲要比賽，老師都會說：“No competition！Just for fun（不要競爭！高興就好）.”對于孩子們的打架行為，老師也會及時制止。

在新西蘭幼兒園還有一個“禁忌”——尊重肖像權，即禁止給小朋友拍照。我在受邀之前就被提醒，因此，我所有的照片都是在小朋友離開后拍攝的。

六、開放日總結

新西蘭的學前教育在全世界享有很高的聲譽，其標志性符號就是“學習故事”。如果片面地理解學習故事，它只是教師增加工作量，為孩子們拍照片、制作相冊。通過這一天在幼兒園的觀察，我認為新西蘭學習故事所呈現出的是外在的東西，其本質有三個：

第一，家庭化的成長環境，減少了幼兒在較小年齡進入高度組織化的學前教育機構時的內心焦慮。孩子自由玩耍時間很多，他們可以充分享受自己的思考過程，培養社會性和專注力。

第二，生成課程不是隨機形成的課程，而是教師根據幼兒興趣，提出符合新西蘭教育部教學指導的要求，并將其納入教學月計劃中。

第三，學習故事的背后是主題學習，以及相應的月計劃、周計劃和日常行為檢核表等工具。在以主題組織教學中，教師可以觀察兒童完成任務過程中的學習品質；而在以知識領域組織的教學中，教師更容易將知識掌握程度作為判斷的標準。

新西蘭學前教育也有自己的問題，如：對競爭的過度敏感，幼兒教師工資太低，高質量的幼兒教師一直屬于極短缺職業，以及奧克蘭學前教育過度市場化……不過，小規模幼兒園、讓幼兒自由玩耍、主題教學組織方式，仍然是我國學前教育領域較為缺乏的特質，在這一點上，新西蘭的學前教育仍有許多閃光之處可供我們借鑒與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