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化·異化之爭由來已久,至今仍無定論。不論什么樣的文學作品,譯文也許會有所偏重,但絕不會只單單使用一種翻譯方法。本文以吉田富夫翻譯的《蛙》的中日版本為對照語料,以歸化·異化為中心,從方言、專有名詞、習語方面對文本進行對比分析。分析評論作品在日譯過程中歸化·異化翻譯方法的使用及效果,以期分析總結吉田富夫的翻譯策略,為今后的文學翻譯,尤其是莫言這種鄉土文學的翻譯提供些建議,提醒。
一、歸化與異化策略
1.1歸化異化的概念
1813年,德國神學家、翻譯家萊爾馬赫(Schleiermacher)最早提出“歸化”和“異化”概念:“譯員要么盡量不去打擾作者,而是讓讀者向作者靠攏;要么就盡量不要去打擾讀者,讓作者盡量向讀者靠攏”。而后,意大利裔美國學者韋努蒂(Lawrence Venuti)于1995年在他的著作《譯者的隱身———一部翻譯史》(The Translator’s Invisi-bility- The History of Translation)中正式提出“歸化”與“異化”理論。他指出,“歸化”是采取民族中心主義態度,使外語文本符合譯入語的文化價值觀,把原作者帶入譯入語文化;“異化”則是對這些文化價值觀的一種民族偏離主義的壓力,接受外語文本的文化差異,把讀者帶入外國情景(王彥力,2009)。
所謂異化、歸化是就翻譯中所涉及的文化轉化而言,簡單來說,前者是以原文化為歸宿,后者是以目的語文化為中心。即,“異化”提倡譯文應當盡量去適應、照顧原語的文化及原作者的遣詞用字習慣。而“歸化”則恰恰相反,主張譯應盡量適應、照顧目的語的文化習慣,為讀者著想,替讀者掃除語言文化障礙。
1.2歸化異化之爭論
國內外關于歸化異化之爭的話題從未停歇。在國際翻譯論壇上,歸化異化之爭的代表人物是奈達(Nida)和韋努蒂(Venuti)。奈達在 1964年提出了“動態對等”的概念。動態對等就是要尋求一種意義最靠近原文,又符合目標語習慣的表達。他主張,譯文的表達方式應是自然流暢的,可以通過歸化翻譯使讀者更好地理解原文,避免文化沖突,最終達到文化交流的目的。而韋努蒂則高舉解構主義大旗批判了這種歸化式的翻譯理論。1995 年,他在《譯者的隱身》中倡導異化式或阻抗式翻譯(resistant translation),以保留原文的語言和文化差異。他認為,歸化翻譯是對源語文本的文化侵吞,是一種文化殖民主義的表現,而異化翻譯能尊重源語文化,可以抵御民族中心主義和種族主義,遏制文化霸權主義。
在我國,歸化異化同樣引起了熱烈地大討論。最具有代表性的便是 20 世紀 20 年代到 30 年代的“直譯”和“意譯”之爭。魯迅等人主張“寧信而不順”,認為意譯使原文失去了“異國情調”和“原作豐姿”,是對原文的歪曲,即堅持異化的觀點;而梁實秋等人人則主張“寧順而不信”,認為直譯會使譯文晦澀難懂,生硬拗口,不易被讀者理解,降低了譯文的可接受性,即堅持歸化的觀點。
最近的一次大討論是在1995年,許均在《文匯讀書周報》上發起的對《紅與黑》譯本的讀者調查,引發了當代中國譯壇歸化派和異化派之間的激烈交鋒。有些譯界學者認為,譯文應盡量優美,表達要自然流暢,容易被讀者理解并接受;另一些人卻認為,讀者閱讀外國文學作品,是希望通過譯作欣賞原作別具一格的韻味、情調,原作的語言形式不應被改變。
歸化和異化真的是二元對立,不可融合嗎?眾所周知,翻譯不是靜態的,而是不同文化之間的一種交流,是一種文化現象,是依據不同編碼對符號進行再解釋的一個無止境的過程。根據原語作者和譯者不同的交際意圖,在翻譯策略上應該是兩個原則并存,而并非如 Venuti 所認為的那樣譯者應選取一個原則并一以貫之。因此,翻譯原則不是絕對的,而是相對的;不是單一的,而是多重的。
二、莫言《蛙》的概況及其在日本的譯介
2.1莫言《蛙》的概況
《蛙》是莫言醞釀十多年、筆耕四載、三易其稿、潛心創作的第十一部長篇小說,2009年12月由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2010年被《南方周末》評選為2009年“文化原創榜年度圖書虛構類致敬作品”,并入選多項年度好書排行榜;2011年《蛙》獲得中國最高文學獎——第八屆“茅盾文學獎”。與他的其他重要長篇作品,如《酒國》、《檀香刑》、《生死疲勞》等相比,《蛙》延續了這些作品對小說結構、敘述語言、審美訴求、人物形象塑造、史詩般反映社會變遷等方面的執著探索,在整體上達到了極高藝術水準,也是近幾年中國原創長篇小說中最重要的力作之一。
這部小說的主要內容是:以新中國近60年波瀾起伏的農村生育史為背景,通過講述從事婦產科工作50多年的鄉村女醫生姑姑的人生經歷,在形象描述國家為了控制人口劇烈增長、實施計劃生育國策所走過的艱巨而復雜的歷史過程的同時,成功塑造了一個生動鮮明、感人至深的農村婦科醫生形象;并結合計劃生育過程中的復雜現象,剖析了以敘述人蝌蚪為代表的知識分子卑微、尷尬、糾結、矛盾的精神世界。
2.2莫言《蛙》在日本的譯介
說到莫言作品的日譯,則不得不提到一個人,那就是吉田富夫。吉田富夫于1935 年出生于日本廣島,1958 年畢業于京都大學文學部中國文學科。曾任日本佛教大學教授,2008 年退休。現為佛教大學名譽教授,日本現代中國研究會代表。一生譯作豐富,單單翻譯莫言的作品就有《豐乳肥臀》(『豊乳肥臀』)、《至福時刻》(『至福の時』)、《檀香刑》(『白檀の刑』)、《四十一炮》(『四十一炮』)、《生死疲勞》(『転生夢現』)《白狗和秋千架》(『白い犬とブランコ』)等等。是日本翻譯莫言作品數量最多的一位譯者。2012年12月,在莫言的推薦下,攜夫人共同出席了莫言的諾貝爾文學獎獲獎儀式。
《蛙》的日譯本便是由吉田富夫翻譯,于2011年 5 月由日本中央公論新社初版發行。譯文書名為《蛙鳴》(『蛙鳴』)。采用的底本是上海文藝出版社2009
年12月出版的《蛙》。
為了宣傳此書,吸引讀者的眼球,在日譯本的封腰上寫著:「これは禁書だ」(這是禁書),「現代中國根源の禁忌に莫言が挑む」(莫言挑戰現代中國根源的禁忌),「アジアで一番ノーベル賞に近い作家」(亞洲距離諾貝爾獎最近的作家)。日本文學名家大江健三郎對莫言的高度評價大大推動了譯本在日本的影響。《蛙》的日譯本《蛙鳴》在日本一度脫銷。
三、《蛙》日譯本的翻譯策略分析
莫言的《蛙》是一部鄉土氣息濃郁的長篇小說,譯者吉田富夫為了保留內容和風格,大量采用了直譯、音譯、加注解等異化策略;另一方面,在習語表上采取了意譯、歸化的翻譯方法。本節將結合具體的例子,從方言、專有名詞、習語等幾個方面對譯文的翻譯策略進行分析。
3.1方言的翻譯
①原文:村民對新法接生還很抗拒,原因是那些“老婆娘”背后造謠。
譯文:村の者たちには新式助産にまだ抵抗がありました。原因は、“取り上げばば”どもがこっそりデマを流して……
“老婆娘”原意是指“老年婦女”,原作品里則是指那些沒有任何醫學知識和醫學素養的鄉下產婆。含有對她們無知的深深的痛恨和輕蔑之情。譯文直接翻譯為“取り上げばば”,是譯者根據上下語境理解后的意譯,是典型的歸化策略。“取り上げばば”在日語中是“助產婦、接生婆”的俗語,已經成為老人語了。即只有很少一部分老年人才知道這個詞,現在基本沒人使用了。這個詞在當代日本同樣含有負面的感情色彩。用在這里剛剛好。
②原文:姑姑對我們說那時她已經記事了,讓她叫“大”她不叫……
譯文:伯母の言うには、自分はその時分には物が分かって、“お父”と呼べと言われても黙ったまま……
“大”在原文中是方言“父親、爸爸”的意思,跟大小尺寸沒有關系。譯文同樣采取了歸化策略意譯為“お父”,而且,“お父”還是譯者當地的廣島方言,與原文高密地區方言一樣給讀者以親切感,更容易產生共鳴。
③原文:盡管姑姑不遺余力地狠抓計劃生育,但收效甚微,老鄉們根本不接茬。
譯文:伯母は余力を余さず計畫出産に取り組みましたが、成果は微々たるもので、村人たちはまるで受け付けませんでした。
“接茬”原意是指接著別人的話頭說話,在這里指“搭理、回應”。“不接茬”則指老鄉們一點也不搭理、接受姑姑的計劃生育工作。為了便于讀者理解,譯者根據語境,采用歸化策略將其意譯為“受け付けません”。強烈表達了雖然姑姑盡心盡力的宣傳,但是當地的鄉親們一點也不接受、認可的態度反差。行文也符合日本人的思路,更加流暢。
3.2專有的翻譯
3.2.1人名的翻譯
受時代和地區的影響,原文中的人名多以身體部位來命名。雖然大多數的身體部位在日語種都能找到相對應的音和型,但是譯者在翻譯時并沒有直接用日語中原有的發音。而是直譯加標音的方式保留了原文作品中人物名稱所特有的韻味。標音并不是標注假名的發音,而是接近漢字發音的讀音。為便于比較,以列表的形式列舉數例如下:表1《蛙鳴》中人名的翻譯
以“陳眉”為例,盡管按日語中的漢字發音可以讀作“ちんめい”或者“ちんび”,但是譯者為了保持原作品中人名的特殊的意味,采用異化策略,直譯加接近于漢語發音的音標的形式翻譯。很好地保留了原文中人名的特色,也讓讀者了解這些名字背后的意義和故事。
3.2.2地名的翻譯
一般來說,對于地名的翻譯一般都是采用直譯的方法,必要時添加注解。同樣,在日譯本《蛙鳴》中,吉田富夫基本采用了直譯加注解的異化翻譯策略。與人名的翻譯一樣,同樣以表格的形式列舉數例進行說明。表2《蛙鳴》中地名的翻譯
以“東北”為例,日本也有東北這個叫法,指的是東和北之間的方位、日本的東北地區、以及中國東北部等等。如果僅僅直譯“東北”,對于日本讀者來書可能會產生疑惑,甚至帶來誤解。通過加注的方式“舊満州地區”則限制了區域范圍,特指中國的東北三省。既不會產生理解的偏差,也擴大了讀者的知識面,加深了印象。同樣“鄉”在日語中也是個多義詞,通過加注的限定,簡單明了的小讀者展示了具體含義,也擴充了該詞的詞意,也能或多或少的了解中國的行政劃分單位。因此,對于專有名詞的翻譯,與造詞相比,直譯加注這種異化策略可能更合適。
3.2.3節日名稱的翻譯
作品描述了從事婦產科工作50 多年的鄉村女醫生姑姑的人生經歷,五十個年頭的生活里必然經歷了各種各樣的節日。在翻譯這些中國特有的傳統節日時,吉田富夫采用的方法仍然是直譯假注解。表3《蛙鳴》中節日名稱的翻譯
這些節日都是中國的傳統節日,像“清明節”“元宵節”都是比較常見的節日,對于日本讀者來說,僅僅是直譯過去不加注解也都能明白,注解的添加能使讀者更加清楚地了解原語文化;像“灶神節”這樣不太常見的節日,則采用意譯加注解的方式,更便于讀者的理解。
3.3習語的翻譯
莫言《蛙》中大量的使用了成語、慣用語等習語。在翻譯這些習語時吉田富夫采用了不同的翻譯策略:對于日語中有相似的表達的則采用歸化策略,對于日語中無對應的情況,則直接意譯,必要時添加注解。表4《蛙鳴》中地名的翻譯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は東に流れ、三十年河は西に流れる時代は必ず変わる
前兩個例子是日語中有相似的對應翻譯,譯者直接歸化使用,便于讀者理解。“瓜熟自落”“綿里藏針”這兩個例子則是用簡單的日文意譯過來,雖沒有過多的解釋,由于本身描述形象生動讀者也很容易聯系上下文明白其內涵。最后一個則是意譯之后擔心部分讀者理解不了,特地加了注釋,意思更加明確。譯者采用的這幾種方法都是經常使用的,但往往很少有譯者會根據情況平衡使用。
四、結語
本稿以莫言《蛙》的中文原作和吉田富夫的日譯本為語料,結合具體的例子,從方言、專有名詞、習語等幾個方面對譯文的翻譯策略進行了分析。通過分析可以發現:歸化·異化這兩種翻譯策略不是相互對立、互不相容的,而是相輔相成、辯證統一的。在《蛙》的日譯本中,譯者大量采用了直譯加注解的異化翻譯策略,在專有名詞翻譯方面尤為明顯;但在方言、習語等方面根據具體情況大量采用了意譯、歸化翻譯策略。
因此,歸化·異化是可以相互統一的,在進行中日文學作品翻譯時,由于日語與中文的淵源、日文訓讀的存在等等使得譯者更容易選擇“直譯訓讀加注解”的方式處理中譯日的翻譯問題。這種方法固然便于日本讀者理解,也可以擴大讀者的知識面,但是過多地使用會影響譯文的行文風格,閱讀的流暢性,略顯累贅,也增加了讀者的閱讀任務。因此,這種方法的使用也要考慮適量性。
本稿只是從歸化·異化的角度,結合譯文的方言翻譯、專有名詞的翻譯、習語的翻譯三個方面進行了對比分析。關于富含原文特色的“文化負載詞”“擬聲擬態詞”“語篇”等方面的對比分析將作為今后的課題繼續研究。
(作者單位:大連外國語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