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世，相思比夢長

無論怎樣剪裁我們的記憶，仍然能出現在彼此的生命里。

電視劇《西游記》中的黃袍怪是把唐僧變成老虎、被小白龍刺殺、搶公主的丑妖怪。讀過原著之后，才發現他與公主的愛情悲劇。

前世，黃袍怪是天上的上神——奎星，即魁，天下讀書人崇拜的最高神。今生搶來的公主是披香殿的侍香神女，他們有緣相識又有情相愛。如果在傳奇里寫他們的故事，王實甫會寫一出才子佳人的戲——雖然他們本就是才子與佳人——相約后花園，才子中狀元，歡歡喜喜大團圓；湯顯祖會給他們造一場生死夢，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李漁會給他們一世的世俗情緣，遇一場美麗的誤會——風箏誤，然后一世安穩。可惜，奎木狼與百花羞他們活在吳承恩的《西游記》里，愛情無所附麗。

天庭森嚴的制度，不會給他們發展愛情的空間，侍香神女被貶人間寶象國成為三公主，當為愛流浪注定是惟一選擇的時候，奎木狼義無反顧地追隨神女下界。所以，《西游記》里地位最高的星神成了碗子山波月洞青面獠牙的黃袍怪。變作妖魔占山為王的奎木狼沒有垂涎近在咫尺的白骨夫人，他的愛，還停留在上一個輪回。

放棄了容貌與地位的文曲星，他苦苦追隨的神女失去了前世的記憶。沒有神女記憶的公主面對青靛臉，白獠牙的黃袍怪，已不識張郎是星君。人世的十三年，他們有“穿的錦，戴的金，缺少東西我去尋”的幸福；有“四時受用，每日情深”的旖旎時光。盡孝盡忠的觀念使得公主對奎木狼耿耿于懷：她愛著妖，安然若素地居于洞穴，委身妖怪，啖腥咽苦，然而又糾結于世俗的倫理；她肯為黃袍怪生兩個孩子，卻稱孩子是妖孽。最終給父母的一封家信，引來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孫悟空降服了黃袍怪，簡單粗暴的撕開了她的一兒一女，為她除去了她矛盾著的一切。公主回到了金湯鞏固的城：花柳的巷，管弦的樓。然而，郭的郭，城的城，家的家，戶的戶，是別人的繁華，她只是一個妖精的遺孀。孫悟空對她說，在人間找個男子，好好生活，奉養雙親。只是在這芳菲深院，繾綣紅塵，通衢上，還會有個頂冠束帶、盛儀容、乘五馬的年輕俊俏的后生嗎？當三公主偷偷隱于宮墻陰影下，悄悄目送被挾持的丈夫走進覆于這九重宮闕之外的流霞金輝里，慢慢變成一個點時，是否想起曾為她溫柔軟款的挽青絲、扶寶髻的黃袍怪？是否想起南天門那位聳壑軒昂的奎木狼：玉羅褶廣袖飄迎，腰間的繡帶光明？是否想起“才如子建成詩易，貌似潘安擲果輕”的文曲星？是否會淚眼婆娑：若有來生……

文曲星苦苦執著的結果是無妻無子，不死不休的給老君燒火。我們不知，望著那八卦爐中的三昧真火，奎木狼心中的愛情之火，是熊熊燃燒還是死灰一堆？他是否覺悟到了愛情之三昧？我們不知道，鎖上城門做自己世界里落寞、蒼涼的三公主，是否眷戀一鼎一鑊里朝朝暮暮的恩情？

前世有緣，天界有情；今生無緣，人間無愛。

（作者單位：江蘇省揚州大學（瘦西湖校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