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動視角下話語標記“真是（的）”立場標定功能研究

郝玲

摘要：本文在互動交際視角下，考察了互動交際語境中“真是（的）”立場標定功能和使用規律。研究發現，“真是（的）”具有分離型立場表達功能，可以表示立場主體間的斥責、埋怨、嘲諷、嗔怪等。我們運用“立場三角”理論解釋“真是（的）”兼有“肯定”和“埋怨”義的原因。

關鍵詞：互動 “真是（的）” 立場

一、引言

“真是（的）”是現代漢語口語中常用的話語標記語，受到學者的關注。吳青軍（2007）認為“（X）真是（的）”句式的整體語義表示“責怪”，從語義上分為兩類：一是“責怪”“抱怨”等實質性的“責怪”義；二是“嗔怪”“過意不去”等非實質性“責怪”義。王幼華（2011）認為“真是的”語義傾向分為“肯認型”和“埋怨型”兩大類型。鄭娟曼（2012）認為“真是的”與“真是”在表達功能上大同小異。韋秀斌（2011，2014）指出“真是（的）”在語篇中主要有責罵、埋怨、抱歉、嘲諷等消極情感語義類型和高興、滿意、稱贊、暗喜等積極情感語義類型，此外，還能表達關心、擔憂、驚訝、遺憾等復雜的情感語義。“真是（的）”大多表示埋怨、不滿、責備等傾向貶義的情感，是說話人的一種主觀評價，評價對象可以是人、事物或事件等。田素玲（2015）認為“真是”的主要功用是凸顯說話者不滿或抱怨、抱歉或愧疚、感嘆或認可、附和或隨和的情緒，這四種情緒的“真是”與句式共現有一定規律，對陳述句、疑問句、祈使句、感嘆句的選擇是不平衡的。李先銀（2015）認為，“真是”的核心話語意義是表達話語否定，而斥責、責怪、抱怨、嗔怪等是“話語否定”在具體語境中不同語義強度和情感強度的實際表現。

總的來說，以往學者關注到“真是（的）”表達“否定”的責怪、埋怨、不滿等功能，但多是在靜態的句子或語篇層面上對“真是（的）”進行研究，很少從話語互動交際的角度觀察“真是（的）”語用功能和使用規律。我們從言談互動的角度，以當代影視對話、電視節目訪談、辯論賽為語料，考察“真是（的）”在互動語境中的立場表達功能和使用規律。

二、“真是（的）”分離型立場表達功能

分離型立場中“真是（的）”可以表示言談主體之間的斥責、責怪、嘲諷、埋怨、無奈、嗔怪等，還可以表達“自責和抱歉”“客套”。

1.斥責、責怪

（1）志國：我的天呀……我今天早上就說，咱們家要出事，咱家真出事了不是呀，你們這都鬧騰什么呢，真是。

和平：我們就是想重新塑造一下自我，這是我們第一步，第二步呢，我們打算做一個全面的整容手術。爸跟我一塊去，小桂也想去，我沒答應，圓圓還太小，等長大以后再說。怎么著啊，你去不去呀？別回頭我們全家都變那么好看，就你一個丑八怪。

（電視劇《我愛我家》劇本）

立場主體志國下班回家后，發現家里的人都濃妝艷抹，面目全非，很是生氣。他責怪家人都是胡鬧，“你們這都鬧騰什么呢，真是”，這里的“真是”表示責怪。又如：

（2）孟朝陽：考驗我，不是，我跟您說嫂子，您就一百個放心，我對小凡，嘿，那就是鐵了心了，天崩地裂不撒手，海枯石爛不松口。

和平：你別介呀，你別咬著一口肥肉你撒嘴呀，種地還有個休耕吶，您也上別處轉轉，您也容我們緩緩行不行呀。真是……

（電視劇《我愛我家》劇本）

立場主體1，孟朝陽發誓不與小凡分手，而主體2，和平卻希望孟朝陽趕快與小凡分手。其實和平很討厭孟朝陽好吃懶做。所以和平說“種地還有個休耕吶，您也上別處轉轉，您也容我們緩緩行不行呀。真是……”這里的“真是”是表達責怪。

2.批評

（3）圓圓：小桂阿姨，自從去了有錢人家，說話都不一樣了，還什么，please。

傅老：……到這個老花花公子家呀，學不出什么好來，吃中國飯，放外國歌——哼——

和平：爸您說話太難聽了啊，真是，我也瞧出來了，您吶，也是氣人有笑.AJL，……，咱不跟人比吃比穿，咱比境界！

（電視劇《我愛我家》劇本）

立場主體1，傅老認為小桂到新的東家，學不出什么好來。傅老的話比較難聽，所以引來主體2和平的反對。這里和平以“真是”表示批評爸爸傅老的行為。

（4）傅老：老嘍，不行嘍，再這樣下去身體就全都垮嘍。（全撥自己碗里）

圓圓：……您倒垮不了，我們全垮了。

和平：圓圓，多大的孩子了怎么還跟爺爺爭嘴吃啊？真是……噢對了，爸，今兒聽胡伯伯說啊，您單位明天下午要組織老干部隨便體個檢。

（電視劇《我愛我家》劇本）

立場主體1，圓圓看見爺爺傅老把飯全撥進自己的碗里，非常不滿，埋怨爺爺吃得太多，主體2，和平用“真是”批評圓圓跟爺爺爭嘴吃。

3.嘲諷

（5）孟朝陽：……得，就算我是龍頭大哥，就算我是黑道上的人，我拿誰開

刀，也不至于拿我女朋友家開刀啊。

志國：誰是你女朋友啊？

和平：真是。

志國：說不定小凡早跟你吹了呢，哼。

孟朝陽：沒那事，昨還來信，還說想我呢……

（電視劇《我愛我家》劇本）

孟朝陽稱小凡是自己的女朋友，自己不會拿女朋友家開刀。立場主體1，志國立即反問“誰是你的女朋友？”，因為其實小凡家人都不喜歡孟朝陽。立場主體2，和平隨即以“真是”嘲諷孟朝陽自作多情，自命人家的男朋友，志國也補充說小凡可能早就跟孟朝陽分手了。

（6）孟朝陽：嫂子，她這還是變吶，我真想象不出來她沒變以前什么樣，嫂子，我也不說什么，您看，她跟我，般配么？

和平：是不般配。

孟朝陽：哎——

和平：你比她差點兒……人都沒嫌你呢，真是……

（電視劇《我愛我家》劇本）

主體1，孟朝陽認為和平給他介紹的女孩配不上自己。主體2，和平以“真是”嘲諷主體1——“你比她差點兒，人都沒嫌你呢”。

4.埋怨

（7）和平：爸，您這么大歲數了，還讓您去給人家扛活，我們做兒女的我們也不落忍啊。

傅老：啊，那倒也是，解放前我給人家扛活，啊，怎么解放了我還給人家扛活，這一輩子活著沒干別的，光給人家扛活了。這個薛小桂也真是，你搞對象你就搞對象嘛，干嘛把我搞得去扛活……

和平：爸，弄不好還損壞您名譽呢，您說她年齡這么小，萬一有個把握不住自己，弄出個生活作風問題來。……

（電視劇《我愛我家》劇本）

傅老家的保姆薛小桂每天打電話，立場主體1，傅老認為小桂是在談戀愛，而且可能小桂被騙在跟不正經的人談戀愛，立場主體2，和平認為傅老應該負責小桂的安全，否則被拐賣出現危險就很麻煩，弄不好還會讓家人去抵債。所以主體1傅老埋怨薛小桂——“這個薛小桂也真是，你搞對象你就搞對象嘛，干嘛把我搞得去扛活”。“真是”起到“埋怨”的立場表達功能。

（8）和平：你說你爸也真是的，人家于大媽送耗子藥來他愣不要，哼。

志國：其實藥物滅鼠也不是好方法，我倒不是怕被于大媽發現丟了紅旗，這書上介紹了一百多種藥物，沒有一種是能夠當場斃命的，有的甚至要拖上一兩個月，你們受的了么？而且老鼠的體內很容易產生抗藥性，最后，干脆就把鼠藥當成糧食吃，實在可怕。

（電視劇《我愛我家》劇本）

立場主體1，和平埋怨公公現成的老鼠藥不要，造成滅鼠工作遲遲沒有結果。這里的“真是的”表達了和平對公公的埋怨。

（9）和平：哎喲，可是你說你跟志新打海南一回來吧，再加上一燕紅，你說

平白添仨人兒，我這忙里忙外的，這東西沉著呢這東西，真是……

小張：志新哥是您自家人，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和平：是是。

小張：我呢，住在您這，還可以幫您干活，主要是這燕紅姐，又饞又懶，早飯都要在床上吃！

（電視劇《我愛我家》劇本）

立場主體l，和平因為家里多了三個人倍感忙累，托行李時東西特別重，她說“我這忙里忙外的，這東西沉著呢，真是”，表達抱怨。“真是”凸顯主體1的抱怨情緒。

5.無奈

（10）和平：您老這么躺著算怎么回事兒呀，生命在于運動。

傅老：我就不運動！我倒要試試看我這個生命能維持多久！

和平：您試這干什么呀？拿自己身體開玩笑……

傅老：我的身體用不著你們管，此生有命，富貴在天。

志國：爸，這可不像您說的話啊，這才幾天啊，換了個人兒似的，您要等著我們給您做思想工作那就沒勁了……

傅老：為什么就沒勁了？啊？我給人家做了一輩子的思想工作現在也該換換樣兒了嘛……

志國：您可真是，您到底要干嘛呀？

（電視劇《我愛我家》劇本）

立場主體1，傅老躺在床上，不運動，而且跟兒子志國、兒媳和平耍賴。主體2，志國要給父親做思想工作，主體1卻不以為然。這使主體2無計可施，很無奈，“您可真是，您到底要干嘛呀？”，“真是”表達說話人的無奈。

6.嗔怪

嗔怪的否定強度很低，多出現在女孩子對心上人說話或者對父母撒嬌時，更多地是一種愛意表達。例如：（11）陸大可：到了這個份上，你不會還想讓我請人去喬家給你提親吧？

玉茜：爹，您真是的……

（電視劇《喬家大院》劇本）

陸大可直接說出了女兒玉茜的心事，玉茜用“真是的”表達嗔怪，是女孩子向父親撒嬌。

三、電視劇本《我愛我家》中“真是（的）”表達功能出現情況分析

我們統計了《我愛我家》中話語標記“真是（的）”具有分離型立場表達功能時各種具體功能的分布情況，可以看到，在分離型立場中“真是（的）”表達“埋怨/抱怨”功能比例最高，表達“斥責/責怪”次之，表達“嘲諷”和“無奈”比例較低，無表達“嗔怪”的用例。

四、立場表達三角與“真是”的語用功能

我們發現，有一類“真是”的語義和功能比較特殊，表面上看起來似乎既有“贊同”義，又有“批評、責怪”義，王幼華（2011）稱這類“真是”是兼有“肯認”和“埋怨”兩種語義傾向的過渡型。例如：

（12）娛樂圈很黑暗？唉……真是的……（聯合新聞網2009年3月2日）

（13）你不懂這些個，因此你這些年做了不少的傻事情，不少的傻事情，哦，真是的，不少的傻事情！（歐陽山《仁家巷》）

肯認型“真是的”是指說話者對客觀事實的肯定，而埋怨型“真是的”則為說話者對事實的主觀不滿。這里“真是”的語義傾向兼而有之，因此易產生雙解。它具有過渡色彩的類型，“真是的”不但可以理解為“肯認”義，也可以理解為“埋怨”義。

為什么“真是（的）”同時表現出“肯認”和“埋怨”兩種語義傾向？用“立場三角”理論來分析，也許可以得到比較合理的解釋。以往我們在“互動交際”中研究語言現象，往往關注的是交際雙方主體，“立場三角”理論除了關注交際主體以外，還關注到立場客體即談論的事件、話題或涉及的對象，使我們能全面地看待交際當中的因素。

下面我們用“立場三角”來解釋為何“真是”似乎兼有“肯定”和“埋怨”兩種語義的現象。從立場表達的角度看，“立場主體1、立場主體2和立場客體”是三個互相影響、互相制約的因素。三者之間的關系可以出現三種情況：

1.主體1與主體2立場一致，而它們都反對立場客體

2.主體1反對主體2，肯定立場客體

3.主體1與主體2立場一致，都肯定立場客體

前兩種情況，“真是（的）”會出現反對和肯定義并存的現象，這是符合邏輯規矩的。

第1種情況，例如：

（14）老和：哎喲，他二兄弟，這你還真問著啦。你親娘我這輩子保媒拉纖的積德事兒沒少干，還就這回頂上雷啦，是高也不成，低也不就。七十六的，他嫌大，十七八的，他嫌小，真給我惹急了，我還真不管他這事了，看他怎么辦？

志新：真是，那您干脆就別管他，讓他去吧！

老和：說是那么說，我這人你還不知道？刀子嘴豆腐心！眼瞅著你爸一人那么孤苦伶仃的，我能不管嗎？……

（電視劇《我愛我家》劇本）

此處的“真是”既有對言談對方的贊同義，又有對立場客體的反對義。

立場主體1是老和，主體2是志新，客體事件是給傅老介紹老伴兒但他不是嫌大就是嫌小。這是立場表達的“三角”。看到了這“三角”，“真是”的語義功能就很容易理解了。首先看主體1和主體2的關系：主體2志新同意主體1老和的觀點，“真是”表示“同意”。其次，再看主體2和客體的關系：主體反對客體。

由此得出，主體2一方面同意主體1，一方面責怪客體，由此在主體的話語中“真是（的）”既表示對對方主體的肯定，又表示對客體實踐的不滿和責怪。如下圖所示：

（15）志國：上街道開會？那不是咱爸的專利嗎，什么時候轉讓給你了？

和平：爸今兒早晨上局里開會去了，昨天晚上就特別囑咐我，讓我挨這邊兒給他代行其職。

志國：你說囑咐什么不好囑咐這個。

和平：真是，我對他這種說法也有意見，什么叫代行其職呀，就我這能力，他早該把這攤兒工作讓給我。

（電視劇《我愛我家》劇本）

在這個立場表達中有立場主體1志國、主體2和平、客體事件傅老讓和平代行其職參加街道會議。主體2同意主體1的立場，主體1抱怨客體事件，主體2也相應地抱怨客體事件。所以“真是”方面表示主體2同意主體1，另一方面也表示主體2埋怨客體事件。

（16）志國：爸，您以后吹牛最好量力而行啊，您這瞎話我們都沒法幫您圓。

和平：真是，要不然我留下來冒充個家庭服務員？

志國：我倒也可以冒充一男仆，可問題是，這房子，這家具，這電器，您沒事兒您跟人吹這個干嘛呀……

和平：真是，不是說姑奶也是一窮人吶，您跟這窮人較什么勁呢。

傅老：她窮什么？她一點都不窮，動不動就跟我說她那個花園洋房，那兒誰沒有啊……我也是出于愛國，不能讓她把咱們給比下去嘛。

（電視劇《我愛我家》劇本）

立場主體1志國責怪父親傅老吹牛，主體2兒媳和平贊同主體1的立場、反對傅老。這里的“真是”一方面表示對主體1的立場的贊同，另一方面表達了對客體事件——傅老吹牛的責怪。又如：

（17）和平：爸，……，我指著賈志國鼻子我問他，賈志國！你拍著心口說，這么些年了，你爸爸哪點兒對不起你呀？

傅老：是啊，我哪點兒對不起他呀？

和平：真是，生了你養了你，把你拉扯大，扶著你學走路，教你會說話，供著你上大學，支持你千四化。

傅老：對呀！

和平：他老人家容易嘛？

傅老：是啊，我容易么？

和平：真是，現在翅膀硬了，想飛就飛了？

傅老：哼！

和平：誰同意了？誰批準了？這么大事兒，不跟爸商量商量你就自個做主了？啊？像話嘛？

傅老：是啊，像話嘛？

和平：真是……

（電視劇《我愛我家》劇本）

立場主體1傅老責怪和埋怨兒子志國對自己不尊敬、不孝順，立場主體2和平支持贊同主體1的觀點，責怪客體對象。“真是”表示了對對方主體的立場的肯定和對客體的責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