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保樹,倪傳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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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詞和動詞的區分——來自語言學和神經認知科學的證據
易保樹1, 2,倪傳斌3
(1. 南京郵電大學 外國語學院,江蘇南京 210023;2. 安徽農業大學 外國語學院,安徽合肥 230036;3. 南京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江蘇南京 210097)
在語言學和神經認知科學的研究中一直存在名詞和動詞區分之爭,這一爭議多年來一直沒有得到很好地解決,受到無數語言學家和認知神經科學家的關注。從語言學和神經認知科學兩個視角介紹了目前語言研究中名詞和動詞的爭議。從語言學視角來看,名詞和動詞到底有沒有區別,兩者的關系如何都沒有定論;而從神經認知科學來看,名詞和動詞加工的神經機制和激活腦區是否分離從理論假設到各種實證研究都沒有達成一致意見。未來的研究要繼續加強語言的理論研究和神經認知科學研究的結合,用最新的語言學理論來指導神經認知科學語言研究,同時用神經認知科學的發現為新的理論提供佐證,以期揭開名詞和動詞的確切關系。
名詞和動詞的區分;語言學;神經認知科學
名詞和動詞可能是在人類所有的語言中均存在的成分(Langacker,1987;Robins,1952)。它們的關系一直是語言學研究者關注的話題(Chomsky,1970;Bates et al.,1991;Li,Jin & Tan,2004;Embick & Noyer,2001;Kemmerer,2014;呂叔湘,1979;朱德熙,1985;林巧莉,2012;沈家煊,2009),同時也是認知神經科學研究者關心的領域(Vigliocco et al.,2010;Barber & Kutas,2007;Skipper & Olson,2014;Grauwe et al.,2014;楊亦鳴等,2002;劉濤、楊亦鳴、張輝,2008;劉濤等,2011;方燕紅、張積家,2007),但至今還是一個有爭議的話題。名詞和動詞是相互獨立,還是互為一體,不管是語言學界還是認知科學領域的研究,都沒有一個確定的答案。本文嘗試從語言學理論對詞類的研究和認知神經科學對名詞和動詞關系的實證研究兩個方面來分析和探尋名詞和動詞之間的關系以及產生爭議的原因。
詞類作為語法范疇的概念在現代語言學中被廣泛接受,眾多語法理論都使用名詞、動詞及其他詞類范疇來建立自己的語法模式。
在早期的詞匯主義假設中,詞庫包含一系列語音和語義的連接和個體特征。詞庫就是詞法應用的地方,詞法把語素連接成復合詞。這些詞法處理不同于句法處理,句法處理是把詞組合成句子。詞有自己的規則,如右邊中心化規則。句法可以控制詞的成員,但是詞的內在形態結構在句法中是看不見的,不受句法的控制(Lapointe,1980;Scalise & Guevara,2005)。詞是句法結構的基本構件,以元素的形式進入句法。傳統的詞匯主義假設有兩種形式,一種是強詞匯主義假設(strong lexicalist hypothesis)(Chomsky,1970;Williams,1981),源于Jackendoff(1972)的拓展詞匯主義假設,主張不管是屈折變化和派生變化都發生在詞庫內,轉換生成規則并不涉及詞匯內部的處理變化,詞匯和句法是完全獨立的。派生和屈折變化屬于一個獨立的模塊,獨立于句法,在20世紀七八十年代受到許多研究者的支持(Lapointe,1980)。另外一種形式是弱詞匯主義假設(weak lexicalist hypothesis),認為屈折形態變化發生在句法,而派生形態變化發生在詞庫內部,即派生屬于詞,而屈折屬于句法(Dubinsky & Simango,1996)。詞匯主義認為,詞類自然屬于詞庫,形成于詞庫,詞的區分由詞本身的特點決定,詞在詞庫中通過形態規則產生,在進入句法運算之前就已經特征豐滿。因此,從詞匯主義假設來看,名詞和動詞在句法之前就獨立存在。
形態分布理論(distributed morphology,DM)由美國麻省理工學院Marantz(1997)提出,是關于傳統形態學領域中詞的內部結構是如何由句法運算生成以及復合詞的衍生規則與句法結構的衍生規則之間相關度的理論。它將所有復雜的語言構形都視為是句法性的,并認為每個詞語都是通過句法運算生成,復雜的詞匯結構也無一例外。因此,形態原則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句法原則,語音層面的形態結構也是句法結構。句法本體通過一組規則生成句法結構,然后分別在語音和邏輯接口層面作進一步的推導。根據DM 理論框架,傳統詞匯的一些方面是以純句法推導生成(如中心語移動),而另一些方面則需要在語音層面經過句法演算(如合并、裂變、聚合等)才得以解釋。語音層面的句法形態運算主要是對句法產生的結構進行修正,且局限于對句法終端節點的操作運算,而語音層面的句法結構不會發生質的改變(李紅兵,2006)。和詞匯主義不同,形態分布理論認為,沒有單一的詞庫,詞匯庫可以分為兩部分:前句法層面和后句法層面。在前句法層面,形態分布理論認為,詞庫里沒有詞,而是一系列形態句法特征,包括屈折特征和派生構詞相關特征。句法只是操作普遍語法提供抽象的、功能的句法形態特征,且只有一個構建模塊:合并。屈折和派生是句法的一部分。有一獨立的后句法模塊,即形態模塊由一序列的形態操作(融合、裂變等)組成,用來調整句法結構(Harley & Noyer,1999;Embick & Noyer,2001)。
在形態分布理論中沒有專門模塊負責詞的構成,形態分布在整個句法和句法后的操作之中。形態分布理論徹底否定了詞庫的語法地位,堅持認為生成語法理論關于句法是語法體系中唯一具有生成能力系統的基本原則,語素是句法運算的基本單位,詞和詞組一樣在句法結構中通過形式的手段生成,詞類是句法結構的衍生物。從形態分布理論出發,很容易得出無詞類的說法,如有研究者認為,漢語無詞類(林巧莉,2012),自然也就無所謂名詞和動詞之分了。
納米句法(nanosyntax)實際上是一種新的語法建構,最早由Starke(2009)提出。不同于目前公認的句法投射于詞庫的觀點,納米句法認為,句法由單個特征投射而成。單個特征合并在一起形成二分樹形圖,最終組成語素、詞和短語。Starke(2009)對句法在詞的層面上操作提出了質疑,句法不是用來組詞的工具,不是基于語素,而是建構語素。語言的原子比我們想像的要小得多,詞或語素不是語言終端的節點。納米句法認為,句法操作的原子限于單一的特征,不是一串特征,沒有一個獨立的形態模塊。納米句法中的句法終端節點要比形態分布理論中的終端節點要小,一個語素可能要包含多個句法終端節點。在納米句法看來,句法不受語言的限制,語言單位,如語素、詞不在句法中,句法是一個由形式特征,如可數性、單數、限定性、過去時等構成的抽象遞歸組合,而語言只是理解這種抽象結構的途徑之一。實際上,納米句法也否定了詞的獨立存在。詞匯主義認為,名動分離在進入句法之前就已經獨立存在。而形態分布理論和納米句法理論實際上都否定了詞類的獨立存在,詞類只是句法后的產物,也就是說,名詞動詞之分只是產生于句法結構之中。
認知語法提出一個比較激進的觀點,認為句法和詞庫是一個連續統一體,詞庫、形態和句法都可以看作象征結構,都是形式與意義的結合體(Croft,1991)。詞類范疇也是形式與意義的結合體,可以根據意義來界定詞類。名詞和動詞的語法表現應該被認為是語義內容的體現,即名詞和動詞的分布特征不是界定這兩類范疇的最終基礎,而是這些范疇所具有的抽象意義作用的結果。人類在體驗的基礎上逐步形成了語言中的不同詞類,強調不同性質的范疇,因此詞類是由凸顯側面的本質而決定的。這樣就可以拋開以事體固有的內容、屬性、用法、分布這些很難作出統一解釋的標準,而從認識事體范疇的凸顯(包括射體和側面)角度為詞類劃分提供一個統一的標準。Langacker拋棄了傳統語法中的十大詞類劃分方法,即按概念或分布或兩者結合為標準,而是按認知凸顯標準來劃分詞類。他以此為基礎將詞匯分為兩大類:事體(thing)和關系(relation)。如名詞明顯地指向事體本身,可被定義為勾畫事物(profile things),凸顯事體性一面。動詞被定義為勾畫過程、特性、關系(profile processes,properties,relations)等,凸顯動作性一面(Langacker,1987)。認知語法對名詞和動詞的區分實際上就是人類在體驗的基礎上形成了范疇化能力,在生活中自然會區分出事體性和動作性兩大類范疇(名詞和動詞之分)。但需要指出的是,基于認知語義和范疇化能力來劃分詞類(如名詞和動詞),詞類之間的界限可能是模糊的,會出現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現象。沈家宣(2009)就認為,漢語名詞包含動詞,動詞包含形容詞。
語言學界對名動之分的爭議也引起了認知心理學、語言心理學和認知神經科學等鄰域研究者的興趣,他們試圖驗證名詞和動詞的關系在人的大腦里是否具有心理現實性和神經生物基礎(楊亦鳴,2002),名詞和動詞在大腦中的加工區域和神經機制是否有差異。
半個世紀以來,認知科學領域的研究者采用行為測試、ERP和fMRI等成像技術來探索名詞和動詞在大腦中的加工區域和神經機制問題。和語言學界的名動研究一樣,認知科學領域的研究者對名詞和動詞在大腦中的加工區域和神經機制的研究也沒有形成一致的意見,主要有兩種觀點:一是名詞和動詞在大腦的加工區域分離和神經機制相異,二是名詞和動詞在大腦的加工區域在空間上重合,加工神經機制近似。這兩種觀點的對立主要體現在腦損傷、失語癥、行為研據、ERP與fMRI等方面的研究結果。
名詞和動詞神經分離的觀點最初是基于對詞類特異性損傷研究提出來的,認為大腦按照語法詞類來組織和加工各種類型的詞,加工名詞的神經區域主要位于顳葉及視覺的物體加工區,加工動詞的區域主要位于額葉及運動區。大腦不同區域受損會影響不同詞類的理解和命名。左半球前區受損的失語癥患者動詞命名困難大,名詞命名困難小,尤其在非流暢型失語癥者的句法建構中表現突出。左半球后區受損的流暢型失語癥者名詞命名產生困難, 而動詞相對更豐富些。名詞使用概率高而動詞使用概率少的患者大腦前區受損面積大,屬于非語言流暢型語法缺失癥。動詞使用多而名詞使用少的患者后區受損面積大,屬言語流暢型失語癥(Shapiro & Caramazza,2003;Caramazza & Hillis,1991;Damasio & Tranel,1993;方燕紅、張積家,2007)。
Bates等(1991)通過對漢語Broca失語癥患者和Wernicke失語癥患者的神經心理學調查也證明了名動之間存在分離現象。對失語癥患者的進一步研究發現名詞命名障礙患者的腦損傷區往往包括左腦顳葉的前中部分,動詞命名障礙患者的腦損傷區往往包括左腦前額葉,有時也包括顳頂區,這就是經典的額顳區分假設(fronto-temporal dichotomy hypothesis,FTDH)(Damasio & Tranel,1993)。這一假設得到了一些實證研究的支持(Daniele et al.,1994)。
但是也有大量的實驗研究反對額顳區分假設(Silveri & Di Betta,1997;Silveri,Perri & Cappa,2003),認為它過于簡單,額顳葉損傷患者的動作命名不一定比物體命名困難,甚至還強于名詞命名。有一些動詞缺陷者的損傷部位位于左額區外部,而有一些患者左顳葉損傷,還有些患者的額葉并未受損。Hiilis,Tuffiash和Caramazza(2002)的研究表明,患者在產出名詞和閱讀動詞時出現選擇性損傷,如果名詞損傷在一個通道上,則動詞損傷在另一個通道上,反之亦如此,兩者的神經通道交叉。
20世紀90年代,語言理解中開始出現有關名詞和動詞加工差異的研究,研究大多數通過向左視野或右視野呈現單個單詞展開。Sereno(1999)把名詞和動詞分別呈現到左視野和右視野,讓參與者完成詞匯判斷和分類任務。在兩個任務當中名詞的反應都要快于動詞。而動詞有側化現象,在右視野的反應要快于左視野。Nieto等(1999)也發現了左右視野區名詞和動詞的差異。但差異是否由于詞類的差異還不清楚,因為上述研究把詞的語法和語義類別混雜在了一起。
詞匯和語法類別的作用在語言理解中的效應在句子理解中有比較系統地發現,而且能得到認知理論的解釋。Vigliocco等(2008)測試了名詞和動詞在詞匯判斷任務中的啟動效應,在第一個實驗中通過使用指代事件的名詞和動詞作為目標詞和啟動詞來控制語義,啟動詞可以是名詞或者動詞,而目標詞總是動詞;在第二個實驗中使用語義不相關的名詞和動詞作為啟動詞,而目標詞還是動詞。結果發現只有當啟動詞插入在短語(the +N或者To +V)當中時,動詞啟動會有助于目標詞(動詞)的辨認,而孤立呈現時沒有效應。
和語言理解的情形相似,在語言產出中,如圖片命名任務中說話人的事物圖片命名速度要快于動作圖片命名(Vigliocco et al.,2004)。但這種差異可能是由于事物和動作的語義差異,而不是源于名詞和動詞之間的差異。許多研究直接考察詞類的作用,通常采用圖片和詞干擾任務,在任務中實驗對象給圖片命名,同時要忽視干擾詞。例如,呈現物體(apple)的圖片和干擾詞,干擾詞可以是同類詞(balloon)或者不同類詞(forever)。當用單個詞給圖片命名時,干擾詞的類別沒有效應,但是當要求實驗對象用句子(Tom eats)或者短語(the +N)來命名圖片時,名詞干擾詞要慢于不同類別的干擾詞(Vigliocco et al.,2010)。
在跨語言研究中,Vilgiocco,Vinson和Siri(2005)考察了不同詞匯的形態句法語言中詞類效應能否在單個單詞或句子中的單詞中觀察到,他們發現只要控制了詞類的語義,詞類效應只是在說話人產出短語時出現,只在部分動詞屈折變化豐富的語言中出現,如意大利語。當目標詞產出時,如果有屈折變化,詞類效應明顯,而且語義和詞類效應之間沒有交互效應(Vilgiocco,Vinson & Siri,2005)。Iwasaki等(2008)用相似的任務考察了日語的情況,發現在單個單詞或者句子語境中都沒有觀察到詞類效應。這可能是因為意大利語和日語之間的差異。意大利語中的動詞有人稱和數的變化,而日語里沒有,因此,意大利語句子里的動詞產出需要更多的認知資源。
以上行為研究表明,語法的詞類信息不是一種在提取單個單詞時自動和必須提取的詞匯特征,而是一種在句子語境下才起作用的特征。詞類的這種作用還受到跨語言的影響,這些現象用詞匯主義觀點可能無法來解釋。
事件相關電位(ERP)已經廣泛地用于語言研究,包括語法類別區分研究(Neville et al.,1991;Friederici,Hahne & Mecklinger,1996;Barber & Kutas,2007;楊亦鳴等,2002;張欽等,2003;劉濤、楊亦鳴、張輝,2008;劉濤等,2011)。Neville等(1991)開啟了語法類別區分ERP研究的先河,他發現用不同類的詞來替換可以產生一個早期的左額效應(N125)和隨后在時間窗口300~500毫秒產生的后效應。這個早期效應就是早期左前負波,在不同語言中視覺和聽覺呈現的短語結構違例中都有發現(Friederici,Hahne & Mecklinger,1996)。有研究者認為,ELAN 可以反映基于語法類別信息的早期句法加工(ibid.;Hahne & Friederici,1999)。在研究開放型詞類(名詞、動詞和形容詞)和封閉性詞類(限定詞、代詞和連詞)的加工中,有研究者在左前位置發現N280負波,但是這負波在多大程度和兩類詞的加工有關還是一個問題(Neville et al.,1991;King & Kutas,1998)。
在句子和語篇環境下研究名詞和動詞以及名動兼類加工的神經細胞集群差異時,研究者發現在高度屈折化的語言,如荷蘭語中動詞的早期額前負波(波峰出現在312毫秒)比名詞更負,在稍后的窗口時間里動詞和名詞的波幅變化相似,只是在大腦后部電極處波幅要更大一些(Brown,Hagoort & Ter Keurs,1999)。在幾乎沒有屈折變化的漢語中也有類似的發現。張欽等(2003)采用詞匯判斷任務和記錄ERP的方法,探討了名詞與動詞之間的差異以及詞匯的具體性對這種詞性效應的影響,發現在200~300和300~400毫秒(即N400)時間窗口詞性與具體性的交互作用在兩側電極上達到顯著水平,在兩半球上具體名詞所誘發的ERP 比具體動詞更負。在N400上詞性與電極位置有顯著的交互作用,名詞與動詞的差異主要存在于左右半球的額葉和顳葉。Federmeier等(2000)進一步比較了句子語境下兼類名動詞和非兼類動詞和名詞波幅的差異,在嚴格控制語義情況下不考慮兼類,和動詞相比,名詞在大腦中后區域250~450毫秒時間窗口引發更負的負波。在沒有兼類的情況下,動詞和名詞在刺激開始后150毫秒引發一個額前負波。和非兼類詞相比,兼類詞在刺激呈現200毫秒后引發慢的額前負波。這些發現在Lee和Federmeier(2006)的類似研究中得到了驗證。
而在和印歐語系差異較大的漢語中有不同的發現,劉濤、楊亦鳴和張輝(2008)運用ERP技術,從語法角度,通過詞語搭配判斷任務考察漢語名詞和動詞加工的腦神經機制。實驗結果顯示,在適合的語法語境中名詞、動詞和動名兼類詞所誘發出ERP差異主要反應在P200,N400和P600三個ERP成分上。在正確的語境中名詞誘發出更大的P200,而動詞則誘發出比名詞更大的N400和減小的P600。當動名兼類詞分別用作名詞和動詞時,雖然二者的N400沒有顯著差異,但前者誘發出一個增大的P600。和相應的非兼類名詞和動詞相比,從語法角度劃分的漢語名動類詞沒有特異的腦神經機制,兼類效應反映在N170和N400成分上,名動兼類詞與非兼類名詞、動詞所誘發的P600成分沒有顯著差異,名動兼類詞分別作為名詞和動詞使用時所表現的P600差異與非兼類名詞、動詞的P600差異相同(劉濤等,2011)。
語法類別在單個詞的提取和表征中的效應研究結果迥異。在德語中詞匯配對或三個一組的研究中發現和語義啟動相關的N400效應不受語法類別的影響,但是名詞和動詞引發的電位差異支持名詞和動詞的加工涉及不同的神經細胞集群(Khader et al.,2003)。而在英語中的類似研究雖然發現名詞和動詞在N400在潛伏期上有差異,但是啟動效應的腦區分布上沒有差異(Gomes et al.,1997)。Koenig和Lehmann(1996)發現在116~172毫秒時間窗口名詞和動詞腦區有差異,表明名詞和動詞有不同的生成神經機制,類似的結果在高頻的皮層電反應中也得到支持。但是名詞和動詞的這種差異不一定基于詞類的差異,可能還是由于名詞和動詞背后的語義差異。因為單獨呈現詞匯時,名詞有較強的視覺聯想,而動詞有較強的動作聯想,上述的發現可能是語義效應,而不是語法效應(Vigliocco et al.,2010)。Barber等(2010)發現如果去除語義的影響,至少在單個詞匯加工時,名詞和動詞的電生理反應數據沒有質的差異,甚至在形態變化豐富的意大利語中也是如此。N400的波幅在名詞和動詞上的差異在潛伏期、延長期和頭皮分布上基本一致。名詞和動詞在腦電波上的差異是否源于語法類別的差異,或者本質上是否源于兩者語義的差異,這些都還是有爭議的話題。
功能成像實驗在不同的任務和不同的語言中發現的結果不一致。在需要語義參與的任務(詞匯生成、語義判斷和圖片命名)中混合了語義和語法差異,發現了名詞和動詞在大腦不同區域的激活,動詞在左前額葉,通常在額下和額中回;而名詞在左顳葉,通常在顳中和顳下回(Damasio et al.,2001;Bedny et al.,2008;Berlingeri et al.,2008;Yu et al.,2011;封世文等,2007)。但如果控制語義的差異,顳葉的差異就會消失,而只有當任務需要形態句法加工(如意大利語、英語和希伯來語)時,額下腦區才被激活(Longe et al.,2007;Siri et al.,2008)。在不需要語義參與的任務中,如詞匯判斷、聽詞等任務,眾多功能成像實驗就名詞和動詞激活的腦區沒有一致的發現,不同的語言結果迥異(Vigliocco et al.,2010;Perani et al.,1999;Yokoyama et al.,2006;Shapiro,Moo & Caramazza,2006)。在詞匯或短語判斷中,名詞和動詞激活腦區的差異在針對不同語言的多個fMRI實驗中都有發現,如英語(Shapiro,Moo & Caramazza,2006)、意大利語(Perani et al.,1999)、日語(Yokoyama et al.,2006)和漢語(Yu et al.,2011)。動詞激活主要在左額中回和頂中,而名詞激活腦區主要在左梭狀回和左顳下等區域。
和上述實驗研究不同,也有研究發現在控制語義的情況下,名詞和動詞的激活腦區沒有明顯的差異。Vigliocco等(2006)在被動聽英語的任務中只使用和事件相關的名詞和動詞來控制語義的差異,結果發現名詞和動詞腦區激活沒有差異。同樣Li,Jin和Tan(2004)比較漢語名詞和動詞的詞匯表征,通過書面語詞匯判斷任務發現漢語名詞和動詞激活的腦區也沒有明顯的差異。Yang,Tan和Li(2011)及Chan等(2008)針對中國英語學習者的研究均沒有發現名詞和動詞加工激活腦區的差異。Siri 等(2008)在一次針對意大利語的fMRI實驗中的發現幾乎顛覆了名詞和動詞加工腦區顳葉和額葉分離假設,實驗顯示沒有任何動詞特異激活,反而發現名詞在額下回的激活,特別是在44區。左額下回可能主要負責動詞的屈折變化(句法和形態加工)和派生詞的加工,在左額下回對動詞的激活并不能反映對動詞的特異性加工,很可能是一種整合加工。
綜上所述,關于名詞和動詞加工的神經機制和激活腦區是否分離從理論假設到各種實證研究都沒有達成一致意見。首先,語言學界和認知科學的實證研究對名詞和動詞的定義都各不相同,都根據自身研究的需要來定義名詞和動詞。有的基于語義,名詞指物體,而動詞和行為、事件和過程相關(Frawley,1992)。有的基于句法,名詞和動詞是由屬于語用范疇的指示語和陳述語逐漸抽象化成句法范疇而成。名詞自然屬性就是指示,而動詞用來陳述和指示相關的特征和關系。名詞和動詞的區分在形態豐富的語言當中主要表現為詞的派生和屈折的變化,如名詞詞尾數、性和格的變化。動詞詞形的變化顯示事件的時態、語態和體態(Chomsky,1965)。還有的基于話語,名詞主要擔當主語和主題角色,而動詞擔當謂語和評述成分(Yu et al.,2011)。大部分實驗沒有控制事物和動作之間的語義差異,許多實驗中的名詞和動詞加工神經機制差異的比較實際上變成了事物和動作語義之間的比較,而不是名詞和動詞加工之間的差異比較。其次,在實驗中各種各樣的任務被使用,如圖片命名、詞匯判斷、被動聽、形態任務、語義判斷、單詞生成等,任務特征會影響實驗的結果和結論。同一任務,如詞匯判斷,如果使用單詞和短語,所得的結果可能完全不同。使用單詞作為判斷,參與者很容易把名詞和事物、動詞和動作聯系在一起。再次,基于的理論和假設可能混雜,不同的理論假設對于名詞和動詞的分類、加工的解釋會不同。如詞匯主義認為,名詞和動詞是詞的內部特征、詞的組成原則,而形態分布等理論則認為,名詞和動詞的區分是形態句法加工的過程中產生的。最后,不同的語言類型也可能是目前研究結果不一致的原因之一。因為不同語言的屈折變化程度不一樣,如意大利語屈折變化明顯,英語次之,漢語幾乎沒有顯性的屈折變化。
名詞和動詞之分的爭議是一個多年來一直沒有解決的難題,宛如語言研究中的哥德巴赫猜想,正吸引著許多語言學家和認知神經科學家們爭相研究和探索,以期揭開語言的奧秘。未來的研究可能要繼續加強語言的理論研究和神經認知科學研究的結合,用最新的語言學理論來指導神經認知科學語言研究,同時用神經認知科學的發現為新的理論提供佐證。還要加強基于雙語者的研究,尤其是兩種在形態上差異較大的語言,如英語和漢語(漢語沒有屈折變化,或者為隱性屈折變化)中名詞和動詞加工的比較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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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fferentiation between Nouns and Verbs: Evidence from Linguistics and Neurocognitive Science
YI Bao-shu & NI Chuan-bin
There has been an unresolved dispute on the differentiation between nouns and verbs, drawing great attention of a lot of linguists and neuro-cognitive scientists. This paper aims to analyse the current research about the differentiation between nouns and verbs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linguistics and neurocognitive scienc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linguistics, there is no consistent conclusion about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nouns and verbs, and with regard to the perspective of neurocognitive science, in both the theoretic hypotheses and empirical research, there is also no agreement on whether there is disassociation of the neural correlates and activated brain cortex of nouns and verbs. Therefore, in the future study, a combination of linguistic theoretic studies and neurocognitive research should be taken into consideration. The latest linguistic theories might enlighten the studies in neurocognitive science, while the new findings in neurocognitive science could be adopted to prove the new linguistic theories.
differentiation of nouns and verbs; linguistics; neurocognitive science
2017-10-06;
2018-08-03
安徽省教育廳人文社科研究項目“中國學生英語詞匯心理語言學特征數據庫建設”(SK2015A350)
易保樹,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認知神經語言學、二語習得、語料庫語言學 倪 傳斌,教授,博士,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認知神經語言學、二語習得
H314.2
A
1008-665X(2018)6-006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