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族權與皇權關系為視角的研究"/>
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朱忠文
(江西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江西 南昌 330022)
勛臣是明代宮廷史的重要主體,相關研究成果頗多,但從時間上看多集中于明初,對明代中后期的研究相對較少;從對象上看多集中于相關事件與制度,對勛臣家族缺少關注,對族權與皇權之間的關系亦缺乏探討。[注]相關研究參見胡吉勛:《郭勛刊書考論——家族史演繹刊布與明中葉政治的互動》,《中華文史論叢》2015年第1期;秦博:《勛臣與晚明政局》,《史林》2015年第4期;吳晗:《胡惟庸黨案考》,《燕京學報》1934年第15期;呂景琳:《藍玉黨案考》,《東岳論叢》1994年第5期;李新峰:《明初勛貴派系與胡藍黨案》,《中國史研究》2011年第4期;王劍:《鐵券、鐵榜與明初的貴族政治》,《西南師范大學學報》1999年第6期;曹循:《論明代勛臣的培養與任用》,《云南社會科學》2012年第3期;劉曉東、年旭:《選秀民間與聯姻畎畝:洪武朝宮廷政治史之一面》,《東北師范大學學報》2014年第5期;顧誠:《靖難之役和耿炳文、沐晟家族——婚姻關系在封建政治中作用之一例》,《北京師范大學學報》1992年第5期;馬明達:《常遇春家族與“藍玉黨”案》,《回族研究》2001年第1期;李谷悅:《明朝歷代誠意伯》,《古代文明》2014年第2期。明代中期武定侯家族與皇權之間存在著錯綜復雜的關系,導致了長達半個世紀的襲爵之爭。[注]秦博曾對武定侯家族襲爵之爭的過程進行介紹,但對其原因及影響缺乏探討,《明代勛爵承襲與勛臣宗族活動初探》,《安徽史學》2015年第5期。本文試圖通過論述這一事件的原因及影響,來展現明代勛臣家族族權與皇權之間的微妙關系。
武定侯家族的始祖是明代開國功臣郭英,他深受明太祖寵信,躲過了胡藍黨案的浩劫,于永樂元年(1403年)去世。[注]《明史》卷130《郭英傳》,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3821—3822頁。郭英子孫眾多,有“七子、八婿、諸孫數十人”[注]焦竑:《國朝獻征錄》卷7《武定侯郭公神道墓志銘》,《明代傳記叢刊》第109冊,臺灣明文書局1991年版,第224頁。按照《皇明開國功臣錄》的記載,郭英有十二子,九女,二十八孫,十六孫女,并給出了具體的名單,黃金:《皇明開國功臣錄》卷12《郭英傳》,《明代傳記叢刊》第23冊,第723頁。無論哪種記載屬實,郭英子孫眾多確是事實。,而以嫡長子繼承制為核心的勛臣家族襲爵制度已于洪武二十六年(1393年)確立。[注]萬歷《大明會典》卷6《功臣襲封》,臺灣文海出版社1968年版,第122頁。在不乏子嗣且有制度保障的情況下,武定侯家族的襲爵問題應當較為順利。但是,郭英正妻馬氏無子,長子郭鎮由妾何氏所生[注]⑦《明功臣襲封底簿》卷1《武定侯》,《明代傳記叢刊》第55冊,第85、86、86頁。,病逝于建文元年(1399年)[注]焦竑:《國朝獻征錄》卷4《駙馬都尉郭公壙志》,第132頁。,郭鎮妻永嘉公主,為明太祖之女,子郭珍患有風疾,因而次子郭銘的后代與長房展開了爭奪爵位的斗爭。
郭銘是郭英次子,曾任遼王府典寶[注]⑧⑩《明故鎮朔將軍總兵官武定侯郭公墓志銘》,《新中國出土墓志·北京卷下》,文物出版社2003年版,第72頁。,母嚴氏是郭英之妾⑦,郭銘之妻徐氏是魏國公徐達之叔徐成的女兒。⑧靖難之役爆發后,遼王受建文帝之命渡海來到南京[注]《明史》卷117《遼簡王傳》,第3587頁。,郭銘很可能隨之還朝。雖然郭銘也有可能私自逃走投靠靖難軍,但各種官私著作對此均無記載,也與郭銘武定侯次子的尊貴身份與影響力不符,且此時靖難之役局勢并不明朗,郭銘做出這種選擇的可能性不大。對于郭銘之死,其子郭玹在墓志銘中稱其“沒于國事”⑩,其妻徐氏的墓志銘中稱他“效忠國事,沒于泗州。”[注]羅亨信:《覺非集》卷4《郭母太夫人徐氏墓碑銘》,《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29冊,齊魯書社1997年版,第571頁。郭玹生于洪武二十八年(1395年),在郭銘去世時甫七歲,郭銘應去世于建文四年(1402年)。是年五月,鎮守泗州的指揮周景初投降靖難軍[注]談遷:《國榷》卷12《惠宗建文四年》,中華書局1958年版,第834頁。,正與郭銘去世時間相符。郭銘在臨去世前曾“遺命夫人為育幼孤”,說明他并非倉促而死。泗州無戰事,郭銘不可能戰死。徐氏在郭銘死后“歲時伏臘,語及泗州死節之事,輒涕淚不食者累日。”因此,郭銘應該是被派到泗州,在主帥不戰而降的情況下為建文帝自殺盡忠。
雖然郭銘為建文帝盡忠,但明成祖在靖難之役后對武定侯家族大力拉攏[注]吳琦、朱忠文:《論永樂到宣德年間開國功臣家族命運的變化》,《安徽史學》2016年第2期。,因此徐氏及其子女并未遭到迫害,反而因娘家外戚身份受到厚待。永樂九年(1411年),郭玹“以世勛子,授錦衣衛指揮僉事,轉漢府護衛指揮”,其兄郭琮也從都指揮僉事府軍衛千戶升為旗手衛指揮僉事。[注]《明太宗實錄》卷114,永樂九年三月庚午,臺灣“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明實錄》校勘本,第1451頁。注:“英”原作“瑛”,疑誤。郭玹兩個妹妹分別成為太子妃和漢王嬪,“凡樁篋服用物器,皆出于內帑,一不煩于其家,賜賚尤厚。”
永樂年間武定侯家族的襲爵問題被擱置。明仁宗即位后,郭玹妹妹晉升貴妃。[注]《明仁宗實錄》卷4,永樂二十二年十月甲寅,第112頁。不久,郭玹升為左軍都督同知,并承襲武定侯爵位。早在永樂七年(1409年),郭玹妹妹就曾寫信給祖母“乞令弟侄就學,使知事上接下”,說明她已開始考慮郭玹的政治前途。[注]郭良輯:《毓慶勛懿集》卷1《孫女郭氏端肅奉書祖母》,《原國立北平圖書館甲庫善本叢書》第234冊,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3年版,第20頁。《明功臣襲封底簿》記載郭玹襲爵時曾專門提到其妹的貴妃身份,并指出他超升左軍都督同知是出自明仁宗“特恩”,《明孝宗實錄》也曾追述“仁廟時玹以妹貴妃恩,累官都督同知,遂越次襲爵。”[注]《明孝宗實錄》卷21,弘治元年十二月己亥,第490—491頁。雖說郭玹襲爵有郭鎮之子郭珍患風疾的原因[注]何喬遠:《名山藏列傳》卷41《郭英傳》,《明代傳記叢刊》第74冊,第511頁。據何喬遠記載,“鎮子珍風痺不能侯,珍弟玹借侯一輩。”則當時雙方有可能達成過“借侯”協議,但這在當時的環境下很可能帶有脅迫性。郭鎮四子中,郭蘭、郭蕙和郭荃均夭折,唯郭珍尚存,這也是郭玹得以襲爵的重要原因。參見郭良輯:《毓慶勛懿集》卷8《駙馬都尉郭公墓表》,第216頁。,但其妹的作用應是其襲爵的重要因素。
郭玹雖然成功襲爵,但也埋下了襲爵之爭的隱患。首先,郭英無嫡子嫡孫,庶出的子孫們很難對家族產生尊崇感。據郭銘之母嚴氏的墓志銘記載,嚴氏平時還要做女工之事,邵磊據此推測她在武定侯家族內處于弱勢地位[注]參見邵磊:《新見明代勛貴及其家族成員墓志考釋》,《文獻》2014年第6期。,這從側面說明郭銘家族在武定侯家族內的地位不會太高。如果郭珍能夠襲爵,家族內部至少還能形成對長房的尊崇,但郭玹的襲爵打破了這種可能,從而在武定侯家族內部營造出“侯爵人人可得”的氛圍。
其次,郭玹襲爵主要憑借其妹的力量,這就使得原本應該由族權解決的襲爵問題受到了皇權的影響。郭鎮之妻永嘉公主仍然健在[注]永嘉公主直到景泰年間才去世,其名號伴隨著皇帝的更替發生變化,為了論述方便,統一稱呼其為“永嘉公主”。,身為明太祖之女的她同樣可以借助皇權。永嘉公主后來的種種做法,在某種程度上不能不說是受到了郭玹兄妹的啟發,也使武定侯家族的襲爵之爭變得更加復雜。
郭玹襲爵期間,雖然武定侯家族并未因襲爵問題發生爭端,但永嘉公主和郭珍仍在為奪爵攻訐郭玹。“三楊”主政下的朝廷不支持郭珍奪爵,并回信批評永嘉公主。[注]《明英宗實錄》卷15,正統元年三月癸酉,第279—280頁。《明功臣襲封底簿》(卷1《武定侯》,第86—87頁)也記載此事,不過時間是在宣德十年。正統十二年(1447年)七月郭玹病逝后,郭珍與郭玹之子郭聰互相參奏[注]⑦《明英宗實錄》卷161,正統十二年十二月庚辰,第3134頁。,襲爵之爭爆發。同月,郭珍奉永嘉公主之命來北京朝見,病逝于通州。[注]郭良輯:《毓慶勛懿集》卷8《故明威將軍南京錦衣衛指揮僉事郭公墓志銘》,第222頁。郭珍死后,以張輔為首的朝臣支持郭聰襲爵。⑦但明英宗不允許任何一人襲爵,僅賜郭聰官職擱置此事。[注]《明功臣襲封底簿》卷1《武定侯》,第87頁。
明英宗的決策與朝臣建議相左應出于以下兩方面原因:首先,永樂年間以來,許多勛臣家族在長期無法襲爵后喪失爵位,如安陸侯吳杰家族、潁國公傅友德家族以及江陰侯吳高家族等。[注]秦博:《明代勛爵承襲與勛臣宗族活動初探》,《安徽史學》2015年第5期。明英宗親政后對勛臣襲爵的態度也較為冷淡,在武定侯家族襲爵之爭爆發前一年,他還曾借家庭糾紛剝奪安鄉伯張安的爵位。[注]《明英宗實錄》卷140,正統十一年夏四月庚子,第2770頁。這種情況與皇帝對爵位的微妙態度有關。正如明太祖所說:“朕惟帝王之興,必有佐運之臣,竭其忠力,故能生享爵祿,歿膺贈謚,此古今報功之令典也。”[注]《明太祖實錄》卷166,洪武十七年十月壬申,第2551頁。皇帝授予大臣爵位并允許世襲是一種激勵機制,必須考慮為之付出的成本。在明代,這種成本包括祿米和法律特權。雖然官職和爵位從明初便已分開[注]秦博:《洪武朝勛臣的官、爵與職權》,《中國史研究》2016年第1期。,但事實上有爵位者仍比平民有更多機會獲得官職,特別是武官職務。這種特權雖然對明代強大的皇權很難構成威脅,但在本質上與皇權的至尊性仍存在矛盾。這可能是明英宗不支持武定侯家族襲爵的根本原因。
其次,永嘉公主帶有濃厚的皇權色彩。如允許郭珍襲爵,他將獲得皇權的額外庇護。[注]郭珍此前一直受到永嘉公主庇護。如正統五年(1440年),郭珍曾非法購買凈身人楊敬并將其致死,但朝廷念及永嘉公主饒恕其罪,僅令永嘉公主“戒珍凡百謹守禮法,庶全親親之誼”,事載《明英宗實錄》卷68,正統五年六月己丑,第1311頁。但如允許郭聰襲爵,永嘉公主不會善罷甘休。在這種情況下,明英宗通過擱置來消除爭端,不給勛臣家族族權與皇權結合的機會,也不失為解決問題的途徑。但在明代勛臣家族中,襲爵者享受崇高地位,可處置家族內部所有的大事與爭斗,開國勛臣家族尤其如此。[注]沈德符:《萬歷野獲編》卷5《爵主兵主》,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147頁。在這種崇高地位及其巨大權力的誘惑下,武定侯家族成員很難不將爭斗進行下去,明英宗的做法只能是揚湯止沸。
果然,武定侯家族內部并未因此對襲爵之事善罷甘休。永嘉公主在郭珍的祭文中寫到“既不能繼貂蟬于乃祖,又不能永箕裘于厥躬,為子未盡孝,為臣罔竭其忠”,猶以郭珍未能襲爵為恨。[注]郭良輯:《毓慶勛懿集》卷6《永嘉大長公主祭子文》,第169頁。由此而生的矛盾也日益激化,這從景泰五年(1454年)定襄伯郭登寫給郭珍長子郭昌的信中可見一斑:
郭氏子孫多眾,枝葉離散,則有親疏之分,以吾祖宗之心觀之,豈有親疏耶?何苦以鬩墻小忿,變骨肉為仇敵,至老死不相往來,傷同氣之情,啟他人之笑,貽前人之恥?興言及此,良可悼也。[注]郭良輯:《毓慶勛懿集》卷1《定襄叔書致賢侄錦衣揮使》,第24頁。郭登亦是郭英后代,憑借自己所立軍功受封定襄伯,未參與武定侯襲爵之爭。
天順元年(1457年)七月,剛剛復辟的明英宗詔令郭珍之子郭昌承襲武定侯,同時恢復爵位[注]⑧《明功臣襲封底簿》卷1《武定侯》,第87—88、88頁。,同時獲得世職的還有曾長期停襲爵位或降等襲爵的廣平侯、富陽侯、安順侯、成山侯、保定侯、鎮遠侯等勛臣家族。[注]《明史》卷106《功臣表二》,第3019—3110、3111—3112、3141—3142、3150—3151、3157—3158、3188—3189頁。值得注意的是,明英宗復辟后不久,定襄伯郭登曾建言:“方今四海臣民思慕圣德,甚于饑渴,不有非常曠蕩之恩,何以竦動天下之心,以慰其歡忻鼓舞之情?”得到英宗的首肯。[注]《明英宗實錄》卷274,天順元年正月癸未,第5790頁。這說明郭昌襲爵是明英宗為鞏固地位而收買人心的結果,也讓武定侯家族的襲爵之爭烽煙再起。
郭昌襲爵后,郭玹長子郭聰提出反對,被左軍都督府和都察院拒絕。⑧雖然郭玹曾襲爵,但其父郭銘并非嫡出,此時又不再有郭玹妹妹所代表的皇權支持,因此在與郭昌的競爭中不具優勢。郭昌曾在郭珍去世后承襲其官職[注]《明英宗實錄》卷178,正統十四年五月甲申,第3431頁。,這說明由他襲爵符合嫡長子繼承制的原則。且永嘉公主已于景泰六年(1455年)去世[注]《明英宗實錄》卷258,景泰六年九月甲戌,第5543頁。,武定侯家族族權結合皇權的威脅已解除,明英宗自然支持郭昌襲爵。
但郭昌的爵位并不穩固。天順三年(1459年)夏四月,郭昌弟郭昭為達到襲爵目的,通過賄賂駙馬趙輝、崇信侯費釗誣告郭昌不孝,郭昌因此下獄,直至朝廷弄清真相方被釋放。[注]《明英宗實錄》卷303,天順三年夏四月辛巳,第6408頁。同父兄弟之間尚且如此不擇手段,武定侯家族襲爵之爭的激烈程度可想而知。郭昭的陰謀雖未得逞,郭昌及其家人卻因此歷經磨難,郭昌的兩位夫人不得不抱著年幼之子郭良來到錦衣衛牢獄接受調查審問。[注]梁儲:《郁洲遺稿》卷7《武定侯郭公、夫人許氏合葬墓志銘》,《景印本文淵閣四庫全書》集部第1256冊,臺灣商務印書館1983年版,第593頁。郭昌出獄后不久便于天順五年(1461年)二月去世[注]《明英宗實錄》卷325,天順五年二月癸酉,第6713頁。,顯然是在錦衣衛牢獄受到折磨的結果。值得注意的是,受賄的駙馬趙輝和崇信侯費釗僅受到“不許治府事”的處罰,甚至未上繳受賄贓款。郭昭所受處罰史書缺載,可見不會太重,甚至不排除逃脫處罰的可能。誣告者違法成本如此之低,卻給被誣告者造成如此巨大的傷害,無疑助長了武定侯家族的襲爵之爭。
郭昌去世后,郭良嫡母曳氏請求讓郭良襲爵。但郭良只有八歲,朝廷要求他出幼后再申請襲爵[注]②④⑤《明功臣襲封底簿》卷1《武定侯》,第88、88、88、89、90、90—91頁。,襲爵之爭暫告段落。天順年間郭昌襲爵是政治局勢發生變化的結果,摻雜了明英宗的個人因素,加之郭昌去世過早,郭良年幼,使得郭鎮家族的襲爵基礎并不穩固。這一時期,不僅郭鎮后代與郭銘后代參與襲爵之爭,甚至郭鎮后代之間也發生爭斗,以至為此動用家族外部的權貴力量,這些都為日后的襲爵之爭埋下伏筆。
明憲宗即位初期,朝廷對郭良態度尚善,曾應曳氏所求每月給米二石。②成化四年(1468年),已出幼的郭良請求襲爵[注]《明憲宗實錄》卷51,成化四年二月戊戌,第1032頁。,但郭聰誣告郭良為奸生子④,襲爵之爭再起。明憲宗判決“既爭襲不明,郭良只著做指揮錦衣衛指揮僉事”⑤,已顯露出不支持郭良襲爵的態度。成化九年(1473年)十二月,郭良再請求襲爵被拒絕,并遭到革除錦衣衛指揮僉事的威脅。[注]《明憲宗實錄》卷123,成化九年十二月己卯,第2366頁。明憲宗在位期間對勛臣的態度同樣冷淡,他即位后不久便對戶科給事中李森整飭無才德侯伯的建議表示贊同[注]《明憲宗實錄》卷5,天順八年五月丁丑,第146—148頁。,并在成化元年(1465年)以昌平侯楊洪之子楊俊犯罪為由拒絕其孫楊珍襲爵[注]《明憲宗實錄》卷22,成化元年冬十月辛丑,第442頁。,還曾在成化十五年(1479年)以過繼關系為由拒絕定襄伯郭登侄孫郭參襲爵。[注]《明憲宗實錄》卷190,成化十五年五月乙亥,第3385頁。拒絕郭良襲爵正是這一態度的體現。
此后,郭良又多次要求襲爵,結果被下獄,并與郭聰對質。在尹旻等朝臣建議下,明憲宗下詔剝奪武定侯家族的襲爵權。[注]《明憲宗實錄》卷189,成化十五年夏四月己丑,第3361—3362頁。值得注意的是,與成化年間尹旻等朝臣的態度不同,正統年間的襲爵之爭中,多數朝臣支持郭聰襲爵。這種差異源于以下兩點:首先,主持正統年間討論的英國公張輔身為勛臣,自然傾向支持勛臣后代襲爵,這對朝臣們的意見無疑會產生重要影響;而此次參與討論的大臣并無勛臣,自然缺乏支持勛臣后代襲爵的聲音。其次,上次爭論發生前武定侯爵位已被郭玹承襲較長時間,朝臣們出于維持現狀的考慮自然傾向支持其子郭聰襲爵。而在這次討論之前,郭昌襲爵未久即去世,襲爵的既定事實未成,朝臣們自然不支持武定侯家族的襲爵權。
弘治元年(1488年)十二月,郭良再度上奏要求襲爵,被革除錦衣衛指揮僉事的職務[注]《明孝宗實錄》卷21,弘治元年十二月己亥,第491頁。,此后他還曾因申請襲爵被刑部拿問。郭良庶母許氏也曾兩次向朝廷請求讓郭良襲爵,在第二次申請被拒絕后,她以生計為由請求恢復郭良錦衣衛指揮僉事的職務,得到批準。而這一結果并不僅與許氏申請有關:
公(郭良)嘗舉武舉有名,然未甚顯。會錦衣闕員,兵部以公(郭良)數人名上。孝宗御文華殿親閱之,見公儀觀秀整,進對明暢,命蒞衛事,每侍衛扈從,必以目屬焉。[注]李東陽:《李東陽集》卷29《明故武定侯郭公墓志銘》,岳麓書社2008年版,第1317頁。《襲封武定侯郭良誥》中記載:“爾能蚤習儒書,博通武略,金吾選任,賢譽式彰……頃因廷薦,分領京營”,證明李東陽的記載屬實,載郭良輯:《毓慶勛懿集》卷3,第83頁。
郭良曾參加文舉不第,后于弘治五年(1492年)參加武舉。[注]郭良輯:《毓慶勛懿集》卷4《別郭存忠先生序》,第127頁。值得注意的是,郭良重新成為錦衣衛指揮僉事離不開兵部的舉薦,而在他參加武舉前,兵部車駕司員外郎顧達曾為其寫序。事實上,與郭良交往的文臣并不限于兵部,如吏部文選司主事湯珍曾在成化二十二年(1486年)為許氏寫序賀壽[注]郭良輯:《毓慶勛懿集》卷4《贈郭母許夫人壽序》,第126—127頁。,大理寺右少卿、前兵部都給事中陳璚曾在弘治九年(1496年)與郭良在去長沙的路上寫詩唱和,后又同去杭州游玩。[注]郭良輯:《毓慶勛懿集》卷4《舟中三友記》,第142頁。這些事實說明郭良與文臣有所交往,并動用文臣的力量來為自己服務。此外郭良還與文士積極交往,擴大自己的社會影響,文士對其平價頗高:“公暇則詠詩作書,開園蒔花,尤好竹,以賓竹自號。大夫士過者,談論窮日夕不厭也。事母致孝,友誼尤篤。貧而死者,為具棺殮,人以是賢之。”[注]李東陽:《李東陽集》卷29《明故武定侯郭公墓志銘》,第1318頁。“公素好客,夫人每先意治具,不俟咄嗟而辦,公亦以是奓名。”[注]李東陽:《李東陽集》卷30《封武定侯夫人郭母柏氏墓志銘》,第1334頁。
郭昌在世時便“才識優贍,樂與賢士、大夫游處”[注]郭良輯:《毓慶勛懿集》卷1《定襄叔書致賢侄錦衣揮使》,第24頁。,郭良也曾與劉鴻、王芹等文士積極交往。[注]郭良輯:《毓慶勛懿集》卷4《讀蕓閣稿序、頌郭賓竹歌行》,第128—129、152—153頁。在交往的過程中,郭良曾請他們欣賞其祖郭珍的畫作與詩稿,這些人在作序題跋的過程中對郭珍大加褒揚,并宣揚武定侯家族的開國之功。[注]郭良輯:《毓慶勛懿集》卷4《讀蕓閣稿序、跋西白手澤》,第128—129、136頁。由此可見,郭良與朝臣的交往有助于爭取他們對自己襲爵的支持,與文士的交往則有助于擴大自己乃至整個家族的社會影響力,為自己襲爵營造良好的輿論環境。與此同時,郭良及其家人還扶助幼賤族黨,努力爭取宗族內部勢力的支持。[注]李東陽:《李東陽集》卷30《封武定侯夫人郭母柏氏墓志銘》,第1334頁。總之,郭良及其家人除爭取皇權支持外,還設法整合多種資源來為自己襲爵服務。
而在這一時期,武定侯家族的其他成員郭崟、郭齡、郭謐等紛紛請求襲爵。[注]⑩《明功臣襲封底簿》卷3《武定侯》,第91頁。此時局勢與明英宗時期類似,孝宗本想通過擱置來剝奪武定侯家族的襲爵權,卻滋長了武定侯家族內部各種勢力爭奪爵位的欲望,給朝廷帶來了更多麻煩。耐人尋味的是,在武定侯家族的其他成員請求襲爵的過程中,明孝宗下令將奏詞立案⑩,并未明確反對武定侯家族襲爵,這說明其態度已開始發生變化,并預示著事態的轉機。
命錦衣衛指揮僉事郭良襲武定侯……至是良母許氏為請襲爵。上再命吏部會官廷議。眾以爭襲爵革議,久不決。禮部侍郎焦芳獨曰:“爭爵之罪小,開國之勛大,豈可以爭爵之小故,廢開國之勛?”眾服其言,議遂定,故有是命。[注]《明孝宗實錄》卷186,弘治十五年四月癸丑,第3426頁。
弘治十五年的廷議并未出現朝臣一致反對武定侯家族襲爵的局面,應是郭良及其家人長期結交朝臣文士的結果。明孝宗此番并未表態,但同意了大臣討論的結果。焦芳支持武定侯家族襲爵的理由也能反映朝廷的顧慮:開國功臣的爵位是對其功勞的肯定,與明朝的合法性密切相關。如果僅僅因為武定侯家族發生襲爵之爭便剝奪其襲爵權,將有損于明朝的合法性,朝廷將得不償失。
郭良的襲爵標志著武定侯家族襲爵之爭的結束,給郭良及其家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記。郭良成功襲爵后,柏氏感慨道:“為郭氏婦,勤苦三十年而得此,死不恨矣!”許氏的反應則更為強烈:
良謝恩于廷,歸拜家慶。夫人(許氏)以良見家廟,退坐內寢,勞良而語之曰:“昔吾與汝嫡母抱汝就獄置對,時汝方患痘疹瀕死,幸不死。自汝父及汝嫡母相繼繼世后,吾專理內政,絕葷茹素,日訓敕汝曹子若孫,今四十余年,惟以汝大宗未復為念。今汝能如此,吾雖死亦可以此見汝父汝母矣。”喜極復繼之以泣,子良輩皆拜泣不能興。[注]梁儲:《郁洲遺稿》卷7《武定郭公、夫人許氏合葬墓志銘》,第593頁。
這場襲爵之爭也對郭良之子郭勛產生了深刻的影響。郭勛生于成化十一年(1475年)[注]易名:《郭勛生卒年考》,《學術月刊》1982年第1期。,其成長階段正值郭良由襲爵不成反被革職而又復職的歲月。這段經歷很可能使郭勛意識到整合政治與社會資源對于鞏固家族地位的重要性,因此他在襲爵后一方面主動迎合嘉靖皇帝,獲得皇帝恩寵,另一方面又積極與朝臣文士交往,并通過刊行《三家事典》《大明英烈傳》等書籍的方式為武定侯家族營造良好的輿論氛圍。[注]參見胡吉勛:《郭勛刊書考論——家族史演繹刊布與明中葉政治的互動》,《中華文史論叢》2015年第1期。結果不僅鞏固了自身地位,甚至還升為翊國公,提升了家族爵位。[注]《明世宗實錄》卷220,嘉靖十八年正月戊戌,第4550頁。
明代勛臣家族的襲爵之爭并不罕見。秦博曾將明代勛臣家族襲爵之爭分為嫡庶支間爭襲、嫡支長幼間爭襲、庶支長幼間爭襲以及庶支遠近間爭襲四種類別,并將武定侯家族的襲爵之爭歸入庶支長幼間爭襲。[注]秦博:《明代勛爵承襲與勛臣宗族活動初探》,《安徽史學》2015年第5期。事實上,武定侯家族的襲爵之爭還具有兩方面的特殊性。首先,明代勛臣家族的襲爵之爭大多或牽扯朝臣,或純屬家族內部事務,皇權很少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而在武定侯家族的襲爵之爭中,襲爵權的歸屬甚至存亡自始至終都與皇權密切相關,早期尤其如此。其次,明代勛臣家族的襲爵之爭持續時間一般不長,也很少出現襲爵權歸屬存亡的反復,而武定侯家族的襲爵之爭持續了半個多世紀,歷經五朝四帝,幾經反復才塵埃落定。
這種特殊性是由以下兩方面因素決定的:首先,郭英的長子郭鎮與次子郭銘均早逝,使得郭英去世后家族長期缺乏適齡襲爵者,以至武定侯爵位空缺長達二十多年。這一方面使郭玹以及后來的襲爵者缺乏牢固基礎,從而令武定侯的爵位缺乏有效支撐,另一方面使武定侯家族內部很難形成掌控爵位的穩定力量,這場襲爵之爭難以徹底平息。
其次,武定侯家族與皇權的關系格外密切。郭鎮是明太祖之女永嘉公主的駙馬,郭玹妹妹是明仁宗的貴妃,這種跨朝代與皇室的聯姻關系在明朝歷史上并不多見。[注]明初勛臣與皇室多有聯姻,但在明中后期,皇室只與中下層軍民聯姻成為家法,這種情況不復存在。參見李靜:《明代武官家族婚姻關系研究——以墓志材料為中心》,陜西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5年,第23—39頁。而永嘉公主與郭玹妹妹這兩位皇權的代表又相互對立,使武定侯家族的襲爵之爭格外復雜。雖然她們的影響在景泰年間后不復存在,但已給這場襲爵之爭打下深刻的皇權烙印。
這種特殊性體現出的明代勛臣家族族權與皇權的關系耐人尋味。一方面,雖然勛臣家族的族權來源于皇權,但仍擁有一定的獨立性。如果不是由于郭鎮及其二子早逝與郭珍患疾造成武定侯長子后代襲爵的困難,郭玹很難利用妹妹所代表的皇權襲爵。郭玹襲爵后,雖然永嘉公主曾希望利用自己所代表的皇權為郭珍奪回爵位,但并未得到朝廷的支持。這些都能反映明代勛臣家族族權相對于皇權的獨立性。
另一方面,明代勛臣家族族權與皇權的至尊性相對立,一旦勛臣家族內部發生矛盾,皇權總會趁機介入,達到削弱乃至于消滅族權的目的。明英宗與明憲宗都曾試圖以武定侯家族的襲爵之爭為借口剝奪武定侯家族的襲爵權,明孝宗甚至曾因此剝奪郭良官職,都是這種關系的體現。
不過,皇權本身并不獨立。皇權的存在離不開臣民的支持,因此在某種情況下也會對勛臣族權妥協,明英宗在天順初年為鞏固地位而主動讓郭昌襲爵便是明證。皇權受制于其他因素,因此勛臣家族可以通過整合多種資源的辦法來影響皇權。郭良父子充分整合朝臣文士等資源,為自身襲爵營造了良好的社會氛圍,最終達到襲爵的目的。總之,武定侯家族的襲爵之爭充分體現了明代勛臣家族族權與皇權之間的微妙關系,也對武定侯家族的發展產生了重要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