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式語言的課程建構
——論視覺文化現象中的課程與創新

金 紓

2006年6月, 湖北美術學院在“寬口徑，厚基礎”的辦學理念中組建了以大系部制分類教學為主導、以“視覺藝術”為中心的視覺藝術基礎部。與全國八大美術學院組建的造型基礎部不同，我校冠名為“視覺藝術”的基礎部在“通識藝術基礎”等核心課程的框架下，逐步形成了全國唯一開設“通識”造型教育的課程體系，其創設的精品課程《圖式語言》, 使學院成功申報教育部“1+3視覺藝術人才培養模式創新實驗區”項目?！秷D式語言》課程著重培養學生全面認知視覺藝術的基本理論、基本知識和基本技能，關注學生的個性化藝術表達，引導學生開闊造型藝術知識和眼界，調動學生主動學習、獨立研究的積極性，培養適合不同專業發展需要，具備通識藝術基礎的人才。

一、視覺沖擊：個體生命意識的“覺醒”

視覺文化所涉及的是在視覺文化氛圍中形成和通過視覺文化傳播的價值觀念和個性特征。視覺文化一般作為一種方法，用來研究和理解一個文化群體與眾不同的特性和個性，并在不同文化群體的對立中對其進行文化身份的界定，以及研究不同文化群體相沖突的方式①這里指廣義的視覺文化，非指包含不同類別的美術與設計等狹義的視覺文化概念。詳見《理解視覺文化的方法》導論第4頁。。視覺藝術基礎部十年來將90后出生的一代年輕人作為一個群體，研究其成長及受教育過程中的共性特征并尋找針對這代人的藝術人才培養方式，而作為這個群體的年輕人已經從多個方面表現出他們渴望形成自己特殊的文化身份，并將多種亞文化推進到主流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如火星文、殺馬特、COSPLAY、聯機游戲、自媒體、直播、整容、嘻哈熱潮等等。90后文化身份的特殊性與社會時代和科技生活發展有直接的關系，多元化文化傳播途徑、便利的通訊設備以及快餐式圖像消費給他們提供了同步世界和更新迅速的信息來源，而接觸網絡較晚的年長者對90后關注的文化信息既缺乏興趣也不易理解和接納，幾代人之間缺少溝通的文化基礎，彼此間的文化沖突所造成的矛盾也是客觀存在的，時有發生由代際間的交流障礙所帶來對另一群體的文化價值觀念的誤解和輕視。視覺文化作為文化現象的一種研究方法，何不導入視覺藝術基礎課程中，允許一代人將他們自己作為文化群體的研究對象，通過了解其他某一時代的文化特征以及對其他某一文化群體的現象研究獲得一種學習方法，分析自己與時代、社會、生活、藝術的關系來找到自己所處的文化坐標及定位呢？

《圖式語言》課程開設十年來突破以往建立在寫生、寫實基礎之上的素描、色彩教學范式，課程作業出現了千姿百態的形式、層出不窮的創思。學生作業的新面貌顯示出基礎部教學在打破應試化教育模式和在開拓學生藝術眼界與創作思維方面所取得的卓越成果?！耙粋€定型圖像的背后總是交織著大量實驗。”課程作業面貌的改變并非形式表面改變那么簡單，特別是當學生已在多年應試化教學模式中養成了被動接受知識的學習習慣后，引導和推動學生進行創新試驗就成為一個尤為艱難的工作。一張優秀作業也許意味著惺忪的想象力，朦朧的感受力，膽怯的表現力，或者僅僅意味著自固化思維的一次憤怒地掙脫或無奈地逃遁。

在推動學生嘗試創作的過程中也有一些把控的難度，如教師通常給學生看大量的范例，包括藝術名家作品和往屆優秀作業，這本是為開拓學生眼界而為之，讓只看過美術高考畫冊的學生通過見識不同的創作形式和創作思路來啟發他們開啟自己的心智進行創作，然而習慣了填鴨式教育的學生往往把教師提供的范例當作新的固定模式，從一種套路里爬出來又鉆進另一種套路，這也是教師們極力避免的情況。基礎課部要求教師在教學中不給學生改畫，這也是注重學生的個性化表達，轉換教與學關系的體現。

二、圖像思維：“迷茫”中的前行

迷茫是學生嘗試改變的過程中最大的感受，也給他們的學習造成了不小的壓力。具體表現力首先是不明確嘗試改變畫面的意義是什么；然后是打破高考模式的畫面評價標準后新的畫面好與壞的標準是什么；再是這些嘗試和專業學習的關系是怎樣的；最后是這些過程中能否得到樂趣。部分學生的困惑也出于對這種開拓思維教學模式的誤解，他們忽視了思維訓練的價值和重要性，而把視覺藝術基礎課比作職業培訓課程或者繪畫基礎技藝提高課程，重視結果而輕視過程，因此很難達到課程目標。對于教師而言，新的教學模式也在這些年不斷重復著，越晚入校的學生在往屆學生優秀作業的啟發下更容易達到改變，但在他們在畫面形式上卻很少有突破往年的新穎圖式，一方面是因為十年來積累的作業圖式已非常豐富全面，另一方面是這些作業多是形式上的表現而少有內容上的表達，因此很難從形式以外的角度去區別作品的創作意圖。

教師們力求尊重學生的個性化表達并做到因材施教，然而這種以畫面形式感為主的訓練中很難體現學生的個性和才情，只能比較直觀地體現出一個學生是比較適合畫寫實的、空間感強一點的畫面還是抽象的、平面裝飾一點的畫面。不論是哪種形式的畫面，學生們都對千篇一律、萬古長存的靜物臺深惡痛絕，因為這些靜物是他們這一年作業上的大部分主題，也是他們毫不感興趣的東西。從教師到學生或多或少都在為這種改變尋找方法和動力。從人才培養目標來看，人才培養的結果絕不是能夠畫出某種具有創新式樣的畫面或與眾不同的構圖的人，而是培養出具備通識藝術基礎放之四海皆準的人才。因此，單純在創作形式上尋找突破是遠遠不夠的，真正能夠打破課程教學局限性的方法是將廣義的視覺文化植入學生頭腦，將方法論和寬視野的文化觀導入課程，把圖式語言變成一種培養學生用視覺文化來理解和闡釋藝術作品中的觀念和意識，用造型藝術語言來表現情感和表達思想的課程。

三、再現敘事：視覺的“閱讀”與“寫作”

視覺文化研究是藝術史研究的轉向和發展。今日視覺文化研究的學術定位，除了與藝術史研究的平行和相互從屬關系外，還涉及以下兩個方面：就外在定位而言，視覺文化研究屬于視覺藝術研究的領域，是藝術史研究在20世紀末學術轉向的產物。同時，作為一個跨界學科，視覺文化研究也屬于文化研究的領域，是后現代主義文化思潮之后當代學術研究的新發展。就內在定位而言，視覺文化研究的體系包含的從屬體系，尤其以圖像研究為主，而圖像研究則以再現和敘事為中心概念。在視覺文化研究的領域里對圖像再現和圖像敘事進行研究，主要涉及圖像符號，而研究方法則主要來自符號學。

如同文字由語法單元構成，并使用一套修辭手法來傳達意思，我們要學習如何閱讀和寫作。在視覺世界里我們該如何理解和解釋視覺圖像的意義呢？2017年4月年輕英俊的法國總統候選人馬克龍攜年長自己二十四歲的妻子（他中學時期的文學老師）參加競選，除競選辯論之外更以浪漫忠貞、特立獨行、勇往直前的形象獲得選民的青睞并贏得大選。2015年9月2日，一名敘利亞籍庫爾德族三歲難民兒童艾蘭溺斃后被沖上沙灘的照片登上了全球新聞的頭條。2015年8月到10月，“敘利亞”、“難民”、“艾蘭”這三個詞條在谷歌趨勢上的相對熱度達到峰值。自2011年以來，敘利亞的死亡人數不斷增長，至2015年已達到數十萬，為什么直到艾蘭被沖到沙灘上的照片出現才引起人們如此的關注？我們都是視覺文本的關注者，但我們的觀看是一種習慣還是一種分析？每一個社會人都需要視覺文化修養，因為現今的文化是視覺的文化，而對于從事視覺藝術創作和傳播的專業人士來說，我們需要學會創作性的“閱讀”和“寫作”，通過了解別人如何傳達交流視覺藝術來向他們學習，并且我們也需要知道別人是如何解讀我們的作品，并利用這些技巧謀生。

視覺文化研究對象有兩個方面的含義：一是如繪畫、攝影等物質對象，二是非物質對象，如有關再現和敘事的觀念。自20世紀中期，觀念藝術興起，藝術的領域不再是僅含繪畫、雕塑、建筑三者，各種新門類藝術形式如裝置、行為、數碼、動畫、電視、電影迅速擴展了藝術的邊界，而這些新門類的藝術不僅引起我們視覺性的關注，更試圖帶給我們觀念上的思辨。視覺文化研究對象的擴展也必然引起視覺文化研究方法的發展。因此視覺文化研究與傳統的藝術史研究就有所不同了。視覺文化本身就是一種“跨學科”的、運用多種方法來理解和闡釋文化的研究方法。視覺文化的研究方法是符號解讀法。在視覺藝術研究的學術語境中，符號學方法涉及了圖像學和敘事學，視覺藝術研究方法關涉圖像解讀法和敘事解讀法。

我們在研究將視覺文化導入《圖式語言》課程的過程中，就應當從“閱讀”和“寫作”兩個階段來進行。通過賞析典型藝術作品中的符號學原理及其應用來讓學生學會“閱讀”視覺文本并了解作者在創作過程中的構思和安排，再將這些方法和技巧運用到自己的畫面“寫作”中去。舉例，分析簡·凡·艾克的著名畫作《阿爾諾菲尼婚禮肖像》時讓學生們注意作者用畫面提出的一些問題，如通過房間的擺設和人物的穿著猜想他們的身份和地位；為什么燭燈上只有一根蠟燭，卻在白天的時候點燃著；二人為什么脫掉鞋子，且男人的鞋子和女人的鞋子擺在前后不同的位置；畫面中為什么有一只狗；窗臺上為什么放了一個蘋果；鏡子和旁邊的水晶珠串代表什么含義；新娘的肚子為什么鼓起等等，這所有的隱喻和象征對這樣一個婚姻的主題又賦予了哪些意義？再讓學生選擇一個當下的事件來進行構圖，運用同樣的方法來對事件做視覺藝術手法上的描述和態度表達，他們需要對畫面中的所有部分進行設計和安排，考量對內容的選擇和厚此薄彼，構圖、色彩和肌理的處理，嘗試用這些視覺元素來引出對觀眾的提問、思考和情緒的共振。

《圖式語言》的課程目標是訓練學生的審美思維和主觀意識的表達，這是培養通識藝術基礎人才的必經之路。把視覺文化研究導入課程可以讓學生了解通過藝術家的作品和作者進行交流的方法，也能夠懂得通過自己的作品向觀眾表達觀點和感受的方法。如果沒有“閱讀”視覺文本的習慣和方法，那么在當今這個圖像時代里就是“弱視”群體，他們對眾多事件的認識就是遲鈍的，而作為一個視覺藝術專業人才能夠準確的地解讀并熟練地運用圖式和視覺語言，那他們至少能夠保持清晰的判斷，擁有一定的權利意識，或者依靠這些技巧從事視覺藝術相關的工作?！秷D式語言》課程中有關視覺文化研究的學習和訓練也能夠給之后的專業學習鋪設創作基礎，對所有專業學科的學習都具有啟發和幫助作用，因此將視覺文化研究導入課程是有必要的。

視覺文化和圖式語言從字面上理解也有非常緊密的關聯，視覺對應圖式，文化對應語言，而比較二者的差異：

（1）視覺文化是方法，圖式語言是應用；視覺文化是廣義的視覺文化，圖式語言是狹義的視覺文化；

（2）視覺文化是幫助理解的，圖式語言是幫助表達的；視覺文化是更通識的，圖式語言是更專業的；視覺文化是偏理性的，圖式語言是偏感性的；

（3）視覺文化是分析過去與當下的文化現象的，圖式語言是表現當下甚至是創造未來的文化現象的。

多年來《圖式語言》與《素描》《色彩》的教學方式和教學成果的區別一直是界限不明的，縱觀幾年來《素描》和《色彩》的課程作業變化，兩門課程的作業畫面越來越接近《圖式語言》課程作業的繪畫方式，《圖式語言》課程作業最初所呈現出來的新鮮印象很快被模仿、被淹沒。而作為一門關注培養通識藝術基礎、全面認知視覺藝術人才的課程，《圖式語言》的教學過程重視對學生審美思維和主觀意識表達的訓練，思維的轉變可以體現在作業畫面形式的改變上，觀念的表達也可以體現在畫面的內容上，但畫面的形式與內容卻不能反向地、明確地、完整地體現思維和觀念的轉變。因此《圖式語言》的課程作業匯報形式也應該是“跨學科”、講究方法論、具有文化特性的，課程對通識藝術人才培養的成效應該以文本結合圖像的文獻（document）作業形式呈現，才能夠更清晰地了解學生的思維訓練結果，而將視覺文化研究導入《圖式語言》課程使教學重心更集中在通識教育的范疇而非造型語言訓練的范疇，但學生視覺文化修養的提高必將影響到《素描》創作和《色彩》創作。

金紓 湖北美術學院視覺藝術基礎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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