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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黨和政府的積極推動下,中國社會組織自20世紀80年代開始得到恢復。在此后的三十多年間,社會組織的數量急速飆升,活動領域迅速擴張,在社會資源的再分配、國家治理和社會管理過程中發揮著日漸重要的作用。社會組織的迅速崛起在相當程度上改變了中國固有的政治社會結構,不僅形成了一個與政府和市場相平行的“第三部門”,同時也改變了政府和市場自身的內部結構和功能。在任何一個現代民族國家,對社會組織進行政治整合都是國家整合的重要組成部分,能否處理好與社會組織之間的關系事關國家安全和社會穩定。對于執政黨來說,能否實現對社會組織的有效整合直接關系到其執政地位能否保持穩定。從國際范圍來看,既有成功的經驗,也有失敗的教訓。至于后者,東歐的顏色革命給我們提供了最為鮮活的案例。
雖然中國的社會組織是在黨的默認甚或支持下成長起來的,但隨著內外環境的變化,該領域的行業自主意識日漸濃烈,追求獨立身份的傾向愈趨明顯。此外,中國的“第三域”并非鐵板一塊,而是由價值和行動各異的社會組織所構成的多元空間。它們在推進國家治理現代化的過程中發揮著愈益重要的作用,但也出現了不少問題,其中有些問題給黨的執政地位帶來了新的挑戰,對國家的經濟、政治和社會秩序造成了較大程度的破壞。如果黨無法就這些問題給予及時、合理的解決,無法實現對社會組織的有效整合,后者的“發展”不僅無益于社會的進步,而且很容易發生異變,加劇對政治、經濟、社會等領域的破壞。
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中國的市場經濟快速發展,民眾生活水平迅速提升。但與此同時,社會問題大量涌現,社會需求復雜多元。上述變化對中國的社會治理提出了尖銳挑戰。在此背景下,中國共產黨對社會組織的認知和態度發生轉變,由打壓轉向默認甚至支持。黨希冀通過發展社會組織緩解政府社會治理壓力,為公眾提供更加豐富優質的公共服務,并借此鞏固和提升黨的執政地位。從近年來社會組織所取得的成就來看,上述意圖的確得到了很好的實現。由于這些成就的取得在相當程度上得益于黨的政策支持,因此,很容易轉化為黨和政府的政績。但是,社會組織的發展也帶來了很多問題,從而對黨的執政地位構成侵蝕。
首先,社會組織的快速發展擠占了黨的發展空間。在長達兩千多年的封建歷史中,國家權力只能到縣一級,而在縣以下則實行事實上的自治。這種狀態直到新中國成立之后才得到根本改變,龐大而嚴密的組織網絡不僅幫助共產黨奪得了革命的勝利,同時也在歷史上第一次將國家的權力末梢延伸至社會的每個角落,黨的基層組織進入并控制了所有重要的社會空間。但是,隨著近年來經濟社會結構的急劇調整,黨的建設開始面臨一些新的挑戰,其中尤以社區黨建和網上黨建面臨的挑戰為甚。在社區黨建方面,雖經二十多年的發展,很多地方的社區黨組織建設依然沒有擺脫“軟弱渙散”的命運。截至2014年4月,全國共排查確定軟弱渙散村黨組織57 688個,占村黨組織總數的9.6%;軟弱渙散社區黨組織5 222個,占社區黨組織總數的5.6%。[1]在網上黨建方面,雖然中央和地方各級黨組織作了大量努力,但過程并不順利。從理論上來說,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是黨的唯一宗旨,這給了黨吸引網民以天然優勢。但在網絡實踐中,這種優勢似乎并沒有賦予黨相比較其他網絡組織更強的吸引力。[2]這些挑戰并非全因社會組織的快速發展而起,但兩者之間存在競爭關系卻是不爭的事實。社會組織在社區和網絡空間中的快速發展,不僅吸引了大量有形的物質資源涌入該領域,而且還通過其所開展的項目和活動吸引了越來越多的人的關注和參與。當社會組織通過其項目將越來越多的社會公眾匯集在自身周圍時,無疑會給黨組織的活動空間帶來擠壓效應。
此外,社會組織部分替代了黨的利益表達與聚合功能。利益表達和利益整合一直是中國共產黨的重要功能。在革命年代,黨正是通過充分表達出人民的呼聲和利益訴求才能夠將各種革命力量團結在自身周圍,從而贏得革命的勝利。新中國成立以來,黨之所以能夠長期保持執政,關鍵就在于能夠準確把握不同時期民眾的利益訴求,傾聽民眾呼聲,并通過政策實施最大程度地滿足民眾需求。近年來,隨著經濟社會的快速發展,價值觀念日漸多元,利益訴求日漸分殊。這些變化大大增加了黨準確識別和平衡不同社會群體利益訴求的難度。而社會組織則能夠比較好地適應上述環境轉變。單體規模小但數量龐大的社會組織蔓延于社會的每個角落,對民眾的利益和價值訴求保持高度敏感。此外,盡管不同社會群體的利益訴求不同,但很多情況下卻能相互融通。這使得社會組織有機會將其聚合處理。社會組織通過發揮聚合功能可以放大民眾利益訴求的影響力,增加其被關注和解決的可能性。雖然黨與社會組織之間的關系并非此消彼長的“零和游戲”,但只要人們越來越多地通過社會組織而非黨的渠道表達利益訴求,挑戰就會存在。
面對上述挑戰,黨有兩種選擇:一是阻止社會組織的發展,約束其活動空間;二是對社會組織進行整合,充分利用社會組織來自社會、服務社會的組織特性,將其轉化為黨聯系群眾、服務群眾的重要紐帶。顯然,在強調國家治理創新的當今中國,前一種選擇已經不合時宜,有損黨的權威和執政地位的鞏固,而后者則有助于強化和鞏固黨的執政地位。
在過去十年中,隨著各種利好政策的出臺,以及大量資源的涌入,中國社會組織一度出現“井噴式發展”的趨勢。但這種“井噴式發展”更多地體現為以數量增長為主要內容的外延式發展,而非以規范提升和能力增強為內容的內涵式發展。在組織數量不斷高歌猛進的同時,組織的規范和能力建設顯得相對滯后。這種滯后不僅有礙該領域實現可持續發展,制約其社會服務功能的發揮,而且也會對國家的經濟社會秩序構成破壞。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現階段中國社會組織發展政策的重心應當從數量擴張向規范和能力提升轉型。在此過程中,實現黨對社會組織的有效整合不可或缺,是該轉型順利進行的內在要求。
首先,加強黨的政治整合是提升社會組織治理規范化水平的內在要求。對于社會組織來說,無論是內部人財物等資源的調度使用,還是組織對外關系的開展都須以特定的規則為基礎。科學合理的規則設置有助于降低組織運行成本,引導組織成員的行為朝著有利于實現組織目標的方向發展,抵御不確定因素帶來的各種風險,以及確保服務品質的穩定性等。
政社不分是我國社會組織區別于西方發達國家社會組織的重要特征之一,對實現社會組織規范發展曾起到過積極作用。在政府壟斷已經不再可行,而尚處襁褓之中的社會組織又缺乏足夠自治能力的情況下,政府權力的嵌入有助于保證組織治理的規范性和穩定性。近年來,政社不分的諸多弊端日漸凸顯,政社分開的呼聲越來越高,且得到了政策上的支持。對于社會組織自治來說,公共權威應不應當嵌入固然重要,但不是問題的關鍵。問題的關鍵是這種權威應當發揮何種作用,與組織自身權威能否協調共促。政社不分在當前面臨的真正問題是,它在對組織的自我治理施加諸多不當干涉的同時,其秩序提供功能卻處于不斷的衰竭當中。政社分開會減少政府公權對社會組織自治活動的不當干涉,但也容易在社會組織內部形成權力真空,從而對組織的規范化治理構成威脅。由于當前中國社會組織發展的特色之一就是組織的治理水平遠遠滯后于組織的數量擴張,因此,權力真空給社會組織實現規范化治理帶來的危害尤其大。為避免此種后果的產生,采用“政退黨進”戰略,即在政社分開的同時加強黨對社會組織的政治整合顯得尤為必要。在社會組織治理中,黨組織主要發揮政治領導和決定重大事項的作用,而無需像政府部門那樣對社會組織的具體事務進行干預。這使得社會組織自治地位得到盡可能的維護。此外,相比較政府部門,黨組織能夠賦予社會組織以更高的權威基礎,為社會組織實現規范治理提供保障。
此外,加強黨的政治整合亦將有助于提升社會組織的服務能力。面對社會組織數量上的“井噴式發展”趨勢,除了組織的規范建設之外,組織的能力建設問題是人們關注的另一個重要話題。這種關注隨著政府購買服務的大力推進變得越來越強烈。人們普遍擔心,長期身處襁褓或者受到嚴格管控的社會組織有無足夠的能力來承接政府職能轉型所釋放出來的諸種社會服務職能。
社會組織服務能力的高低受到多種因素的影響,其中,服務意識和服務資源是兩大關鍵因素。首先是服務意識。隨著民間社會組織取代官辦社會組織成為中國社會組織的主流,該領域的管控意識有所下降,服務意識則大大提升。雖然如此,該領域的服務意識與人們的期望之間還存在相當之距離。在“言必稱項目”的整體氛圍下,很多社會組織的關注焦點是如何獲得項目而非為目標對象提供更好的服務,他們耗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設計項目申請書而非提供服務。很多社會組織在提供服務的過程中只注重項目委托人意志的體現,而對服務對象的真實需求缺少必要的關注。其次是服務資源。雖然在各種利好政策的刺激下,越來越多的資源涌入社會組織領域,但在組織數量出現“井噴式發展”的背景下,絕大多數社會組織依然面臨著資源嚴重缺乏的窘境。物質資源的匱乏使得組織只能在社區范圍內提供零星服務,人才資源的稀缺則大大制約了組織的服務效率和品質。此外,由于缺乏專業化的人才隊伍和規范的管理體制,社會組織還會經常面臨資源使用效率低下和腐敗等問題的困擾。此時,資源充沛很可能成為滋生貪腐的溫床。即便沒有貪腐,科學合理地調度和使用這些資源對很多組織來說亦非易事。
黨在改善社會組織服務意識和服務資源方面具有顯著優勢。黨的根本宗旨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而社會組織的立基之本則在于為社會提供高效優質的服務,因此,兩者之間在這方面具有天然的親和性。在互動過程中,借助于黨員先鋒模范作用的發揮和公益活動的聯合推進等方式,黨的服務理念和意識在社會組織內部實現有效傳播,進而提升社會組織的服務意識。就服務資源而言,與社會組織相比,黨在資源的獲取、整合和利用方面優勢明顯。通過政治整合,黨可以將這種優勢傳遞于社會組織,最終提升社會組織服務能力。具體說來,優化資源環境是黨實現此項功能的主要途徑,[3]如幫助社會組織對接政府部門、基金會的資源和資金,協調社區關系等。[4]此外,各級黨組織還會通過理論指導、培育服務,規章建立,以及參與決策等具體活動的開展協助社會組織提升服務能力。
由此可見,無論是對于鞏固黨的執政地位還是推進社會組織自身發展,充分發揮社會組織服務社會的作用來看,加強黨對社會組織的政治整合都非常重要。具體說來,這種整合主要包括觀念整合、機構整合、行動整合等三種形式。
觀念整合是指黨通過教育、政治學習、大眾傳播等渠道將主流的價值觀念和意識形態傳導給全體國民,成為后者的基本信念和行動準則的過程。“這種整合直接構成黨實現核心作用的社會基礎。該社會基礎對實現黨的領導核心作用具有重要的政治意義,因為它從根本上保障了黨的政治領導地位,從而也保障了黨的執政基礎。”[5]觀念整合的關鍵是構建起既能為當下政策提供有效辯護,又能正確引領未來發展的意識形態體系。要同時實現這兩個目標絕非易事。一方面,意識形態必須保持相當的穩定性,不能朝令夕改、隨波逐流。唯有此,它才能夠給人們的行動提供一致性的導引,實現政治價值觀念的秩序化。另一方面,為了獲得民眾的持久支持,黨又必須根據外部世界的變化對其意識形態作出適時調整。
任何社會組織都是政治和社會亞文化的重要載體,其存在代表了社會中的某種聲音,反映了社會中部分人的世界觀和價值觀。社會組織發展的意義不僅僅在于提供了另外一種可選擇的公共服務供給機制,同時也意味著政治和社會亞文化的日漸多元和復雜。隨著社會組織的日漸壯大,黨要實現國家治理轉型就必須將這些組織緊緊地團結在自身周圍,獲得它們的支持。這種支持不再是建立在強力基礎上的服從,而是一種基于理念認同基礎上的支持。為此,黨必須對蘊藏于社會組織領域中的紛繁復雜的價值觀念細加甄別,在各種不同的價值觀念之間尋求共識,吸納其中的有益成份,將其轉化為意識形態的組成部分。當社會組織能夠從黨的意識形態中看到自身價值觀念的“影子”時,勢必會給予黨以最大程度的信任,視其為實現自身組織目標的重要依靠力量,并進而給予黨以最充分的支持。
當然,強調意識形態的包容性并不意味著對社會組織領域中存在的錯誤觀念毫無原則的妥協。中國社會組織在過去幾十年的發展總體上是健康的,在國家和社會建設的各個領域發揮了巨大作用,但也有少數社會組織打著公益的旗號行破壞國家安全和社會穩定之事,甚至借助于境內外媒體公然宣傳西方的價值理念,反對本國主流價值觀念和政治制度,鼓動民眾反對黨和政府。對于此類錯誤觀念,黨必須“保持足夠的政治警惕,并采取必要的預防措施”,[6]予以抵制和打擊。唯有此,正確的觀念和價值才能得以凸顯,黨才能夠獲得社會組織的更多的支持和信賴。
意識形態功能的發揮離不開有效的傳播機制。過去,各級黨委宣傳部門是意識形態建設和傳播的當然主體,其他組織和個人則主要作為意識形態傳播的對象參與其中。但近年來,中國國家治理體系發生了深刻轉型,越來越多的私人機構和公民個體加入到了公共治理的行列,公共部門內部不同機構之間的協同也得到越來越多的強調。為應對此種變化,意識形態傳播的主體結構亦應作出調整,由過去的單一主體向多元主體轉變,充分發揮其他機構和個人的意識形態傳播功能。具體到社會組織領域中的意識形態傳播,主體結構調整主要表現為在繼續強調黨的宣傳部門意識形態傳播主體地位的同時,賦予社會組織業務主管單位和登記部門以意識形態傳播的職責。相對于宣傳部門來說,它們更加了解社會組織發展過程中所面臨的各種觀念困惑和思想需求。此外,還應當將黨的意識形態與社會組織日常工作相結合,充分發掘和利用社會組織內部黨組織和黨員個人在意識形態傳播中的潛能。
報刊雜志和廣播電視是20世紀最主要的大眾傳播媒介,在意識形態傳播過程中曾經起到過非常大的作用。但是,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隨著現代傳播技術的迅速發展,網絡取代報刊雜志和廣播電視成為最主要的傳播媒介。與治理體系的轉變要求對傳播主體加以重構一樣,傳播技術的發展要求對意識形態傳播的媒介進行重構,即由報刊雜志和廣播電視媒體向網絡媒體延伸,尤其是加強對微信和微博等社交工具意識形態傳播功能的開發和利用。
在重構傳播媒介的同時,意識形態傳播的語義表述亦須作出改變。長期以來,與報刊雜志和廣播電視的“點對面”的傳播特征,以及自上而下的傳播模式相一致,嚴肅正式一直是意識形態傳播的語言特色。網絡技術尤其是移動互聯網技術的崛起,以及各種社交工具的開發,徹底改變了人們的閱讀習慣。短小精悍、輕松活潑的語言風格和敘事模式更能引起人們的興趣,生活化、片段化,以及格式多樣化成了網絡信息的關鍵特征。與此同時,網絡的匿名性和多維性特征也使得信息傳播中的主客體身份比過去顯得更加平等。在此種背景下,意識形態傳播需要在語義表述上作出調整,借助文字、圖片、影音等多種媒介傳遞信息,語言風格上實現輕松、活潑、短小、精悍,切合社會組織的現實情境,滿足社會組織成員的閱讀習慣,與社會組織及其成員建立微信朋友圈和微信關注,借助其點贊和轉發功能讓社會組織成為意識形態傳播的參與主體,將黨的意識形態嵌入社會組織日常運行中。
最后,成功的意識形態傳播還應當做到精準傳播。在報刊雜志和廣播電視傳媒時代,意識形態傳播是一種“點對面”的傳播模式。在信息量相對有限的條件下,該模式能夠起到比較好的傳播效果。但是,在互聯網時代,人們每天面對海量信息。這些信息來自不同的信息源,很多信息介于虛實之間,相互之間充滿各種沖突。黨如何從這些海量的信息當中及時掌握不同社會群體和組織的思想動態,其意識形態又如何從這些信息當中脫穎而出,最大程度地實現預期傳播效果?傳統的“點對面”傳播模式對此難以作出有效回應,而“大數據”技術的發展則為其提供了可能的解決思路。[7]借助該項技術,意識形態傳播者可以對目標群體的生活習性和活動規律形成精準判斷和計算,并在此基礎上針對不同的用戶提供不同內容和形式的信息,進行“點對點”的傳播。[8]由于傳播內容和形式是定制化的,此種傳播模式能夠起到精準傳播的效果。社會組織類型眾多,組織使命和組織需求各異,對政治經濟社會的看法也各有不同,因此,建立在大數據技術上的“點對點”的傳播模式對于該領域實現高效精準的意識形態傳播而言尤為重要。
機構整合是指黨在社會組織內部建立基層組織并通過其功能發揮實現整合社會組織目的的行為。從黨的執政角度來看,加強社會組織黨建是鞏固執政地位的需要。組織領導是黨的重要領導方式之一,其主要內容是在各種組織形態中建立起上下層級嚴密、等級有序的黨組織體系。在“單位”社會中,公民附屬于某個具體的單位,而沒有自己獨立的社會身份,人際交往只有在單位的主體框架下才能獲得社會的認可和支持。在這種社會制度建構中,黨的組織領導相對簡單,只需要在各級黨政機構和企事業單位內部建立黨組織開展黨的活動即可。但是,隨著改革開放政策的推行和深入,中國的社會建構發生了巨大變化,單位體制漸次瓦解,“單位人”開始向“社會人”轉型。這種轉型使得公民之間的交往不再需要單位“背書”,大大促進了公民結社的步伐,最終推動各種新型經濟組織和社會組織的發展。在此背景下,如何將黨的組織從“單位”延伸至“社會”,在“社會”組織以及公民群體中建黨就成為了事關鞏固黨的執政地位的重大命題。自2008年9月北京市開創性地提出“社會領域黨建”概念以來,社會領域黨建在上海、廣東、貴州等省以及南京、大慶等市迅速流傳開來。而社會組織黨建作為“社會領域黨建”的重要組成部分也開始受到重視。
20世紀90年代,黨中央開始重視社會組織黨建問題,于1996、1998和2000年密集發文要求各地區各部門加強社會組織黨建工作。這些文件的出臺對于社會組織黨建工作的確起到了一定的推進作用,但總體效果差強人意。以江蘇為例,截至2008年底,該省建立黨組織的社會組織共5 954家,占社會組織總數的26.24%。[9]截至2011年底,上述兩個數據分別提升至15 051家和40.8%,從業人員中有黨員8.2萬名,占從業人員總數的19%。[10]盡管較過去有了很大提升,但與其他組織類型相比,依然有著很大差距。根據中組部的數據,截至2014年底,全國43.9萬個社會組織中,共有18.4萬家建立了黨組織,占社會組織總數的41.9%。需要強調的是,同期民政部統計的社會組織總數為60.6萬個,該數字遠高于中組部的統計數據。如果按照民政部的這個數據計算,社會組織的黨組織覆蓋率只有30.4%。與之相比,同期共有157.9萬個非公有制企業建立了黨組織,占企業總數的53.1%。
針對社會組織黨建覆蓋率不高的情況,2015年,中共中央辦公廳印發《關于加強社會組織黨的建設工作的意見(試行)》再次強調加強社會組織黨建工作的重要性,明確要求“各級黨委組織部門要牽頭抓總、統籌協調,社會組織黨建工作機構要加強具體指導,民政、司法、財政、稅務、教育、衛生計生、工商等部門要結合職能協同做好社會組織黨建工作。對履行責任不到位的追究責任”。2016年,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以及民政部又分別通過《關于改革社會組織管理制度 促進社會組織健康有序發展的意見》和《民政部關于社會組織成立登記時同步開展黨建工作有關問題的通知》等文件要求社會組織及時成立黨組織和開展黨的工作。從既有數據看,政策效果明顯,社會組織黨組織覆蓋率大大提升。以民政部部管社會組織為例,截至2016年12月份,175家部管社會組織中,除準備辦理注銷登記的4家外,已建立黨組織的有134家,覆蓋率為78%。[11]地方層面,截至2015年底,成都市社會組織黨組織覆蓋率達到81.4%。[12]
黨組織覆蓋率實現大幅提升對于強化社會組織黨建來說固然重要,但覆蓋率并非社會組織黨建的全部內容,社會組織黨建還涉及體系建設、能力提升、作用發揮等多個方面的內容。社會組織黨建在這些方面還存在諸多不足,其中尤以作用發揮不到位最為突出。雖然很多社會組織通過各種途徑建立了黨組織,但由于資金、辦公場所,以及黨務工作人員的缺乏,黨組織的治理能力普遍較弱,黨組織“空轉”和“有組織無生活”的現象大量存在。甚至關于黨組織究竟應當發揮何種作用,人們依然存在諸多爭議。導致社會組織黨建困境的原因很多,如地方黨政部門對該問題的認知存在偏差,認為相對于組織提供服務能力來說,黨建屬于務虛型工作,比較次要;相對于黨組織的覆蓋率,其功能發揮水平難以衡量,因此不容易形成激勵效應。此外,黨建成本偏高,組織載體不穩固也是阻礙社會組織黨建順利開展的重要原因。[13]
就如何加強社會組織黨建,學界和政府已經做了大量的探討,并提出了諸多富有價值的建議。[13][14]對此,本文不再累述,只是結合本人的調研情況,以及近年來出現的新現象,提出以下幾點建議,以作補充:一是加強針對地方黨政官員關于社會組織黨建工作的政治意義和功能定位的宣傳和教育;二是將黨建情況納入相關職能部門的績效考核;三是將黨建情況作為政府服務購買的重要條件;四是建立科學合理的懲戒機制;五是設立黨建專項基金用于支持社會組織黨建工作。[15]
中國共產黨是一個內部組織嚴密的超大規模政黨。截至2016年底,共有黨員數8 944.7萬名,基層黨組織451.8萬個,其中基層黨委22萬個,黨總支和支部分別為27.7萬和402.1萬個。基層黨組織是黨執政的組織基礎,同時也是黨實現對其他社會力量有效整合的基礎。提升社會組織領域黨組織的覆蓋率和黨建水平對于實現黨對社會組織的有效整合來說固然重要,但如何在此基礎上充分調動起廣大黨員和基層黨組織的積極性,對于實現黨對社會組織的有效整合來說同樣重要,甚至更加重要。為此,除了繼續強化社會組織黨建以外,有必要探索新的整合模式,以進一步鞏固和完善黨對社會組織的整合。
新模式突出對黨的社會屬性的開發和利用,激發基層黨組織和黨員的活力。隨著我國“總體性社會的瓦解”,新興社會要素的不斷涌現,執政黨必須改變原來的單純利用行政性手段控制社會的模式,嘗試運用政黨的社會性功能直接介入社會,以增強自身調控社會、影響社會的能力。[16]現實中,絕大多數普通黨員除了參與單位的組織活動之外,很少以黨員的身份參與社會活動。與普通民眾相比,其政治身份的辨識度并不高。在很多情況下,黨員的組織生活都難以得到保證,更不用說開展社會活動,與其他組織展開互動,融入社會,服務社會了。這種情況同樣出現在黨與社會組織關系中。非社會組織領域中的基層黨組織和黨員很少與社會組織發生互動。即便有黨員參與社會組織活動,他們也很少顯化自己的黨員身份。也就是說,在黨對社會組織的整合過程中,廣大基層黨組織和普通黨員的巨大潛能并沒有被充分激發出來,存在巨大的資源浪費。“當政黨不能回歸社會,實現對社會的充分領導和有效整合時,民間組織就可能占據這些社會空間和民眾,從而實現政治目的”。[17](P110)實現對社會組織的有效整合,不僅是社會組織內部黨組織和黨員的基本職責,也是全體黨組織和黨員的共同職責。為了更好地實現該目標,必須充分利用黨的社會屬性,調動和發揮其他領域廣大基層黨組織和黨員的積極性。
如何充分利用黨的社會屬性,發揮好基層黨組織和廣大普通黨員整合社會組織的作用?社會組織的主要功能是提供社會服務,而黨的宗旨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因此,服務可成為黨對社會組織進行行動整合的載體。十八大報告明確提出“以服務群眾、做群眾工作為主要任務,加強基層服務型黨組織建設”的要求。2014年5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印發《關于加強基層服務型黨組織建設的意見》,明確要求“基層黨組織要帶動群眾組織、自治組織和社會組織開展服務,協調面向基層的公共服務、市場服務和社會服務”。由此可見,黨就通過服務載體來推進對社會組織的行動整合已經取得共識,接下來需要解決的主要問題就是如何通過服務載體進行整合了。
除了挖掘和利用好基層黨組織的社會屬性之外,亦須充分利用好黨員個體的整合功能,通過地緣、業緣、趣緣等關系紐帶拓展黨員的社會關系網絡,鼓勵黨員與社會組織從業人員積極交往,參與社會組織活動;[18]鼓勵黨員積極加入社會組織或者成立社會組織,并幫助他們成長為組織的業務骨干和行業精英;通過社會組織內部黨員先鋒模范作用的發揮,增強社會組織對黨的親近感;充分發揮社會組織內部黨員的橋梁紐帶作用,透過他們與社會組織進行充分地溝通協調,增強黨對社會組織的感召力。其中,尤其是要充分利用好社會組織理事會和監事會中黨員的溝通協調功能,而這一點長期以來都沒有引起足夠重視。一般說來,這兩個機構中的黨員比例普遍較高。以北京市基金會為例,在2013年參加該市年檢的270家基金會理事會中共有黨員1 639名,占理事總數的60.35%(有效樣本2 716人),監事會中共有黨員431名,占監事總數的67.05%(有效樣本431人)。[19](P136-183)這兩個比例均遠遠超過社會組織從業人員中的黨員比例,也超過其他大多數組織中的黨員比例。充分調動這些黨員董事和監事的積極性,發揮其溝通協調作用,對實現黨對社會組織的整合功能將大有裨益。
強調在整合過程中充分利用黨的社會屬性并不是否定其國家屬性對于行動整合的重要性。在對國家屬性的利用上,黨可以通過制度和非制度兩種基本形式實現對社會組織的整合。制度化途徑包括建立社會組織人士聯誼會,吸收社會組織領域中的優秀黨員成為各級黨代會的代表,增加各級人民代表大會中社會組織優異人士的代表數額,以及在政協中增加社會組織界別等具體形式。非制度化途徑則主要包括邀請社會組織參與相關領域的政策制定;保持與社會組織的密切互動,增加在公民倡導、政策宣傳、社會服務等領域的項目合作;邀請社會組織參與政策和項目評估;監督基層黨組織和黨員活動等。
黨對社會組織的行動整合屬于組織間交往互動的范疇,而任何交往互動總是離不開特定的交往模式。為了更好地處理黨社關系,充分發揮黨對社會組織的政治整合功能,應當在各級黨組織,尤其是基層黨組織與社會組織互動的過程中積極引入溝通協商的交往模式。在這種模式中,黨組織不是“粗暴”地舉起大棒強迫社會組織從事某些行為,或者手持胡蘿卜來誘使社會組織做出符合黨組織意愿的反應,而是通過平等協商的方式共同探討問題,交流意見,努力促成問題的解決。在此過程中,彼此之間可能就問題性質的認定、解決問題的方式,以及所要實現的目標等方面存在分歧和沖突,但它們始終處于相對平等的地位。當發生分歧時,說理是消除分歧的基本原則。不僅如此,它們還會給予對方以充分尊重,靜心傾聽對方的發言,努力做到換位思考。通過協商溝通,彼此之間實現意見轉化,達成共識。由于此種共識是建立在黨和社會組織對彼此利益和價值訴求的平等討論和理性反思的基礎之上的,其政治整合的功能將十分明顯。經由協商而來的整合既與建立在行政命令基礎上的“服從”相去甚遠,也與建立在利益基礎上的“接受”存在本質差異,是社會組織對黨的理念、制度和行動的真正認可。
協商的整合功能除了體現在它的結果上,同時也體現在其過程中。黨組織在處理與社會組織關系時,能夠做到與后者平等對話,靜心傾聽和尊重后者的意見和建議本身就能夠帶來很大的整合效應。在這個過程中,社會組織的觀點最終可能并沒有被采納,但協商所特有的平等氛圍以及由此產生的被尊重感往往會推動這些組織形成面向黨組織的積極情感傾向。
2015年2月,中共中央印發《關于加強社會主義協商民主建設的意見》特別提出,“探索開展社會組織協商。堅持黨的領導和政府依法管理,健全與相關社會組織聯系的工作機制和溝通渠道,引導社會組織有序開展協商,更好為社會服務”。對于未來黨通過溝通協商的方式處理與社會組織之間的關系來說,該《意見》的出臺是一個很好的開端。
在黨和政府的積極推動下,中國社會組織近年來獲得了快速發展,逐漸成長為與政府和市場并行的第三部門,以及國家治理體系中不可或缺的主體。與此同時,社會組織的發展也帶來了很多問題。它們一方面對黨的執政地位構成侵蝕,另一方面則制約著該領域實現可持續發展的能力。正如森所言,雖然這些后果有些實屬意外,但并非完全不可預期,“經濟和社會的理性思考可以注意那些并非有意造成的、但由于體制性安排而引起的后果,而且特定的體制安排可以因為注意到各種可能產生的、無意造成的后果而獲得更準確的評價”。[20](P258)進言之,黨對社會組織進行政治整合不僅是必要的,同時也是可能的。繼十九大之后,黨的十九屆三中全會再次強調“黨政軍民學,東西南北中,黨是領導一切的”。全會公報《中共中央關于深化黨和國家機構改革的決定》明確將社會組織改革納入黨和國家機構改革的整體框架,要求社會組織加強自身規范建設,與國家機關、人民團體和企事業單位在黨的統一領導下協調行動、增強活力,共同提升國家治理能力和治理水平。這些規定既明確了黨整合社會組織的基本原則,也對社會組織的發展方向提出了根本要求。要實現有效的政治整合,黨需要綜合采用觀念整合、機構整合,以及行動整合,三者缺一不可。一直以來,黨對社會組織的整合主要體現為以社會組織黨建為中心內容的機構整合。該整合形式既取得了諸多成就,但也存在不少缺憾。有鑒于此,未來的政治整合應當在繼續完善社會組織黨建的同時,加強對其他兩種整合形式的開發和利用。
此外,經過多年的實踐和理論探索,我國確定了“黨委領導、政府主導、社會協同、公眾參與、法律保障”的社會治理體制改革的整體框架,而促進社會組織發揮重要作用則是其題中之義。黨對社會組織的政治整合內生于整體的國家社會治理體制改革框架中。因此,一方面,黨對社會組織實現有效政治整合是社會治理體制改革取得全面成功的重要保障;另一方面,政治整合目標的實現又離不開社會治理體制改革的整體推進,以及多方參與治理主體積極性的充分發揮和協調共促。為此,各方權益都得到充分關照,各方責任亦應加以明確規定,依據法治的基本理念和準則推進社會治理改革和黨對社會組織的政治整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