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易凡
這不過是一扇普通的窗。
窗內,不過瑯瑯書聲;窗外,不過幾抹翠色罷了。
但,它也不是極平常的窗。
我常從這山頂上教室的窗戶向外眺望。我也不知道看什么,但我總會看上很久,很久。
窗外,有幾棵極高的香樟。它們伸展的枝干上深刻著褐色的紋路,帶著來自泥土的質樸與芬芳,像一張張未能指明方向的地圖在無限延展。層層密葉將天空剪得只剩一半的影子和殘缺的輪廓。這里,是經常下雨的。一下雨,便是綿綿不斷,頗給人凄風苦雨之感。香樟總會在這“凄風苦雨”中搖動,發出輕輕的潮水般的嘩然。每一片葉都在無隙的密雨中將頭垂低,垂低……怎么會有如此苦的葉呢?天晴時,香樟自在微風中舒展,溫香的陽光也漸漸點亮了葉的目光。在窗內寧靜時,我也能感受到那葉脈里汩汩地流淌和不息的脈動,仿佛自己身上也有。
一枝一葉總關情,一樹亦有一世界。我想,是這樣的。每一片葉,總會從剛綻的嫩芽走向無聲的衰老,最終化作春泥,每一棵樹亦有自己的生老病死,也許亦有自己的留戀,自己的不舍。每一次一起一落的驚心動魄,于它,是生命的全部,最終也都會歸于寂靜,不著痕跡;于我,亦只是一支插曲,最終亦會歸于沉默,在我的記憶中也應似飛鴻踏雪泥。但,葉盡可去追逐陽光,也可于墜落的疼痛中清醒而快樂著。在一次次的輪回中,更加清醒,更加明白,深諳這萬水千山之道。
香樟身后,是更遙遠的天空。有時灰云低低地壓在天際,只留下云腳處一層窄窄的金色,城市也只投下一個灰色的剪影。凝神看時,可見那灰云在遠處穿過,日影在它身后忽閃忽現。行云無語,花鳥靜默,更顯寂靜葉遠。有時霞光鋪散,橙色的光芒從樹隙間穿透,遠處金邊的云在淡紫的光圈下變幻,浮動沉寂。光影游動,只叫人感嘆這天地神奇。有時,靜謐而深邃的藍渲染天際,行云游走,山寧樹靜,連風的呼吸聲也清晰起來。靜心遠眺時,我總能感到那云層之上傳來陣陣細碎的鈴音,仿佛一個用心編織的夢,讓人心里充滿寧靜與夢幻。那鈴音似能聽聞,似又不聞,但更像是來自心底的聲音,也許是在這樣的靜謐感與香樟樹后那片無限延展的寬闊與包容之下,與自然相通的渴望,對本源探知的渴求被逐漸喚醒,進而形成了一張無聲的大網,使人被這種寧靜與自然充實。也許,正是發現,才能通向簡單與美好。
有時身在窗內眺望,卻不知自己實已云游到何方。也許會有一只飛鳥,忽地飛入視野,劃過無痕的天空,也許一只松鼠躍過,帶走幾顆碧綠的樟果,亦會令你追回那云游的神思。所有的生機,都是一種和諧的美好,窗外需要,窗內亦需要。這扇窗,遠不是視野的禁錮,窗中之景,物,亦不是視野的盡頭,那只是一個探知的角度罷。
有時,聽,亦有不同。春日蟋蟀的聒噪聲自顯出獨特的韻致,浸著泥土清新的芬芳四下溢開。朦朧的細雨聲打在樟葉上,細碎而輕柔;夏日,蟬聲層層疊疊,一浪推一浪,一浪高過一浪,愈飛愈遠,飄飄忽忽,構成了獨有的寧靜的喧嘩;秋日,歸鳥聲溢滿小窗,一聲一聲,清晰尖銳,滿載對夏日的回憶;冬日的風,自從遠處而來,從樹隙間穿過,樹葉間觸碰,雖無言,卻在傳遞著清冷的余音……有時,能聽到山下傳來的汽車喇叭聲,有時,亦似乎能聽到一朵花的自語或螞蟻的喧嘩。而不論來自于窗外那個世界的什么聲音,亦都會給人以不同的心境和感受。有時屏息凝神,真能讓人感受到葉的呢喃,鳥的悲喜,樹的呼吸,只是只有在用心捕捉一個個瞬間時,才能感受到自然之美。
窗外的世界是天地萬物的,但他們并不獨享這生命的詩與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