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意義即是刻奇

摘 要：刻奇（Kitsch）一詞為大眾所熟知是源于米蘭昆德拉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中的使用，這一概念深刻地反映了昆德拉的哲學觀和政治觀。本文認為刻奇也是解讀《慶祝無意義》的重要視角之一，首先根據昆德拉以往的文字總結了刻奇的含義，在此基礎上分析《慶祝無意義》一書中所呈現的刻奇，最后得出“無意義即是刻奇”的初步結論。

關鍵詞：刻奇；米蘭昆德拉；慶祝無意義

作者簡介：張宇英（1993.10-），女，漢，湖北人，上海交通大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二語習得。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8）-02--02

一、引言

Kitsch一詞為中國讀者所熟知是源于80年代末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最初的譯本將Kitsch譯成“媚俗”，而后有學者提出根據昆德拉作品中的意思，應該譯成“自媚”更為合適。時至今日，大眾最為廣泛接受的譯法是“刻奇”?？唐嬉辉~雖非昆德拉的原創（它最早在德語中用來形容通過“毫無價值的廉價模仿”來實現的次等藝術形式），但是卻因昆德拉在作品中的經典實用而有了更為深層的含義?！稇c祝無意義》這本書也不例外，分析文本中的刻奇是理解“無意義”的一個重要視角。

我們可以通過昆德拉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里所舉的一個例子來理解“刻奇”：當看見草坪上奔跑的孩子，由Kitsch引起了兩行“前后緊密相連”的熱淚：第一行是說：看見了孩子在草地上奔跑，多好?。坏诙惺钦f：和所有的人類在一起，被草地上奔跑的孩子們所感動，多好啊。第二種眼淚使Kitsch更加Kitsch。昆德拉在不同的作品中也有一些關于“Kitsch”的文字——“靈魂的虛腫癥”、“將既定模式的愚昧，用美麗的語言把它喬裝起來，甚至連自己都為這種平庸的思想和感情流淚”、“極權國家發展了這種Kitsch，因為這些國家不能容忍個人主義、懷疑和嘲笑……”我認為總結起來，“刻奇”有以下幾層含義：

1.情緒不是自然產生的，人時刻注意到自己的情緒，為這種情緒的產生找個適當的理由。正如在上面那個草坪的例子中，感動流淚不是因為純粹的感動，是因為此時應該感動而感動，因為其他所有人類都感動而感動。

2.產生相應的情緒是為了感動自己，即所謂的“自媚”；做某件事不是因為喜歡去做，而是因為做了就能讓自己感到自身的美化。

3.每個個體的刻奇相加就是昆德拉提到的“極權國家的刻奇”。每個人都因他人產生某種情緒而產生某種情緒，因為他人做了什么事情而去做某件事，于是這種情緒和這件事情被賦予了崇高意義，于是不同的聲音是不被允許的，是異端。

二、《慶祝無意義》中的刻奇分析

米蘭昆德拉在多部作品中都或多或少對刻奇有所提及，《慶祝無意義》也不例外，它是這部小說想要表達的主題關鍵詞之一。我的分析根據昆德拉的行文分為兩部分，一是現實生活，也就是主人公阿蘭生活的那個世界的刻奇；二是斯大林二十四只鷓鴣故事中的刻奇。

1.現實生活中的刻奇

1.1博物館和盧森堡公園的對比

小說一開場即有對刻奇的體現。第一部分第二節中通過拉蒙的視角，對比了博物館和盧森堡公園中截然不同的兩種情景。博物館在展出夏加爾的作品，拉蒙在長蛇陣中觀察排隊的人們“因厭煩而麻痹的面孔”；在第四部分中拉蒙又談到了這長隊——“你以為他們一下子就會愛上夏加爾嗎？”“他們什么都不懂，因而讓人帶領著。他們實在太好帶領了?！边@些排隊的人們很明顯不是因為喜愛夏加爾的作品而想來博物館欣賞，他們甚至“厭煩而麻痹”，他們是“被人帶領的”。這是很明顯的刻奇，做一件事不是因為自身喜歡，而是因為應該做，因為做了這件事后可以得到自我滿足——他們認為去了博物館看夏加爾自己的藝術修養得到了提高，自己就像長蛇陣中的其他人一樣文明，優雅，高尚?；蛟S排隊本身就是一種發揮刻奇效應的最好方式，你與他人同在，自身的喜好有何重要？

而盧森堡公園中是反刻奇的最好印證。我注意到，這一段文字中用了兩次“自由”來形容公園的氣氛。人們在跑，“不是因為有急事，而是他們愛跑”，這一個“愛”字是多么明顯的反刻奇！人們跑步就是因為自己對跑步的喜愛，而不是因為別的任何與外界有關的原因。這段中也用了兩個“冷淡”來形容這些散步者，初讀我認為是否翻譯不準確，是否應該譯為“恬淡”更合適。但是從刻奇的視角來看，“冷淡”很是精妙！我們通常用“狂熱”來形容一群人對某個對象的追捧，其反面不正是“冷淡”？

1.2達德洛、拉弗朗克和那喀索斯

達德洛知道自己沒有患癌癥，為何還要對拉蒙說謊？因為他是個深受刻奇荼毒的人。作者給了我們幾個線索：首先，達德洛對拉弗朗克的精神十分贊美。拉弗朗克在丈夫死去之后克服悲傷，堅強地生活下去?！罢f起拉弗朗克的精神力量，他想到了自己。他的性格力量不是也經受了艱苦的考驗嗎？”其次，拉蒙評價達德洛提到他是一個“那喀索斯”，“他在每個人眼睛里觀察自己的形象，要美化它?！边@與引言中提到的刻奇的第二層含義完全吻合。雖然他已得知自己不是癌癥，但是他享受那種自己賦予自己的對“勇氣”的贊揚：啊！我面對病魔仍然沒有屈服，我是多么勇敢樂觀的人！他不愿結束這種享受，于是在他人面前撒謊，“非常鎮靜、非常溫柔地”告訴別人自己罹患癌癥，還故作堅強地說“應該活下去”，幻想自己慶?！吧c死雙節日”，讓他的觀眾為他的堅強鼓掌。他在別人眼里看到自己這種美化過的勇敢樂觀的形象，這就是一種刻奇，一種“自媚”。

拉弗朗克和達德洛如出一轍，刻奇得要命。第五部分中，在酒會上，拉弗朗克“用響亮的聲音朗誦：‘我今后的生活會更美麗。生活比死亡更強，因為生活是以死亡作為營養！”。她是另一個那喀索斯，當眾發表自己的“堅強宣言”，要讓人們為她鼓掌，要在人們的眼里看到自己高尚的形象。對丈夫去世的開始的感傷和后來的化悲痛為力量都是因為她覺得應該這樣而產生的情緒，好像是在人們面前的表演，通過這種表演，感動自己。悲與喜都不自然。endprint

2.斯大林二十四只鷓鴣故事中的刻奇

昆德拉曾經說過：“極權的國家發展了這種Kitsch，因為，這些國家不能容忍個人主義、懷疑主義和嘲笑。社會主義現實主義，就是Kitsch的勝利?！眰€人的刻奇相加就形成極權國家的刻奇?！稇c祝無意義》中斯大林這條線呈現的就是極權的刻奇，是阿蘭這條線中呈現的個人的刻奇的一個升華。

斯大林的專制統治就是刻奇的結果。第六部分“叔本華的世界”這一節中，斯大林說“叔本華更接近真理”：“為了使這個表象存在，使這個表象現實，必須有一個意志；一個巨大的意志，把它強加于人”；“我向你們保證，在一個大意志的統制下，人們最終會對什么都相信！”斯大林洞悉人類的愚蠢，將刻奇藝術玩得爐火純青。在極權控制下，每個人都被洗腦，如同一模一樣的復制品，整個國家只存在“一致性”，而不存在“個別性”，或者說一個人一旦有了“個別性”，他就顯得很不合群，因而成為異端。斯大林將柯尼斯堡命名為加里寧格勒，其實就是對這種刻奇的一種嘲笑式的使用。他站在高處，愉快地看著他一手創造的刻奇：不用偉大的人物命名，而用這樣一個眾所周知的庸人的名字，可是沒有人敢反抗，這個名字代替康德的名字，它的存在就是對人類的愚蠢的一種無情嘲笑。

政治局的同志，比如赫魯曉夫，他們就是反刻奇的英雄嗎？當然不是！他們也是愚蠢的活在刻奇中的人。他們在盥洗室中憤慨地咒罵著斯大林也是一種刻奇。他們被小小盥洗室中那種英雄般的悲憤所感染，因而自己也產生這種情緒，仿佛自己也是個勇于反抗獨裁者的英雄，他們互相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美化的自己。其實他們心里清楚，他們只是蒼白懦弱的膽小鬼，不敢在斯大林面前反抗，他們利用刻奇看到自己美化后的形象，給自己一種心理安慰。

三、結語

小說中還有很多體現刻奇的情節，例如開頭和結尾都討論過的“肚臍”的問題——“肚臍”代表的是“一致性”，“肚臍對重復性不但毫不反抗，而且還號召去重復！”露肚臍是一種時尚，“它像其他時尚一樣也會過時的。”由此，昆德拉借阿蘭之口說：“個別性是一種幻覺！”他認為，人類擺脫不了刻奇的愚蠢，刻奇即是人類的軟肋。人關注情緒的產生原因超過情緒本身，已經失去自然產生情緒的能力；人關注周圍人的情緒超過自身的情緒，關注環境超過關注內心；關注別人眼里的自己的形象，而不是關注本我；關注一致性，而不是保持個別性?？唐媸侨祟惥繕O無聊的一種體現?？唐媸菬o意義的。Kitsch這個詞最早用來形容低劣的藝術形式時就是指毫無意義的、空洞的、流于表面的復制。通過上述結合文本的分析，我對“無意義”的理解就是無意義的刻奇。

參考文獻：

[1]米蘭·昆德拉.慶祝無意義[M].馬振騁，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4.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