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德茂
(廣東外語外貿大學,廣東 廣州 510420)
最近,鄭惠生的《文藝學批評實踐》一書由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了,有評論指出“這是國內首部以文藝學及其學者為主要批評對象的學術專著”。筆者讀后感覺這本書針對許多文藝學前沿性話題展開思考,針對具體批評家、理論家展開批評,展現出了當今文藝學研究領域的風景,而這本書自身也成為此領域的一道難得一見的風景。
“地處湓江地低濕,黃蘆苦竹繞宅生。”之所以腦海中浮現出白居易這句描寫自己被貶謫苦寒之境的詩,是聯想到《文藝學批評實踐》一書的作者鄭惠生老師所處學術研究環境的偏遠、“低濕”,艱難不被人知。鄭惠生老師的住處我沒有去過,當然其居住實境斷不會像白居易所寫那樣不堪,但我能想象到,鄭惠生老師所處的學術環境,用白居易的這兩句詩,可以說是“差可比擬,或有類同”的。在偏遠之地,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學校,這樣的“學術洼地”,要研究“高貴的”文藝理論,開展“尖端的”學術思考和批評實踐,他要遇到怎樣的困難和壓力?這包括外部的資料匱乏,少有同仁交流,不被鄉人親朋理解,也包括作者自身內在的物質與精神生活的沖突,知識學問與現實境遇的沖突,情感與理智的沖突!在汕頭教育學院,后來這所學院改名為汕頭職業技術學院,從事文藝學教學與研究,而他,鄭惠生老師居然一個人踽踽獨行,穿過荒原,艱難跋涉,給我們捧出他的心血之作,一本高質量的學術著作《文藝學批評實踐》!
不要以為“實踐”是容易的,不要以為實踐就僅在“操作”層面。知行問題自古至今一直是人們繞不開的哲學話題。什么是知?是知指導行?還是由行得知?二者是什么關系?真知是來自書本還是來自實踐?不說更久遠,從朱熹、陸九淵、王陽明到陶行知,我們的認識似乎越來越明朗。可是要真正做到,又何其難!鄭惠生老師的《文藝學批評實踐》,誠如書名所言,是針對文藝科學所進行的批評實踐,它是求真求實的實踐,是有理論、有思想、有見地的實踐。這是他攀登理論高地,摘取“象牙塔”頂尖寶石的實踐,也是他人生歷練的實踐,為我們提供了豐富的實踐經驗和成果。
筆者讀后留下深刻感觸的有三點:
一是批評的態度是認真的、嚴謹的,其思考足以給我們諸多啟發,可以推進我們的研究、促進文藝科學的建設。書中展開批評的對象,多是當今文藝學界的著名人物,有些甚至是理論界的耆宿泰斗,討論的問題也是當今理論界迷霧重重、似是而非、既熱門又棘手的問題。作者不回避矛盾,知難而上,用知識、邏輯、學理和實踐檢驗來條分縷析,使繁雜的問題頭緒分明,讓我們知曉思考的方向和方法,進而水到渠成地得出結論。作者批評的言辭是犀利的,在學問的層面求真求實而不講情面。作者的批評又是講道理的,以理服人,而不是打棍子扣帽子。作者擺事實,用材料說話,用理論思維的邏輯說話,用社會實踐的例子正反論證,整個批評的過程可以讓讀者有所思索,有所啟發,有所明辨,有所提高。它不僅能鍛煉讀者的思維能力,也能提醒專家學者更注意學術思維和表達的嚴謹性。沒有學術批評,則難以有學術進步,這本書為文藝學的建設提供了一個富含價值的生動的實踐樣本。
批評是針對現實問題的。比如對文學經典已經過時的說法,認為現在已經是短信時代,于是便以為我們可以不再需要經典了,并且過度夸大短信文學的功能,認為通俗和高雅價值無差別、無高低——鄭惠生老師對這些現實理論問題展開分析和批評,其意見是中肯的,并且是很有現實意義的。再如對文學研究的“越界”現象,文學在經濟大潮中的“經濟品格”,文學與政治的關系等問題,鄭老師也鮮明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足資我們參考和進一步展開思考。
專著的批評有廣度。不僅有對文學理論問題的思考和批評,有對專家教授批評理論與實踐的批評,有對文藝史厘定劃分的批評,有對文藝學學術事件展開的批評,比如討論其學術規范問題,有對高校文藝學教學和研究展開的批評。甚至,還有對文藝學課題立項、標準、項目申報、成果結項展開的批評,對核心期刊和學界生態的批評,還有“不自量力地”誠懇向教育部提出的批評性建議。專著的批評有深度。批評不是隔山空鑿,對空放炮,而是重視文獻材料,言之有據,持之有故,有思維的縝密、學理的一貫、獨到的洞見、和強大邏輯支撐的必然結論,以及對于這結論的社會實踐利弊得失的現實支持。
二是批評的知識儲備是豐富的。它讓我們看到,要有良好的批評素質和能力,要想做到以理服人,必須首先要豐富自己,用知識和理論武裝自己,這樣才能正確地開展批評。讀這本書,你能感覺到作者讀了多少書,做了多少功課,用了多少時間和精力。那一條條資料皆有來歷,所引理論及例證無一字不實證,有一分材料說一分話,體現了一個學者嚴謹的學風和真正科研求真求實的精神。閱讀過程中透過文字,我仿佛看見一個堅韌不拔的中年學者,在四面嚴寒的書房中,一邊用口中的熱氣哈著將要凍僵的手,一邊上上下下攀爬翻閱書架上那一排排薄厚不一的書籍,像刑偵專家查找物證一樣查找那一條條文獻資料。
本書最后所附書單列出了這本批評專著主要參考的書目。通過書目能看到作者的閱讀視野,明晰的分類思維,和學術研究的一絲不茍。這份書單是青年學子想要進入文藝學殿堂的閱讀路徑指南,也是這方面的專家學者可以拾遺補闕的文獻索引提示。
三是以教學促進科研深入,以科研提升教學品質。鄭惠生老師在偏遠的教學與科研的第一線,既有繁重的教學任務,又有必須完成的一定量的科研任務。這一方面對他的研究來說在時間和精力分配方面有很大的難度,但從另一角度說,又有一定的優勢和便利。他可以從教學中發現問題,帶著問題意識展開科研,他可以在偏遠的一隅脫離人事關系和人情的牽掣,獨立而自由地展開批評和研究。他又將思考和研究的成果帶回課堂,提高自己的教學質量。書中作者也談了教學和科研相互關系的體會,而他的學生因為老師的刻苦鉆研而受惠。可以說有這樣的老師講授文藝學課程,對他的學生來說,是有福了!
當然,這并不是說這本書就十全十美,我認為有些問題還可以繼續商榷探討,作者的有些批評過于嚴苛,有些批評我也并不是完全贊成。舉一個例子,比如講到“意識形態”對文學的粗暴干預和打壓,我們都知道這個“能指”表達的“所指”是什么,這個時候就難以指責原作者對“意識形態”的使用不當,難以指責他沒有對“意識形態”做出科學的學術厘定。這就好像當我們說“鮑魚”,“櫻桃”如何如何,大家都知道說的是什么,沒有必要在此時提出鮑魚是魚嗎?它屬于魚類還是貝類?櫻桃哪里像桃子?為什么叫桃?——盡管如此,作者提出了問題,引發我們對問題的思考,這本身也是有意義的。
在筆者結束這篇閱讀感言時,腦海中久久縈繞著這樣一幅畫面:無邊的荒原上,遠方有一束光,一個學者從青年到中年,一直踉蹌而執著地朝那束光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