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桁
摘 要:明代關中之學實際上分為了有一定聯系但又有所區別的兩枝,一枝以涇野先生呂柟等為代表,另一枝即三原學派。明代三原學派主張“經世致用”,這種尚“實”的作風和學風并非明代的“另類”,明代中后期以降,實學已經漸漸成為學界主流,這既有社會原因,同時又兼有學理原因。
關鍵詞:關學;三原學派;王恕;張載
關學即關中之學,是宋明理學重要組成部分。關學肇始于北宋的張載,張載曾于陜西眉縣(屬于關中地區)一帶設席講學,一時間執經受教者甚眾。宋室南渡之后,呂本中較早地提出了“關學”這一概念,后經朱熹梳理、闡釋并在《伊洛淵源錄》中與周敦頤、二程之學互參之后,關學的影響就遠遠超越了關中地區。明初宋濂等編修《元史》,將宋代理學概括為“濂、洛、關、閩”四家,關學遂成為名副其實的理學正宗。從北宋的張載、呂大臨,到清末民國的劉光蕡、牛兆濂,近千年之間,關學從無斷代,反而大家輩顯,層出不窮,除張載、藍田“三呂”之外,還出現了像呂柟、馬理、馮從吾、楊爵、李颙這樣的關中大儒。黃宗羲在《明儒學案》中評價說:“關學世有淵源,皆以躬行禮教為本。”[1]這個評價看上去簡單平實,但實際上是一語道破實質,關學子弟在學術思想上都具有源流不斷、內在統一的精神內涵:他們都主動承擔“立心立命”的歷史責任,大力提倡“經世致用”的篤實學風,不務空談,注重踐履,尚德尚禮,崇仰節操。他們雖以關中或周邊地區人氏為多,但其學養絕不囿于地域、門派,他們博采眾長,兼容并蓄,研經窮理,求真求實,形成了北宋以降連綿不絕又異彩紛呈的文化景象。關學的影響也頗為廣泛,朱熹、永嘉諸子、王廷相、王夫之、戴震這些關中以外的哲學大家也都極大地受到了關學學術的影響,從中汲取了相當的思想養分。
明代關中之學實際上分為了有一定聯系但又有所區別的兩枝,一枝以涇野先生呂柟等為代表,另一枝即三原學派。呂柟師從渭南薛敬之,而薛敬之師從河東薛瑄,故在《明儒學案》中,《文簡呂涇野先生柟》一篇列于《河東學案》題下。但是,《明儒學案》“師說”部分《呂涇野柟》一篇開篇即云:“關學世有淵源,皆以躬行禮教為本,而涇野先生實集其大成。”又肯定了呂柟在關學史上的地位。明代馮從吾所編《關學編》收錄的較呂柟為早的關中學者段堅、張杰、周蕙、張鼎、李瑾、薛敬之以及呂柟生徒呂潛、張節、力挺、郭郛等人亦俱被黃宗羲列入河東學派。可見,在黃宗羲看開,明中期關學差不多應整體歸于河東一家。但值得注意的是,《明儒學案》獨立設有《三原學案》一卷,開卷曰:“關學大概宗薛氏,三原又其別派也。其門下多以氣節著,風土之厚,而又加之學問者也。”[2]依黃氏之見,三原學派既屬于關學同時又別具特色,為關學之別派。“以氣節著,風土之厚”是肯定了三原學派尊禮重行的踐履精神,“又加之學問者”則是認可了三原學派學者的學風、學力。王承裕創辦三原建宏道書院之后,訪學者紛至沓來,其間馬理、韓邦奇、楊爵、王之士等都在當時有著較大的影響。
明代三原學派主張“經世致用”。早在北宋時期,張載之學就重在求實,張載后學在治學的過程中亦看重體用的結合。明代三原學派的六位代表人物均曾入仕為官,且大多官居顯位,在他們為官、治學的過程中,對“致用”二字體現得淋漓盡致,這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其一,崇禮。三原學派認為天人共有一理,人稟受天理而成性,性由天道而來。既然如此,以理治天下,就一定要根據天理在人間的映射——也就是“禮”——來實踐、行動,因此三原學派一直在踐行著禮教。《關學編》言王承裕“自始學好禮,終身由之,故教人以禮為先。凡弟子家冠婚喪祭,必令率禮而行。又刊布藍田呂氏《鄉儀》、《鄉約》諸書,俾鄉人由之。三原世風民俗至今貞美,先生之力居多。”[3]言馬理“特好古儀禮,時自習其節度。至冠婚、喪祭禮,則取司馬溫公、朱文公與《大明集體》折中用之。處父喪與嫡生母之喪,關中傳以為訓。”[4]又言王之士“謂:‘居鄉不能善俗,如先正和叔何?乃立鄉約,為十二會,赴會者百余人。設科勸糾,身先不倦。諸灑掃應對、冠婚嫁祭禮久廢,每率諸宗組弟子,一一敦行之。于是,藍田美俗復興。”[5]其二,重節。崇禮者必重氣節。三原學派諸學者不論為官還是授學,皆以氣節為先。譬如,王承裕認吏科都給事中之時,正值劉瑾專政,朝廷臣工大多拜于劉瑾門下,王承裕卻避而遠之。后上書奏事,內容牽涉劉瑾,“瑾怒,罰粟三百石輸邊。”[6]馬理則由于逆上奏事而遭庭仗,楊爵更因屢批龍鱗而下獄,并成為有明以來首位身負重枷的士大夫[7]。
三原學派尚“實”的作風和學風并非明代的“另類”,明代中后期以降,實學已經漸漸成為學界主流。王廷相說:“士惟篤行可以振化矣,士惟實學可以經世矣。”[8]又說“文事武備,兼而有之,斯儒者之實學也。”[9]究明中后期實學思潮興起之原因大致有二:
其一,社會原因。明代中期以來,雖然經濟發展狀況良好,但是社會分配極不均衡,農民階級負擔的賦稅徭役過于沉重。加之外患嚴重,國家軍費激增,民族矛盾和社會矛盾逐漸激化。此時程朱理學和心學末流還在一味空談,絲毫解決不了實實在在的社會問題,使得越來越多的儒門弟子對空泛化的學說失去信心。一部分思想家進行了深刻的反省和思索,積極倡導經世致用之學,于是求實的學風逐漸興起并占據了重要的學術地位。
其二,學理原因。明中期以來,受到宋元以來疑古之風的影響,不少學者開始從求真務實出發,對先賢提出質疑。他們首先對日益空泛的程朱理學進行批判,斥其理論之不實:羅欽順改造了朱熹“理一分殊”之命題,形成了“其理為一”的唯物主義結論;王廷相主張“氣理為一”、“氣在理先”;楊慎則指出程朱理學“遺本溺心”、“學而無用”。“羅欽順、王廷相、楊慎等人對程朱理學的批判,為明代中后期先進社會思潮的興起奠定了基礎,做了開拓和先導工作。”[10]同時,王陽明創立的心學強調“踐履”,認為“致良知”之重要途徑就是“切實用力”,這種務實的精神對思想界影響深遠。然而王陽明之后的數十年里,陸王心學之末流就呈顯出一種侈言性命,不問實事的空疏學風,這被一些尚實學者厭棄,胡應麟評價自己說:“不敢以鴻儒自居,不致以空疏自廢。”像這樣將自己與空疏學風劃清界限的學者為數甚多,楊慎、方以智等人都做過類似的表態。
參考文獻:
[1][2]【清】黃宗羲.明儒學案.北京:中華書局.1986.11,158.
[3][4][5][6]【明】馮從吾.關學編.北京:中華書局.2012.39,47,60,38.
[7]見《關學編》《谿田馬先生》和《斛山楊先生》兩篇.
[8][9]【明】王廷相.王廷相集.北京:中華書局.1989.419,558.
[10]孫向群 趙良宇.明代中后期求實思潮興起原因探析.天府新論.2009(3).1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