芻議英文短篇小說對主題的觀照與把控

洪 潔

（西昌學院外國語學院，四川 西昌 615013）

一、主題小像速寫

英文短篇小說作為藝術的一類，首先源于生活，然后反過來再現、重塑生活，要對人生、生活進行觀照、反思；另一方面，作為藝術品的小說，它所呈現、反射的生活是具有藝術性的，且應該高于真正生活本身。而藝術價值的體現之一就是小說肯定應該具有意義，即具有思想性。小說攜帶或凸顯其意義是它必須承擔的對于讀者的職責。相比而言，小說其它的要素比如情節、人物等在讀過作品之后往往容易模糊甚至忘記，而主題給讀者所留下的印象、影響、啟迪等應是長遠雋永的。主題所產生的意義或思想性讓讀者擁有了某種精神上的清晰、啟蒙、充實或超越，從而得到一些閱讀的愉悅與審美的滿足。因此，當我們談到英文短篇小說敘事的內容構成要素時，其中的主題過去是、現在是、將來依然是極重要的因素之一。

主題是最能體現作者思想觀念的因素。作者對主題的選定、挖掘的深淺及開拓，直接決定作品意蘊及其藝術水平的高下，主題的亮度將提升作品的藝術魅力。小說主題對讀者的影響，好比強烈的電流通達全身各處，直擊靈魂深處，從而在思想上引起共鳴甚至產生一場內心深處的革命。

從廣義上講，可以用主題來給小說進行分類，比如按主題類別小說相應地可分為：現實與幻覺、暴力與破壞、性別歧視、衰老危機、個人對社會、婦女形象、愛情與婚姻、追求自我、人際關系與人性弱點等等。狹義上講，主題是一種中心思想，是作者對生活或某事某物的意義、重要性等的深刻洞察或領悟理解。小說圍繞著它而構建，小說中的所有其它因素均要圍繞這個統一點來組織，并受它控制。

二、主題的自身特征

1.主題統率全篇

正如克林斯·布魯克斯所說，主題是“體現在整個作品中對生活的深刻而又融貫統一的觀點”[1]，它總是水乳交融地體現、內化、存在于整個作品中。它統領著其它要素，如情節、人物、場景、敘事角度、手段與策略、象征等，從而很好地表現一部作品的顯著特征，把它與其它作品區別并烘托出來?？梢赃@樣講，各個要素如何編織在一起形成小說，以及如何讀懂整篇小說，很大程度上是由主題來決定的。

2.主題是一種個人化的闡述與發揮

主題任選，百無禁忌。而基于同樣的母題，如生離死別、戰爭病痛、愛恨情仇、青春衰老、短暫永恒等，盡管說起來簡單，但經各個作家演化后所表達、闡釋出來的主題又可以那么的不同，而且變得復雜多了。同樣涉及愛情，《安娜·卡列尼娜》《飄》《羅密歐與朱麗葉》等作品對于愛情的描述，呈現出作家各自不同的側重、特色與風格。

3.主題既顯性，又隱性，既抽象，又具體

主題凸顯，則閱讀容易；主題隱匿，則趨于含混模糊，因而晦澀費解。對于主題的選擇把握、表達闡釋、體會審美等必須與作品本身相關聯與緊扣，從短篇小說中的方方面面去考量、處理,化抽象為具體。這是對作者創作和讀者閱讀的雙向要求。

三、主題在小說敘事上的意義

1.整合素材

面對浩瀚的素材，作家憑借主題將當中有關、有用、有意義的如磁鐵般地吸附在其周圍（這也是選材的原則與依據），統攝它們，并進行深化改造。這樣能幫助作家實現對題材的取舍、駕馭與超越，向讀者創造性地再現他們對生活的獨特發現、體會、思考與感悟。

2.決定修辭手法的選用

對主題的考慮將直接制約著作家對修辭手法的選用。比如，作家在進行小說敘事時，必須先要考慮如何處理他自己與作品中的人物和敘述者之間的關系，而這是由主題方面的考量來決定的。

3.賦予作家鮮明獨特的敘事個性與風格

風格是一位作家的所有作品中所呈現或達到的一種整體化的統一，是一種與眾不同、獨一無二、穩定持久的特質和共性。著名小說家大都有著各自的“不變主題”或對某種主題的偏愛，其一系列的作品幾乎是對同一個主題的不同變奏所形成的復調，從而達到其風格的統一。由此彰顯各自的個性，以提高各人在小說藝術領域內的存在感與辨識度。舉例講，薩特思考人類存在的意義，巴爾扎克痛斥金錢的腐敗，托爾斯泰講博愛，海明威論述在虛空的現實世界里的個人勇氣與優雅的重要性等。

四、主題的尋求與確定

對主題的探索往往來源于問題的誘發。以美國作家布萊特·哈特的《撲克灘放逐的人們》為例，一開篇作者就把人物置于通往Sandy Bar的前途不明、生死未卜、兇多吉少的放逐途中。如此多的形形色色的壞人，在如此惡劣、混亂無良的環境下會做些什么？彼此間會發生些什么？狀況與結局會如何？這些問題一經提出自然會引發對于主題的思考和演繹。由好的問題出發，經過升華與結晶，自然而成為好的主題。

對于主題隱匿的那種作品，讀者必須仔細對小說中的所有的每項因素、因素之間以及每項因素與小說整體之間的關系都進行認真審讀，才能領悟讀懂主題。

正如前文涉及的主題的復雜性，其復雜性還在于，當讀者對一個深奧的作品進行解讀時，或許常常對它有不止一個的主題答案。以威廉·?？思{的《獻給艾米麗的玫瑰花》為例，一個主題是“要想真正地了解一個人很難”，也可以是“如果一個人要抵制改變，那他會以死終結”，或者還可以是這樣的“壓制人的合理愿望將導致他心理的異?！?，要么，還可以這樣理解“南方陷入困窘：是跟著時代走，還是拘泥于過去？”

前文提到主題統率全篇，意味著它與小說中的主要細節必須一致，兩者不能相矛盾抵觸，而應互相支持與印證。主題是基于小說數據本身，而不是來自于作者的假設事實或他自己經驗的想象。

五、對主題權力的把握、限定

主題在小說敘事中的地位是毋庸置疑的。問題不在于確立其位置，因其重要性、統治力已足夠彰顯，而是在于如何把握、限定其巨大的權力，對主題的理性控制需要掌握好分寸，目的在于借此實現更好的小說創作。

任何事都不能走極端，過猶不及。對主題的過分強調或失去對其權力的控制都是不好的。哪怕主題再重要，也不能為了表現而表現。如果對主題的處理時時處處讓作家有過度自覺而明確的被控制感，那么小說作品會變成一個木偶而且創作過程也了無生趣。過嚴、過廣的主題控制，將使作者喪失靈感并影響對感性的藝術審美和表達。因此，主題在小說敘事中的理想地位是既凸顯浮現，又隱匿牽引的。一方面，凸顯浮現往往出現在敘事開頭，它幫助作者進入創作環境，總體把握創作局勢，引導創作走向。另一方面，隨著敘事的發展，它仿佛隱藏甚至消失了，只是暗中引導敘事向前推進。小說作者對主題的把握有一個從有意識到無意識的過程，他心里始終對主題把握是很清晰的，而當作品呈現出來以后，主題在表面上往往還暗藏隱匿起來了。作者在創作中應做到心中有主題，既受其牽引與制約，但又能控制住它的權力，從而隨心所欲地進行更好的創作。

主題總是應該盡量在藝術上的可欣賞性與人性上的可啟迪性之間保持平衡，即它應該幫助作者更好地做到“寓教于樂”，通過作品更好地人性化、教化讀者，而不僅僅限于說教、訓導。主題再重要，也不能把發現理解主題定義為讀小說的唯一目的，閱讀小說只是為了獲得主題就像只得到了一塊無肉的骨頭。小說不是布道、宣傳，眼中只有主題則會忽略、扭曲、過分簡化人類的經歷與經驗。主題一定不能濫用其權力，對它的思考與演繹須得放進對生活的體驗與感悟中；讀者在理解主題的基礎上，應進一步獲得對生活的深入了解與更大的意識與覺察。這樣的主題理解，不是單一的，而是豐滿復雜的；不是刻板的，而是生動形象血肉兼備的。

六、主題與其它因素的互利關系

小說的主題不僅統率組織、統籌安排其它因素，反過來，其它的因素如果做得好，對它也能起烘托渲染的作用。小說的所有因素不能一一列舉，本文僅僅涉及其中相對重要的來加以論述。

首先是人物因素。成功的人物形象，往往不應該是扁平、單一的，這樣會沒有說服力，它應該是鮮明、深刻、犀利的。人物形象的塑造成功與否，直接關乎主題的力度。對人性的發掘、展示是一個逐漸變化的過程，由淺入深，由局部到整體。人物性格是多樣多面的，豐富雜糅的。微妙復雜的人物情感，立體、動態或“圓形”的人物形象讓人經久難忘。小說憑借人物形象由此深入人心，發揮主題的作用。

小說所設置的背景也值得一說。廣義講，背景指人物所處、所經歷的廣闊的環境，如宗教、經濟、教育、歷史、文化、道德、精神、社會、家庭背景、情感等客觀因素或狀況。好的背景設置，能創造一種可理解的、讓人熟悉的“真實可信”，一種令人信服可靠的身臨其境的感覺。背景能增加獨有的地方風味特色，更重要的是，它與小說的意義表達有關。背景不僅揭示了主人公的比如生存生活、社會、精神等等的狀況，也展示了性格特質及其所思所想所為。小說背景特別能為讀者的閱讀創造一種心理氛圍，一種精神上的感受或吸引力。比如在閱讀中讀者逐漸產生的神秘、緊張、擔憂、恐怖、懸念、驚悚、悲傷、喜悅、沉重、沮喪、興奮、新奇等的感覺，它能一直吸引讀者讀下去，一氣呵成，欲罷不能。對背景理解得越深透，對一篇小說比如人物、事件及其主題等的理解越好。

此外，風格與基調在烘托、渲染、強調主題方面亦有重大作用。作者常用幽默、反話、諷刺、雋語等來定下基調，并形成個人鮮明、獨特的風格。風格是作家最顯著、醒目的記號與標簽。風格與主題互相成就。小說家依靠對相似的系列主題的探索以統一風格，反之，風格的形成與塑造則進一步烘托、突顯主題。

七、主題的可變性特征

主題的另外一個比較顯著的特征就是它的可變動性。在一篇短篇小說范圍內，主題既可以表現得明顯突出，對于其它因素具有較為強大的凝聚力與控制性；也可以隱藏在其后，變得晦澀模糊含混，甚至讓讀者在閱讀過程中覺得它沒有了，或感覺不到它的存在。當然，無論它在一篇作品中怎么變動，應該是前后一致而不能自相矛盾的。主題在作品中的地位或作用應該像一位指揮一樣，是中心人物，也是靈魂人物，既能挺在臺前，也能退到幕后，進退自如，收放有度。主題既能控制、統領全篇，更能協調、編排其中的其它因素。

把主題放在一位作家的所有一系列作品中來考慮，它們之間應該也不會是相互矛盾的，而是相似的，或相互補充、支持、發展深化的。一個作家在他的不同作品中對主題的探討，往往會表現出對某一個相似系列主題的偏愛或固守。他的眾多作品盡管題材各異，但從宏觀角度上看幾乎是對同一主題的不同變奏而已，猶如復調音樂。

八、個例研究

現以美國著名的鄉土小說代表人物及開先河者，布萊特·哈特的兩篇最有代表性的作品《咆哮營的幸運兒》《撲克灘放逐的人們》為例，扼要分析一下它們在主題探索方面的共性與價值。

兩篇文章的共性是：作品中的人物群像并非傳統的正面、光輝形象，而都是不正派的道德敗壞之徒、烏合之眾的類型；人物所處的環境是因素復雜、惡劣多變、不穩定而危險的。在這樣的環境下，這些有道德污點的底層平凡小人物，類型是普遍多樣的，形象是立體、飽滿、真實、豐富的。

其次，這些人物形象不是一成不變的，隨著環境的變化，人性也在變化，從而形象也呈現出多面性。在人性的表現與探索方面，這兩篇文章都是從壞人入手。而他對人性的探討并非拘泥于“非好即壞”的這種絕對的二元對立，也不是簡單劃分人性純粹的善與惡。沒有完全的好，也沒有十足的壞。把這么多形形色色的壞人放在一起，正是要表現人性的豐富多樣、復雜微妙及其可變性。讀者不會再用二分法來簡單評判人物形象。因此，這樣的人物形象展現了多維度的人性，使之更具備深度與復雜性。

作者對人性的展現與刻畫既豐富完善了人物形象塑造，更體現了文學創作的永恒主題之一：即對人性的持續深入探討。邪惡墮落不是最終結局，善惡是相對的，惡也最后會向著善轉變。作者對于人性的展現與描繪采用了先抑后揚的方式，給予讀者越來越好的閱讀感覺與印象：壞人們良心發現，心靈凈化，思想升華，行動向善了。寫作的筆調逐漸變得歡快明朗，讓讀者內心漸漸充滿了正能量。這種對人性善的樂觀看法與浪漫化的創作傾向，既給人以希望與光明，又完成了文學創作的使命：只要人類社會存在，文學就必然會持續關住、發掘、剖析并表達人性。因此，哈特的作品很好體現了在文學上的永恒魅力與不朽價值。作者雖遠去，但他的作品歷久彌新，閱讀時處處讓人感動與欣慰，散發出別樣的光輝與迷人的味道。這種對人性的堅信，對人性向著真善美的方向發展的不置疑，化成了主題不滅的光芒，而它又賦予作品永久的價值和精神力量。

注釋：

① 見徐岱《小說敘事學》（商務印書館2010年版）14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