閹割文化看“去勢”

王亞男

(西昌學院工程技術學院，四川 西昌 615013)

“勢”本義為“權力”，據《說文》：“盛力權也?！焙笠隇椤叭思皠游锏牟G丸?！睋俄崟罚骸巴饽I為勢。宮刑，男子割勢力?！比纾稌x書·刑法志》：“淫者割其勢?！庇秩?，“勢不知有無?！睋?，“去勢”當謂“閹割”?！叭荨?，可以指代人的“閹割”和動物的“閹割?！?/p>

一、古代六畜的閹割文化兼說“去勢”的別名

（一）六畜“閹割文化”的來源。

多肉無子。北宋時期，沈括在所著文章《夢溪筆談》中提出了六畜去勢的原因?！秹粝P談·續筆談·第一卷》云：“閩中荔枝，核有小如丁香者，多肉而甘。土人亦能為之，取荔枝木去其宗根，仍火燔令焦，復種之，以大石抵其根，但令傍根得生，其核乃小，種之不復牙。正如六畜去勢，則多肉而不復有子耳?！鄙蚶ㄕJ為閩中地域，荔枝核小，多肉且味甘，主要是因為“去宗根”之法，恰與六畜“去勢”之法有異曲同工之妙，說明六畜“去勢”可使其多肉無子。但沈括并非是記載“去勢”法的第一人。

馴化。《閹割術的發明，是畜牧業歷史上的大事》一文提及：“據傳說第一個閹割牲畜的人是少昊（公元前2590年），還有一種傳說是早于皇帝時代（約公元前2640年）就已有了閹割術的發明。”據聞一多等對于甲骨文的考證：“豕之本義既為去陰之豕，則卜辭之 ，就其字形所示，釋為豕字，最為確切。去陰之豕，自無性別可言，放卜辭 二字，絕無從豕作者。”據此可知，殷商時代就已發明了豬的閹割技術。《易經·大畜》：“六五，豶豕之牙吉。”按生物學觀點即：閹割了的豬，性格會變得溫順，雖有鋒利的牙齒也不足為害。可見早在上古時期已經有了“閹割術”，并且據《易經·大畜》可知“閹割”還有“馴化”作用。

貿易壟斷。法籍伊朗裔學者阿里·瑪扎海里所著《絲綢之路——中國波斯文化交流史》提及：“據某些人認為，波斯商人為了不是他們那有利可圖的貿易源枯竭，唯有向中國出口騸馬”。[1]18類似阿里學者所說波斯商人為了自己利益防止物品外流進行壟斷的行為在我國漢朝也曾經出現過。趙佗·《報文帝書》：“高后自臨用事，近細士，信讒臣，別異蠻夷，出令曰：‘毋予蠻夷外粵金鐵田器；馬、牛、羊，即予，予牡，毋與牝?！眳魏螽斦臅r候，漢朝與南粵王趙佗關系緊張，聽信讒言，下令禁止幾種物品流入蠻夷外粵之地。

（二）表示六畜“去勢”的專用名詞。

中國古代“六畜”，即謂：“馬、牛、羊、雞、犬、彘（豬）?！比欢?，歷史上的家畜并不只有這六種，因地而異，一些地區還出現過飼養“象、駱駝、驢”等情況。家畜形成時間的早遲往往與社會環境的差異有關。古代對于家畜的“去勢”是為了達到更好的“馴化”效果，以及使肉質來源變得更好，因此“閹割術”（“去勢”之法）是我國古代畜牧業發達的力證。同時，“閹割術”的廣為流傳也產生了大量指代“去勢”的動名詞，這些詞匯的產生是社會發展的產物也是“閹割文化”的折射。

1.單音詞。被閹割后的六畜，古代除了“雞”均有專門的單音詞表示。如：馬曰“騬”,牛曰“犗、犍、”，羊曰“羠、羯”，豬曰“豶、、騬”，犬曰“猗、犄”。其中，“騬”很特殊，本義為閹割后的馬，江淮官話又言閹割后的豬。

（1）“去勢”后的馬，“騬”。然江淮官話方言，言“騬”為“去勢”后的豬?！墩f文》：“犗馬也?！倍斡癫米ⅲ骸芭２吭粻险?。其事一、故其訓互通?！庇帧都崱罚骸笆C切，音剩。義同?！薄顿Y治通鑒·后唐莊宗同光三年》：“郭崇韜素疾宦官，嘗密謂魏王繼岌曰：“大王他日得天下，騬馬亦不可乘，況任宦官！宜盡去之，專用士人。”此處，郭崇韜諫言魏王“尚且不可乘坐閹割之馬，更何況任用宦官。”《現代漢語方言詞典》：“閹割過的母豬。江淮官話。江蘇鹽城。1996年《鹽城縣志》：‘牝豕犗者謂之騬。’”[2]6735

《玉篇》：“犗也?！薄夺屛摹罚骸磅谷菰回r?！绷趾薄读质闲≌f》云：“豕食不潔，故謂之豕。牡曰豭，曰牙牡去勢曰豮?！薄冻虃鳌罚骸磅怪醒溃俜街浦?，終不能使改，惟豶其勢，則性自調伏，雖有牙亦不能為。”據《程傳》點出去勢是為了馴服家畜。豶”即“豮”?！稘h語方言大詞典》：“未發情或閹割過的豬。㈠西南官話。湖南常德。㈡湘語。湖南長沙、雙峰、衡陽。”[2]7218。《集韻》：“豶豕也?！彬r。根據（1）“去勢”后的馬，“騬”。然江淮官話方言，言“騬”為“去勢”后的豬。

（5）“去勢”后的犬，“猗、犄”?！墩f文》：“犗犬也。從犬，奇聲?！倍斡癫米ⅲ骸扳?，犗犬也。犬曰猗。如馬曰騬牛曰犗、羊曰羠?！标鳌！稄V韻》：“犗也?！庇帧盃先病！?/p>

2.雙音節詞及多音節詞。

第一類，表示六畜去勢的單音詞，如：騬、犗、羯等，后活用作動詞，其他字、詞組合成新的表示“去勢”含義的詞。如，《廣雅》：“犗羯豶猗攻，也?！洱R民要術》：“其子三日便掐尾,六十日后犍?！薄夺屆罚骸叭菰魂衷粻??！睉姟娥曰b·釋禽獸》：“今禽獸閹割去勢皆謂之羯?！泵駠抖ê？h志》“：凡畜類之去勢者多曰羯，如羯狗、羯羊等?！本菍⑶拔奶岬絾我粼~名詞活用作動詞，直接表述為“去勢”。

乘馬、騬馬。

敦煌懸泉漢簡：《傳馬名籍》：“傳馬一匹，馬者駁，牡，左剽，齒九歲，高五尺九寸，名曰馬者鴻……”

傳馬一匹，牡，左剽，決兩鼻兩耳數，齒十九歲，高五尺九寸……

私財物馬一匹，牡，左剽，齒九歲，白背，高六尺一寸，小安……

傳馬一匹，乘，白鼻，左剽，齒八歲，高六尺，架……

傳馬一匹，赤騮，牡，左剽，齒八歲，高五尺八寸，駕，名曰鐵柱。

馬一匹，驪，牝，齒十二歲，高……

所假官馸牝馬一匹，齒八歲，高五尺九寸。

在漢簡帛中存在大量類似的例子，對于馬性別的形容有牝、有牡，還有乘；也就是說明乘既不是牝，也不是牡。而《說文》：“轄馬也。從馬乘聲?！薄吨芏Y·夏官·校人》：“祭先牧，頒馬攻特。”段玉裁注：“攻特，謂騬之?！睋斡癫盟福r名詞活用為動詞，本為閹割后的馬，引申為“閹割”。據《說文》，騬、乘同音，且“乘”非牝，亦非牡，由此我推測“乘”即是“騬”，“乘馬”和“騬馬”都為閹割后的馬。

犗馬。段玉裁《說文解字注》：“騬、犗馬也。謂今之騸馬。從牛。害聲?！薄豆壬焦P麈·卷十四》：”騬馬，犗馬也，俗謂之扇馬?！薄?/p>

（2）“去勢”后的牛。犗牛、巨犗、犗特、烏犍、驐牛、驐牿子、宦牛、攻特。《漢語方言大詞典》：“閹割過的牛。中原官話。甘肅渭源、隴西、甘谷、天水、清水。李恭《隴右方言法微》：‘渭水流域謂牡牛之者曰犗牛?！?/p>

巨犗。《北史·列傳·卷七十七》：“牛果大疫，輿駕所乘巨犗數百頭，亦同日斃于路側，自余首尾相繼?！薄段簳ぞ硪话傥迨ぶ尽罚骸芭４笠撸勒呤司?，官車所馭巨犗數百，同日斃于路側，首尾相屬，麋鹿亦多死?！?/p>

犗特?！妒勒f新語·箋疏卷下·下》：“明帝問周伯仁：‘真長何如人？’答曰：‘故是千斤犗特?！薄队衿罚骸盃?，加敗切。犗之言割也，割去其勢，故謂之犗?！薄墩f文》：“撲特，牛父也?！奔五a案：真長年少有才，故伯仁比之騸牛，言其馴擾而有千斤之力也。

烏犍。唐彥謙《越城待旦》詩“:清溪白石村村有，五尺烏犍托此生?！标懹巍丢毩⑺脊噬健吩姟?青箬買來沖雨釣，烏犍租得及時畊。”袁裒、袁桷《東湖聯句》“:遠鐘催宿鳥，橫笛掛烏犍?！被菔科妗赌镣~》:“烏犍斜系柳蔭中，藉草臥吹三孔笛?！?/p>

驐牛、驐牿子。《漢語方言大詞典》：“驐牛?；照Z。安徽績溪。閹割的公牛。牯牛一驐，就變出了只驐牛了?！薄稘h語方言大詞典》：“驐牿子。閹割的公牛。贛語。江西南昌。”[2]7184

宦牛?！杜J仙肘后經·蠶絲六畜類》：“騸馬、宦牛、羯羊、閹豬、鐓雞、善狗、浄貓。”《肘后經》：“騸馬宦牛羯羊閹豬，皆割去其勢，以資養用也?！?/p>

（3）“去勢”后的羊。羯羊?！渡瞎琶厥贰さ诙呋亍罚骸绑O兜笑向狐功道：‘你這個椓刑的方法就是從人的處置禽獸學來的。馬有騸馬，牛有宦牛，羊有羯羊，豬有閹豬，雞有鐓雞，狗有善狗，貓有凈貓，豈不是都用椓刑嗎？’”《續資治通鑒·宋紀·第三十五回》：“先以從獵拔里堵山，為羯羊所觸而死?！薄洞笄迥伦诶^天開運受中居正保大定功圣智誠孝信敏恭寬毅皇帝實錄卷》：“并令豫備騸牛六千頭。羯羊十萬只?！?/p>

（5）“去勢”后的狗，騸狗、善狗、羯狗娘?！稘h語方言大詞典》：“西南官話。云南玉溪?！鄙乒??！杜J仙肘后經·蠶絲六畜類》：“騸馬、宦牛、羯羊、閹豬、鐓雞、善狗、浄貓。”羯狗娘?！稘h語方言大詞典》：“閹割了的母狗。吳語。浙江寧波。

第二類，表示“閹割”含義動詞直接與其他動物類字、詞組合成新的表示“去勢”含義的詞。

①“去勢”后的馬。改馬。史炤注《資治通鑒》曰：“犗，音戒；俗呼扇馬為改馬，即犗馬也?！?/p>

②“去勢”后的牛。攻特、閹構?！吨芏Y·夏官·校人》：“夏祭先牧，頒馬攻特?！编嵭⒁嵥巨r云：“攻特，謂騬之?！睂O詒讓正義：“《說文》云：‘騬，犗馬也?！稄V雅》云：“‘騬，犗，攻揭也?！^割去馬勢，猶今之扇馬?！?/p>

閹構?！稘h語方言大詞典》：“犍牛。閹割過的公牛。閩語。福建廈門?！?/p>

③去勢后的豬。閹豬?！栋l財秘訣·第九回》：“像蔡以善，我還記得他是在澳門閹豬的。”朱權《臞仙肘后經·蠶絲六畜類》:“騸馬、宦牛、羯羊、閹豬、鐓雞、善狗、浄貓?！?/p>

④“去勢”后的雞，閹雞牯?！稘h語方言大詞典》：閹割過的大公雞。閩語。福建漳平、漳平永福。

我國閹割文化不僅是古代畜牧文化發達的表現，同時也是封建君主集權制度的體現。古代帝王，為了維護皇室血統的純正性，避免后宮淫亂，鞏固自己的封建集權，將“閹割術”用于管理內侍。因此，“去勢”也衍生出一系列表示人被閹割之后的詞語。

二、古代宦官文化兼說“去勢”的別名

（一）“宦官文化”的來源。

宦官，通常是指古代被閹割后失去生育能力的中性人，是封建君主制社會君主集權的產物。“后宮三千佳麗”，如何才能有效的防止后宮淫亂，自然就產生了“一刀切斷是非根”的閹割方式。動物的閹割可以達到馴化、肉質鮮美和無子的效果；同樣，這些宦官由于“凈身”失去生育能力和性能力，生理的畸形和心理的畸形會使其越發具有“奴性人格”，也是君主鞏固皇權的一種方式。據材料記載，宦官文化并非中國的特定產物，在古代埃及、希臘、羅馬、土耳其、朝鮮，乃至整個亞洲都有宦官?；鹿僭诟黝惞偶写嬖诖罅康钠渌Q謂，如：太監、閹人、中宦、內侍、宦者、中涓、內豎、中貴人、閹狗。

（二）表示宦官“去勢”的別名。（按感情顏色分為褒、貶、中三類。）

1.中性詞。太監、閹人?！段渥谝菔贰し鈬鴰熞T帝獻花燈火燒皇宮》：“劉瑾本是個閹人。為太監做去勢的手術非常殘酷，要把陰莖與陰囊一起割掉，他也經歷了這個殘酷的過程?！敝谢隆！缎绿茣ろf倫傳》:“中宦疾之，以讒貶衡州司戶參軍?！眱仁??！稘h書·金日磾傳贊》：“世名忠孝，七世內侍?！绷撼良s《齊故安陸昭王碑文》：“蓋同王子洛濱之歲，實惟辟強內侍之年?！被抡?。《漢書·齊悼惠王劉肥傳》：“齊有宦者徐甲，入事漢皇太后?！鳖亷煿抛ⅲ骸盎抡撸偃?。”中涓?！稘h書·曹參傳》載:“高祖為沛公也，參以中涓從”。顏師古注:“中涓，親近之臣，若謁者、舍人之類。名稱官名，亦作涓人。”內豎。《周禮》：“謂天官所屬有內豎，用未冠童子（十五—十九歲）任職，人數比寺人加倍，為王傳達給內宮或外廷關于瑣碎事務的命令?！睂O詒讓謂：“內堅或亦以奄為之，然不盡用奄也”。

2.褒義詞。中貴人。對得皇帝寵幸太監的稱謂。《舊唐書·李林甫傳》:“林甫多與中貴人善，乃因中官干惠妃云:‘愿保護壽王。’惠妃德之?！薄对那骞怪俱憽罚骸耙蝗?，有中貴人傳中旨取庫金，而不赍文書?！薄豆芊蛉水嬛裾摗罚骸坝嗦剷嬛诖髢纫?，中貴人掌之?！?/p>

3.貶義詞。閹狗。對太監的詈稱。《白牡丹》：“英國公喝道：‘一個閹狗，怎能擅馳進中軍！速速拿下?！薄豆猛浴罚骸氨驹杭纫恍陌D惡救民，此時就是朝廷有特旨到來赦他，本院舍此官，棄此身，以為眾民雪恨，也決不肯奉詔，何況于閹狗乎？”

三、結語

縱觀人類文明史和中國史，有關“閹割”的記載早于皇帝時代（公元前2460年），歷史悠久，發展至今不僅是一種限制繁殖的技術，更是一種文化含義?！叭荨?，由失去權勢衍生到“閹割”有著特定的文化背景意義，即是農耕畜牧技術發展的產物，同時也是封建帝國為了維護皇權、君主集權而產生的一種扭曲文化。

參考文獻：

[1]阿里·瑪扎海里.絲綢之路——中國波斯文化交流史[M].耿昇，譯.北京：中華書局，1993.

[2]許寶華，（日）宮田一郎.漢語方言大詞典[M].北京：中華書局:218，1999.

[3]郭平梁.“大宛汗血天馬”揭秘——兼說中國家禽閹割傳統[J].敦煌學輯刊，2008（2）.

[4]柳洪亮.新出吐魯文書及其研究[M].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1997.

[5]許慎著，徐鉉校.說文解字[M].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