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徐定茂
清朝沒有現在意義上的“北漂”。但是清朝時期又的確有一批來自非北京地區而在北京工作的人。我們就將其稱為清朝時期的“北漂”吧。
一
清朝時期有“北漂”嗎?這個問題有點復雜了,恐怕首先得看看如何給“北漂”一族定位。按現在一般的說法,北漂系特指那些來自非北京地區、非北京戶口(即非傳統意義上的北京人)而在北京工作、生活的人。他們由于沒有相對固定的住所或相對穩定的工作總是給人一種飄忽不定的感覺而獲其名。
而清朝呢,有戶籍登記制度,但沒有戶口本。戶籍只是登記一下姓名、性別、年齡以及籍貫等,一級一級上報,最后由戶部出個統計數字來。清朝的戶籍制度是沿用明朝的,開始是三年統計一次,后來改成五年一次了。
因此,清朝沒有現在意義上的“北漂”。但是清朝時期又的確有一批來自非北京地區而在北京工作的一族。我們就將其稱為清朝時期的“北漂”吧。
清朝時期的“北漂”一族大體分為兩種人,一是奉調入京工作的官員,例如譚嗣同。譚嗣同原本在湖南老家建學堂、創學會、辦報紙,戊戌年間被光緒帝征召入京,授四品卿銜軍機章京,參與變法。
還有一批是剛剛通過了會試考核而晉升為留京的“公務員”。例如經過殿試后的狀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編修,進士們經考試合格者為翰林院庶吉士等。

晚清時期北京城中的官員
經科考進京入職人員并非少數。每三年各地舉人就要進京會試,雖無錄取定額,但從歷年常規上看,每科自百名至二三百名不等。乾隆五十四年(1789)己酉科最少,共取了96名;雍正八年(1730)庚戌科錄取的最多,為406名。
曾國藩就是經科考進京的。嘉慶年間,他出生于湖南長沙府的普通家庭,祖輩以務農為主。道光十八年(1838)第三次參加會試,成功登第。殿試位列三甲第四十二名,贈同進士出身。后朝考列一等第三名,又被道光帝親拔第二,選為翰林院庶吉士。
二
那么,終于進入了北京的“譚嗣同”“曾國藩”們到底是買房還是租房?
在決定是否買房的問題之前,還是先算算他們的正常收入有多少吧。
據清乾隆《大清會典則例》卷五十一《戶部·俸餉》載,親王歲俸銀一萬兩,郡王五千兩,貝勒二千五百兩,貝子一千三百兩。文官每年俸銀,一品一百八十兩,二品一百五十五兩,三品一百三十兩,四品一百零五兩,五品八十兩,六品六十兩,七品四十五兩,八品四十兩,正九品三十三兩一錢,從九品三十一兩五錢。
不過清朝官員的俸祿分為兩種,除去俸銀外還有祿米。雍正時曾“高薪養廉”而建的“養廉銀”是俸銀的數十倍。但由于京官的部分須由國庫支出,所以一般較少。到乾隆朝時又改為在京的文官俸祿加倍,視為恩俸。
曾國藩中試時28歲,授翰林院庶吉士,沒有品級。享受七品的待遇,也就是相當“縣處級”吧。清朝時文正從七品的待遇是:年俸銀45兩、祿米45斛。
譚嗣同入北京的官場時是33歲,授四品卿銜。清朝時文正從四品的待遇是:年俸銀105兩、祿米105斛。
發放的祿米往往都是陳米,所以價格比市場上經營的大米價格要便宜一些。而市場上的大米價位參考曹寅在康熙四十七年(1708)三月初一日的奏折上說,“江寧上白米價一兩二三錢……漕船一到則米價更賤”。
據清軍機處檔案記載,光緒十五年(1889),直隸省順天府、大名府、宣化府的糧價以谷子、高粱、玉米三種糧食計算,均勻每倉石計銀一兩四錢六分。
清朝時,1石大米等于2斛。這樣我們就暫以每石祿米可以換取一兩零三四錢銀子來估算一下:
曾國藩,文七品,年俸銀45兩,恩俸45兩,祿米45斛(約折30兩),年總收入120兩。
譚嗣同,文四品,年俸銀105兩,恩俸105兩,祿米105斛(約折70兩),年總收入280兩。
就這點收入,看看能不能買到合適的房產。清朝時的居民不研究房價,而且大清朝也沒有房地產開發公司,所以留存的資料較少。查到在《中國歷代契約匯編考釋》中登載的售價,康熙五十七年(1718)時北京大興縣北城日南坊有樓房出售,兩樓兩底,樓后有廂房一間,共五間房,賣210兩。此房樓下的兩間是臨街的門臉房,可以做生意用,因此價格較貴。但位于大興,與北京城里的住房沒有可比性。
終于在《拍賣網》上找到一份買賣契約,為同治十年(1871)正月廿六日簽訂的“永遠存照”:西直門內南小街的瓦房三間、灰房八間半,共十一間半,賣給了“廂藍旗宗室溥姓名下永遠為業……言定賣價京錢六百五十吊正”。
還有《清代前期北京房產交易中的問題》里的例子,道光十九年(1839)東四牌樓北十一條胡同內路南院,正瓦房三間,倒座灰房二間,西廂房二間,共房七間,價格三百吊。
老北京平房院內是以坐北朝南的房屋為正房,所以向北面開門的房屋叫作倒房。其中灰房不同于瓦房,是用石灰抹頂,比瓦房廉價。
講到這里,就再說說京錢和銀兩的關系吧。
清朝的銀元寶,重量一般50兩。但用銀子計價有一個很麻煩的問題,就是成色。流通的白銀都不會是純銀,所以成色較高的五十兩大元寶實際面值是五十多兩,用銀子付款時就還要詳細計算。此外若用散碎銀兩,由于沒有標準,交付時要上秤,如果多了還要鑿下一塊來,這可就太麻煩了。
因此在日常生活中清代人一般用小額貨幣來支付,也就是銅錢。清代官方鑄的銅錢叫做制錢。為了有別于各地私鑄的銅錢,民間亦稱之為京錢。官方的設定一兩銀子兌換一千文,就是“一吊”京錢。
實際上由于銀價飄忽不定,所以民間的銀價和錢價一直在變動。尤其是道光朝后,由于國外貿易的影響,銀價提升。兌換比率極不穩定,某一時期一兩銀子甚至可以換得二千多制錢。見老舍先生的《正紅旗下》:“母親領了銀子,她就手兒在街上兌換了現錢。那時候山西人開的煙鋪、回教人開的蠟燭店和銀號錢莊一樣也兌換銀兩。母親也既靦腆又堅定地多問幾家,希望多換幾百錢。有時候在問了兩家后恰好銀盤兒落了,她饒白跑了腿還少換了幾百錢。”
道光朝時期銀貴而錢賤,“價格三百吊”大約是相當銀子不足二百兩,但也超過“曾國藩”們的一年收入了。從中看來,買房對于“北漂一族”來講還是相對較貴的。
三
除了買房,清朝“公務員”們其他生活開支也很多。比如,置辦工作服。清朝的官員服飾都是需要自己購置的,而服飾卻又偏偏比較復雜。官場上就有朝服、吉服和常服、行服,此外還有便服,就是平日脫去官服后穿戴的。
朝服用于重大典禮或祭祀。一套朝服除了內衣、底袍外,主要有朝冠、朝袍、補褂、朝珠、朝帶、朝靴等組成。朝冠,就是帽子,還分冬、夏兩款。一般官員的冠頂底座是鏤花金座。像譚嗣同是四品文官,底座裝飾為小藍寶石,頂珠要青金石。至于曾國藩剛進京時僅相當文七品,朝冠的底座用小水晶,主寶石是素金就行了。

晚清時期北京街頭
較大的開銷是在朝珠的購置上。清朝規定,其等級是由材質和絳子的顏色來區分,但各級大臣們的朝珠只要不用東珠而絳子為石青色的就齊活了。所以108顆朝珠有碧璽、蜜蠟、象牙、牛角、檀香木、綠松石、菩提子等各種各樣材料制作的,一掛朝珠動輒就得幾百兩。
吉服主要用于一般的喜慶儀式。此外還有迎詔書以及過壽、婚慶等。吉服也是對應等級的,同樣包括了冠、袍、補褂、朝珠、服帶及朝靴等。朝服中的朝靴在于靴底厚而靴高,即為“官靴”,走起來緩慢但穩當。吉服的朝靴特點則相反,底薄矮,活動方便,民間俗稱為“快靴”。
平常在衙門里辦公時穿的其實是常服。同樣是由冠、袍、褂等組成,只是常服褂可以不綴上補子,也就是胸前繡有仙鶴、麒麟等圖案的紋飾。
別忘了,還有女眷。按規定,宮廷外凡七品以上命婦均有相對應的朝服制度。《正紅旗下》里提到了:“大姐的婆婆是子爵的女兒,佐領的太太……氣派與身份有關。該穿亮紗她萬不能穿實地紗;該戴翡翠簪子決不戴金的。她的幾十套單、夾、棉、皮、紗衣服與冬夏的各色首飾……”
置辦好了“工作服”,“公務員”們該去上班了。于是又涉及使用什么交通工具的問題。
電視片里的清朝官員們大多坐轎,幾個人抬起來就走。事實上遠不是這么簡單。
清朝官員們所用的轎子稱作官轎,分為夏季用的“明轎”和其他季節所用的“暗轎”。也就是夏季的轎子上部是“明”的,透氣通風。而其他季節所用的轎體由各種布緞裹住,留有的窗子也是被簾子遮擋住,是“暗”的。和“工作服”一樣,清代時規定,親王、郡王可以用八個人來抬大轎,三品官以上的用四人抬的轎子,其他人員只能用兩人抬的轎子了。當然,制作轎子的材質以及顏色等也都有嚴格的要求。
抬轎子是個技術活,盡管是幾個轎夫合作,但轎子必須抬得平穩。轎夫的月工資一般都比較高。由于轎子是人抬著走的,人力總有疲憊的時候。所以一般用轎子出門的時候同時還要配備兩至三班的轎夫來準備替換。而替換的轎夫自然不能在后面步行跟著,否則走累了也就無法接替了。因此轎子后面還得跟輛驢車。當甲班在抬轎時乙班就在車上休息。這樣就算是最小的兩人抬的小轎子,不出遠門而只分兩班。每月起碼就得支付四五兩銀子,一年就得支出五六十兩。這里面還不包括給轎夫們雇車的費用。
如果是使用車,首先當然是要買一輛車。此外還有馬或騾子。趕車人自然也是技術活,月薪肯定要比轎夫高。見清五品郎中何剛德在《春明夢錄》里講,“余初到京,皆雇車而坐。數年后始以二十四金買一騾,雇一仆月需六金。后因公事較忙,添買一跟騾,月亦費十金”。
如此算下來,一年的費用都得上百兩。所以當時很多人都是臨時雇車。此外,好在清代時的北京城并不大,實在不行就走著吧。
四
因此,當年到北京來做官的“北漂”們迫于經濟壓力,一般都是租房。當然,也有專門來北京做生意并準備在北京長期發展的。這些人員是需要買房的,尤其是“前店后廠”帶門臉的房產,買下來亦可解決住宿問題,比較合算。
譚嗣同的住宿更準確的說法應該是“住店”,租住在北京南城半截胡同里的瀏陽會館。會館正房五間中有兩間為譚嗣同當年居住。
曾國藩一直也是租房。按《給曾國藩算算賬(京官時期)——一個清代高官的收與支》一書中記述,曾國藩剛到京城時孤身一人,七品“芝麻官”,于是租了南橫街千佛庵里的一個小跨院,四間房,月租金為四百文。道光二十年(1840)時散館考試后,授翰林院檢討。三年后又升翰林院侍講,欽命四川鄉試的正考官,充文淵閣校理……在此期間,家眷進京。于是搬到繩匠胡同內,小院共十八間房,月租十吊。后隨著升遷,添人進口,全家加上日用仆人共有二十多口,繼而又搬到了前門內碾兒胡同的一所住宅內,共二十八間房,月租三十吊,也就是三萬枚制錢。
曾國藩孤身進京時租的四間房,其實大約也就是三十平方米左右,使用面積不足眼下的一居室住宅。咱們算算,屋內要擺下一張床、衣箱、辦公桌椅、放書籍和文牘的架子、放洗漱用具的架子、冬季取暖用的設備等。
當時說的間數其實和大小無關。簡單地說,早期的住房是以木頭為主,用立柱來支撐,上架橫梁。這樣每根房梁的長短,也就是兩根柱子之間的距離,即為“一間房”。像前面提到銷售價格為三百吊的東四牌樓北十一條胡同住房,是“正瓦房三間,倒座灰房二間,西廂房二間”。其實“房七間”只不過是三所房子。朝南的是室內面積有“三間房”的一所瓦房,背陰朝北的是“二間”大的一所石灰頂的房屋,還有就是西面的一所瓦房,也是“二間”大。以開間算,“房七間”。
選擇租房時自然要考慮到上班遠近的問題,同時為了日常購物,最好離商業區也近一些。現在購物都是直接付款:現金、刷卡、手機支付……但過去花錢卻是重體力勞動,因為沒有腰揣著幾個大元寶滿世界溜達的。要知道兩個銀元寶就近十斤重了,至于銅錢就更不容易隨身攜帶了,一枚銅錢大約重一錢二分,相當一兩銀子的一吊制錢就得七八斤。要是扛著二十來斤重的銅錢上街,沒到胡同口就得喘口氣。所以住家最好離商業區相對近一些,這樣可以和店鋪采用記賬方式。見《正紅旗下》,“這已成了一種制度。賣燒餅的、賣炭的、倒水的都在很多人家的門垛子上畫上白道道,五道兒一組,頗像雞爪子。錢糧到手,按照雞爪子還錢”。其實當時即使是購置了大批貨物也往往是記賬,如果每每都“銀訖兩清”反而會引起商家的“不高興”,認為這是“沒面子”。進店后看上什么東西了,隨手一指。或者干脆給店主一份購物明細,比如“湖筆十只、徽墨廿錠、船牌肥皂三箱、毛邊紙二刀……”撂下一句“我是五條鐵營胡同徐宅的”就行了,店家自會派小伙計送貨上門。最后是階段性付款,至于是月結賬還是年結賬則是另外一個問題了。舊時代的人講求信譽,不會有假冒的,店家也不會記花賬。

晚清時期北京的旗將
徐宅遷到東四五條是宣統元年(1909)的事,當時徐世昌剛從東三省總督的任上下來,回京就職,為郵傳部尚書。而這套住房也是唐紹儀購買的。
琉璃井位于永定門外,有點屬于犄角旮旯的房子了。但為前輩洪編修的故居,估計租金可能會適當優惠一些。幾年后,“光緒二十一年(1895)正月,移居粉房琉璃街。三月,賃北門內四牌樓東胡同王宅移居。閏五月,移居松筠庵”。到了“光緒二十五年(1899)十一月,賃居椿樹下三條胡同,曹仲惠之舊居也”。直至“光緒二十七年(1901)十一月,賃居東安門內北池子,南皮張文達舊居也。接眷由輝來京”。這時“政務處王大臣奏派公為總辦政務處。政務處設于東華門內會典館舊址”。
徐世昌由殿試入圍后授翰林院編修,一個正七品的文職京官開始,直到“宣統元年十一月二日,遷入東四牌樓五條胡同宅”。期間先后曾被派國子監司業員、商部左丞、兵部左侍郎、巡警部尚書、民政部尚書等職,但始終還都是“賃居”,也就是租房居住。此后又被授體仁閣大學士、內閣協理大臣,是為正一品官員。清帝遜位被授太保保銜,卻仍然沒有購買住房。直至民國十一年(1922)辭去民國大總統職務后去了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