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帥
《孔雀東南飛》是中國文學史上第一部長篇敘事詩,后人盛贊它并與北朝的《木蘭詩》合稱“樂府雙璧”。它取材于東漢獻帝年間發生在廬江郡的一樁婚姻悲劇。講述的是劉蘭芝和焦仲卿本來情投意合,卻橫遭拆散,最終雙雙殉情,釀成千古悲劇的故事。
對造成悲劇的原因,古今論者普遍將矛頭指向了吃人的封建禮教和封建家長制,而焦母和劉兄也成為了扼殺美滿婚姻的劊子手。真的如此嗎?縱觀全詩,我認為劉蘭芝“無禮、自專”的性格才是釀成悲劇最主要的原因。
劉蘭芝曾對焦仲卿說自己“奉事循公姥,進止敢自專”,回娘家后對兄長說“處分適兄意,那得自任專”,焦仲卿也說過“女行無偏斜”。雖然這些似乎能證明她是個恭順聽話的乖乖女,但事實卻并非如此。
一、任性自遣
從“妾不堪驅使,及時相遣歸”的描述中,我們知道劉蘭芝不是被遣而是主動自遣的。“雞鳴入機織,……大人故嫌遲。”雖然自己勤勞能干,但是卻遭到了婆婆的責難。于是自覺受了委屈的她便以“君家婦難為”為由要求“及時相遣歸”。事先不但沒和焦仲卿商量,就連自己的娘家人也不提前告知(否則就不會有回娘家后“阿母大拊掌,不圖子自歸”的情形)。在古代,出嫁女子的一切行動都取決于夫家。若想回娘家,娘家需向夫家提出申請,在夫家同意后確定日期,娘家來把女子接回,住夠一定的日期后再把女子送回。女子自己不能擅自行動。一旦女子在父母不知的情況下突然回家了,那就說明她的婚姻出現了重大問題,或是干脆被男方休回家了,那是女子和父母都很沒面子的事情。
“十六誦詩書、十六知禮儀”的劉蘭芝不會不懂這些,但她卻仍然擅自行動。這無疑是她在不考慮其行為對娘家的影響和對焦仲卿的傷害的情況下做出的任性舉動。結果焦仲卿向母親討說法,焦母大怒,導致矛盾激化,最終由自遣變成了被遣。可見,她的自遣完全是率性為之。
二、高調別焦母
這一情節常被認為是劉蘭芝懂禮儀的表現,恰恰相反,這里表現更多的是她的無禮節。“新婦起嚴妝”“事事四五通”,作為被休的兒媳,她非但不去低調反省自己的毛病,相反卻盛裝打扮,這難道不是在向婆婆示威嗎?結果只能是“阿母怒不止”,使局面更難挽回。臨別時她口頭上說“本自無教訓,兼愧貴家子。受母錢帛多……”可現實卻是“十三能織素,……十六誦詩書”,自己是受過良好教育的,還“無教訓”嗎?“箱簾六七十,綠碧青絲繩,物物各自異,種種在其中。”豐厚的嫁妝足以說明娘家是不缺錢的,還用得著“受母錢帛多”嗎?這番表白用的都是反語,其中飽含她對婆婆的挖苦和諷刺。
三、許婚再嫁
離開焦家時,面對焦仲卿“誓不相隔卿”“誓天不相負”的表白,她以“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答應焦仲卿不嫁。但當郡丞來提親的時候,她卻說出“雖與府吏要,渠會永無緣。登即相許和,便可作婚姻”這樣的話。這讓焦仲卿措手不及,使他在氣憤之下說出了“卿當日勝貴,吾獨向黃泉”這樣的氣話。面對責問,劉蘭芝卻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我有親父母,逼迫兼弟兄。”其實在娘家母親順從她,“女子先有誓,老姥豈敢言”。哥哥也只是說“否泰如天地,足以榮汝身。不嫁義郎體,其往欲何云?”在此聽不出逼迫的語氣。換言之,她同意再嫁不是屈從于哥哥的壓力而做出的無奈選擇。
四、任性自盡
劉蘭芝不能接受焦仲卿對自己的質疑,二人的最后一次見面,非但未能解決重新團聚的問題,反倒達成了“黃泉下相見,勿違今日言”的共死契約。可見,劉蘭芝對待死亡尚且如此草率、隨意,那她在婆家又能把什么放在眼里呢?
在自盡時間的選擇上也體現了劉蘭芝的任性。為了迎娶她,太守家做了充分的準備“交語速裝束,絡繹如浮云……”然而在新婚之夜她卻“舉身赴清池”了。她是想不到這樣做對劉家和太守家的影響,還是故意要放大事情的影響來脅迫焦仲卿與她共同殉情呢?
因此,焦母對劉蘭芝“此婦無禮節,舉動自專由”的評價是有根據的。正是她種種類似的“無禮節,自專由”的舉動惹怒了焦母。“吾意久懷忿”說明焦母已經忍很久了。那么,劉蘭芝這種性格是怎樣形成的呢?
其一,自身條件好。長得漂亮,“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多才多藝,她在娘家接受了良好的教育,母親說她“十三教汝織,十四能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知禮儀”。她自述“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誦詩書”。勤勞能干,在婆家“雞鳴入機織,夜夜不得息”,做嫁衣時“朝成繡夾裙,晚成單羅衫”。長得漂亮、多才多藝還勤勞能干,這樣的人有點不服管的脾氣也是不難理解的。
其二,家世背景優越。“說有蘭家女,承籍有宦官”表明她出身仕宦之家。劉家應該還與官府有著密切的往來,否則她怎么可能回娘家才十幾天就有縣令和太守的媒人登門呢?一個被休的女子能受到如此青睞,絕非本人的優秀就能解釋得通的。能讓縣令太守主動來聯姻,足以說明劉家在當地的勢力不容小覷。同時劉家的經濟條件也非常優越,“物物各自異,種種在其中”,劉蘭芝留給焦家的嫁妝之豐厚,就足以證明這一點了。
反觀焦家,焦母雖也強調“汝是大家子,仕宦于臺閣”,但明顯底氣不足。她許諾的那個“可憐體無比”“窈窕艷城郭”的秦羅敷也始終沒有露面。劉兄直呼焦仲卿為“府吏”也說明兩家本不在同一個檔次上。這種女高男低的婚姻組合中,有勢又有錢的貴族小姐下嫁,在婆家帶著優越感、任性無禮自然也就不稀奇了。
其三,娘家的嬌慣。漂亮能干又多才多藝的貴族小姐,在娘家難免會因為嬌生慣養而性格乖張。這從歸家后母親和兄長的表現可以看出。母親對她的自作主張沒有過分責怪,還尊重她暫時不嫁的意愿,回絕了前來提親的人。而對哥哥的問話,“蘭芝仰頭答”則表明即便被遣回家,桀驁不馴的劉蘭芝并沒有受到委屈。
其四,丈夫的偏袒。“君既為府吏,守節情不移”,身為小吏的焦仲卿要專心不移地遵守官府的規章,致使夫妻聚少離多,“賤妾留空房,相見常日稀”。丈夫覺得虧欠了妻子,所以在面對妻子和母親時,感情的天平自然傾向于妻子了。當聽到妻子訴苦說“妾不堪驅使……及時相遣歸”的話后,他就直接“堂上啟阿母”,來為妻子討公道了。當母親氣得要休掉劉蘭芝時,他更是擺出一副“今若遣此婦,終老不復取”的架勢。后來,當母親哭求“慎勿為婦死”時,他雖有“徘徊庭樹下”的猶豫,但最終還是拋棄了母親的養育之恩和對家庭的責任,選擇了“自掛東南枝”。可以說,焦仲卿的袒護助長了她的無禮和任性。
這諸多因素,塑造了劉蘭芝的“無禮節,自專由”的性格,而這也是造成悲劇的最重要原因,或許可以說這是性格導致的婚姻悲劇。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