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槍手》：反程式化敘事與剪輯技法全解析

王同杰

一、 反程式化敘事的青春片

在故事敘事創作上，《天才槍手》的人物塑造上可謂入木三分，把握快節奏的敘事思路，借用諜戰片與犯罪片的情節套路，讓正義性人物集體缺席，形成別有風味的另類青春片。

（一）類型移植形成故事敘事的風格軌跡

電影題材的移植其實并不新鮮，黑澤明早期以《用心棒》為代表的武士電影，就是將美國西部片在日本元素背景下的情節移植，《用心棒》的架構完全按照美國西部片搭建起來；風沙四起的小鎮，為害一方的黑惡勢力，孤膽英雄的單槍匹馬戰勝強大的敵人，勝利之后一騎絕塵的悄然離去，只留下傳說。這種武士電影與好萊塢西部片的融合在黑澤明的電影中比比皆是。2017年《摔跤吧！爸爸》也是一部多重類型元素電影的移植，體育、喜劇、青春等這些元素融合在一部電影中，增添了影片內核的豐富性。

《天才槍手》之于泰國電影，可以稱為里程碑式的作品，原因主要有兩點：其一，它突破如中國青春片一樣面臨的創作瓶頸，拓展了題材表達的范疇；其二，改變了觀眾對泰國電影的刻板印象，認為泰國電影只有小情小愛的青春片以及鬼怪陸離的恐怖片。雖然是表面意義的青春片，但卻移植了諜戰片的敘事節奏，汲取了冒險片的獵奇心理、放大了犯罪片的敘事過程，這樣多種類型片元素融合的方式打破以往觀眾對青春片的刻板印象，這也為正處在創作瓶頸期的中國青春片提供了一個嶄新的創作路徑。

（二）人物符號構成故事敘事的外延意義

從美學的角度去審視一部電影作品的優劣，如果單純讓觀眾獲得審美、娛樂、教育固然可以成為一部佳作，但若要成為電影史上重磅之作，就要有畫外之意、弦外之音。以懸疑大師希區柯克電影為例，如果希區柯克摒棄了樓梯、陰影、圖形元素等表現人物復雜內心的視聽設計，他只會成為一個普通的商業片導演，絕對不會成為電影大師。

《天才槍手》的人物設計具有符號化的指代意義，這種從傳播學衍生出來“能指”與“所指”的符號意義折射出社會的現狀，批判了社會中存在的不公平競爭以及不同階層人群的病征。

生活優渥的Grace和Pat，學業成績不佳，他們習慣用錢解決任何問題。對Lynn和Bank來說，兩個人家境普通，成績優異，他們習慣了學習，對他們而言，要足夠努力才能讓自己的生活變好。例如兩人就讀的貴族學校，就是靠成績博來的。而更好的成績代表了在未來可以擺脫現狀。諷刺的是，在Lynn失去了免費出國機會的同時，Grace和Pat卻因為成績有所上升被家長看好要去國外念書。

（三）曲線人物性格打造故事敘事的復雜脈絡

人物性格通過具體事件的發端與發展從而得到歷練，最后完成自我世界觀的重新建構，面對困難，角色做出的抉擇以及角色最后的改變，可以被稱為角色的成長曲線。角色是解決主要問題的對象，問題構成了這類角色的內質，正是對于問題的反復打磨，讓角色成就了新的人物性格，同時構成了角色的成長曲線。這種人物的心路歷程呈現在觀眾面前的就是曲線式的變化，而不是單一的、毫無進展的人物變化。

Lynn和Ban這兩個角色構成了影片兩條平行的敘事線索，兩個人物的塑造呈現出對比關系，兩個人物的成長曲線可以劃分為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Lynn組織作弊，靠幫助紈绔子弟作弊獲得報酬，借此表達對貴族學校亂收費的不滿。作為同樣優秀的優等生Ban毅然到校長那舉報Lynn的行為，讓Lynn失去了國外獎學金留學的機會。此時，Ban還是一個性格內斂賦予正義感的青春好少年。

第二個階段Lynn在澳大利亞作弊現場的沉著冷靜，儼然一個訓練有素的特工，而Ban更像一個剛剛出道的菜鳥，神色慌張，最后在廁所慌亂中打碎了沖水蓋被抓。

第三個階段Ban由于作弊被抓并沒有受到過重的處罰，反而為家里添置了洗衣設備，而讓自己走向無可救藥的深淵，嘗到甜頭Ban威脅Lynn如果不與他一同作弊，便去舉報她，而Lynn意識到自己的行為讓父親蒙羞，與自己所受的教育相悖，坦然面對自己所犯的錯誤，去STIC 考試中心交代自己犯下的錯誤。

（四）正義缺席實現故事敘事的嚴謹結構

文藝理論家愛·摩·福斯特在總結19世紀現實主義文學創作基礎上將人物分為扁平與圓整兩類，扁平人物（FlatCharacter）是圍繞人物某單一特性和簡單性格去刻畫的“景觀式”人物；圓整人物（Round Character）是有極強表現力和最大活動空間的“多維式”人物。[1]通俗來講，人物扁平化是指影視劇中一個角色所有的屬性都集中到某一方面，好人壞人一目了然。而對于這些“失真”的角色設定，就叫做人物形象扁平化。相反，人物性格呈現曲線形的變化或者多元性格，就稱為圓整人物。藝術畢竟是來源于生活，現實中的人沒有完全的好和壞，都是同時具備多重屬性的復雜個體，單一屬性的角色也難以得到觀眾的認同，除了主演四位年輕人模糊的角色定位外，正義的集體性缺席是《天才槍手》的又一創作特點，影片中沒有一個完全正義的角色，也就是說不存在絕對的“扁平人物”，每一個角色都可稱為“圓整人物”，這也正是這類邊緣題材（犯罪題材）電影創作的主要方法之一，即賦予所有角色不具備單純正義一方角色性格的定位。影片故意讓整個敘事對象都處在爭議性的討論中，用輔導試題斂財補課的教師，連看似正義的校長竟然不知道圓周率是要記憶的，STIC 考試的主考官拍墻威脅Ban的時候和打手相仿，追逐Lynn的時候更像諜戰劇中的反派。

二、 剪輯技法的全方位解析

對于一部深植于劇情內容的影片而言，打造自身的節奏是風格化的具體體現，快速緊張的敘事節奏并不是依賴于視覺特效，而是依賴于純熟的剪輯技法，該片剪輯手法堪稱豐富而又不拘泥傳統剪輯技法。

（一）夸張放大的音效與配樂主題共同引領節奏

巴拉茲在其《電影美學》中曾說：“鏡頭中的內容是從普遍現實中分離出來的，其中每一件東西，都傳遞一種特殊的強調，從風格上說，都是一種夸張，所以攝影機創造風格的能力在于選擇。通過選擇，鏡頭捕捉到生活中典型的事物，并把它突出出來，從而顯示一種潛在的風格，使我們意識到它。”[2]endprint

對電影創作而言，聲音的運用可以有效帶動節奏的產生與變化。本片三段作弊的配樂節奏明快但又張弛有度，不可否認，每一段音樂單拿出來與之匹配的影片類型非諜戰片莫屬，這種音樂在不同類型電影的移植在《天才槍手》中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以第一次作弊為例，配樂引領兩種節奏——緊張與舒緩。音樂并未一以貫之出現在整個情節之中，而是間歇性與選擇性插入，間歇性體現在當Lynn發現期中考試的試題是之前輔導Grace的試卷，從而告知Grace試卷是原題的時候，此時緊張的配樂一直存在，而監考老師一個黑板擦打到了墻上，配樂戛然而止。在監考老師的警告之后，Lynn拿起筆，緊張的配樂再次響起，此段音樂又間歇性停頓了四次，第一次是老師打哈欠，第二次是Lynn拿出橡皮，第三次是Lynn將寫有答案的橡皮擦放入鞋里，第四次Lynn把自己的鞋子踢給Grace。當Grace成功拿到答案之后，舒緩輕快的音樂響起，彰顯出Grace內心的輕松與得意。

夸大的聲音效果也是該片在創作一種創新，快速時鐘秒針走動的音效、按動自動鉛筆的音效、監考老師擦表的音效、翻動卷子的音效、手指彈琴發答案模擬發電報的音效、提起鉛筆的音效以及鉛筆涂卡書寫的音效。導演在考場這個封閉空間內有限的音響表達手段上盡可能將考試的諸多音效要素融合到緊張的音樂之中，這些音效既有夸張放大，也有融入的類比想象，然而這些音效都恰到好處的融入其中，一方面起到塑造真實考場環境的作用，一方面表達人物緊張內心活動的作用，更重要的還是起到提領影片節奏的作用。

（二）交叉剪輯的麥格芬與剪輯技法構成完美內核

1. 交叉剪輯的麥格芬堪稱妙筆

所謂的麥格芬，是希區柯克作品中最獨特的詞匯，意思是并不存在的東西，它表示一個話題或一個簡單的情節和意念，并由此而生發出來的懸念和情節。導演為了營造緊張更為刺激緊張的考試節奏，在第三場澳大利亞的作弊現場，想象出一個并不存在的場景，就是Lynn在彈鋼琴，每記住一個答案的時候就是Lynn在另一個空間彈奏的一段音樂，而這個空間場景并不存在。這個敘事場景的加入形成了交叉剪輯的雙線敘事結構，形成了更為濃烈的緊張氣氛。

在地鐵追逐的一場戲中影片似乎在向“最后一次營救”致敬，標準的演繹交叉剪輯的具體運用，氣勢洶洶的考官，奪路而走的Lynn，近景的跟鏡頭在二人之間交替使用，加之急促到快要窒息的音樂，完成一次完美的緊張敘事。

2. 剪輯技巧的熟練運用拍案叫絕

在剪輯技法上，《天才槍手》可謂是多種手段并用，除了常用的分剪技法外，還選用了挖剪、拼剪以及中斷剪輯等技法。

所謂的分剪技法，指的是將一個內容連續或者意義完整的鏡頭分為兩個或兩個以上的鏡頭使用，其屏幕效果不再是一個鏡頭。Lynn的父親在印刷廠與Lynn在澳大利亞考場進行了多處分剪，一方是父親追問女兒下落固定鏡頭，一方是快速離開作弊現場的移動與跟拍鏡頭，二者不對稱的節奏，更加映襯出澳大利亞考試現場Lynn的危險處境。此外，Pat組織作弊的宣講現場與Ban受傷的臉部特寫運用了分剪技法即宣講現場分別插入了Ban兩次臉部特寫，形成了典型的分剪插接。

除了分剪的大量應用，影片在剪輯裁剪技巧上還選用了挖剪與拼剪。如在第一場考試中，老師扔黑板擦的場景就選用了挖剪鏡頭。所謂挖剪鏡頭，指將一個完整鏡頭中的動作、人和物或運動鏡頭在運動中多余的部分挖掉剪去。在這個場景鏡頭中并未看到老師扔黑板擦的動作，而是直接給了一個黑板擦撞擊墻面的特寫鏡頭，前面老師拿起黑板擦以及其飛行的鏡頭均被省略，這種剪輯方式有效的提升了節奏。此外拼剪技法也出現在該片緊張的段落中，所謂拼剪就是將一個鏡頭重復拼接，如重復性的按動自動鉛筆，同一個鏡頭播放兩次將橡皮擦放入鞋中。這兩組鏡頭不僅記錄動作細節，而且還營造了緊張的氣氛與節奏。

此外中斷性剪輯技法也成為導演控制故事敘事節奏的有效手段，中斷性剪輯與連貫性剪輯對立而言，指的是上一段與下一段故意被另外一個畫面破壞，本片大量的應用中斷性剪輯來變換節奏。如第一次作弊的時候Grace將鞋子踢到了過道處，影片節奏迅速提升。此外老師打哈欠也中斷了緊張的考試節奏。第二次作弊Lynn在老師過來之前停止了彈動手指。

（三）序列特寫鏡頭與升格鏡頭提升細節魅力

具備影視常識的人都知曉這樣一個規律，景別可以影響節奏，在同樣播放速率的前提下，畫面景別越小，節奏越快。因此，一個序列的特寫鏡頭可以構成緊張的敘事節奏，影片每一場考試都會出現鉛筆、試卷、時鐘、手指大量特寫鏡頭，這些鏡頭羅列到一起，便形成了令人窒息的緊張節奏。此外，地鐵追逐的時候，Lynn的手機、Lynn本人的特寫、手指彈琴的特寫、考官本人特寫也構成了一個序列，配合音樂衍生出緊張的節奏。

升格鏡頭一般用于動作戲細節的表現，在本片中升格鏡頭除了展現動作細節外，還用于人物情感的釋放與人物狀態的烘托上。《天才槍手》在對人物情感釋放的表達段落中就使用了時間較長的升格鏡頭，有效的拓展了升格鏡頭的功能和作用，如Grace在Lynn幫助她完成第一次作弊的時候，拿著印有kiss的筆示好Lynn的時候，那種溢于言表的幸福感通過升格鏡頭展現的淋漓盡致。此外Lynn和 Ban在澳大利亞作弊現場剛一入場的時候，Lynn手握鉛筆的狀態宛如一名戰士，升格鏡頭的仰拍更體現出一種舍我其誰的赴死之勢。

結語

《天才槍手》作為中國電影學界關注的重要樣本，清晰地勾勒出泰國電影趨向“內在”的關鍵轉變：重視電影內在品質合理建構故事與人物，引導觀眾正確的價值理念，技術與技巧的創新是電影創作不斷向前的動力，打破固有思維，融合多種類型元素，才能走出創作的瓶頸與囹圄。2017年的引進片除了《天才槍手》大獲好評之外，還有引起全球矚目的電影《摔跤吧！爸爸》，毋庸置疑，突破傳統的創作手法，把握時下大眾消費心理，精于品質的創作才是這些電影的成功法門。

參考文獻：

[1]（英）愛·摩-福斯特.小說面面觀[J].廣州：花城出版社，1984（12）：59.

[2]（匈）巴拉茲，何力.電影美學[M].北京：中國電影出版社，2003：32.endprint